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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藏主 第二章

白藏主

第二章

那麼,那女人就是——
一陣刺痛頓時從頸子沖向腦門。
——這是哪裡?
「幻化成白藏主的老狐狸和獵人見面之後,便拿出不知從哪裡偷來的一小筆錢交給獵人,要求他別再殺生,也訓誨這個獵人殺生的罪孽將讓他下輩子遭報應等等。」
貧僧就以這一貫錢,買下你的補狐陷阱吧——
「那——那是——」
「我剛剛跟你講過,白藏主的故事已經是很久以前的傳說了。百介是個一昕到這種事就全盤皆收的獃子,但我可不一樣。在這夢山山麓住了五十年,從來沒被什麼妖魔鬼怪嚇過。更何況,那些可惡的狐狸老是蹂躪附近的田地,幸好有老兄你搬來把這些惡棍全殺光呢。」
「也難怪你害怕。不過,我想你大概不知道這件事,才會在那裡抓狐狸。至於白藏主作祟或怨靈之類的事——」
「我們也不知道他的本山在哪裡,屬於什麼宗派,所以不知道該怎麼幫他舉行葬禮。後來我們只好從鄰村寺院請來一位和尚,粗略地安葬了他。」
老人回答是他家。年輕男子接著說:「我正好打狐森經過,看見你倒在白藏主祠堂前頭,就……」
——這雙手好臟呀。
「你,你見過那,那位住持?」
「寶塔寺——寶塔寺怎麼啦?」
「奇怪,我去找他時,他看來還挺老當益壯的呢,真沒想到現在會碰上這種事——治平,你說對不對?」
五常之道。也就是仁、義、禮、智、信。
老人雖然這麼說,彌作卻不記得自己曾見過他。
稍微喝水潤澤喉嚨,他這才漸漸講得出話來。
「沒有啦——就是——」
——這種事……
「噢——」
「狐狸——變成——寶塔寺的住持?」
「我到底昏睡幾天了?」——彌作以嘶啞的嗓音問道。
治平滿臉驚訝地問道:這麼說來,你真的是碰上狐狸精了——哪可能有這種女人呀,那一定是狐狸變的啦——治平這番話朦朦朧朧地在彌作耳邊響著。你們在說什麼?我看你們倆才是狐狸精吧?對不對?
「也許吧。那個獵人和你一樣愛濫捕,他把森林的土地神,也就是一隻老狐狸所生的許許多多幼狐悉數獵捕殆盡。老狐狸悲慟異常,就化身為寶塔寺的住持,前去造訪這個獵人。」
「嗷,抱歉。這個嘛——」
「幹嘛講那多以前的事?之後你就怎麼了?」
「喔,你等等。」 治平打斷了彌作的話說道:
「一逮到人就殺——」
——雌狐?
看著看著,就連自己的眼睛都朦朧了起來。
一旁的老人以也黁的口吻說道:「這種東西很快就不時興啦。恐怕還沒等你出名,就已經過時了呢。」
百介驚訝地張大了嘴。
百介困惑地搔搔頭說道:「其實是這樣子的,之前我之所以去拜訪他,是因為那個傳說和唐土的故事很類似,想了解詳細情況。我問他有沒有相關文書可供參考,那和尚爽快地答應了我的要求,表示會到經藏或庫里找找。」九九藏書
而且,還在祠堂前殺了不知多少只。
「你的意思是那個和尚被逮捕了?」
彌作什麼話都沒說,但想必臉上已經露出一副驚訝的表情,年輕男子見狀便開始解釋:「我不是壞人。我叫做山岡百介,是江戶橋人——說了你應該也沒聽說過吧,就當我是個初出茅廬的黃表紙作家吧。最近我專門寫些讓小孩解悶的讀物和謎題,因此大家都叫我謎題作家百介。希望日後有機會能——」
「喔,那是因為——」
「真的嗎?——」
上頭沾滿泥土,枯草、汗水——以及鮮血。
——那個女人。那個巡迴藝妓……
「既然他靠打獵維生,抓狐狸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一那麼,那女人是……」
這麼說來,那個女人——阿銀是——
彌作沒聽過這則傳說。
「祭祀的當然就是狐仙啊。」
「別打斷我的話,就讓我扼要地說明一下吧。在很久以前——也不知道有多久,反正應該是治平先生出生之前,大概五十幾年還是一百年前吧,那座森林里住著一位和你一樣的獵人,而且也專門抓狐狸。」
殺生之罪,將成為你投胎轉世的業障——別再濫殺狐狸了——。——那個和尚就是——
