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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庫里婆多多良老師行狀記 第九章

古庫里婆多多良老師行狀記

第九章

「上人非常高興。吊在那兒的那個人,好像還為他清掃了祠堂呢。所以上人才告訴我。」
「要次,看看你介紹的兩個麻煩貨。」
「嘿嘿嘿嘿,還是趁活的時候先熏一熏?噯,別怕成這樣。你還算好的唄。像你的同伴,那個胖傢伙,那可真傷腦筋啦。得放他活上很久,等他瘦了才成吶。只能一直關在井底養著了。這可痛苦嘍。跟他相比,你幸運多嘍。」
「啊……思……」
「噯,算了。反正搖錢樹的住處也打聽出來了,可以榨個一兩年吧。不管是死是活都一樣。」
「這個周門海可是秘佛呢,所以不能給人看。秘佛的功德可大了。你也是,頂多就齋戒這十天,儘可能拯救更多的異國眾生吧。這是為了你的來世著想啊……」
「沒錯,我認識。啊,生前是沒有往來啦。他生前是個高明的祈禱師吧?栗田周次先生——不,來到這座寺院后,改稱周海了是嗎?就是在那兒的佛龕裏面氣憤填膺的人吧?」
為什麼生氣!——這次換成栗田幸怒吼了。
「總之,不能相信。」栗田幸說,甩亂了頭髮,「我們沒道理讓個陌生人在那裡說三道四!」
十個?
是那家旅店的男子。
要次把我給轉了一圈。
「……才沒把他丟了或埋了,而是塞進這種堆砌了大量裝飾的庸俗箱子里,佯裝祭祀。周海先生原本是個性情溫厚的好人。然而現在,他卻成了個教人看了戰慄膽寒的……」
男子朗聲開口:
偷米偷錢……
栗田離開佛龕。
我會被殺。
我使盡渾身之力……或說絞盡所有的感情嚷嚷。
「嗯嗚、思嗚嗚嗚!」
還有這個大概在右小腿上的傷痕也……
把我做成木乃伊嗎!
我動彈不得,所以弄不明白是哪裡痛、為什麼會痛。不過我的下半身一定出了什麼事。我覺得那很像痔瘡疼痛,但好像不是。是有什麼東西刺在我的屁股上嗎?還是腰痛?——不,這不是屁股痛,是腳痛。是右腳小腿。我的小腿好像受傷了,大概是被柴刀砍傷了。這件事我是到很後來才發現的。
是要次把手從我身上放開了。
至於究竟是什麼樣的狀況……
男子以低沉的聲音說。剛才的誦經,不是我的幻聽。可是這個人……這聲音。黑色的便裝和服……
「哦……其實你們母子要做什麼,會變得如何,我都無所謂的……我只是覺得,若是兩位被似乎是你們唯一心靈依靠的令尊作祟,好像可憐了點……」
作祟神吶——男子說。
「沒錯,是他叫我來的。」男子說,「匡太郎先生是個了不起的藏書家,可是自從被迫土中入定以來,就再也讀不了書了,而我這次買下了許多他的藏書,得支付那筆錢才行……我正在煩惱該怎麼辦時,聽到他就快出來的消息。」
「是啊。」男子說道,背過身子去,「噯,https://read.99csw.com是我多管閑事,多餘的苦口婆心。既然兩位是這種態度……我還是別多嘴了。不過遭親人作祟,很難擺脫得掉的。」
「沒關係。見世物小屋很暗。」
「那要拿出來。」
「咦?可是他事實上就是在生氣,我有什麼辦法?周海先生可是氣得火冒三丈呢。不,憤怒的不只是先生一個人而已呢。」
「……只是具屍體罷了。」
是幻聽嗎?
