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前必將遇襲，小右衛門說道：

前回造訪時，就是被引領至此處。

又市出神地觀賞這副景緻好一陣子，接著才回過神來，環視四方。

正前方尚有四張榻榻米。其上置有道具箱、筆、水皿及坐墊。

「何謂小股潛？」

上回造訪時沒多留意，這下才發現各樑柱間串有注連繩，繩上等間隔地綴有紙御幣。雖因房內昏暗瞧不清楚，但御幣的形狀甚是怪異，教人看不出是依什麼形狀裁製成的。

——不，既是傀儡，當然不可能眨眼。

我又何嘗不天真？小右衛門回道。

「——也不知那小姑娘是何方神聖，挾為人質，可不保證有效。」

「我不正在找這理由？」

火光在黑暗中照耀出一張滿面鬍鬚、威嚴十足的臉孔。

「我沒說過要放他們一馬。」

房內更深處，則設有一不知祭祀何物的祭壇。

竟是個活人？

「還在磨蹭個什麼勁兒？咱們上路。」

看來約十一、二歲。又市看不出這小姑娘的年齡，但大抵是這個歲數。不——

「小股潛，名曰又市。小右衛門，你可聽見了？」

「蠢？哪兒蠢了？」

「近五年內——？難道只右衛門興風作浪，打五年前就開始了？」

「我並沒有手下。」

「又市，見你話說的頗有道理，就饒你一命。讓我好好見識見識——你這小股潛有多少能耐吧。」

「只右衛門哪會在乎？根本不愁沒卒子可差遺，且用完即拋也不足為惜。」

「小右衛門並不在此。沒聽見么？」

又市怒喊道：

「你——你——」

「噢——」

走道盡頭有個板間。

望著寫有傀儡師小右衛門的木牌。

供只右衛門差遣的弱者，似有某方面希冀只右衛門的幫助——

板間四隅均立有燭台，每座均點有百目蠟燭。月光自大窗射read.99csw.com下，照耀著這具傀儡。

關於那御行，完全不知該從何找起。雖未曾向本人探聽，但生駒屋那古怪的少東，到頭來似乎也沒找著這御行。打聽良久，依然掌握不到半點兒線索。

這是一具小姑娘的傀儡。

「並非如此，小右衛門。」

——難道就是所謂的逼真傀儡？

小右衛門身旁燃起一盞烈焰，看來宛如鬼火。

又市來到了兩國。

一張細長的瓜子臉上，似乎抹有胡粉精心妝點，細緻的肌庸甚是晶瑩雪白。

此時，大傀儡竟撐著小傀儡站了起來。

「那傢伙——殺害了這小姑娘的爹娘。」

推開木門時，又市不禁倒抽了一口氣。

只見其身穿綉有鮮艷牡丹花樣的振袖，向上盤起的黑髮上刺有一根替代發簪的芒草。兩眼眨也不眨地凝視著又市。

「果然有點兒氣勢。不過，又市，可惜你收尾過於天真。倘若挾那小姑娘為人質——咱們可就勢均力敵了。你為何沒這麼做？」

此時——一盞烈焰倏地燃起。

「之所以扶養這小姑娘，並代其報殺親之仇——並非為了銀兩，亦非出於義憤，純然出於天真。這並非身在江湖者當為之事，因此無意求人相助，即便開口求助，想必也無人願意代勞。總之——你這番道理，我是懂了。」

「真懂了？」

火光映照下，一個一身火事裝束的魁梧漢子霎時映入眼帘。

身旁還站著那彷彿逼真傀儡的小姑娘。

插有許多傀儡頭的藁筒。

「哼，少給我逞威風。如何？小右衛門，難不成你怕了？把我給殺了呀？反正也不過是個沒沒無聞的無宿人。喂，小右衛門，你可說來聽聽，究竟殺了多少無宿人？今兒稍早那些傢伙，想必也死在你手上了。算算數目如此驚人，再添一個又何妨？放馬過來罷，快把我給殺了。」

「僅余——三人。」

又市轉過身來。

殺了我，只右衛門可就開心了——又市說道。

「這豈不是挾私怨報復？」

「你的推論不假，在淺草外圍之所以得以脫身，的確是我以火藥襲擊那伙徒眾，人命應是沒出，至多不過受了點傷。畢竟人數如此眾多，不如此無法收拾。幸https://read.99csw.com好附近並無可能遭殃及的民家。接下來——我便一路尾隨你們倆。」

