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寢肥 第五章

寢肥

第五章

「真相僅存於個人心中。街坊巷弄間則是有幻有夢,世間一切,均不過是虛無幻影。既然如此——阿葉姑娘今後——就該一輩子活在自個兒心裏的真相中——先生說是不是?」
「這、這是什麼東西?」
名曰阿甲的婦人改了個口吻說道。
至於她是進了哪家娼館,或是成了岡場所或宿場的娼妓,就不得而知了,阿甲說道。
「什麼?」
另一具亡骸,便是睦美屋的女店東阿元。
「畢竟,為此音吉大爺得頻繁出入窯子。若見音吉對哪位姑娘特別好,阿元夫人尤其無法容忍,總要設法製造事端,將之轉賣他處。據傳阿元夫人似乎不時向一些兇險之徒支以銀兩,委其代行此類行徑。」
透過珠簾的縫隙望見了角助。
「意即,音吉是教他那遊手好閒的老婆操弄的?還真是教人難以置信。倒是辦完那樁事後,我曾四處打聽,發現那婆娘還真是聲名狼借呀。」
左右張望,左右當然也不見任何人影——
「什麼?」
怎麼看,這婦人都不像是會上這家傾銷劣酒的酒館廝混的角色。只見她以莊嚴尊貴的儀態鑽過珠簾,筆直走到了又市面前。
不出多久,林藏與仲藏也現身了。當然,還搬來了阿勝的亡骸。
然而,誠如又市大爺所言,阿元夫人的確是愈來愈瘋狂,角助語帶悲愴地說道:
「這絕非實情——唉,雖然結果的確是如此。那些個勾當,全都是阿元夫人強逼他乾的。」
「音吉大爺亦是倍感苦惱。鍾情妻子,而與之結為連理,愛妻卻對自己的脈脈深情毫不採信。罪魁禍首是那些個主動獻身的姑娘們。由於她們並無惡意,也不能教她們過於難堪,但頻頻教自己無端遭猜疑,這當然是個困擾。」
阿元死於腹部的刀傷。
「唉,的確沒錯。話雖如此,但相貌、生性皆是與生俱來,欲改也是無從。因此只得打定主意,若有哪個女人對自己送秋波,必佯裝視而不見,並極力迴避言談。遺憾的是,男女之道豈是如此刻板單純,男子愈是無情,女子便愈是有意。眼見姑娘們仍不死心,音吉大爺只得儘可能勸阻,真心誠意地告知自己已有妻室,無意與任何人再結情緣。若有姑娘仍執意不願打消念頭——只能當這姑娘是壞事兒的禍水了。」
「口氣倒是不小。」
正因這流言如此荒誕無稽——
「哇,你這乞丐法師哪懂得什麼。這可不是流言,而是真有奇事。甚至還上了瓦版哩。寫著什麼某店女店東像只河豚般脹了起來,將自己老公給壓成扁扁一灘。還說什麼若是傭懶度日嗜酒嗜睡,就會變成這副德行哩。」
如此說來——
這趟路當然得趕。若是為人察知,可就萬事休矣。
只能怪音吉大爺過度體貼,這下輪到角助回答:
真是無聊至極,話畢,又市便閉上了嘴。
「呿,想必又是要談什麼齷齪勾當了。就隨你去罷。」
「首先,音吉大爺努力試圖避免讓姑娘們纏上自己。」
又市朝地上蹬了一腳。
——這是怎麼一回事兒?
人死是不能償罪的——
此事當然不是真的。
「是的。咱們不過是藉著于街坊巷弄間造夢——即捏造巷說,儘可能供阿葉姑娘活得安穩些罷了。」
又市嗤鼻笑道:
所謂瑣事——想必是將地板掀起、抽出被褥的棉絮什麼的。接下來——
又市仍欲打破砂鍋追問到底:
「果、果真是教人給殺害的?」
想必是如此,阿甲回答道:
「別嚇唬我好么?我不過是——」
「若真對這些個主動獻身的女人家毫無興趣——就將這些姑娘們賣進窯子,以明心意。」
「呿。」
「喂,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兒?」
「阿葉姑娘並未留下任何書簡,僅附上一紙便箋——上書又市大爺惠存幾個字。故此……」
「送去的?我可沒送這種東西去呀。如此鉅款,我何來能耐——」
「逼得音吉大爺忍無可忍的,便是此事。為阿葉姑娘贖身的恩客,均遭阿元夫人給——」
究竟為何苦惱?