「我問你是誰!」要次吼道。
要次笑了,幸也笑了。
在和尚死了以後,也一直賴在寺里……
我想到那道光線是門的時候,才認識到這裡是幽暗的室內。光從疑似門扉的東西間隙透了進來。既然有門,這裏就是房間。不是虛空。
一道慘叫。
「十天。」栗田幸答道,「在那兒忍耐個十天吧。我會給你水,有水喝的話,可以撐上個十天。」
「不必擔心。你的體格普通,不會痛苦太久。照以往的經驗來看……是啊,媽,大概一星期嗎?」
我的全身還被麻繩般的東西一圈圈綁起來。一圈圈綁起來這說法聽起來很幼稚,但現實上真的只能這麼形容。
「附身魔物?」
——古庫里婆。
怎、怎麼這樣?這些人……
我劇烈搖晃。
「誰!」栗田幸叫道。
這個時候,我才第一次感覺到腹部深處整個冰掉的恐怖。
「這……」
「我以為是上等貨嘛。就饒了我這次吧,媽。」
「這次要賣到外國去嗎?要次。」
我不是輕飄飄地浮在半空中。
我的頭動不了,沒辦法確認自己的整體狀況,但我看見眼珠守備範圍內的右手,被繩子綁得就像電熱器的線圈一樣。
「什麼正牌貨……」
四方形的光線從斜下方暈滲過來。
「我、我爸作祟?」
「哎呀,請別這麼弄刀舞劍的。我不喜歡暴力行為。老實說,我並不是來找兩位的。是身在那邊那座入定墓的……山蒲匡太郎先生叫我來的。」
不僅如此,我還動彈不得。就像被漿糊給糊住了一般,身體完全無法活動。
這種情況,哪邊比較幸運?
「對,上人說,放在後院小屋佛龕里的男子怨氣衝天,嫉妒不已,叫著—也修好我的身體吧、好好重新祭祀我吧。上人說再這樣下去,光靠自己的法力,已經無法壓制了……」
沒錯,就是那傢伙。因為在視野之外,我沒辦法看得很真確,但那個體格就是他沒錯。
「匡太郎先生說再過幾天,下個人就來了,他就要離開這裏了,所以我便像這樣登門造訪了……」
如果我的全身都被這麼綁著,一定會鬱血,也會麻痹吧。而且好像是與支木一般的東西捆在一起。那麼我當然會動彈不得。我的姿勢被固定,完全無法改變。
我……
「可是要次……」
男子話聲剛落,打開了佛龕的門扉。
「正牌貨?」
九九藏書燥模糊的眼睛表面徐徐濕潤,不久后也習慣了黑暗,我發現這裡是那間簡陋的臨時小屋內部。
——父親即身成佛?
陷入不得了的狀況了。
男子踏進一隻腳。
——豈不是糟糕透頂嗎?
——他們兩個……
搖錢樹的住處……是指我填在簿子上的村木老人的住址嗎?
我記得那是……
居然有十個?
「是啊,媽,爸很滿足的。這麼豪華的容器,用來裝那傢伙簡直是浪費了。把他祭祀在這裏就很夠了。」
「才不是強迫的!」栗田幸揚聲叫道,「他是同意的。我老伴是同意的!」
「用熏的。先前的傢伙一年半就賣了。」
胖傢伙。
真正的鬼婆就站在那裡。
是栗田幸。
我這才知道,人類的感覺其實非常隨便。
「他被放進去以後,一次也沒有打開過,對吧?」男子說,上前一步。
「別胡扯了!」要次吼道,「我爸幹嘛生氣?你懂什麼?我爸是在修行之後即身成佛……」
「……氣憤填膺?」
這傢伙……也是同夥嗎?
「啊、媽!不要聽這傢伙胡扯!那肯定是信口開河嘛。占卜神諭什麼的,全是騙人的,這我們不是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嗎!」
「你也真是笨吶。」淺野——不,他好像叫要次——說著,朝我走過來,「要是不胡亂打探、胡思亂想,還可以好好地活上一星期說。」
「什麼事?」男子回過身來。
對吧,媽?——要次說。
「沒錯。」男子以嚴峻的口吻說,「就跟你一樣,栗田女士。」
「小哥,這裏啊,是這座紫雲院真正的奧之院。那邊呢,祭祀著真正的周門海。周門海是只有我們才會拜的秘佛哦。」
這兩人是母子嗎?
「叫、叫你來?」
「要次,等一下。」栗田幸制止。
不僅如此。
這……意思是……
「可是……那還很生耶。」
那麼……那具木乃伊——周門海上人,是這兩個人的……
虧你看得出來吶……
「這類東西多半是唬人的。跟你和兒子聯手進行的詐騙行為是一樣的。」
這真的是糟糕到了極點。就連我也是第一次碰上這麼殘忍的對待。
「那裡的是笠倉新海和尚,那裡的是今田相順和尚,兩位都因為激烈的憤恨,成了作祟神。笠倉和尚雖說途中挫折,畢竟是曾經在御山修行過的人。這可厲害了呢。可是……最為憤怒的還是……」
「什、什麼……」
他們要把我加工?
