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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豆妖 第五章

洗豆妖

第五章

百介聽到名叫又市的御行說了這句話。
只見圓海整顆頭埋在水中地躺在小屋外的河邊,已經氣絕身亡。他可能一離開小屋就滑了個跤,在滾落河岸時腦袋撞到了石頭吧。只見他一顆禿頭上染滿了血。
他的臉上兩眼圓睜,依然是一副滿面驚恐、正欲號啕大哭的怪異表情。
在轟然作響的雨聲、河水聲中,隱約還可以聽到圓海的吼叫聲。也分不出這是從峽谷還是從記憶中傳來的迴音,不斷在百介耳中急促又反覆地回蕩著。
「那場雨說不定是阿陸與彌助請老天爺下的呢。」
沙。
「這位老隱士,你不是說過洗豆妖出現后,就會有人落水?」
沙。 沙。
「喂!出事啦!」
治平說完也站了起來,阿銀也隨他起身。
猶記當時圓海情緒大亂,口吐狂言,幾近瘋狂。
「他大概是被那磨紅豆的妖怪給盯上了——是吧?」
「原來如此——這下我懂了。」
現場的氣氛相當奇妙。
沙。
百介不由自主地環視起小屋內部。
「總之,伍兵衛想盡辦法要幫阿陸報仇,可是彌助並不想選擇這條險路。在五年前,當時十八歲的彌助就上附近的古寺——圓業寺出家了。」
老人伍兵衛也從門內探出頭來觀望。
看樣子,他們口中的彌助一如昨晚德右衛門——也就是治平所述,智能有點問題。
又市回答:「是這樣子的,阿陸過世之後,即便辰五郎原本再怎麼胡作非為、惡貫滿盈,這下也受不了良心的苛責,因此就出家了。當然,他也可能只是拿寺院當避風港,打算等事件平息了再出去。只是沒想到目擊者彌助也來了。這下子——辰五郎開始擔心案情曝露,終日為此惶惶不安。」
「有天日曾在這條河上游一處名叫鬼洗衣板的地方洗紅豆,突然被人推落,腦袋撞到岩石死了。真是可憐啊,對吧?阿右。」
「所以,這個圓海竟然殺害了伍兵衛老先生一對兒女。老先生經過多方查證,發現圓海應該就是兇手,但又苦無證據,才會演出這場戲的。他打聽到前幾天寺院派圓海去江戶辦事,便決定在圓海回程時設下陷阱逮九-九-藏-書住他。他一路尾隨,結果昨日遭逢大雨——正好符合他的計劃。」
阿銀皺著眉頭向德右衛門問道。這位商人則點頭回答:「看樣子,和尚的法力也比不上妖怪。真是可憐呀——」
接著御行從懷中掏出搖鈴,搖著鈐說道: 「御行奉為——(注7)」
德右衛門接著說道:「有道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這句話果然錯。其實,阿又曾說,這傢伙之前好像也滿認真在修行,如果他能認罪,或許可以原諒他。」
「被她的——弟弟看到?唉呀,這個彌助該不會是……」
「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百介當場雙手合十地祈禱了起來。
那位婚禮當晚遭逢奇禍、飽受凌|辱終至發狂的姑娘,就是被關在這棟小屋裡挨餓至死的。又市凝視著圓海的屍體。原來這個死去的僧侶正是——
唰沙唰沙,山也在嗡嗡作響。
「彌助!」
唰唰——
但亦非完全屬實。
「——沒錯,就是那個掌柜的名字。」
又市以憂傷的眼神看著伍兵衛說:
農夫與挑夫三三五五離開了。只有阿銀、德右衛門以及御行、伍兵衛、百介還圍著遺體站在小屋裡。 伍兵衛面無表情地盯著圓海的屍體。
——那位和尚到底是什麼身分?