更何況,音吉還是桃花不斷,角助說道:
如此一來,也為林藏省了些力氣。阿元的亡骸不及阿勝的一半重,輕輕鬆鬆掘個小窟窿便可葬之。
又市默默地將袱紗包塞入懷中。
又市先生,芸芸眾生本就是形形色|色,阿甲說道:
「是今早送到咱們店內來的。原本有四十兩,扣除應向先生收取的二十七兩后九-九-藏-書——就剩下這十三兩,在此悉數奉還。」
不過……
瓦版上提及的那位學士,似乎也是閻魔屋找來的?
「我說阿又呀,瞧你這眼神活像是失了魂似的。難不成你這小股潛的猾頭,不過是裝出來的?」
「正是為了此事找你。關於那筆損料,咱們大總管堅持親自同你商量商量。」
珠簾外,站著一位裝扮高貴的婦人。
僅剩一股冰冷觸感殘存在頰上。
「業已無心再過這種將女人推下火坑、極盡榨取之能事,並將女人一再轉賣的勾當的日子。」
「這未免也太——」
只見婦人一臉堅毅神情。
全是這夥人捏造出來的。
——反正我是個小股潛。
不對。
角助把話給接了下去:
「久仰大名。我名曰阿甲,乃損料屋閻魔屋之店東。」
「其實——方才我亦邀林藏先生同來共事。先生在京都或許有小有名氣,幸好在江戶尚不為人所熟知,此點也正好適合。」
一瞧見阿睦走遠,角助便並手撥珠簾,朝一旁退了兩步。
阿睦呵呵笑道:
——難不成是角助?
阿甲說這番話時——眼中並不帶分毫笑意。
「究竟有什麼事兒?我現在可忙得很。得償還你們三十兩——不,扣了一成,應該是二十七兩。這可不是筆小數目呀。」
「咱們閻魔屋僅同正經人做生意。損料屋的行規,是不得與不法之徒有任何牽連,萬萬不可同與那圈子牽連者有任何往來。」
原來這就是寢肥的真面目。
在將自己犯下的罪業忘得一乾二淨的夢中度日,難道真是件好事?
「適合?適合什麼?」
是屬於先生的銀兩,阿甲說道:
恐怕沒人相信這是真的。這等無稽之談,哪有人會輕易採信?一如又市斥其荒誕,坊間大眾聽了,只怕也僅止於半信半疑。不過……
接下來的瑣事,就由我來收拾罷,仲藏說道。
又有啥事兒了?又市以粗鄙的語氣反問道。還不就是昨日睦美屋那樁寢肥的怪事兒呀,阿睦回答。
怎和原先的想像如此不同?
阿葉並不在場。
——或許這的確是個適切的安排。
據長耳所言,音吉是個以男色勾引姑娘——並將之連骨髓都吸乾的大惡棍。
這筆銀兩,是屬於先生的。
又市心想。
「這想法合乎情理,是有哪兒不對了?」
竟是自己賠了性命?又市問道:
四人一同將阿勝搬進座敷,接著又將衣衫悉數褪去的阿元給搬了出去。
之所以稱此乃是病症、須靜待其縮回原貌為由將店內眾人支開,想必就是為了供仲藏乘隙離去。
一文字屋仁藏是京都一帶不法之徒的頭目,又市也曾受過他關照。
「又市先生——在商議損料一事之前——有件事兒得先讓先生知道。」
「我聽聞先生曾言——哪管是什麼時候,人死了都非好事兒。哪管一個人是奸詐狡猾還是姦邪、是卑劣還是悲慘、是困苦還是悲愴,苟活都比死要來得強。」
又市轉頭回望,但背後當然是空無一人。
阿甲語氣平靜地說道:
「又市先生不是說過——沒有任何人喪命是值得的?」
「雖然沒能將自願獻身的姑娘們給勸退,說是條罪,也的確是條罪。」
萬萬沒想到,要設的原來是這麼個局。又市便依照吩咐將床頭屏風踩壞、將酒壺摔毀、也將煙草盆給壓碎。
阿葉依然是半信半疑。
原來是這麼回事兒。
——原來如此。
因此,便找上了咱們,角助泛起微笑說道:
幸好三人抵達時,睦美屋已是一片靜寂。值此時分,店內眾人早已入睡,無人察覺發生了什麼事兒。角助探了探店內的情況,便吩咐阿葉裝作一臉若無其事地回自己房間,更衣入睡。
「幾可說——是過於良善溫和。再加上生得一副俊俏面貌,當然要教姑娘們大動芳心。可惜一切不幸,正是源於此。」
若能活著讓此事有個解決,乃是最善,阿甲說道:
店外吹著微溫的暖風。
這哪是個適切的安排?總覺得有哪兒教人難以參透。
——如何活下去?