跪坐于寬敞板間的正中央。

小鬼頭，可別放肆，黑影語帶威嚇地說道：

「總之，既然那魔頭決意取你們的性命，只消尾隨你們，遲早能逮著他的尾巴——老實說，我原本是如此盤算。因此直到你步出店門為止，我都在店外守候。」

不都說我天真了？小右衛門說道：

「不同於稍早那棟破屋子，店家位於大街上。若有大批無宿野非人群聚而來，必將引起軒然大|波。何況這下子町方戒備森嚴，火盜改亦不敢懈怠。」

又市佇立小右衛門居處門前。

默不作聲地踏入庭院內，穿越玄關口，一路走上走道。

「沒錯。」黑暗回答道，「一切正如你所言。然而，這些弱者——又做了些什麼？這些傢伙所犯下的罪行，可是天理難容。雖說都得怪那魔頭的指使——但勿忘這些傢伙教多少人飽受磨難，又教多少人命喪黃泉。這些事兒，你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同夥就有數人遇害，也看見了遭垂掛示眾的屍首。難道即便如此——你還要我放這些傢伙一馬，只因他們是弱者？」

又市已退至走道。

而是該教他們收手，又市說道。

首先，是找著那御行。其次，是造訪小右衛門。

又市出神地望著這具傀儡。

「正是無謂的殺戮。死在你手上的，是既無權力，亦無家產，更無身分的無宿野非人，無一是遭攆出社稷、貧苦無依的弱者。小右衛門，殺害這等人，可值得高興？你習得那一身絕活兒，難道就是為了殺害弱者？」

「報一箭之仇？這玩笑也說得過火了吧。小右衛門你這哪叫報仇？不過是殺戳罷了，況且，還是無謂的殺戮。」

「你錯了。御燈——小右衛門。」

又市的嗓音為黑暗所吞噬。

畢竟無人膽敢觸怒那魔頭，小右衛門說道：

「況且，人數將會相當可觀，應不少於晝間那回的兩倍。」

又市登時給嚇得朝後跳了一步。

霎時四下一片黑暗。板間的蠟燭亦悉數滅熄。

不正是受脅迫？黑暗說道：

火焰倏然消失。

即便真能找著，又市也不reaｄ.9９cｓｗ.ｃoｍ知對現今的事態能有什麼幫助。原本猜測此人可能是大圾那頭遣來和自己聯繫的，或許這猜測本身就是個誤會。

定睛一瞧，一枚御幣微微晃動了起來。

「你這番話說得可真蠢。」

有兩件事非處理不可。

「小右衛門，你這番話，乍聽之下似有道理，實則錯誤百出。那些傢伙之所以任只右衛門指使，並非純然出於畏懼不從便將遭弒。聽命受死亦在所不辭——便是鐵證。若是貪生怕死而聽命行事的窩囊廢，豈可能甘願拱手讓出性命？這你難道不好奇？」

「無謂的殺戮？」

「那麼，小右衛門，你自己又是如何？咱們非道上高人，不諳什麼江湖規矩。至於你——不是該十分清楚才是？」

手不見五指、彷彿十八層地獄般的黑暗怒喊道：

話畢，小右衛門轉身邁步。

「不聽從便要遭折磨，甚至遭殺害，是不是？我的盤算，可不是除掉那魔頭的卒子。正如你說的，這些傢伙愈是拔除，只會繁衍得愈多。但倘若讓他們知道聽那魔頭差遺、為那魔頭作惡也得喪命——結果又是如何？那些傢伙作惡可不是出於自願，想必也不甘冒生命危險接受那魔頭指使——」

小右衛門語帶笑意地說道：

「我可不是什麼小夥子。」

「但瞧瞧你用的是什麼法子？難道只要殺幾個人，就能教他們收手？」

幽幽月光白天窗射入屋內，在地板上映照出一片方形的熠熠白光。

——傀儡何來歲數？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這具傀儡旁，另有一具個頭較小的傀儡，同樣是個小姑娘的模樣。這便是傀儡戲里使用的凈瑠璃傀儡。

只見走道另一頭冒出一抹黑影。

再度遇襲早可預測，但若人數加倍，山崎還護得了店家么？

「倘若無事，何須來訪？上這鬼地方哪有什麼樂子？倒是，小右衛門，瞧你現身的時機——該不會是自閻魔屋一路跟蹤我至此吧？」

回過神來。

「有道理。畢竟尚難辨明她究竟是不是我的親人。那麼——今兒個所為何來？聽你方才那語氣，似乎知道了不少事兒。難不成是眼見我為你的同黨報了一箭之仇，前來酬謝的？還是發現自個兒已無hｔtｐｓ://ｒｅａd.９9cｓｗ•com計可施——前來求我助你保住小命？」