「嗯——或許吧。」
「唉呀——虧我還好心警告過他小心點的。」
由此可見,他是個專以甜言蜜語招搖撞騙之徒。
見阿銀開始含糊其詞,又市便接著說:「據說阿陸在這棟小屋裡被發現時已經快斷氣了。她已經什麼都聽不懂,也沒辦法回任何話,身上依舊穿著一襲白無垢——就這樣,阿陸一步也沒離開這棟小屋,就在這裏氣絕身亡。」
「喔,是嗎?那不就剛好了嘛。相逢自是有緣,你如果順路,可不可以先上那寺院一趟,向住持敘述整件事的經緯,不然,就這麼把這和尚留在這裏,也未免太沒陰德了。咱們這就把屍體撈上來吧——喂,這位作家,過來幫個忙吧?」
百介驚訝地高聲問道,御行則嚴肅地回答:「是這樣子的,這個自稱法名圓海的男子,出家之前是個名叫辰https://read.99csw.com五郎的地痞流氓。他以這座山為據點,如雲助山賊(注8)般為非作歹。」
這下一切都明白了。原來就是這麼回事呀。
「圓業寺——那不就是……」
看樣子,這故事並非抄襲。
御行使勁點了個頭說道:「看來果真是如此。不過,這還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啊。看來這位先生所述屬實,洗豆妖是真的存在的——」
「且,且慢。難道你們是——」
圓海果真是兇手。若非如此,不可能緊張成那副德行。這時阿銀開口說道:「其實我們不過是利用了一些偶然的機會,但能否成事還端看圓海是否會到這間小屋避雨。而包含百介先生您在內,還有那麼多人也都來此避雨——我和伍兵衛一起到達時,小屋裡面已經有四個人了。所以,若是阿又沒順利把這傢伙帶來,這次恐怕又要錯失機會了吧。」
圓海大喊一聲后,怒吼著踢開了小屋的門沖向屋外。外頭的聲響原本就吵雜,這下少了門戶遮掩,屋外的風聲、雨聲、河水聲全都變得更響亮了。
這下有個搬運工人站出來說道: 「這條河對面有間名叫圓業寺的古寺。我前年曾去過,那裡的住持日顯和尚我也認識。」
那鳥聲彷彿在說,不管是誰死了和這座山都沒關係。
那個和尚死啦!——只聽到他如此大喊。百介立刻趕了過去。
這位矮小的老人肩膀不住顫抖,哭得十分傷心。
一個姑娘在婚禮當晚失蹤,被關在小屋裡餓死,一個能正確猜出紅豆數目的小孩,日後在洗紅豆時被同宿僧侶殺害,雖然故事不同,但這些細節都是真有其事。換言之,即使情節不甚相同,但包括人名在內的許多細節是完全一致的。
「辰五郎——那不就是這位備中屋的——」
「如此說來,昨晚的一切全是——你們精心籌劃的陷阱?」
「話說十年前,這個辰五郎愛上伍兵衛的愛女阿陸,算是單相思吧。後來阿陸決定嫁人,辰五郎便決定強行將阿陸據為已有。結果他竟然在婚禮當晚把阿陸拐走,並把她關進這棟小屋裡,連續凌|辱了七天七夜。」
九_九_藏_書阿銀見狀說道: 「伍兵衛先生,你很不甘願吧?好了,你痛恨的辰五郎已經死了。這也是彌助幫的忙。」
只聽到山鳥還是什麼的吱吱喳喳地啼叫著。
隔天。
「他犯案時被阿陸的弟弟彌助看到了。——是吧?」 又市一問,伍兵衛便低著頭點頭回應。
「誠如我昨晚所述,純樸天真的彌助出家后,師父為他取了個法號叫日增,對他是疼愛有加。他能一眼看出紅豆的數目也是真的,因此他在寺院里頗受器重。不過,最吃驚的當然還是圓海——不,辰五郎這個傢伙。」
「沒錯。就是這個圓海——不,辰五郎所在的寺院。」
這下御行笑了起來。「備中屋——根本沒這家商店。這個老頭其實名叫治平——真正的身分是個神棍(注9)」
所以也難怪,圓海一聽到阿陸的名字立刻有反應,彌助這名字也教他渾身發抖,辰五郎這個名字更讓他顫慄不已。
「那麼,昨晚那故事——」
彌助不就是那個虛構的備中屋的小廝嗎?
浙瀝浙瀝,雨還是下個不停。
出了小屋后,稍沿岩場往下走就能到達河川。水位已經比昨晚降低一些,但水流還是很湍急。
還有洗豆妖!