難不成阿葉她——
「或許阿元夫人真是瘋了。不過——阿元夫人對音吉大爺,想必亦是用情頗深。而音吉大爺對夫人的一番心意,的確是出自肺腑。」
沒錯。
——真是一派謊言。
——教真相就這麼被掩蓋了過去。
「別傻了。那不過是個流言。」
「對阿元夫人而言,這些個姑娘到頭來還是得由自己來照料。對這些個主動纏上有婦之夫的輕佻姑娘,豈有費心費力照料之理?——唉,會如是想,九*九*藏*書也是人之常情。因此,阿元夫人儘可能找這些姑娘們的碴,將之於位格最低的窯子之間一再轉賣,逼得她們捱到人老珠黃都無法從良。這——就是這些姑娘被頻頻轉賣的真相。」
「你——認得狸老大?」
先生願意加入么?角助問道。
「常雲偷腥本是男人天性、花開堪折直須折,但並非每個男人皆是如此,音吉大爺即為一例。雖常有姑娘主動獻身,但音吉大爺對這些姑娘們可是從未染指。」
將音吉給殺了——
「故此,若遇執意纏而不退的姑娘,音吉便鐵了心——將她們給賣進窯子里。但即便如此,阿元夫人依然無法滿意。」
阿甲說道,這下終於露出了如假包換的笑容:
「這、這又是為何?」
「究竟——是要我辦些什麼樣的差事?」
就是靠這些個騙娃兒的把戲詐財的?話畢,又市朝角助瞪了一眼。
沒錯。
也是阿葉鍾情的情郎。但如今——已成屍體一具。
「這傢伙哪有什麼好同情的?」
「喂,我可沒資格教你們招待。」
給我住嘴,角助擺出了揍人的架勢。
「是找給你的零錢,又市大爺。」
同行者,還有又市。
「什麼?」
「零錢?喂,什麼零錢?」
真是嚇人哪,阿睦說道。
阿葉畢生都將背負這條人命。
至於這正好指的是什麼,又市當時一點兒也聽不明白。
——便能將你所犯的罪悉數抹消。
同時,亦不忘解開阿元的髮髻,再將一|絲|不|掛的屍首以草蓆裹覆。
「想必——四人皆是為此殯命。下海、贖身、殺人、接手、再給賣出——眼見出了人命,雖已忍讓多年,但這迴音吉大爺再也忍無可忍。」
「規、規矩?阿葉好不容易才成了自由之身——」
「一往情深——他們倆本是夫妻,這哪有啥好稀奇?」
空有滿腔大志,空有一身幹勁,也成就不了什麼大事兒。
「正因你有此自覺,才會怕成這副德行,對不?原來荒誕的流言還有這麼點兒作用呀,或許能嚇得你活得紮實些。」
——這差事還真是無趣。
雖然有理,然而……
「即便如此——總得站在為這種無聊事兒被迫下海的姑娘們想想罷?」
「以三十兩的代價?」
阿甲解釋道。
我當然加入——又市背對兩人,朝夜空如此回答。
「不過,阿甲夫人,這我姑且接受。音吉這男人並非我原先想像的那副德行,這我接受。但聽聞這般實情后,對他為何將主動獻身的姑娘們賣進窯子,更是難以參透。」
音吉的聲譽倒是不差。
阿甲面露微笑回道:
音吉坦承,自己不願再糊塗下去,角助回答:
「不過,咱們商號就叫閻魔屋,不僅是還債時,隨時都是面如閻魔。」
「我怎不記得?」
似乎有理。
阿又大爺,若要這麼說,你也該為這桃花不斷的男人想想——角助說道。
「這樁差事原本的委託人,乃睡魔祭的音吉。」
「說到這筆損料——」