跟周門海上人一模一樣。
男子回頭,隔著肩膀說:
「同意?這就奇怪了呢。說起來,到了明治二十年了還要入定,就算本人同意,那也是犯罪呀。」
栗田跑近佛龕。要次制止她:
要次剛才確實這麼說了。
「你、你認識這傢伙的爸——我的老伴嗎?」
「作、作祟神……」
「才……才沒那種事!」
栗田幸架起柴刀。
我是被吊在read.99csw.com天花板上。
「可是啊,媽,那個屍櫃裡頭不是還裝著鄰町的隱居老頭嗎?」
——加工。
可是。
好可怕。雖然怕得要死,但我頂多隻能鼻孔翕張。不管是抵抗、逃脫或反擊都不可能。好恨。不,我怕得快瘋了。我好怕。我不想死——就在我這麼想的時候……
可是發現到這件事的瞬間,我的身體感覺一口氣恢復了。疼痛會分散,似乎是因為我的全身重量以奇妙的狀況分佈在屁股和腳上。我似乎被一個網籃般的東西吊著。我以盤腿而坐的姿勢被裝進網籃里,懸在半空中。
我「嗚嗚、嗚嗚」地呻|吟。
「沒有什麼可是!」男子厲聲說,「你們能夠像這樣平安無事,全都是靠著你們蔑稱為展示品的優門海上人深厚的慈悲靈驗庇佑。昨天……你們修好了上人的身體,對吧?」
「嫉、嫉妒……」
男子無聲無息地上前,敲打佛龕的門扉。
不,十天以後,就會放過我嗎?
你就待在那兒減肥吧……
「那當然會生氣嘍。因為非親非故的秋田的優門海上人受到祭祀……自己卻被關在這樣的地方嘛。」
好像完全沒有包紮。不,我看不見,所以無法確認,但好像只有那個部位裸|露出來。如果靠著我遲鈍的觸感來判斷,那裡正在滴血。
好……
雖然意識都恢復到這個地步了,我依然完全動彈不得。不管是頭、手還是腳,連一丁點兒都無法移動。能動的只有末端——手腳的指頭前端跟眼珠而已。這種事我還是頭一遭碰上。雖然有末端麻痹的經驗,但只有末端能動……
這些傢伙要把我……
——是淺野六次。
——優、優門海上人?
「可、可是……」
其他地方被纏得密密麻麻,卻只避開了傷口,這也太用心了。這個樣子跟放血沒什麼兩樣。難道底下還擺著臉盆嗎?
「請兩位多保重。」
旁邊……
男子指著佛龕。
「別掙扎別掙扎。」要次說,「掙扎得太厲害,血會流光的。乖乖不動,傷口會自己合起來,要是傷口痊癒前就死了,接下來的加工可麻煩了。」
「你說什麼!」
「可是你是怎麼發現我家老太婆的真面目的?」
而且不是在地上。我浮在半空中。
——那……
「不是裝進豪華的箱子裡頭就沒事了。你們說說,這具即身佛究竟對什麼顯示了功德!與其這樣做,倒不如讓他回歸塵土算了。然而卻把他塞進這種俗不可耐的容器里……簡直天譴!你們把即身佛當成什麼了!只因為模樣可怕就把它塞進這種地方,就這樣已經過了六十年以上了。你們自個兒打開看看!」
「他同意入定?那麼為什麼他無法斷谷?為什麼他試圖逃走?」
「你們有理由不能打開……這我了解。兩位不能讓別人看到他,這樣的心情不是不能理解。可是你們聽好了,不管是擺飾物九_九_藏_書還是借來的東西,外頭的優門海上人都獲得了眾人信仰。不管是謊言還是詐欺,他都救了好幾個人。即令容器簡陋,優門海上人也受到眾生膜拜,受到眾生尊崇。然而……這邊又是如何?即身佛唯有救濟世人,才能是佛。有信徒,才有信仰。如果無法實現,這種東西……」
而且……大概是用最慘的方法被殺。
我的將來就是昨天的木乃伊?
「是你的同行啊,栗田幸女士。」
「氣……」
——秘佛?
——媽?
我的視野恢復水平時,四方形的光條慢慢地打開了。被切割戍四方形的黑暗窗外……站著一個漆黑的男子。不是因為逆光而看起來如此,那傢伙真的是黑的。
「聽你放屁!」栗田幸說,「優、優門海那不是祭祀。那具屍體是新海不曉得從哪裡拿來的,是用來攬客的看板。是展示品。這裏才是奧之院。我們祭祀的是這邊。看,佛龕也做得這麼豪華。這麼豪華的佛龕給那傢伙,真是糟蹋了。能安置在這種東西裡頭,他還有什麼不滿……」
原來如此。她真的是……
我用力掙扎。
「別瞎說了!」栗田幸吼道,「死人不會說話。信仰什麼的全是騙人的。這世上沒神也沒佛。地獄跟極樂世界全是唬人的。和尚跟神主,每一個都是詐欺師!」
「是湯殿山大權現法樂啊,栗田女士。」
原來是這個意思嗎?
