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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鼠 第四章

舊鼠

第四章

「雖不知此人用意為何,但所行之事純屬無謂殺生。不是么?」
「結局如何——的確無從得知。」
「是,大總管。」
「又市先生。」
「殺害巳之八之兇手或為無宿人,然真正仇敵絕非下手真兇,而是只右衛門。不論殺幾名無宿人、野非人,均不過是無謂殺生。然而,只消將大火撲滅,星星之火亦便將不復見。」
「都遣回去了?」
並非傳言,山崎說道:
志方,不,奉行所,大概知道多少?
「是巳、巳之八?」
阿又先生,這掌柜的頭也沒回地應道:
走上大街,再度回首。
原來——
山崎棲身於本所外圍一處無名之地——一介貧民窟。
「咱們倆——是如何脫身的?」
棠庵曾如此說過。
「看來——曾有人以奇技助咱們脫身。」
巳之——
阿甲垂下視線回答:
或許真是如此。
「不,哪管是受託還是受迫,襲人、傷人本身便是罪。那伙人本身雖無意加害於人,但——也算不上無罪。」
「不——應是小右衛門火。總之,必是妖物所燃之怪火。」
「帶著我逃離該處?」
「哼,瞧你這寒酸性子,別白白錯失一段良緣。聽好,給我好好活下去。我是一無所有,但你可不是。可別因為生得像條野狗,就死得像條野狗。」
「誅殺冒名者?見一個殺一個?」
阿睦小姐,就這麼教咱們給連累了,阿甲再次垂頭說道:
阿甲就地跪坐,朝又市低頭致意。抬起頭時,可見其面容甚是憔悴。
向這面招牌投以今生的最後一瞥。
「斬首之刑——?記得大爺也曾提及,此人生前于彈左衛門之下任公事宿世話役?」
少這麼無精打採的,又市朝角助背後一拍,以中氣十足的嗓音說道:
是否因含冤而死,致其心生怨念?阿甲問道。
「只右衛門坐擁手足無數,僅拔除五六支,根本無濟於事。不將其根絕,便無從期待任何改變。世間無宿人、野非人多如繁星,數量有增無減,除非將其殺至一個不留,否則這頭兒絕不愁找不到手足。」的確有理,山崎喃喃說道。
「大總管——別來無恙?」
根岸町,損料商閻魔屋。
此人被喻為暗界之首。既是個手藝了得的傀儡師,也是個能巧妙駕馭火藥的不法之徒。
先生平日常言——
「事後懊悔亦是於事無補。大總管就別再自責了。」
「言下之意可是——這股騷動不會因此止息?」
又市端正坐姿,面向阿甲說道:
「往後也只能靠你了。」
山崎一臉納悶地說道:
——就是小右衛門。
「先生在說些什麼?」又市倏然起身。
不僅是門外漢,幾乎連個架也沒打過,山崎回答:
山崎皺眉反問道。大總管就拜託大爺關九九藏書照了,話畢,又市轉身離去。
此處是個座敷。又市正睡在地鋪上。稍稍轉個頭子,竟疼得要人命。
是個遲早得解決掉的對手——
「是沒錯,但那床間——尚未為對方所知。」
「此外,奉行所似乎也否定只右衛門之存在。當然,乃因仍有行刑記錄可供查閱,不,畢竟是自個兒處的刑——但即便如此,此一傳言四處流傳既是事實,又有一連串案件與此有關,這下當然不可坐視不管。因此——奉行所應是判斷,似有某人假冒只右衛門之名四處為惡。」
「醒了么?阿又先生。」
那並非夢。
「火繩——?」
「是么?意即,店鋪行將歇業?」
敢問這禍根該如何根除?山崎問道:
「我吩咐寄宿店內習藝之年少小廝暫時返鄉,他于昨日領了點兒盤纏便告離去。亦囑咐其他雇傭停工,眾番頭則委託他行接納,上其他店家幹活去了。大掌柜當差至今早為止,如今——僅余我與角助留守。」
「噢。」
聽來是天狗御燈,阿甲說道。
死了最好。
談及只右衛門時,此人曾如此說過。
「床間?」