「且慢。這點我著實想不透。若想討好這老公,不是該主動當個好老婆才是正經?自己不學著善盡人|妻的本份,還強逼老公推姑娘們下海,這婆娘是不是瘋了?」
「那麼,有沒有打聽到任何音吉的惡評?」
「請別誤會,又市先生。阿葉姑娘這回賣身,絕非是為了先生。而是——為了遵從規矩。」
這也怪不得她,畢竟沒多久前才失手殺了人,甚至意圖自縊了斷。但角助勸她無須擔憂,只須告訴自己什麼都給忘了,當作什麼事兒也沒發生——不,一切不過是一場夢,本就什麼也沒發生——
——不,或許並非如此。
「真是如此——?」
只手緊緊揣住懷中的小判。
「沒錯。喂,角助,償還的期限還沒到不是?我說過得到月末,我才能有多少還多少。難不成你們認為我會賴帳潛逃?」
這番話可真是天真,阿甲繼續說道:
「你——就是又市先生?」
小掌柜。
「他告知咱們,不願再逼阿葉姑娘為娼,望能及早令其返鄉——不,就連其他姑娘們,亦望能全部送返——姑娘們離去對窯子造成的損失,均將由自己支付損料償之,望咱們能代為打理——由於這並非一樁容易的差事,故我打算先找玩具舖的長耳大爺略事研議——就這麼遇上了又市大爺。」
雖是捏造的——但坊間大眾還是信以為真。
「我可沒這麼說。只是聽你方才一下數落我天真,一下數落我手腕奇弱,殊不知這差事若是由我來扛,鐵定能辦得比你們好上幾倍。怨恨、苦痛、眷戀,只要變出一段巷九-九-藏-書弄奇談,包準悉數一筆抹消——哪還需要布置什麼荒唐把戲?無須大費周章設這等滑稽濫局,一切便能圓滿收拾。瞧我能言善道,辦起事來有一套,憑這舌燦蓮花,便足夠我吃遍天下——」
阿甲再次泛起一抹微笑。
「若是如此,為何要大費周章設這麼個局?」
此時,角助褪去了阿元身上的寢衣。
「只因音吉大爺——對阿元夫人一往情深。」
你還真是死心眼哪,阿睦說道:
阿睦斜眼瞪了角助一眼,起身前還朝又市的臉頰拍了拍。少碰我,又市罵道。
「喂喂——這究竟是……?」
似乎僅能如此。
但阿甲並未回應,而是以平靜的口吻說道:
阿葉哪可能得到自由?不,論自由,阿葉原本就是自由的。束縛阿葉的,正是阿葉自己,往後阿葉也得終生在自己的束縛下度日。
今後,阿葉將——
沒錯,這根本不是一場夢。阿葉的確是殺了人。倘若犯下如此罪業仍能逍遙法外、不受絲毫懲罰,那麼相較之下,現實反而更像是夢一場。
並吩咐她先將染血的衣物藏好,逮住機會再扔。若有人問起身上的傷,就說是挨了夫人一頓毒打。
但阿甲並沒回又市的話:
「這——?」
「不知又市先生——往後是否還可能助咱們閻魔屋辦些損料差事?」
是阿葉姑娘送來的,角助說道。
——畢竟這並非一場夢。
「需要先生代辦的,便是——」
不僅是阿元與阿葉的那場爭執。似乎在那之前,此處就曾發生過什麼衝突。或許是音吉與阿元起了爭吵。而這場爭吵,導致音吉死於非命——看來應是阿元下的毒手。不過——
正如阿葉所言,小屋內的座敷中,果然躺著兩具亡骸。
于街坊巷弄間織夢,阿甲說道。
的確,若非如此,應不至於即便姑娘都上了船來到江戶,還一味勸她們返鄉才是。看來這些姑娘們的確是自個兒溜上船,一路跟到江戶來的。
哪可能改得來?
