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寢肥 第二章

寢肥

第二章

「正是。音吉表面上經營一家名為睦美屋的雜貨盤商,但這招牌可沒什麼人相信。骨子裡,睦美屋賣的就是姑娘,隨時都有五六個鄉下姑娘或落魄娼妓在店裡頭窩著。」
「音吉自個兒的說法是,人不是我帶回來的,既沒誑騙,也沒強逼——唉,其實這說法的確是對了一半。他也解釋——這些姑娘怎麼勸也不願回頭,到頭來,便一路跟到江戶來了。」
「算是陸奧這窮鄉僻壤的村夫俗子所行的鄉下祭典罷。大伙兒使勁敲鑼、賣力跳舞,規模稱得上宏偉,保證投江戶人所好。」
「也不知是打哪兒打聽到我的名聲,一個津輕藩的藩士上我這兒來,委託我做出這東西,並保證事成后將支付二十兩。二十兩可不是個小數目哩。因此,我便想到了這做法。」
還是不懂?長耳說道:
「不過這些姑娘——甘願被推入火坑嗎?」
「怦然心動——」
又市拉回原本捲起的衣擺,驚訝地盯著仲藏問道:
「阿又,你也瞧瞧我生得這副德行,除非找我扮高頭大馬的夜叉,否則就算天塌下來,也輪不到我當戲子。我的舞台,就是這大千浮世,要變就真變出個樣兒,要騙就真騙個徹底。我的觀客,就是世間的芸芸眾生。」
怎麼聽來活像是與母狗失散了的小狗?
「這不過是個借口罷?任他再怎麼勸,只要人一上船,結局如何大家都曉得。」
「唉。阿葉的確是個楚楚動人的可人兒,不難理解為何將你給迷得神魂顛倒。但對音吉而言,她不過是株上等的搖錢樹。我說又市呀,音吉可不是普通的女衒,而是個人口販子。這種傢伙的手段,就是接二連三推人下海。你可聽說過品川宿有個名曰阿泉、老得只剩半條命的飯盛女?」
「沒聽說過?總之——這阿泉已是個五十五、六的老娼了。她也是教音吉給推下海的。阿泉剛下海時曾在吉原討過生活,據說曾在大籬待過,但並未持有自己的座敷,不再風光后,雖然淪入小見世混口飯吃,但也在那兒待到芳華盡逝方才引退。你猜猜其後是怎麼了?」
瞧你這純情的小夥子,仲藏語帶不屑地向益形驚訝的又市說道:
當然,長耳回答道:
沒錯,每年似乎都會跟來一兩個,長耳說道。
「噢?」
「如此說來——」
「蛤蟆?」
這是他的怪癖。
老子有什麼造不出來?仲藏露齒笑道:
這種東西誰聽說過?又市不服輸地說道。雖想就坐,卻找不著一塊地方,只因一個難以形容的怪東西鋪滿了整個座敷
「這回有人找上我,委託我造個能像這隻紙球般一吹就脹的行頭。原本是扁平的,待戲子一打手印,頃刻間便能吹脹。」
瞧你這是什麼德行,長耳大笑道:
話及至此,突然有人推開了門。
若是摺紙般用折的,或許還能成形,但中空的袋狀要想豎起來,的確是難於登天,包準教紙自個兒的重量給壓塌。這點道理又市倒是懂得。
「神隱?」
長耳這副長相,說已年近五十,只怕都有人相信。
「一個賣日常雜貨的,除了這還能做些什麼生意?」
「用紙的確不成,就算脹起來也不成個樣兒。東西這麼大,要順利吹脹根本是難上加難,若要個老頭兒吹,肯定要吹到氣喘而死。即使以風箱代勞,不僅紙可能會給吹破,即使吹起也不成形。紙糊的東西畢竟需要骨架,看起來才成個樣兒。」
「兩者不盡相同。想不到你這毛頭小子,竟然連這點兒常識也沒有。紙糊得先造出陰模、陽模,在模子里糊上紙,待乾燥后自模子里取出,再施以顏料著色。紙紮玩具則是先扎出一副骨架子,外頭再覆張紙,做法和燈籠差不了多少。兩者可是read•99csw.com截然不同的。」