黑暗中接連燃起幾盞烈焰，掛行燈也點上了火。

「哼，若是要我謝你開恩，我可不從。順帶一提，人盡皆知你在暗處是個呼風喚雨的大人物，坐擁如此權力——此事竟然還得親自出馬，為何不差遺手下為之？」

「阿銀，這兒交給你看守。」

「來者何人？」

「沒錯。所以，我不是教他們收手了？」

不，店家就甭守了，只須助阿甲與角助逃往長耳居處——

「我——是個小股潛。」

關於小右衛門與此事的關聯，又市已確信不疑。又市判斷充當只右衛門卒子的無宿人，便是死於小右衛門的強硬手段之下，也知道該上哪兒找他。

「的確如此。然即便對犧牲不以為意，想必也不敢貿然壞事。倘若失敗一回，接下來可就愈發難辦。若要遺人襲擊，必得乘夜為之。想必你們那損料屋，已撐不了多久了。」

至於另一個目的——

竟看見凈瑠璃傀儡的嘴宛如梨子般裂了開來，眼球反轉，頭生雙角，並露出滿口獠牙。

又市望向板間，發現那小姑娘早已消失無蹤。

「小夥子，怎麼又是你——？」

「膽敢乘我外出時擅闖家門，你可真懂得規矩呀，又市。猶記我曾警告勿再來訪，無事登門，當心惹禍上身。」

傀儡既無命，亦無心。這——

「凡助我者，儘是出於對我的恐懼。但——」

唯有細長眼角上，帶有一絲艷紅。看似是個小姑娘，或許是雙唇未上唇脂使然。

「那麼，又市，我倒要問，這些傢伙為何甘願供那魔頭差遺？」

又市跨開雙足，與黑暗對峙。

「我、我乃——」

「而是擅長化實為虛，化虛為實的——」

「彼等必有無法拒絕的理由。那麼，你自己又是如何？以這能將米倉炸得灰飛煙滅的絕技殺害這些傢伙，試圖以恐懼制止其犯行——你以為就能逼人屈從？」

「噢？ｒｅａｄ•９9csｗ•ｃｏm這就是小右衛門火什麼的？喂，威脅我可不管用。」

「這就看你的造化了。」

房內有具傀儡。

「因為這有違我的原則。小右衛門，話說回來——」

分解的手與腳。

「當然懂了。又市，既然讓你給說服了，就依你的法子行事。既然定了——咱們就單刀直入地說吧。那損料屋，如今還剩下多少人？」

「小右衛門並不在此。」

僅有你們一夥兒，小右衛門說道。

所謂清脆如銀鈴，指的就是如此嗓音吧。

「我——同那魔頭結有梁子。」

——這又怎了？

小姑娘聞言，依然像個傀儡般動也沒動。

「什麼樣的梁子？」

掛行燈接連亮起，將走道照耀得益發明亮。

就這麼毫無頭緒地找下去，總不是個辦法。

小右衛門向傀儡般的小姑娘說道，接著便轉頭望向又市。

「他們不過是卒子，不過是只右衛門的傀儡。除去一個卒子，立刻有其他卒子替補。你殺得愈多，只會讓更多傢伙受只右衛門迫使。小右衛門，難不成你打算一路殺下去卜將這些傢伙趕盡殺絕？正是為此，我才問你究竟打算殺多少人。」

沒錯。猶記棠庵曾如此說過。

「威脅——豈止威脅？」

「無法拒絕的理由——所指為何？」

這回下手會輕些，但免不了要死上幾人——只聽他邊走邊說道。

看不出小右衛門身在何方。

只見這具傀儡將操弄手上的凈瑠璃傀儡朝前一湊，湊近了又市的臉頰。

「不過，這位小姑娘，我可不是個普通的騙徒。」

人若在，便在此處。人若不在，又市也打定主意在此等候。

「于暗處生息者，對這等事兒避之唯恐不及。除了上回鬼蜘蛛那等兇徒，都應循守著視而不見的江湖規矩。近五年內，膽敢挑釁那魔頭的——」

這具傀儡——不，這個貌似傀儡的小姑娘則朝前跨出一步。

「尾隨我們倆？難不成你打算當個護弱的大善人？」

那不就是遭梟首示眾后沒多久的事兒？

「噢？」

「嗅？」

「那麼——可發現了什麼線索？」

「就是個騙徒。」

又市又朝後退了一步。

話畢，又市逐步退向入口。

「小女留守此處，不容汝擅闖空門。儘速報上名來。」

「難不成打算殺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