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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者異 第二章

狐者異

第二章

「阿銀她——」
阿銀那句話也在百介腦海里揮之不去。雖然沒說個詳細,但聽得出阿銀似乎知道些什麼。
再者。
只見這個御行望向方才自己還站在外頭的窗口說道:
這種想法他從來沒有過。
果然,又市再度抬起雙眼向他問道。
「很遺憾,遭處刑的祗右衛門的確是稻荷坂祗右衛門沒錯。不論是十五年前還是十年前,在仕置場展示的,均為稻荷坂祗右衛門的首級。」
又市亮出了面積不小的符咒繼續說道:
當然,這也得以它真的發生過為前提。
這光景教百介感到慚愧不已。眼看他們個個忙成這副德行,自己卻還在這兒遊手好閒著,實教他倍感心虛。
「可有任何證據?」
「這、這麼說來,這次他不就又——?」
「這實在教人難以相信——而且死得身首異處——意思可是死於斬首之刑?」
但是自己並不適合經商這個事實,他畢竟比誰都清楚。
「——對了,據說前些日子,祗右衛門的首級被擺在獄門示眾?」
有道理。
小弟是如此認為沒錯,百介回答。
百介慌忙回禮道,不過他說的倒是事實。
「倒是,先生——」
既然放手了,百介也打不起勁照顧店裡的生意。不過店裡夥計至今仍以小老闆稱呼他,不僅依然把百介當主人看待,對他的照顧也是無微不至。雖然無功不應受祿,但若沒這種接濟,他倒還真活不下去,只能選擇從家裡搬到這棟小屋獨居。
「僅穿單薄的白麻布衣,又剃個光頭,小的這身裝扮怎麼看都只適合炎炎夏日。儘管身為一介乞食御行,終究還是難敵歲末寒風。因此,可否請先生——讓小的入內片刻?」
透過拉門狹窄的細縫,他看到了夥計們正忙碌地來來去去。
總覺得他的態度和阿銀一模一樣。
不過死而復生這種事,通常理應不會發生才是罷,百介回答。
「不過,天候嚴寒,站在這兒和先生對話,小弟自己也怕冷。總之,真的很高興看到先生前來造訪,既然來了,至少進來喝杯茶罷。」
不出多久,又市就拉開拉門走了進來。只見他手中提著鞋子,大概是從廊下鑽進來的罷。
雖然這並非原因——百介開始調查起祗右衛門的過去。
「但這種事真的發生了。」
「想不到深諳古今東西各種怪談的先生也沒聽說過有這種事。」
又市把這句話重複了一遍。
「不可能么?」
「先生——」
「有這麼困難?」
「噢——」
「噢——」
「調查?您的意思是官府曾留下任何正式記載?」
因此,他只能決定放手。
頭上纏著一條修行者的白頭巾,手上握著鈐。
又市正眼緊盯著百介說道:
「小的要說的並非這個,」又市繼續說道:
鈴聲是從小屋後方傳來的。即使在夏天,也不可能有誰在那兒掛風鈐。百介還來不及坐定就站起了身子,拉開了面向後方的拉門。
「噢,阿銀小姐曾說,自己和祗右衛門有舊仇。」
鈐——
「也看過了祗右衛門的首級?」又市以毫無抑揚頓挫的語調問道。
「——總之小弟是不相信啦,這種古怪的事怎可能發生?」
「想必記錄上應是以『同名同姓者』處理。反正稻荷坂祗右衛門年齡、出生地均為不詳。」
這句話可把百介給問呆了。還沒來得及回話,又市便已低下身子,從他的眼中消失。
「祗右衛門他——」
這要比當個寄宿的食客還要難捱。
這是個聰明的決定。但他同時也認為沒經過一番努力就抽身,也未免過於卑怯。只是自己若真不是塊做生意的料,說什麼也沒輒。這道理正如人再怎麼努力,終究是無法飛天。
「最感到可怕的,可能就是不死之身的祗右衛門本人了吧」?又市說道。
百介則開始起了戒心。
「痣——?」
「噢——先生想說的可是他乃不死之身的傳言?」
當時阿銀看首級看得入神,百介問任何問題都沒回答。後來——
「噢——」
「辦不到。據說吃過祗右衛門虧的傢伙超過五萬人,不過這些悲慘的受害者並不只有普通百姓。被他當棋子使喚的無宿人們,幾乎是為了被他握在手九_九_藏_書上的把柄而被迫賣命。因此,試圖抹殺祗右衛門者其實為數甚眾。不過——沒有一個成功。」
可是……
「阿銀是個江湖藝人,小的則是個乞食御行,雖知曉出生地但並無親族家人,乃所謂的無宿人是也。」
「原來如此。」
之後經過了約一個月,街坊間關於祗右衛門的神怪傳說便在突然間戛然而止。雖然早就料到會是這種結果,但百介依舊感覺到一股期待落空的失落。
「請先生別費神了。」
而且必須燒成灰燼,又市回答。