「當然是回不了。但鄉下出身的土包子姑娘,哪可能在江戶這精明人都難免上當的鬼地方討生活?音吉這傢伙逼人返鄉逼得越急,姑娘也就哭得越凶,直泣訴不回去、回不去什麼的。唉,當然是想回也回不去。見狀,這傢伙竟——」
這哪是大辣辣地賴著?又市咬牙切齒地說道。不過話老早說在前頭,打一開始,音吉可就苦口婆心地勸這些姑娘們回去了,仲藏回答。
「可是像放精靈船那種玩意兒?」
這年頭哪還能隨便擄人?長耳一臉不耐煩地說道。
否則一隻蛙竟是人的膚色,哪像個樣兒?仲藏摸了摸自己的耳朵說道。
「且慢,長耳的。這些姑娘——就這麼一路跟到了江戶?他怎不在途中將她們給趕回去?稍稍趕個人不就得了?」
「哪可能聽說過?江戶我可沒多熟。」
「大是不打緊,但真是臭氣薰天呀。」
「總而言之,我這回正在利用當時造紙燈籠的手法,製造這個幻術變出的大蛤蟆。」
「改變?」
「我不都說要薰死人了?雖不知這臭氣究竟該如何形容。」
「睡魔?這字眼聽來還真教人打盹兒。」
「當然有。他可是人家的贅婿哩。睦美屋的店東,其實是音吉那名曰阿元的老婆。那傢伙在入贅前,不過是個單純的雜貨盤商。總而言之,那傢伙會苦口婆心地如此相勸:吾等既然無法結為連理,奉勸娘子還是早日歸鄉。」
「因此。」
「有什麼不對么?沒錯,我就是阿又。」
「哪管是大舞台布景或大小道具機關、見世物小屋里的妖魔鬼怪到人形傀儡、抑或各類孩童玩具,我長耳仲藏保證樣樣精通。」
「這東西真有這麼臭?」
「哪沒提及?是你自個兒沒聽清楚罷。該說的我都說了。阿葉的男人,就是那睡魔祭的音吉。此事,平日愛造訪花街柳巷的個個都知道。」
「怎麼說?」
「人形——?是要做什麼?」
「這混帳,指的可是音吉?」
「還不就是這顏色?憑這顏色無法交差,而且還連顏料也上不了。這下正在苦惱該如何為這東西上色。不知煮染是否有效——?」
「什麼樣的做法?」
「原來是這麼回事兒。」
有道理。犬張子裡頭的確沒有骨架。
「買人——?」
「就是兒雷也所召喚的蛤蟆呀。不過,僅有皮就是了。」
「那還用說?紙薄得什麼似的,哪豎得起來?」
「這就是問題的癥結了。將姑娘帶到江戶后,那傢伙想必先來番甜言蜜語——我也知道娘子對我一見鍾情,但礙於身分,我終究無法和你有個結果。當然不可能有什麼結果,因為音吉已經有個老婆了。」
「什麼?」
「混賬東西,老子都教你給嚇了一大跳,還什麼抱歉叨擾?想進人屋內,至少先敲個門成不成?」
坐下來聽我解釋罷,仲藏說道。
「喂。」
「倒是,這東西——」
「哪會不關事兒?那些個鄉下姑娘們,個個教音吉的俊美模樣給迷得神魂顛倒哩。」
「沒錯。那傢伙在那頭也頗受矚目。大家都喚他作年年造訪睡魔祭的江戶美男。畢竟,江戶人在那地方原本就罕見。」
「當然是教音吉給賣進去的。即便老娼在吉原已無法立足,在深川可還能湊合湊合。即便沒什麼行情,至少也能賣幾個子兒。在那兒混了一陣子飯吃,接下來又給轉賣成宿場女郎,一路下來就淪為品川的老飯盛女了。阿泉自年輕到老,一輩子都無法金盆洗手,活像是讓哪個混帳吃了啃了還不夠本兒,連同骨髓都教人給吸干。」
「方才——不是提到那叫睡魔還是睡佛什麼的鄉下祭典?我正在等著你把那究竟是什麼東西說明白哩。你這傢伙就是這副德行,說起話來和你的長相同樣不著邊際。倒是長耳的,你該不是忘了方才我打聽的,是阿葉的事兒罷?」
仲藏機警地轉過碩大的身軀,只見一個看似小掌柜的細瘦男子將臉給湊進屋內。
