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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獸 第五章

雷獸

第五章

「就請棠庵先生代為解釋如何?」
怎麼了?志方問道。
「噢。若是交由此人處置——或許不愁找不到好法子。那麼,若是為此,你又是為何要向本官致歉?」
「的確是如此——」
「噢,棠庵先生也是這麼說的。但說歸說,棠庵先生亦表示,即便不過是只普通的鼬,在筑波村依然要被視為雷獸。既然村民如此堅信,便無他法可想——」
一個天雨欲來的梅雨季節傍晚,愛宕的萬三前來南町奉行所,造訪定町回同心志方兵吾。
「適合的場所?」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這下萬三身子彎得更低,整個額頭都貼向了地上的手背:
「噢,也不知是否真是如此。小的不才,全是現學現賣。不過,試著向兩三人打聽后,發現這雷獸尚算廣為人知哩。」
「看來這的確是樁大事兒——但,這又如何?」
志方完全不知他有什麼該道歉的。
「當、當真?就連火盜改都出勤了?」
聽到雷的真面目竟然是獸類,有誰會當真?
「倘若藩邸上下均相信雷獸傳說,小的可就成了炸毀倉庫的真兇了。唉,也不知倉內儲了些什麼,但小的註定都是賠不起。即便與金太、棠庵先生一同聯手償還,也註定是一輩子賠不完,哪管再加上個丑松、小的那老婆、老婆的嫂子——」
「想必是如此。本官早就聽說,你盡在外散布些流言,數落本官是個毫不融通的木頭人,開不起玩笑的老古板什麼的。」
「噢?難不成——大人還沒聽說?」
你可曾聽說此事?志方向番太及小廝詢問道。兩人都回答聽說過。
「本官打一開始就不曾著急。」
「是。」
「不知是否能透過木村大人,向藩邸告知小的所犯之過——?」
這心情也不是無法理解。
「唉,的確,即便是偶然,也教人難以置信。大人想想,今年鬧乾梅雨,幾乎是一場雨也沒下過。但小的一讓雷獸逃了,雨就下了,下著下著,又來個驚天巨響。雷,今年也沒打過幾聲哩。」
也不至於全數遭殃,也不知是何故,萬三語帶得意地說道:
「嗅。但清晨就停了。這難以預測的天候還真是惱人,要熱不熱、要冷不冷的,只怕教人壞了身子。」
志方兩眼緊盯萬三。
「這下也不知該拿這獵物怎麼辦。不知該養著還是放了,也總不能殺了還是吃了。大伙兒不知該如何是好,就這麼不知所措地養了半個月。後來,小的那老婆,嗅,小的這老婆有個自筑波村嫁來的嫂子,這嫂子回娘家時,村人求她幫忙打聽。嫂子回來后就找了小的這老婆商量,小的這老婆又找了小的商量。」
「的確羅唆。因此,小的便找來當轎夫的金太,和他一同挑起裝有雷獸的竹籠,與棠庵先生相偕前往麻布。大人應也知道,出了目黑,空地就多了,還常有狸貓出沒哩。」
「此類大人斥為迷信之說,若流布地方相距不遠,便可能甚是雷同。是不是?」
「別老是親戚不親https://read•99csw.com戚的,快把話說清楚。」
「大人應也記得,昨夜看似天將降雨。今年偏逢乾梅雨,小的心想此機萬萬不可失,便與棠庵先生一同出發,將這雷獸運往適合升天的場所。」
「連麴町那頭也是人心惶惶?」
「這……其實,小的也是這麼認為。」
「大人,黎明時分,不是罕見地下了場雨?」
「久瀨老爺?」
「是的。不過,煙草鋪那老店東不僅吝嗇,疑心也重,認為這東西不過是尋常的鼬,但畢竟老早就聽說過。老店東表示,雷多降於巨木……」
看來是有此可能。
「小的有個親戚……」
唉呀大爺,萬三面帶不悅地回道:
竟有這種事兒——