不對、不對——治平連忙揮手說道:「那座土冢,是一隻名叫白藏主的老狐狸的墳呀。它是那座森林的土地神。就是因為有它的庇佑,當地才有那麼多狐狸。所以,原本是禁止在那座森林里抓狐狸的。」
「是的。我真的嚇了一跳,立刻連滾帶爬地沖回這裏,拜託治平通報附近民眾。」
彌作坐起身來,甩了兩三下腦袋。
「祭祀——狐仙?」
「所以,更證明這些故事都是唬人的吧?」
「是個什麼樣的傳說——」
「噢,看來咱們的話沒對上。」
你是個獵人吧?—名叫治平的老人冷淡地說道:
他搬到甲州是十年前的事,所以許多以前的戳說他都沒有聽過。他在狐森落腳時,那座祠堂已是腐朽不堪,無人參拜,只有許多狐狸在裡頭轉動。
「你認為,這又是狐仙幫你帶的路嗎?別再胡說八道了好不好?那座森林的傳說,其實是在治平我出生前的事了。」
彌作愈聽腦筋愈混亂。不,該九九藏書說是越錯亂吧。
「提到獨腳狐狸,其實唐國就有類似的傳說,講得是一隻獨腳但博學鄉聞的老狸貓——不是狐狸就是了。」
殺掉——
求求施主別再殺生了——
——全殺光?
「就是那隻狐!狐狸還是什麼的?」
年輕男子與老人,似乎一直坐在俯卧著的彌作身旁。
「噢,就是和那個白藏主有關呀。」
所以我說是很久以前的故事呀——治平扭曲著一張臉說道。
「你說你趕上了,那,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比攔路搶匪還惡劣——
「我問的不是這個。」
果然是……不,可是……
「六天前——?」
如果這真的是自古以來的傳說——不就等於彌作的前半輩子都白活了?
「我以為那是祭祀稻荷的祠堂——」
彌作在那座森林里抓了好幾年狐狸。
「對、對不起,我——我要問的不是這件事,而是——」
這下百介打斷了彌作的話:「你要問寶塔寺的事情嗎?這座寺院昔日度香火鼎盛,但不知你知不知道,現在只剩下住持一人獨自留守——唉,看來挺寂寞的。記得這位住持叫做白玄上人,又稱普賢和尚,被譽為普賢菩薩轉世——欽,你會不會也認識他?」
「因為寶塔寺的住持,剛好就是獵人的叔父,原本的名字就叫白藏主。」
「你,你這個故事是——」
治平突然神經兮兮地大笑著說道:
——狐森的傳說……?
個子矮小的老人倒茶問道。
彌作緩緩抬起頭來問道。
就是我。百介翻了翻筆記簿繼續說:「狐狸再度變身為白藏主之後,擊退獵人,後來連續擔任寶塔寺住持五十年之久。五十年之後,他前往倍見的牧場參觀狩鹿,結果真面目被名叫佐原藤九郎的鄉士所飼養的兩條狗——鬼武與鬼次看穿,當場就把這隻老狐狸給咬死了。據說那是只剛毛銀白如針,渾身雪白的老狐狸。」
這就是這座森林里狐狸為數眾多的原因,彌作也是因此才在那裡定居下來的。
「你這個獵人怎麼這麼膽小?不用擔心啦。畜牲就是畜牲,怎麼可能弄人?會被這種東西嚇到的無非是膽小婦孺之輩、或愚蠢至極之流。反之,了解五常之道的智者,狐狸對他根本不成威脅。」
「被妖魔附身了嗎?」
「真的,就是那座——寶塔寺——」
看樣子應該是棟農民的房子。
醒來時,他發現自己正躺在地板上。
彌作說道。治平聞言露出一臉困惑的表情read.99csw.com。這也是理所當然的。直到不久前,彌作都沒相信過狐狸會幻化成人這種蠢事。假若今天這件事不是發生在自己身上,想必這下他臉上也會有著同樣的表情吧。
「怎麼啦?看你臉都發綠了。」
——這難道是報應?——
他的聲音從耳旁傾入,在彌作頭殼裡面四錯亂闖。讓他頭疼得不得了,過了一會,一個個子矮小的老人端著茶碗走了進來。咯,把這碗水喝下去吧——說著,老人把茶碗遞給了彌作,是一隻有點殘損的 粗碗。
聞言,百介面露嫌惡的表情問道:「這不過是治平先生個人的身法,可是在任何時代里,妖魔鬼怪的怪談都是不可或缺的。而且我甚至認為,怪談乃書籍故事之尊,所以——奧,我講到哪兒了?——哦對,所以我才要這麼累,行腳諸國到處收集參雜咒術,迷信與古怪傳說的鄉野奇譚。結果——當我正好打狐森的古老祠堂經過時,就——」
這你也有興趣嗎?——百介反問治平。
「覺得好些了嗎?」
——被妖魘附身?