長耳又自葯櫃中取出幾張小小的碎紙頭供又市瞧。
「說是怎麼趕也趕不走,但真正原因,其實是音吉是自青森乘船歸返的。」
「其實,這鄉下祭典的燈籠山車上畫的,是歌舞伎一類的芝居繪,但不是役者繪,而是像加藤清正遠征朝鮮、或是神功皇后這等壯闊的故事。據說這祭典,乃是源自坂上田村麻呂的蝦夷遠征,因此畫的凈是這類圖樣。」九*九*藏*書
可是像犬張子或達磨不倒翁那類東西?又市問道。那是紙糊做成的,仲藏回答。
「原來是這麼回事。」
「她找上了恩客音吉。都人老珠黃了,也不知音吉是怎麼勸的。總之——阿泉後來又進了岡場所。」
但這倒是啟人疑竇——仲藏說道:
他可是個好色之徒?又市問道。不,不是說過是去做生意么?長耳回答。
「這臭氣,光憑焚香哪去得了?」
聽來的確像狡辯,是不是?長耳說道。
因此,非請本大爺出馬不可,仲藏拍拍胸脯說道:
「噢。」
「音吉這傢伙似乎不會耍什麼技倆勾引姑娘。是姑娘們自個兒給迷上的。況且……」
瞧你老為些芝居小屋或見世物小屋幹活兒,看來你對作戲依然是難以忘情哩,又市嘲諷道。據傳,仲藏其實是個紅牌名角的私生子。
「哪管是薰過還是烤過,這東西臭就是臭。幸好你這屋子是在荒郊野外,周遭若有人居,肯定要把鄰居們給薰死。」
乘人之危發筆橫財。仲藏面帶嫌惡地說道:
「也算是個開玩具鋪的。」
夠了夠了,又市打斷了長耳的解釋。
「怎麼了?」
「僅有皮?」
「難不成是像只園祭那種?」
「那頭——指的是奧州么?」
「我正在將幾塊小皮黏合成一大張皮。需要將它們依紙模的形狀剪裁,再加以縫製。但又得避免氣從戳出的針孔泄了。因此只得以溶膠將縫合處給——」
「那、那傢伙已有家室?」
抱歉叨擾,男子一臉恍惚地說道。
「噢——你果然在這兒。原來你就是那叫雙六販子阿又的新手。有個自稱是你同夥的傢伙在前頭路邊碰上了點兒麻煩。」
說著說著,長耳拔出插在身旁一隻壺中的細毛刷。
「我可沒聽見你提及。」
「阿又,甭擔心。這傢伙名曰角助,是個損料屋的小掌柜——」
給人勾來又給賣了,有誰會甘願?
「那又如何?」
方才一時倉促沒想清楚,原本還納悶光靠紙哪能糊成象,這下方知原來是這麼回事。
「誰聽說過?可是指那生在臀上的膿包?」
「只要在這上頭糊上幾層薄紙,晾乾后划個幾刀謹慎剝下。再將剝下的紙裁成細小的紙模。」
原來如此。都上了船,當然是想走也走不得。
「我同夥?」
「還不是為了做生意?年年都上那兒賣些江戶帶來的日用雜貨,再採買些當地名產,例如絹布、絲綢、紙布什麼的。不過,表面上是從事這種生意,骨子裡其實是去物色姑娘的。」
當然是狡辯。
而且,這東西還散發著一股漫天臭氣。
「大皮球又是什麼東西?」
「好罷,這下我似乎懂了些——不過這紙紮,無法做得夠細緻。是不是?」
「是頗有名氣。我與他僅有一面之緣,但在吉原一read.99csw.com帶似乎是個無人不知的角色哩。」
年年造訪——
「沒錯,買人。音吉乾的,正是買賣人口——不,音吉其實只賣不買,骨子裡是個將姑娘賣給窯子的人口販子。」
「難不成——就將她們給賣進了窯子?」
這傢伙的長相,比許多戲子都要來得俊俏哩,話及至此,仲藏先是摸了摸自己長相怪異的臉,接著突然咬牙切齒地說道:
太凄慘了,又市感嘆道。當然凄慘,長耳也說。
「他們曾問我,能否扎出一隻人形燈籠。」
「當然沒什麼不同。方才我不都說了?睡魔祭的音吉——骨子裡其實是個人口販子。」
但區區一介弱女子,豈不是想回也回不了?