只需做到這些——
又市抬起頭來。
——悉數打碎?
阿甲定睛直視著又市。
難不成,他並非一個靠女人吃軟飯的龜孫子?
「先生天真的性子——以及能逞口舌,卻手腕奇弱這點,讓我認為或可邀先生同咱們共事。」
直到當時,這點又市依然參不透。
「這些個販賣人口的勾當,全是阿元夫人逼音吉大爺做的。」
「不只如此,還吩咐阿葉把這當一場夢。難不成是要她一輩子活在夢裡?還真是天真得令人害臊呀。」
「阿元——就是音吉那老婆?」
沒錯,角助回答。
少羅唆,又市頂了個嘴,旋即轉過身子。
這張皮並沒有龐大到能脹滿整座座敷的程度,再加上如此一來,只怕仲藏本人也要給壓扁。故此,想必皮革僅準備了填滿縫隙的份兒。布置的規模愈小,摺疊起來也愈是容易。
「難以參透也是想當然爾。為此——音吉大爺抱定了一個主意。」
話畢,阿甲定睛直視又市,繼續說道:
原本背對著又市的阿甲緩緩轉過身來回道:
接著又要求又市幫個忙,表示將減免一成損料。
意即,他干這些個拐騙勾當,並非出於自願——角助回答:
「喂,他在瞎唬個什麼勁兒?既然過不下去,收手不就得了,何須說這番傻話?」
「呿。這等事兒甭找我辦。像是這回這等荒唐把戲,我可一點兒也不像插手。瞧長耳老頭兒那些個無聊把戲,又是身軀膨脹,又是教婆娘給壓死什麼的,直教人笑掉大牙,只騙得了幾個娃兒罷了。」
「織夢?」
又市依然無法釋懷。
「喲,你志氣倒是不缺,未嘗不是好事一件。對了,倒是阿又呀,有個看似小掌柜的傢伙在那頭找你。也不知是你欠了人家銀兩,還是飲酒賒帳未償,總之我是告訴他你應在這一帶買醉——」
在柳樹下靜候不久,角助便現身了。
「阿葉姑娘似乎再度賣身了,為此收到了這四十兩。」
「不過,說大話前,還是先將那頭凌亂的月代給剃一剃罷。別平白糟蹋了先生這副俊俏相貌。」
「反正——世間一切均不過是虛無幻影?」
「或許以嫉妒形容不盡然恰當,但骨子裡應是多少有些。只不過,阿元夫人並不似小姑娘般氣呀恨呀的呼天搶地,而是強逼音吉拿出證據,證明他真對自己傾心。」
「——或許是因為那傢伙勤于將姑娘拐進窯子里,得儘可能避免惡評沾身,以免壞了生意吧?」
「問題正出在,音吉大爺想收也收不了手。」
裡頭包的,竟是十三枚小判。
「哪個傻子會聽信這九_九_藏_書等無稽之談?若真有這種事兒,像你這種邁遢女人不老早就脹成一團了?」
——是給我的?
「倒是——此地不宜商議,還請又市先生同咱們走一趟。阿角。」
「正因——這些姑娘們是心甘情願下海的。關於如此行止是何其愚昧,音吉大爺已向這些個為無知愛意所驅策、一路跟到江戶來的姑娘們解釋過。這些解釋並非勾引詐騙,而是出於真心誠意。如此一來,姑娘們亦知大爺已是仁至義盡,略事反省,便紛紛為自己的愚蠢感到羞愧,為此心甘情願下海。何況除此之外,亦無其他手段可供一己餬口。情況如此,哪有資格有任何不甘——?」
「那麼——阿甲夫人是否認為,阿元死得罪有應得?」
「什麼事兒?」
「不過是便宜的劣酒,無須計較。那麼——」
喂阿又,聽說了么?——阿睦以一如往常的女無賴口吻說道,一屁股坐到了又市面前。
後來——
站在後頭的角助在她耳邊巧聲說了幾句,婦人方才垂下頭來問道:
「果真——還是改不來?」
想必是打算略事加工,將之固定成自紙門、紙窗內朝外壓擠的模樣,以那皮袋塞滿每道縫隙,再以風箱將之吹脹。
「到後頭岸邊的柳樹下去。這兒的帳就由我來結,先出去罷。」
豈有此理?