「本官是不認為有什麼好羞愧的。這本就不屬町方同心應具備的知識。倒是你說的那雷獸什麼的,後來如何了?該不會是則為揶揄本官的無知,而編出來的謊言吧?」
「大、大人。這該如何啟齒……小的有個親戚……」
「難以置信。」
「你也聽見了這聲巨響?」
距筑波村並不遠,萬三說道:
小的可是有了覺悟,萬三說道:
「不過,小的也無法繼續裝傻下去。雖認為犯過的並非小的,而是那雷獸,但如此解釋,又深恐難以向老天爺交代。幸好鄰家與屋敷均未遭殃及,但想到倘若稍有閃失,包準要出人命——便感到背脊發涼。想著想著,就連覺也睡不著。看來還是該據實呈報,方為上策。」
那一帶的確少見人煙。
「這,就得從接下來的事兒說起了。」
「請別揶揄小的成不成?」
「那麼,此事——該如何擺平?」
這手下雖然辦事認真,為人正經,但每逢面露這種神色,志方便不知該如何應付。
「算了,反正只能怪我自己才疏學淺,什麼都沒聽說過。」
「大人先別急,且聽小的道來。」
「據說就連町火消及火盜改均奉派出勤。」
不不不,萬三揮舞著十手說道:
「什麼?」
「江戶可是無人相信雷獸這種妖物。即便有所聽聞,人人亦知正如同河童、天狗,這也不過是虛構之物。」
那不過是幻覺,志方說道。
「捕著了雷?」
「這倒沒錯。」
「是的。倒是小的記得,有權進出立木藩藩邸的——似乎是大人的同儕木村大人?」
「但坦承罪狀又能如何?遭炸毀的倉庫也不可能因此複原,至於那雷獸什麼的,如今也是行蹤不明。看來——read.99csw•com
「對不住對不住,大人豈須認錯?是小的該道歉才是。此外,沒聼說過此類傳聞,也沒什麼好羞愧的。這……」
「過了頭——?也就是指你這親戚參加那叫獵雷什麼的,捕獲了雷獸,是么?狩獵捕著獵物,本就理所當然不是?」
小的是如此聽說,小廝回答道:
「捕著了一隻畜生,一種叫雷獸的畜生。據傳此獸棲息于深山之中。」
志方雖不諳此類傳說,但至少曉得雷乃天候氣象這點,完全是毋庸置疑。若稱雷乃獸類,和稱雨為魚、稱鳥為風又有何不同?
小的當然也不知該如何處理,萬三蹭了蹭鼻子說道:
「當然當真。幸好沒釀成祝融之災。倘若稍有個閃失,只怕那一帶都要燒成焦土了。」
「當時天色未明,只聽見轟隆一聲,完全不知發生了什麼事。難不成有人發射了大筒?那可就是謀反了。那一帶多空地,雖說是下屋敷,其中也不乏大官宅邸,尚有民宅交雜其間,唯恐倉庫起的火朝外延燒,不得不及早滅火,以除後患。」
「本官是不懂,但或許真會如此。」
「喂,萬三。」
「怎能說這又如何?大人,那雷,包準就是小的放走的那隻雷獸呀。」
「本官是沒小看雷擊——」
「萬三,這不是辦不到——但這麼做,又能如何?倘若藩邸欲將你治罪——」
「咻咻作響?」
當然不可能採信。
志方無奈地在式台上端正坐姿,先吩咐番太再沏一壺新茶,接著便打起精神聆聽萬三的解釋。
「此事當真?」
「驚慌?應是盡數斃命吧?」
連志方都感覺到自己的口吻滿是不耐。
畢竟志方本人也是個不懂得通融的老實人。
語氣中帶著一股不耐煩。
萬三一口氣將茶飲盡,以兩手揩了揩嘴。
「噢——這小的也不是不知。」
「實在是難以置信。」
「這事兒發生在昨夜。小的方才也說了,相傳雷獸在天際變色時升空。」
萬三自腰際抽出十手,繼續說道:
「怎這麼羅唆?」
萬三一身淌著比平日還多的汗水,神情也比平日還要慌張。
「殃及本官——顏面無光?」
到頭來,還是沒什麼天將降雨的跡象。
「有這種東西?」
「也不是不可——不過,本官對那雷獸什麼的仍不熟悉,也不知是否能向read•99csw•com木村解釋清楚。木村對此類窮鄉僻壤之迷信——噢,這麼說你別在意,雖然這說法意外地廣為人知,但實難臆測木村對這雷獸什麼的聽說過多少。故此——」
人是無恙,萬三回答:
「也把久瀨老爺邀來吧。」