造得還真是活靈活現、幾可亂真。這傢伙果然有雙巧手。
「況且——這可不是普通的皮。我先將獸腸煮熟、泡鞣、晾乾,浸入葯汁腌漬后薰烤,再上一層漆。」
「人口販子——可是指那些個買賣姑娘的女衒?」
「沒錯,大概就是這麼回事兒。睦美屋中原本就有數名賣了身的女子,或被窯子給攆出來的娼妓,新來的姑娘就給混進這群人裡頭。」
問題就在這兒,仲藏說道。
「虛有其表也有天生的?」
所以大家才叫他睡魔祭的音吉呀,仲藏再度露出一口巨齒,以粗野沙啞的嗓音說道。
「不都說是山車了?用的傢伙可大得嚇人哩。」
「這種東西哪造得出來?」
「自個兒跟上來的?」
不懂。
「那傢伙叫什麼名來著——音吉?」
嗅,仲藏應道,同時又摸了摸自己的大耳。
「你想想,阿又。音吉若是去擄人的,為何年年都上奧州?或許世間仍有擄人這等野蠻勾當,但每到一地也僅能幹個一回,哪有人膽敢在一地屢屢勾引良家婦女?奧州即便是個窮鄉僻壤,百姓看見擄走自己女兒的傢伙大搖大擺地回來,也不至於傻呼呼地熱情相迎。噢——倒是,音吉這傢伙,天生就是虛有其表。」
他這相貌果然獨特。身軀大腦袋兒小,小小的腦袋瓜上還長著一張大嘴,嘴裏生得一口巨齒。眼鼻幾乎小得教人看不見,然而一對耳朵卻是異樣的長。就是這對耳朵,為他換來了長耳這譚名。
話畢,又市摸了摸這層皮。
「不。該如何形容呢——噢,該說是個大皮球罷。」
時只蛤蟆呀,仲藏回答道。
你這個賣雙六的,膽子可真小呀,仲藏笑道:
反正仲藏不過是在吹牛,又市也沒多加理睬,只顧著回歸正題:
的確有理。這色彩看來壓根兒不像只蛙,反而活像個蜷著身的相撲壯漢。
長耳自鎮坐一角的葯櫃中取出一隻泥人偶,湊向又市說道:
「那傢伙表示自己明年仍會上奧州參加睡魔祭,在那之前願先收留她們,如此哄騙過後,就將姑娘們帶回店裡頭去了。」
「他以甜言蜜語哄騙姑娘?」
今兒個可不是為了這個來的。
「不,還不僅是俊俏而已。他比我還年長,年紀都有四十好幾了。」
老實說,音吉其實是去買人的,長耳說道。
只見刷毛上蘸有黏稠的汁液,盛在壺中的似乎是某種褐色的黏稠藥液。
「這也是紙糊的么?」
罵完后,仲藏轉頭向又市說道:
「別這麼說,原本的腥味已經減了不少,現下薰人的反而是藥味罷。看來這道程序完工後,或許該再薰個一回——還是焚香染個味算了?」
「哪來這種閒情逸緻?音吉再怎麼說也是個在商言商的江戶人,真的是去做生意。」
「沒錯。正是在陸奧。所以一開始不就說了?我造的山車在那兒的祭典里大出風頭——就是在那兒碰上那傢伙的。」
「喂,沒先買人來,要怎麼賣?難不成是擄人來賣?」
「喂,難不成你還不到四十?」
「我可沒掐過女娃兒的臉頰,哪知道那是多有彈性?」
「沒錯,紙糊較能造出細節,但可無法將東西做得比人還大。畢竟得先做出個與實物同樣大小的模子才成,大佛什麼的哪是三兩下就造得成?何況陰模甚至還得比實物大,有幾人造得成?又不是每年都得做個同樣的東西,造模又要比翻模還來得費事。況且,得借翻印製造的紙糊,紙質厚透不了光,也做不成燈籠。你想想,在達磨不倒翁里點根蠟燭,當得成燈籠么?總之,這些客官要的,可說是個形狀奇特的提燈,但這——可是個天大的難題哩。」