看得出當時曾起過激烈爭執,整座座敷內彷彿教人給翻了過來似的。
「這、這筆銀兩——」
「沒錯,咱們的確將當晚的慘禍轉為夢境一場。如真似夢,如夢似真。不過,又市先生,那不過是給世間的交代。阿葉姑娘親身經歷的真相——是如何也改不來的。」
「或許正是為此,姑娘們反而更為仰慕。可惜世間並不習於如此看待,而是認為——俊男若遇玉女投懷送抱,不逢場作戲豈合常理?只不過,又市先生,人之生性實難解釋,若認為人人皆是如出一轍,未免有過於草率之嫌。本性人人有異,草率判定凡是男人便要如何,凡是女人便要如何,實為愚昧偏見——先生說是不是?」
雖如此想,又市依然難以釋懷。
長耳雖說其中必有蹊蹺,但也曾言及音吉對姑娘們絕對真誠。想必眼見姑娘跟了上來,音吉是真心想勸她們回頭的。
這婦人的氣勢,還真是咄咄逼人。
萬萬不可質疑——角助如此重申。
「但阿元夫人並不了解夫婿這番心意——常懷疑夫婿對自己多所嫌惡,亦懷疑音吉大爺為其他女人傾心。不論音吉大爺如何解釋,阿元夫人均拒絕聽信。想必——阿元夫人誠如坊間所傳,是個自甘墮落的婦人,怎麼想,音吉大爺這麼個好夫婿,都不可能對如此惡妻用情罷?總之,音吉大爺的一番心意,阿元夫人是毫不了解。」
可別小看大爺我小股潛又市呀,又市大言不慚地吹噓了一陣,話畢,便抬頭仰望起身旁這株柳樹。
「住手,阿角。不愧是一文字狸教出的徒弟,果然有幾分氣勢。」
閻魔屋的角助伴著阿葉趕回了睦美屋。
「若是想多討點兒銀兩,我可沒那閑工夫同你們攪和。此外,你那嚇唬人的粗糙把戲又算什麼東西?真是可笑之至,還吹噓那叫寢肥什麼的。難不成你們損料屋——」
音吉大爺是個生性溫和的善人,阿甲說道。
「即便對此有千百個不願,即便對阿元夫人如何傾心,都無濟於事,哪管他已極盡努力拒絕,仍不時有姑娘們主動獻身。何況音吉生性和善,拒絕起來也往往狠不下心。這反而惹得阿元夫人更是——」
「阿元夫人似乎——毫不懂得自誡反省。即便親手殺了音吉大爺,仍一味將錯推給阿葉姑娘,意圖由阿葉姑娘承擔此罪。抑或——即便夫婦倆總是陰錯陽差,終生都無從通達情意,但手刃與自己深深相戀的音吉大爺后,仍是深陷瘋狂錯亂。總而言之,這下阿元夫人一不做二不休——打算連同阿葉姑娘也給殺了。孰料——」
確是如此——阿甲斬釘截鐵地附和道。
這刀傷——便是阿葉留下的。
難道她對音吉——果真迷戀到這等地步?
「阿元夫人死於阿葉姑娘之手。即便純屬過失,殺了人畢竟是殺了人。此外,若欲歸根究柢,阿葉姑娘方為導致此事如此收場的元兇。人幸或不幸,皆取決於一己之行止。阿葉姑娘的不幸,既怪不得音吉大爺,亦怪不得阿元夫人。」
「她竟然——將自己給賣了?」
聞言,又市這才收下原本欲推回的袱紗包,解開來瞧瞧。
「音吉他——求你們幫忙的,究竟是什麼樣的差事?」
「聽來是有那麼點兒意思,大爺我https://read.99csw•com就姑且試試罷。不過,無酬的活兒我不幹,該收的銀兩我可不會客氣。林藏那傢伙就甭找了,有他在只會礙事。」
雖然尚未剪裁成蛙形,但仲藏似乎已將那張皮縫製成袋狀。
「是的,均是兇險至極的大胆狂徒。這些人只為賺幾個銀兩,哪怕是殺人放火亦是在所不辭。大總管——您說是不是?」
只感覺這隻袱紗包拿起來沉甸甸的。
阿葉甚是緊張。
又市也認為難以置信。
「別再用這字眼稱呼我。」
「那麼……」
「你說什麼?」
「可惜兩人皆命喪黃泉。若再算上阿葉小姐的自縊未遂——未免也賠上過多人命,又市先生……」
——就是那張蛙皮了。
「阿睦,我想獨自喝個兩杯,你別在這兒礙事。你行個好,滾一邊去罷。」
肌膚色的、巨大的蛙皮——
阿元曾向阿葉怒斥,音吉是教阿葉給害死的。這句話究竟是何用意?