彌作低著頭,輕輕回答了一句——是的。聞言,百介露出了奇妙的表情。
百介這下更是一頭霧水了。
彌作忍不住問道。百介再度翻閱起筆記簿。
老人問道。
「什麼?」
「我——」
百介再度打開筆記簿,說道:「之後,凡是狐狸精幻化成法師,便被稱為白藏主,甚至連如狐狸般愚蠢的法師都被稱為白藏主——這是我聽別人說的。另外,也有人認為能句劇的戲碼『釣狐』就是根據這個故事改編而成的。」
自己過的竟然是和古老傳說完全一樣的生活,這不是件很可笑的事嗎?
阿銀?阿銀呢?
彌作伸手接過茶碗。
「你和寶塔寺有什麼因緣嗎?」
治平拍了拍彌作的背,並向他遞出一碗茶。彌作接過來一口氣喝乾,然後告訴兩人那女人——巡迴藝妓阿銀——說了些什麼:
不,不可能。不是才說過昨天還是今天,官府派人到寶塔寺抓人——
這也難怪,彌作住在狐森中時,幾乎都沒和其他人有過往來。
彌作原本是上州人。
「是這樣子的 ,我是個——」
怎麼可能?怎麼有這種事?怎麼有這麼莫名其妙的事?
「見過呀。如果再晚一點,可能就沒能趕上了——」
「可是,一個獵人如果不再抓狐狸,就沒辦法維持生計。他從和尚手上拿到的那點錢沒多久就花光了。便再度前往寶塔寺找他叔父,請求白藏主允許他抓狐狸,要不然就再給他一筆錢。這下老狐狸更傷腦筋了。說到這裏,百介從懷中掏出了筆記簿,看了一下,繼續說道: 「老狐狸決定早獵人一步趕往寶塔寺,設計誘出本尊白藏主——並殺了他來果腹。」
十天前?
「你——知道我是誰?」
「主要九_九_藏_書是為了打聽一件事。聽說這裏好幾代前真有一位叫做白藏的和尚,寺傳中也有記載,說這和尚很疼愛一隻獨腳狐狸。所以,我好奇這會不會就是那個傳說的源頭。」
「沒能趕上——你的意思是……」
「是的。就是那隻老狐狸,它化身成和尚,在寶塔寺做了五十年的住持。這古怪的故事夠傻了吧?不過是昔日的民間故事罷了。」
不太可能吧,那不像是有人會經過的地方。
老人以無精打採的眼神凝視著彌作問道: 「你會怕嗎?」
普賢和尚。沒想到,就是那位和尚。
「可、可是,我——」
「他為什麼——為什麼選擇寶塔寺?」
睜開眼睛,他看到正上方是一根又粗又漆黑的 樑柱,慵懶地掛在站滿煤灰的昏暗天花板上。整個房間到處都是煤灰,給人朦朧的感覺。
「噢——這個嘛——」
彌作便把身子轉了回來,低頭望著地面。
接著在不知不覺問——彌作又昏了過去。
一座沒有人敢在裡頭抓狐狸的森林——
「當然,這故事有幾成屬實,我也無法確認——不過,寶塔寺里好像也有類似的傳說。事實上直到十年前為止,那座小冢與祠堂都是由寶塔寺負責管理的。我曾經和已經過世的住持見面,聽他提過這個故事……」
「十天前而已。當時我初到此地,才開始寄住在這位治平先生家不久——」
只見不遠處坐著一名男子。
「什麼!」
「女人?白藏主就是母的呀。是只雌狐呢。」
如果它變的是和尚,那倒還好——
「那,你來這裏主要是——」
這種事我哪會怕。只是……
「我到底——」
「他死了呀。」
「寫些百物語嗎?」
「——的確,我到現在還是不相信狐狸會成精這種事,不過,正如治平老先生所說,我直到五年前都住在那座森林里,捕到狐狸就剝皮去賣。正如你所說,在五常之道方面我是有所欠缺,因此,今天才會在那座森林做了那場白日夢,這一切都是我的——」
「是被判死罪?——還是——當場被打死的?」
「話說回來,你為什麼躺在那裡?」
「真的是那位和尚——?」
彌作緊張得一顆心亂跳。
「——嗯。」
聽到這句話,彌作不禁渾身痙攣,伸出雙手看著自己的手掌。
「直到四,五年前為止。你都住在那座森林中自己蓋的小屋裡,是吧?後來你好像搬走了——現在森林里狐狸與日俱增,真教人傷腦筋。」
治平以沙啞的聲音作了個總結。
「至少在你搬來之前為止。」
會不會是官府正在追緝的強盜頭頭——?