「這東西有彈性么?」
「當然記得。我說的不正是阿葉那小白臉的事兒?」
「紙紮和紙糊有何不同?」
這個頭雖大卻有著一雙巧手的玩具師傅颳去刷毛上多餘的黏劑,謹慎地朝看似縫合處的部位上漆了幾筆。
「有沒有老婆哪有什麼差別?又不是帶個偏房回去。只要給帶進店裡,姑娘們就不再是姑娘,而成了貨品。睦美屋裡總有好幾個給沽了價的姑娘,只要成了她們之一,可就萬事休矣。起初的確照料得無微不至,距下回的睡魔祭還有好幾個月,姑娘們哪好意思就這麼住著?何況人家還有個老婆,哪可能就這麼大辣辣地賴著,吃人家近一年的閑飯?常人當然感到難為情。」
「活像是教臭鼬放屁給薰昏了似的,未免也太沒出息了罷。沒錯,把你給迷得團團轉的阿葉,老家不正是奧州?她read•99csw•com正是個為音吉的俊容所惑、甘願離鄉背井,不巧還與我同船來到江戶的窮鄉村姑。」
「如此催人作嘔的東西你也敢碰?」
吹脹了真能像只蛙?
「你見過他?」
「這——我哪猜得著?」
完全教人聽不懂。
難不成——
臭氣薰得他直想掩鼻。
「原來你不只是個開玩具舖的?」
坐罷,說著說著,仲藏稍稍捲起這張看似布幕的東西,為又市騰出了個位子,又說道:
「下回去掐個娼妓的臉頰試試罷。總之用這東西縫製而成的蛤蟆,疊起來大小僅如一件單衣,但若以一隻大風箱充氣,只消數個二十還是三十,便能脹成一匹成馬般大小的蛤蟆。演出時,便能乘施放煙霧敲擊大鼓時,迅速吹脹成形。」
「你感不感興趣與我何干?總之,正因那祭典規模宏偉,才邀得了我長耳大人出馬。正因如此,我才得以回答你的疑惑。」
「小姑娘哪可能隻身自陸奧走到江戶?但若是上了船,便是想回也回不得,只得乖乖來到江戶。古怪啊,這些姑娘們登船時,那傢伙一定會伸了手將她們給拉上來,完全看不出有絲毫勸姑娘們返家的念頭。但表面上,他解釋是姑娘們執意跟上來的。隨後——」
「指的當然是音吉。阿葉是個能賣上好價錢的上等貨——行情再好,都還是有人搶著為她贖身。待斥資贖身的老頭兒魂歸西天,她又活蹦亂跳地回頭。還能將她高價賣出個好幾回,世間有什麼生意比這更可口?」
「一回也就罷了。四回難道不啟人疑竇?音吉那傢伙該不會是嘗了一回甜頭,打第二回起,就接連將為阿葉贖身的老頭兒給殺了罷——?」
「不過,我還真是怎也想不透。管那傢伙是如何解釋的,這怎麼看都是擄人,即使手法體面些,還是和誘拐沒什麼不同。」
看來我這鼻子老早被薰壞了,仲藏笑道。
「但這依然是紙糊的不是?裡頭少了骨架,造得太大不就要塌了?」
「戲里的兒雷也,不是常轟隆轟隆地變出一隻大蛤蟆?通常這蛤蟆都是以紙紮充當,並不是由人扮演,只不過是從布景後頭露出來晃一晃,頂多再放出一陣煙霧,根本是無趣至極,因此——」
「真得好好感謝那睡魔大神明什麼的才成。若是沒這棟屋子,我哪可能避開外人的睽睽眾目,造出這麼大的東西?」
「就是紮成人的形狀呀。說明白點,就是先以竹子什麼的扎出骨架,外頭再糊層紙的紙紮。」
「都要薰死人了,你難道沒嗅著?」
你連這也沒聽說?長耳仲藏停下原本忙個不停的手,回過頭來說道。