不住猶豫是否該帶把傘,直懊悔沒早點離開自身的番屋。今年天干雨少,真有天降甘霖倒也還好,若終究沒降雨,志方也不願帶著一把收起的傘在城裡巡視。干同心這行的,總希望自己時時都是威風八面。
果不其然,一見到志方,萬三立刻殷勤致歉。
沒錯,萬三將十手朝掌心一敲,說道:
「本官聽你說了。此獸乘暴風升天,伴雨雲馳騁天際,再隨雷降返人世——你稍早是這麼說的。」
他這比喻還真是奇妙。
「再牽扯下去也是沒完沒了。那麼,你打算如何解決?」
想必是不至於降罪於你,志方改口說道:
「他們那頭本就有獵雷的習俗。只是沒料到這回真的捕著了。」
「小的豈敢說大人的是非?說的保證凈是好話。」
這時辰,想必木村應也返回同心之宿舍了。
志方甚感心煩。
「是的,也就是遭雷擊也不至於造成過大損害的場所。但據說山中並不妥,應以平原為佳。咱們江戶地勢平坦,應是哪兒都成,但畢竟民宅密集,雷擊不免要殃及居民。而河岸、海岸似也不妥。」
「依你之言——這貌似鼬的獸類能翱翔天際,伴雷光落返凡世時,即為落雷?」
「意即,丑松捕著、小的放走的那隻雷獸,落上立木藩的倉庫上頭了。小的甫登上鼠坂、一拐個彎便跌了跤,讓雷獸一溜煙地給逃走了。三人一同找過一陣,但那畜生跑起來可真是靈活,一眨眼便不見蹤影。不久后,便聽見一陣咻咻作響。」
「有理。」
「真有如此嚴重?不就是個雷么?」
志方已是忍無可忍,完全聽不出萬三究竟想說些什麼。
「這——沒錯。」
「巨木遭雷擊則轟隆迸裂。而巨木中多有鳥獸築巢,見此景,畜生必感驚慌。」
「的確——不無可能。」
志方吩咐過後,站起身來。
「遭擊——教什麼給擊中了?」
故此,可否請大人代小的拜託木村大人?萬三乞求道。
「小的有個住常陸筑波村的親戚,算是個遠親吧,不久前捕獲了雷。」
在屋敷後方放走一隻鼬,導致邸內倉庫遭到雷擊——這等荒謬說辭,藩府豈可能採信?若是發生在藩內,或許還說得過去,但此處可是江戶。而萬三雖是個百姓,至少也是個獲官府授與十手的岡引。
「又怎麼了?」
「因此,只得找棠庵先生求教。經過一番商量,最後便決定由棠庵先生代為收留——」
「雷不是類似光線的東西?落雷或許能起火,但應無確切形體。無確切實體的東西,哪能捕著?難不成你那親戚,捕著了一個披著虎皮腰巾的鬼?」
「真是糟糕,看來只能怪小的口才太差。總而言之,就是小的有個名日丑松的親戚https://read.99csw.com,捕著了這雷。」
在睦美屋之寢肥一案及先前頭腦唇一案中,久瀨棠庵都幫了志方不少忙。奉行所內認識棠庵、或聽說過其傳聞者,亦不在少數。
多謝大人,萬三叩首致謝后,旋即快步奔向天色漸暗的大街。
「是。」
「但前一陣子不是出現了只大蛤蟆?」
志方是如此解釋的。
「據說不過就是這種東西。雖有個獵字,但目的並不是要捕著什麼,不過是佯裝捕著了什麼。但這下真正捕著了,整個村子都大吃一驚。這就活像孩兒玩斗劍,竟真的砍死了人。」
「是的。看來是做過了頭。通常這東西是捕不著的。」
據說讀本不時記載此事——話畢,萬三抬起視線望向志方。
此事到底有什麼好道歉的?志方問道。
「是你在揶揄本官不是?究竟捕著了什麼東西?」
「這道雷可是將整座倉庫炸得灰飛煙滅哩。大人,千萬別小看雷擊呀。」
「一溜煙地給溜走了。」
「個個都知道這東西?」
「萬三,你方才說的,本官大抵都清楚了,但教你給放走的那隻雷獸什麼的,本官認為正如煙草鋪那老店東所言——不過是只普通的鼬。鼬與落雷毫無因果關係,你也毫無理由致歉才是。」
不不不,萬三連忙跪地叩頭回道:
「畜生可是很靈敏的。大人,小的就連只貓也捉不住哩。不過即便再靈敏,畜生畢竟也難敵雷擊,就算不死,也要暈厥過去。」