——強盜?
百介訝異地望著一臉狼狽的彌作。
彌作不由得背脊發涼。
「雪白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要問的是——」
彌作張開了嘴,卻說不出半句划來。因為下巴一九_九_藏_書動,耳根一帶就痛得叫人痙攣。他勉強含了一口水,皺著眉頭吞下去,整個人便往前俯卧在地板上。
「難道我真的碰上——狐狸精了?」
寺院是最好的掩護嘛——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何這件事會牽扯到寶塔寺?算了,這種古老傳說是查不出真相的——治平自暴自棄地說道。百介則苦笑著說:「治平先生認為這不過是個捏造的無聊故事。事實上,我周遊列國,到處都聽過類似的故事呢。」
你還不能起來——男子深受按住彌作的肩膀說道。他看起來很年輕,不像是個鄉下人。雖然也不是個武士,但穿著打扮相當整齊。
——這怎麼可能!
「那座森林里的——那座祠堂到底是……」
「和尚要我等候三日,所以,過了三天後——也就是六天前,我再度前往寶塔寺。但走進寺院大門后,任我再怎麼喊都沒人回應,走進去一瞧,才發現他在本堂——已經死了。」
——那個女人呢?
雖是畜牲,也有親情——
他就這樣趴了兩個鐘頭。
彌作驚訝地問道,老人則噘起嘴唇,露出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說道——或許你不知道吧,他邊說邊從彌作手中取回茶碗——我已經在這一帶住了五十年啦。
「是有,有個女人——」
「——你說的都是真的嗎?」
「據說那隻老狐狸就被埋葬在我發現你的那座小冢。後來居民開始祭祀白藏主,尊它為森林守護神,就沒有人敢在那裡抓狐狸了——」
——那麼我……
「正好?——」
你醒啦——那男子說道。
未免太巧合了。這故事里的獵人,所作所為幾乎和彌作一模一樣。
治平,治平,拿一些水來。男子大聲喊道。
百介驚訝得瞪大眼睛問道。但彌作不敢說出真相,只好含糊其詞地反過頭來問治平寶塔寺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還說這個盜匪專門劫掠路過夢山一帶的旅人——」
「那——寺院里,有個盜匪頭頭——」
彌作還沒問完,治平便有點不耐煩地回道:
治平不耐煩地點了點頭,同時拿起身旁的鐵瓶在剛才那隻碗中倒了些水。 「這種事指的是——宮府的搜索嗎?」
——是指捕吏的——封道搜索嗎?
——這傢伙見過伊藏?
——伊藏死了!?
「真是惡劣——」
這彌作就不知道了。
它畢竟是只畜牲嘛——治平有點不耐煩地說道。但要說惡劣,最應該被指責的應該是那個獵人,因為他殺害了更多生命,不,獵人之中最可惡的其實就是——
彌作繼續說道:
「我不清楚你遇到了什麼事,但可不能馬上就斷定是白日夢。你遇到的女人,說不定真是個人,或者甚至是個女強盜——」
「怎麼了?——就是碰巧看到這個人了呀。」
——應該不可能吧。
轉頭往旁邊瞧,只看到一大片黑得發亮的地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