「聽來活像是狡辯。」
「乘船——?」
「那是癰腫。這睡魔祭,就是奧州一帶的七夕祭,一種大夥拉著由巨大的繪燈籠做成的山車遊行的祭典。」
你該不會連這也沒聽說過罷?仲藏問道,並轉過身來盤腿而坐。
「是呀。其實哪有這種事兒?我和音吉同乘一艘船返回江戶,方才知道實情。到頭來——那些姑娘是自個兒跟上來的。」
「或許在你這種小夥子眼裡,四十和五十看來都一個樣兒。總之,男人只要上了年紀,都是一副齷齪模樣。但音吉年過四十,看來仍是青春常駐,這可就非常人所能及了。也沒施什麼妝,看來就教姑娘們個個怦然心動。」
「喂,難不成——就自個兒表明願意下海?」
「其實,這隻燈籠原本應是只四角形的大燈籠。在隔扇紙上繪幅圖,在其中點上蠟燭,便能在夜裡照亮上頭的圖樣。但這回委託我制燈籠的——要我做點兒改變。」
臭味難道還沒消么?仲藏皺眉納悶道。
的確是又薄又韌,異於又市所見過的任何材質。觸感和人皮似乎也有些相似。
「噢。首先,我塑了個小巧的泥巴人偶。雖說小,但也有兩尺高。接著,再將撕細的小竹籤朝這泥人上糊。將這些個小竹籤漆上不同顏色,並在上頭標上號數,再將這些個號數記于圖上。接下來,只要小心翼翼地自人偶上剝下竹籤,依竹籤比例削出大竹籤,再按號數紮起便可。」
所以,我這回不就用皮造了么?長耳捲起鋪在榻榻米上的異物說道:
「當然是將她們給賣了。那傢伙自奧州將人給拐來,一個個都給賣進了窯子,活像是放餌釣魚似的。」
你就是阿又大爺?聽聞長耳這番話,角助如此問道。
「迷上音吉的姑娘們都跟著音吉,一晃眼就消失了蹤影,村子里的人都以為是神隱。」https://read•99csw•com
「當然順利。承蒙當地百姓鼎力相助,如今只需漆上顏色,便可大功告成。想不到那窮鄉僻壤竟也不乏高人,我就和當地的繪師一同畫出了一幅氣度宏偉的圖畫。當然,也賺進了滿滿的銀兩。這棟屋子,就是靠這筆銀兩買下的。」
倘若這真是蛙皮,這隻蛙可就要比牛大了。
「可不是這麼回事兒。姑娘們本就純情樸直,駛往江戶途中,音吉又數度曉以大義,到頭來姑娘們全都認為這隻是自作自受,全得怪自己一時錯愛惹了禍,為此深深反省。不知不覺間——」
「與花街柳巷本就無緣。這男人這麼有名?」
雖然剃光了頭髮,但他既非僧侶,亦非大夫。表面上——仲藏靠經營玩具鋪營生。
「即使沒給薰壞,你這張臉也看不出上頭生了鼻子。話說回來——這到底是什麼東西?」
這點直教又市參不透。
「彈性可大了。我事先縫了一隻袋子試試。即使不及剛搗好的年糕,至少也如女娃兒的臉頰般有彈性。」
「將這些紙頭拼湊起來,就能湊出一隻同樣的蛙。接下來,只消依先前提及的紙紮製法便能完工。將這放大,便能造出一隻巨蛙來。」
「物色姑娘?」
原來是這麼個道理。
我可是薰了好一陣哩。仲藏一張臉湊向這蛤蟆皮什麼的,嗅著說道。
仲藏自懷中掏出一隻紙球。
「給賣進去的?」
「損料屋?」
「但店裡——不是還有個老婆?」
「早日歸鄉——」
也沒那麼悠哉,仲藏依然面帶不耐地說道,並使勁伸了個懶腰。看來手頭上的差事教他專註過了頭。
但哪來的地方坐?