「干、干我啥事兒?」
「反而惹得阿元——更是嫉妒?」
「混、混帳東西。豈有……」
「什麼?」
阿甲向背後的角助使了個眼色。是,角助一應聲,立即走上前來,自懷中掏出一隻袱紗包塞入又市手中。
是,短促應一聲后,角助繞向又市身旁,朝他耳邊低聲說道:
「什麼樣的證據——?」
「阿——阿葉?」
「這——」
亦是勾引了阿葉,數度逼其下海的混帳東西。但同時……
「當夜,音吉大爺大概是勸告阿元夫人勿將阿葉姑娘一再轉賣,兩人才為此起了爭執罷。也不知是盛怒之下說出了氣話,或是久經深思熟慮所吐的真言,但音吉大爺提及此事,應是十之八九。聞言,阿元夫人起了猜忌,一心認為音吉大爺果然鍾情于阿葉姑娘,忿恨難平下,阿元夫人竟——」
「聽來——先生是毫無意願?」
「雖然天真,但我亦甚為認同。今回的事件也是如此。被迫下海的姑娘們的確堪憐。但改個方向觀之,亦可說她們實為自作自受,反正是一方願打,一方願挨。而將這些姑娘們推入火坑的音吉大爺,雖為此感到痛心,但亦是自作自受。無從向阿元夫人表達情意,卻又不願斬斷這情根,此外,對眾姑娘還誠心善待。導致事態無可收拾的,正是他的如此態度。至於阿元夫人——噢,若就某個方向審視此事,或許阿元夫人才最是堪憐。然其所作所為,畢竟是滔天大罪——」
夥計,過來結帳,角助喊道。
又市抬頭仰望。
音吉死了,都是教你給害的——
長耳曾言,睦美屋開始干起販賣人口的勾當,是音吉入贅后的事兒。原來話還真是沒說錯,只是長耳所述的氣氛,與真相大有出入罷了。
看來音吉應是死於窒息。只見他臉上矇著被褥,看似教人給硬蒙上去的。看來正好,將亡骸仔細檢查一番后,角助如此說道。
問要幫些什麼,角助吩咐須將座敷內的一切悉數打碎。
今夜暖風陣陣,天際不見半點星辰。
「這要如何避免?」
人言舉債地藏顏,償債閻羅面——婦人說道。
「兇險之徒——?」
「是音吉大爺自個兒前來洽商,委託咱們代辦這樁差事的。對咱們損料屋而言,窯子可是上等的貴客。被褥、枕頭、衣裳,能租給窯子的行頭可謂多不勝數。姑娘們要出道下海,可得花上不少銀兩哩。即便是亡八屋或花魁,若要添起行頭只怕荷包也不夠深。總之,某日有人前來接洽,聲稱花街無人不知的人口販子音吉,正為某事大感苦惱。」
「別說是勸退,還靠這些姑娘們大吃軟飯哩。」
又市答應支付三十兩的損料。
當時也是如此無理取鬧地乘上船的?
如此一來,就等同委託閻魔屋代辦這樁差事兒。
但阿睦早已快步離去。
「不過音吉他——」
「這也著實教我不解。音吉若不想再如此度日,收手不就得了?」
一具是參加睡魔祭的音吉。
可惜仍是晚了一步,阿甲說道:
正如角助所言,阿葉的罪愆化成了一場夢。倘若一味卸責或遮掩,想必將難以收拾得如此順利。不論如何掩飾,殺了人畢竟是殺了人。即便安排阿葉逃逸,亡骸畢竟還是會為人發現。不,罪責也將殘存於阿葉心中。即使逃得成,自己畢竟背負了一條人命。既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