「有人說聽見了,但小的當時睡得正沉。只怕不早點睡著,可要教小的老婆那鼾聲吵得無法入眠。一起身,便發現四下一片慌亂。」
「咱們一行人登上鼠坂,大人也知道那一帶像座森林似的,但有不少植木屋。因此,小的認為該走得更遠些。但不知怎的,腳不知教什麼給絆住了。」
「噢,若是佯裝不知情,抵死不認帳,或許便能輕而易舉矇混過去,但真要這麼做,小的可要過意不去。畢竟是蒙官府授與十手之身,當然不該當個知情不報的二愣子,更無膽殃及大人顏面無光。」
志方兵吾抬起頭來,仰望滿天烏雲。
「收留?」
雖有不少武家宅邸,但多為別莊。
「方才不都說過了?本官對此類迷信並不——」
否則瞧他上氣不接下氣的,說些什麼都聽不清楚。
「噢。不過,大人,立木藩——乃位於下野不是?」
「誰的腳?」
「就小的這隻腳。當時四下一片漆黑,也不知橫在小的腳前的是什麼——總之就這麼跌了一跤。人一倒地,竹籠就給摔壞了,而其中的雷獸也就……」
「應不至於。」
只是個習俗?志方問道。沒錯,萬三回答:
「這……」
「若是如此——你我就一同上奉行所一趟吧。」
「是的。定睛一瞧,只見一陣星火般的東西騰空升起。噢,天色將變,雷獸https://read.99csw.com升天——棠庵先生是如此說的。眼見如此,咱們一行人都認為事兒也算是辦妥,小的與金太便回家去了。還沒回到家,天便開始下起雨來。這雨來得可真快呀——小的還如此心想。過了約一刻半,便傳來轟隆一聲。」
「但這可不是普通的狩獵。大人,這獵雷似乎和驅蟲什麼的差不多,該怎麼說呢,不過是個儀式。」
「的確是人心惶惶。大家直喊打雷了,打大雷了,小的住處那頭愛瞎起鬨的傻子還真不少。向人打聽聲響從何方傳來,據說正是立木藩邸。唉呀,不正是小的跌跤那地方么——?」
「這……」
「不過是溜走了,有什麼好道歉的?」
「大家似乎是這麼傳說的。小的不學無術,故曾向棠庵先生求教——」
「總之,那老店東生性不信邪,聽聞任何傳言都要駁斥一番。瞧他那彆扭習性,雷神要盜人肚臍時,包準先找上他。至於其他人說的,就和棠庵先生的說法大抵無異了。想必大人對此亦有所聽聞——」
「不不,小的要說的不是這個。大人難道不知,麻布立木藩邸內的倉庫今早遭擊一事?」
「原來如此。」
定町回同心每個都獲准進出一藩的江戶屋敷。藩府透過同心之口搜集市井大小消息,藉此研判他藩情勢。
「或許的確是如此,但畢竟也僅限於該村之內。此類民俗傳說,僅在信仰流布之區域有效,該地居民或許不至於將之斥為荒誕迷信。但此處是江戶,並非筑波村。」
「真不湊巧,本官對此類奇聞異事甚少涉獵,亦不嗜閱覽戲本、讀本。從未聽聞此類傳說。」
「噢,這點小的也不是沒想到。至於自供會帶來何種結果,起初小的是認為,甚至可能遭該藩藩士斬首處——」
「這親戚是否無恙?」
萬三左手握住右手所持的十手尖端,低下頭說道:
「也、也就怎麼了?」
——早知如此,真該出外巡視一番。
這下志方益發對沒早點出門巡視感到後悔莫及。
向哪些人打聽?志方問道。長屋的房東、煙草鋪的老店東、及經營寺子屋的浪人,萬三回答。
「雷呀。遭了雷擊。只聽到轟隆一聲巨響,整座倉庫都給炸得粉碎。小的雖沒親眼目擊,但據傳整個都給炸得蕩然無存,把大家都給嚇壞了。」
「也就是,商量著商量著,到頭來,也只能求博學多聞的棠庵先生代為處置。」
似乎僅有自己一人不知情。志方感覺彷彿遭人冷落,不禁眉頭一蹙。
先喝口茶罷,志方說道。
真是對不住,萬三再度叩頭致歉。
「那老店東認為,當人們前去查探落雷損害時,有些暈厥的畜生便突遭驚醒,一溜煙地倉皇竄逃。人見此景,方生雷獸之說。」
萬三開始說明這雷獸是個什麼樣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