「就是這麼回事兒。」
「當然有。阿又,瞧瞧我生得這副德行,即使一路倒立而行,也沒姑娘會看上我。你這傢伙生得一臉細皮嫩肉,想必不會懂得這個道理。憑我這長相,姑娘即使對我投以嫣然一笑,對我也不會有半點意思。要想走什麼桃花運,除非能換個腦袋瓜子。有人則是與我恰好相反。音吉這傢伙,可是生來就註定要將姑娘們迷得神魂顛倒的——」
「那麼,造得還順利么?」
「只要來回漆個幾回,就能將針孔完全塞住。但又得避免讓這些個黏合處變得太硬,使整張皮失去了彈性。」
「——你所說的只賣不買,指的就是這麼回事兒?」
比那小東西有看頭多了,長耳一臉不耐地說道:
「見過。上那頭時見到的。」
「你這算哪門子的玩具舖店東?盡做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像是能伸長頸子的和尚、或一張臉能化為嬰孩的地藏什麼的——這些個哪是娃兒的玩具?我可沒見過有誰背著這類玩意兒四處兜售。」
「他上那種窮鄉僻壤做什麼?」
我是個雙六販子,又市回道:
難道阿葉也是如此?
又市再次被嚇得驚惶失色:
「不付錢就把貨拿走,是盜竊。這貨若換成了人,不就是擄人了?」
「喂,長耳的,我想打聽的既不是蛙,也不是祭典,而是那男人的事兒。那鄉下祭典規模有多宏偉,我可沒半點兒興趣。」
「阿又——」
這關咱們什麼事兒?又市問道,納悶這傢伙為何老愛岔題。
「瞧瞧這隻蛙,是依照我自不忍池抓來的大蛤蟆造成的。」
「物色姑娘哪算是做生意?難不成他專與鄉下姑娘談情說愛,好乘機兜售些梳子發簪什麼的?」
「你就甭再吹噓了——說說那睡魔還是睡佛什麼的究竟是個什麼玩意兒罷。」
「想不到你竟然蠢到這地步。如此一來,只需依比例放大或縮小,便能按圖造出大小不同、但模樣相同的製品。以十倍、百倍長的竹籤扎骨架,便能造出十倍、百倍大的同樣東西。只要在骨架上糊層紙,便能造出與土捏人偶同樣的紙紮玩具。」
這怎麼看都不像蛤蟆的皮。都鋪滿整個八疊大小的座敷了,實在是過於龐大。
又市平日便常納悶這理應過得有一頓沒一頓的玩具鋪店主,怎能買下這棟位於朱引內的宅第—雖是位在朱引的最外圍,還殘破不堪。原來背後是這番緣由。
還吩咐我若是見著你,就找你去幫他忙——角助說道。
有什麼好難以忘懷的?仲藏先是闔起一張大嘴,接著又開口說道:
「你連獸肉都吃了,哪有資格嫌這東西噁心?世上可沒幾個東西像這層皮般既薄且韌、密不透氣、還能伸縮自如哩。尋常的皮會過厚欠柔,布料有線孔又包不住氣。因此——我才研製出這種東西。但若未經加工,這東西便要迅速腐壞,加上薄皮又怕刮傷,稍稍破個孔便萬念休矣。因此,我才想到浸泡葯汁,晾乾后再上漆這法子——」
「正是為此,我才買下這棟房舍的呀。比起臭氣薰人,你閑著沒事在深夜裡敲人家門,豈不是比我更不懂得睦鄰之道?」
「管他有多宏偉,這東西與我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