「雖然我們不知道是誰下的手,但這一帶的人當時就懷疑是辰五郎乾的。只可惜沒有證據,這個狡猾的傢伙犯案時完全沒有留下破綻。只是~」
這下輪到又市開始含糊其詞了。
原來,故事中那名叫阿陸的姑娘中了山貓的邪被關在一棟小屋裡,事實上也真有這麼一棟小屋。但阿陸並不是中了山貓的邪,而是被歹徒抓來監禁的。
阿銀嬌媚地笑了起來,說道:「我是個江戶人,我想你應該一眼就看得出來吧,鄉下藝妓其實要比我這副模樣來得土氣。至於阿陸,其實是這位伍兵衛先生的女兒。一如我昨晚所說,阿陸據說長得很標緻,不過,後來並不是被山貓,而是被山狗咬走了——」
沙啦沙啦,傳來河流的水聲。
御行這下似乎已經能接受這樣的解釋,他先看看百介,接著又大聲朝眾人問道:「有誰知道這個和尚要去哪間寺廟嗎?」
也只能這麼解釋https://read•99csw.com了——御行以洪亮的嗓門說道,接著便問百介——這位作家,準備好了嗎?眾人便一同使力將屍體從水中拉起,百介移動冷得直打顫的雙腳,幫忙把濕漉漉的屍體拾到岩塊上。
話畢又市站起身來。
「只是什麼?」
——好吧,都是貧僧不好。都是貧僧乾的呀。
百介不知該回答些什麼,只能站著發獃。
唰唰——
此時圓海突然大吼一聲站了起來,把現場所有人都嚇了一跳。只見圓海說著一些沒人聽得懂的話,拚命甩著濕漉漉的衣服,結果弄熄了原本就已經燒得很微弱的蠟燭。屋內頓時陷入一片漆黑。「你們,你們到底是誰?有何企圖?」
圓海吼完,突然又開始大聲痛哭,一下手敲牆壁、一下腳踏地板,過了好一會兒才安靜下來。
此時御行說道: 「看樣子——應該錯不了,雖然如此結局有點出乎意料,但想想這樣也好。」
百介搞迷糊了,到底是怎麼回事,完全不清楚。
「阿陸——那不就是阿銀的姊姊嗎?——喔,難道你也……」
治平低頭看著圓海的屍體,繼續說道:
百介可以感覺到農民與攤販全都是惶恐萬分,個個無力地貼著牆壁。這時候御行大喊鎮定、請你保持鎮定。不料圓海卻大吼著要他住嘴,還說:「好吧,都是貧僧不好。都是貧僧乾的呀。」
他完全猜不透,只覺得滿心困惑。
「是的,但彌助這孩子有點……」
接著,御行從偈箱里取出一張牌子,放在死者皮開肉綻的額頭上。
見狀,御行——詐術師又市——一臉複雜表情地望著百介,困惑了一會兒后說道:
百介趕緊翻起筆記簿。他把昨晚大家在這屋內講述的怪譚全都詳細記錄了下來,他在裡頭找到了這個名字。
「沒錯。那塊岩石,就是阿陸和彌助姊弟從小嬉戲的地方。辰五郎很可能就是在那兒第一次看到阿陸的,後來又在同一個地方殺害了彌助——」
這麼看來,他衝出小屋后的那聲尖叫,可能就是臨終前的痛苦哀嚎了。
百介終於恍然大悟。還真是個精緻的計謀呀。
雨完全停了。
唰唰——
然後就是——阿銀接下了話說九-九-藏-書道:
「百物語——明明都還沒講完呀。」
哦,這是洗豆妖乾的好事嗎?——一個農民問道。
唉,伍兵衛說到這兒,不禁嘆息起來。
要說他是滑倒跌死的也就算了,不過,當時確實聽到磨紅豆的聲音。若真是如此……
「什麼!?——他當時也還在寺院里?」
因為這些事除了兇手之外,全都沒有人會知道。而圓海洞悉一切細節,當然對每個故事都會有反應。這麼說來,難怪……
不知內情的人,當然不會察覺這些故事其實是意有所指。
「那不就是——」
他的吼叫似乎是這個意思。但百介完全被搞迷糊了,只是一個渾身濕透的壯漢在黑暗中瘋狂甩動身子,著實令人害怕。再加上這黑暗本身就瀰漫著一股凶暴的氣氛。
「這我知道。」
換言之,就是眾人將事實加以巧妙改編而成的寓言。
這下現場所有人都很有默契地低下頭來。
說完御行便走近屍體,抱起了和尚的腦袋。百介則抬起了腳,挑夫也點頭表示願意幫忙。
之後大家都沒再開口,也沒把濕掉的蠟燭重新點燃。為了躲避門外的雨,一群人乖乖地擠在小屋內等到天亮。
昨夜的事件宛如一場惡夢,想必在場的每個人都有同感吧。尤其是昨夜已過,如今回想起來更像是一場夢。百介心中如是想,走出了小屋。
此時聽到比他早步出門的賣葯郎中吃驚地大喊:
若情況真是如此,他這個目擊證人恐怕也沒太大用處。
「喂,別管人家叫神棍好嗎?」——昨晚自稱德右衛門的中年男子抗議道,語氣與昨夜判若兩人。「其實這傢伙也好不到哪兒去。別看他現在一身僧服,一副潛心禮佛的模樣,之前卻是江戶首屈一指的大騙子,人稱詐術師(注10)又市。」
——你們,你們到底是誰?有何企圖?
接下來,眾人合力把屍體搬進小屋裡。
伍兵衛低聲回應了一聲「是」,接著雙手掩面地發出奇怪的聲音。原來他是哭了起來。
背後傳來那位巡迴藝妓的聲音。回頭一看,原來御行與備前屋也趕來了,另外,仍站在遠處的幾個農夫和挑夫也都朝這頭張望。
「然後——」
山鳥仍在嗚叫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