「不過,他可找錯嚇唬的對象了。只右衛門可沒忤逆王法。宮府對其視若無睹,苦的儘是下頭的百姓,底層的更是被逼得走投無路。有誰聽說過四處斂財的幽魂?難不成是為了把少了的兩條腿給買回來?」
真是如此?但鼠繁衍甚速,又市說道。
「若是亡靈,只消行祭降魔除妖便可解決。但尚在人世,可就無法如此對付。」
上哪兒去?山崎問道。目前尚不宜輕舉妄動,阿甲也說道。
「用的是火。」
「意即,那伙人不過是受只右衛門差遺?」
但殺害這夥人,不也毫無意義?又市說道:
「就在下所聽聞,這傢伙確已身故。也沒什麼好隱瞞的,這傢伙乃死於斬首之刑。」
「噢,想到就回來瞧瞧吧。」
噢,是誰死了?瞧這死亡的氣味,死亡的光景。
「竟如蛇般相連串起——宛如一道火繩。只見這道火繩宛如具生命般,于無宿人之間——」
又市似乎是夢見自己遇上了生父。雖已無法憶起夢中看見了什麼樣的光景,但這股令人生厭的不快氣氛,與對生父的回憶完全相仿。
「想必——確是如此。」
「不得而知。遇襲時,在下與阿又先生面對的徒眾少說五十名,眼見這下插翅也難逃,在下已做好還債的覺悟——」
「沒錯,出門蹓躂蹓躂。」
「在下孤陋寡聞,不知真有這種妖火。但總不能因其罕見而看個出神。幸好這妖火併未燒向咱們倆,在下便——將先生一把抱起——」
「志方大人也曾……」
「只消循線查出鼠輩無從反噬之因——」
「沒錯九*九*藏*書。亦曾聽聞其乃因誣陷而遭定罪。只右衛門為人樂善好施、公正嚴謹,毫無犯罪之理。識得只右衛門者,皆如此宣稱。」
話是如此,不過……
可是為了使其受盡折磨?
看來先生似乎知道些什麼?山崎問道。
又市將雙手垂在胸前說道:
見角助人在帳房,又市便朝他打了聲招呼。
凡事均可能不犧牲人命,便得收拾——
人伙兒幾乎是同時過襲,山崎把話接下去說道:
這就是麻煩之處,山崎說道:
這……
鼠輩心生畏懼,乃因無從窺得貓王之真貌使然——
「然該處早為對方所察,這先生也清楚。」
話及至此,又市再次跪正雙腿,繼續說道:
只嗅到一股抹香的香氣。
「又市先生。」阿甲喚道,「小心行事,務必保重——」
猶如鼠花火?又市問道。沒錯,山崎回答:
「奇技?」
——御燈小右衛門。
「想不到——結局竟是如此。」
「噢……」
房內有倒立的屏風、純白被褥、短刀、以及臉上覆著白布的——
「或許是如此,不過……」
「那麼——難不成是個鬼?」
這怪人雖身為武士,卻自願過著最低層的生活。
感覺渾身一陣酸痛,尤其是頸子,痛得活像睡時扭傷了似的。
夜風徐徐吹來。
「沒錯。此時徒眾已無暇顧及咱們倆。此景甚是不可思議,幾可以妖火形容。況且,這妖火還不只一道。徒眾中不乏果敢與妖火對峙者,然而即便火繩遭斬為寸斷亦不滅熄,而是一分為二、二分為四地迅速增多。」
「噢?這……」
「噢——世間真有此等妖物?」
阿甲將視線自巳之八的遺體移向又市。
「傻子。還不就大總管——不,老闆娘阿甲?」
微微睜眼,看見一道白煙裊裊升起。
又市問道,並撐起身子,盤腿而坐。
仲藏先生又如何了?阿甲有氣無力地問道。
「話是沒錯——」
「是的,前去取回巳之八遺體時,志方大人曾詢問,此人或店內眾夥計,是否曾有得罪只右衛門之情事——」
「噢,依理,當然是視為欺瞞較為合理。那麼,假設真是如此——」
否則誰也不會回來了,角助語帶落寞地說道。
「在下也不懂。只見到——在下腳邊突如火光炸裂,猶如……」
「滿懷怨恨不甘么?因而才會本著對王法的滿腔憤怒,恣意危害人間?可真是名符其實、散布災厄的大魔頭哪。難不成把自己當將門,還是菅公了?」https://read.99csw.com
這傢伙不是老爹。此人是……
朝又市的背影如此說完,阿甲便不再作聲。又市頭也沒轉、話也沒回地拉開紙門,跨出房外,再靜靜地將門拉上。
原來是他?