你保持原狀就行了……
「外國也有覽會屋嘛。噯,這就交給我。可是我真羡慕你吶,也沒修行幹嘛的,就可以讓那麼多人膜拜你。」
「才三年耶,太早了吧。」
為什麼視點的位置這麼高?為什麼腳碰不到地?為什麼我一動也不能動?剛恢復意識的我完全無法理解。不,我還半朦朧的腦袋大概已經有一半體驗到自己的死亡了。啊啊,我已經死掉了啊——我這麼想。
「明明就有。他在脂肪還沒有完全除掉的狀態被硬塞進入定墓,才會變成那副德行。他就是不想死,想要逃走,才會變成那副樣子。你們也是,因為強迫讓他入定,心生內疚……」
「他不可能生氣!他氣什麼!」
——真面目?
「那個胖傢伙看起來可沒那麼聰明啊……?」
我的腦里突然響起了從未聽過的經文。
「恰好又是個大平頭嘛。」要次笑道。我第一次怨恨起自己的髮型來。「你的體格也剛好。可以變成一尊不錯的佛像。」
「不要嚇他嚇得太凶。」栗田幸說,「萬一尿出來很臭的。」
「咦?」男子攤開雙手,「因為我是正牌貨嘛。」
「快、快出來……?」
對了。我的這個姿勢……
那麼要次的父親、幸的丈夫……
「他、他為什麼……」
首先,我醒過來時,身子輕飄飄地搖擺著。
栗田幸猛地回過頭去。
「這我們都知道!」栗田幸說,「我的老伴活著的時候只是個膽小的廢物。九-九-藏-書祈禱師心有迷惘,怎麼做得成生意?所以,為了守住這座寺院……」
「叫你站住!」
外面祠堂的即身佛……是誰?
「嗯?你不是說這類充滿宗教味的話全是一派胡言,你不相信嗎?不管是一派胡言還是什麼,就算是我,也沒辦法為不信神佛的人祓除凈身。令尊……周次先生不也這麼說過嗎?那麼告辭……」
我是死了,浮在虛空中嗎?
「被強迫弄成即身佛,只是塞在這種地方……會滿足嗎?」
他們竟然殺了十個人嗎!
「是的,我是正牌貨。別看我這樣,我也是小有道行的。聆聽死人聲音,只是小事一樁。」
南無歸命頂禮湯殿山大權現慚愧懺悔六根清凈罪障滅除煩惱滅除業障滅除……
「我是個專門祓除附身魔物的祈禱師。」
花和尚的老婆……
這……
是一夥的嗎?
的確,小屋深處擺了個莫名豪華的佛龕。和外頭的祠堂是天差地遠,十分華美。而且要次剛才說真正的周門海。他說真正的,那……
瞬間,劇痛貫穿了我的身體。那真正是貫穿這樣的感覺。從底下……直衝腦門。不久后,它開始呼應心髒的跳動,轉變成周期性的疼痛。
「哎呀,這個人在怕吶。」要次搖了搖我的身體。
可是——男子以清晰的聲音說:
老太婆拿柴刀抵著我的喉嚨時,也對老師說了同樣的話。確實,那個時候我們正在談論有關即身佛的種種矛盾,可是完全沒有說到什麼栗田幸的真面目。那個時候,老師只是在說古庫里婆罷了。
我的真面目……
「你別胡說八道了!」要次叫道,「那個老頭兩年前就餓死了,他怎麼可能跟你說話!」
「我是正牌貨。」
男子仰望小屋的天花板,做出確認四隅的動作。
男子伸手指去。
然後在最後的最後,我注意到自己的嘴巴被塞起來了。
不對,時代不合。那是更古老的木乃伊。
「那裡面的周海大人呢。」
「這可是件光榮的事。」要次扶著我的膝蓋說,「你是第十個周門海上人。」
我把意識集中在末端。
「告、告訴你……?」
我想起月岡芳年畫的安達原鬼婆的畫。是一個孕婦被倒吊著,底下有個老太婆在磨菜刀的場景。我這個人吃起來一點都不美味啊——我心裏這麼想,視線往斜下方移動……
要我用這種姿勢待上十天?
傷口陣陣作痛。
男子再一次指住佛龕。
「等一下!」栗田幸叫道,「你說作祟……是什麼意思?」
這些傢伙……
吃屍體……
難道,這個老太婆是真正的古庫里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