「避而非戰,實為良策,這可是大爺教我的道理。與其坐以待斃——或許不如找個退路較有勝算。總而言之,倘若此處毀於敵襲——」
「火?」
什麼樣的火,又市說道。
「此外,頭兒或許不只一個,冒名者可能不只一人。若是多人依縝密計謀行事,非得將其全數收拾,方能根除禍端。有三個就殺三個,有十個就殺十個。況且,只要只右衛門這名號不消失,任何人都可冒名頂替。這回的頭兒的確是個冒牌貨,而擒王亦為擒賊最善之策。不過,又市先生,僅除去現今的冒牌貨,後繼者仍將前仆後繼。」
那頭一片漆黑,但這頭僅是昏暗,點著一支蠟燭,看得還算清楚。
「頭也不回地逃離該處。雖聽見背後數度傳出轟然巨響,亦無暇回頭觀望。畢竟生死僅一線間,根本無暇顧及他人。故此,襲擊咱們倆的徒眾結局如何——在下也不得而知。」
「因此才如此拚命。也不知該如何傷人、殺人,僅能胡亂出招。在下最駭怕的,便是此類對手。根本不知該從何打起。」
「也不得不歇業——若再次遇襲,已無從防身。此外,亦不忍再殃及無辜。」
「大總管,小的深知自己這麼個小夥子,無權向大總管說教,但仍欲奉勸——復讎之念,應即斷之。」
當然,志方大人對吾等的差事應不知情,阿甲回答道:
「山,山崎大爺—」
「那是什麼?」
噢,角助抬起青筋暴露的腦袋應了一聲。
這……豈可能屬實?
——難道他也知情?
本以為地獄伸手不見五指,原來多少還有點兒光。這也是理所當然,像你這麼個窩囊廢來到這兒,若真是一片漆黑,只怕要將你給嚇得不知所措。喂,老爹,老爹是死了么?像你這種臭老頭兒,死了當然無人憑弔。你一歸西,與那和你勾搭上的女人不就永別了?像你這種混帳東西
不過,如此一來……
不不,並非如此,山崎回答道:
「即便有罪,也不過是受擺布的卒子。擒賊還得先擒王哪。」
「大、大總管,難不成是——」
無論如何,又市繼續說道:
https://read.99csw.com「若真有人冒名為惡,這騙子便是頭兒。那麼只消將之正法,看似便可杜絕亂源。不過,即使將此冒名者捕而誅之,只右衛門也依然不死。不論就擒或處死之人皆不過為只右衛門之冒牌貨而已。真正之只右衛門業已死去——意即已免於法網,亦不會死亡。即便收拾了冒名者,只右衛門仍不會消失。」
「大爺,襲擊咱們倆的無宿人均為門外漢,是不是?」
就轉至長耳那毀了的家藏身,又市說道。
「再說吧。想回便會回來。」
「記得大爺也曾說過,兵法有言,三十六計,走為上策——」嗯,山崎應道。
話畢,又市再度拍拍角助的肩頭,接著便推開木門,步出店外。
「難道咱們獲——獲救了?」
只消循線查出鼠輩無從反噬之因——
「殺不了么?」
「又市先生得以安然脫身——實為不幸中之大幸。」
「有什麼好支支吾吾的?姓角的,這店家關門大吉后,就僅剩你能照顧她了。你們倆也共事了這麼久,除了恩情義理什麼的,也有情份不是?」
「起初是微微的炸裂聲響,亦出現小火球于腳下不住旋轉。見狀,暴徒為之一驚,在下也給嚇得不知所措,畢竟事出突然。只見徒眾被火花炸得難以立足,緊抓在下的手當然也鬆了開來。在下乘亂解開束縛,自徒眾間穿梭而過,趕赴先生所在之處。此時,原本的小小火光……」
「只能靠我?指的是什麼?」
原來這隻噬貓的窮鼠。
「此說——不過是個傳言不是?」
「其實,在下寄宿之聚落,便有幾人曾與只右衛門甚為熟稔。」
「這——目前毫無確證,尚難判明我的揣測是否屬實。」
「嗯。店內已無他人。」
又市將視線自巳之八的遺體別開,
「離奇之處在於——有人認識只右衛門,亦有人知道只右衛門已死,即便如此,卻有人宣稱只右衛門尚在人世,這豈不是相互矛盾?雖有矛盾,但離奇的是——竟無人視其為亡靈或幽魂。」
「因此,理應無罪?」
阿甲朝又市一瞥,點了個頭。
不得而知,只能怪咱們運氣太好,山崎苦笑道。雖然房內昏暗瞧不清楚,但山崎似乎也是渾身瘀傷。這才發現其神情看來有如苦笑,原來是眼瞼嚴重腫脹使然。
也曾提及此事,阿甲說道。
「巳之八不見蹤影時——我甚是掛心,立刻差遺角助前去采視棠庵先生,當時便已遞尋不著。看來……」
那氣味,那火光。
此時紙門被拉了開來,只見阿甲現身門外。
「倒是——現在遺留在店內,不會有麻煩?」
——志方兵吾。
若是如此,此人可殺得了?山崎問道。
阿甲默默頷首。
「像你這種……」
無論如何,只右衛門業已不在人世,山九-九-藏-書崎一臉不解地說道。
阿甲一臉傷悲地凝視著巳之八。
沒錯,山崎也開口說道:
「要走了?」
倘能揭露其真貌,便可以計制之——
「對不住,大總管。我生性天真莽撞,靜不下也坐不住。況且,倘若對方膽敢於堂堂白晝來襲,大伙兒群聚此處,同樣將遭殲滅,大爺說是不是?」
「繁衍甚速——所言何意?」
「眾人——都亡故了。」
「確如鼠花火。至少於其乍現時。」
「似乎是如此。」
「從前在下也曾在此提及,稻荷圾只右衛門——早已不在人世。」
此處可是地獄?又市起身問道。和地獄差不了多少,山崎回答。
射入視野的細細微光。光滑的白瓷香爐。霧金色的擺飾。
「不過,大總管,欲殺蜥蜴,必斬其首,僅斷其足不足取其性命,斷其尾更是毫無意義,再怎麼斬,仍將重生。然只要斬其首——手足便將無可動彈,尾亦無可重生。」
「你來我往,絕無意義。咱們是損料屋,並非代人尋仇之刺客,絕不應有復讎之念。大爺亦有言——今回這人命之損失已無從填補。然雖無可彌補,或可封住缺口。僅須供人做個封住缺口的夢即可。這才是咱們這損料屋該乾的差事。」
「似乎是如此。」
「這我不是不知。然此大火——根本無從撲滅。」
這的確是個難題。一旦如此傳言流布開來,再怎麼費勁解釋此人已死,想必也無人相信。
「那麼……」阿甲問道,「又市先生可是認為——此人即意圖根絕只右衛門之手足——?」
「眾人似乎皆堅信其尚在人世。」
棠庵那老頭兒可來過?又市問道。阿甲搖頭回答:
「不會——再回來了?」
「那位大人——也曾提及只右衛門?」
但不轉也不成。只為了朝隔壁房窺探一番。
「的確,斬草若不除根,的確是毫無意義。只右衛門不除,便無從杜絕亂源。但手足若失——頭兒也將無以為繼。畢竟與咱們交手者乃其手足。遭利用者雖堪憐——但少了這夥人,只右衛門也將無從舉事。就此而言,仍堪稱制敵之道。」
孰料竟能幸運獲救,山崎苦笑道。
阿甲望向巳之八的遺體,繼續說道:「只右衛門之作為,亦是無謂殺生。姑且不論受雇於閻魔屋之人——就連阿睦小姐這局外人也沒放過。而山崎先生與又市先生亦險些喪命。又市先生,若見星星之火,當即滅之。」
「這豈不是有違先生的規矩?」
「沒錯。此處乃——閻魔屋。」
又市使勁吸了口氣。
是他救了咱們?
「得以脫身的除在下之外,僅此處三人以及仲藏、林藏兩人。當時阿又先生與林藏正四處奔走,使對手無從掌握行蹤。至於大總管及角助——想必是刻意留下的活口。」
「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