「雖說是調查,但也僅找到一些不足採信的傳言。逮捕他歸案的是北町奉行所的與力,名日笹森欣藏。據說當時祗右衛門藏匿於兩國一家小料亭的密室中,連同正在與他密會的盜賊當場被一網打盡。其他的就不清楚了。如同小弟方才所言,各處的舍札上也除了一連串罪狀之外,最重要的東西一切都沒提及。噢,後來唯一知道的,只有這個姓笹森的捕快額頭上有顆很大的痣。當時前來巡視的捕快臉上的確有顆痣,因此想必就是他罷。小弟知道的就只有這麼多了。」
「不過——」
生駒屋乃是百介繼承的家業。意即他就是這個商家的大老闆。
「再者,祗右衛門對弱者而言,是個可怕的狠角色。」
又市以手勢否定道:
「所言甚是。」
又市態度曖昧地回了一聲,也聽不出他究竟是信還是不信。
「阿銀——?」這下又市罕見地有了反應。
又市這個人,人稱小股潛。
聽到又市這麼一問,百介一時之間完全無法理解他所指的怪事是什麼。又市在他啞口無言時繼續問道:
「記得這種痣叫做福德痣還是什麼的罷,一大顆長在額頭上。總之應該錯不了。」
意思就是即使處了兩次刑,也沒有任何要素能確定遭處刑的就是同一人。若以兩個同名同姓者處理,於法倒是有可能。
「再者,官府內的大爺也不可能相信世上有這種砍了頭也死不了的惡棍,更甭提有任何捕快願意聽小的這種下賤人等的忠告。結果到頭來即使逮到了人,頂多也只能把砍下的首級拿到獄門示眾。因此——」
百介驚訝得啞然失聲。
「可是……」
百介笑著回答,接著便邀請又市入內。
傳來一聲鈐響。
又市一坐定,百介便起身準備請人送茶來。
「怪隆事——?」
「噢,雖然問人作家山岡先生居住何處,的確是無人知曉。但若問到哪家蠟燭批發商住著一位年輕隱士,在這京橋一帶可就無人不知了。」
又市來訪前,百介不斷思索的正是這件事。
上一代老闆一過世,百介便迫不及待地將商家委由掌柜經營,自己開始過起隱居——而且還是如假包換的隱居生活。這個處置雖讓大伙兒驚訝不已,但倒也沒任何人反對。噢,或許該說是沒任何人有立場反對罷,百介乃前任大老闆的養子,而這位大老闆沒有半個有權繼承家業或提出任何異議的親人。
「有理,聽來的確像妖怪。」
「並非困難,而是根本不可能。」
這個字眼的字義說不上好,指的是見縫就鑽,靠要些小花招或舌燦蓮花算計他人者。可見小股潛又市這張嘴有多厲害。
百介便把一個月前參觀獄門時的事告訴了他。
百介終於發現他想問的是什麼了。
依慣例在仕置場曝晒三天兩夜后,稻荷坂祗右衛門這顆首級也沒發生任何神怪之事就被移除了。首級既沒有睜開眼睛,也沒有吐火翱翔。
「小的突然造訪,是否叨擾到先生了?」又市—臉故弄玄虛的表情問道。
「那麼,她後來又怎麼了?」
「是的。小的雖然是個小股潛,憑這三寸不爛之舌混飯吃,但膽敢保證絕不輕易撒謊。祗右衛門這傢伙被斬首也死不了,要殺也無從。因此,這傢伙方能長年在不法之徒的世界中保有如此權勢。」
不過……
他所做的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研究。
「可……可有任何法子結束這無限循環?這聽來實在是太——」
「——看來先生居住在這棟小屋中,目的絕非戀棧商家生意。」
「請恕小的無禮。小的這身裝扮實不宜光明正大登堂https://read.99csw.com入室,只得從這種地方入內叨擾。上回承蒙先生慷慨相助,由於事後須為若干後續處理滯留該處,至今方得以回到江戶。雖已延宕多時,還是容小的在此聊表遲來的謝意。」
「哎——住在這種小屋裡果然不便。一如先生所言,小弟進出都得經過主屋,由於為自己的身分感到心虛,每次打店面經過時總得低頭掩面、偷偷摸摸。」
「矢口道什麼?」
看來的確是如此——又市朝屋內探了一眼,一臉驚訝地說道。
大家對他的熱忱招待更是讓他倍感心虛。若大家明顯將他當個吃軟飯的看待,或許還比較容易應對,但店裡的夥計個個對百介卻是如此親切,雖然或許是看在他多少還算個主人的情面上。
映入他眼帘的,是個一身白衣的男子。
百介納悶都這個時節了,怎麼還有人掛風鈐。
這個御行果然不得不提防。他太懂得如何以花言巧語潛入人心,當發現自己中了他的招時,已落得只能任其擺布。當然,由於他的真意與性情都是如此難以捉摸,因此就更得小心——
原來如此,又市低聲說道:
這就是百介的住處。在這十疊大的房內,堆滿了大量書卷。除了出外巡遊搜集怪談奇聞時以外,百介幾乎都窩在這瀰漫著一股霉味的房裡,不是寫寫東西,就是查查資料,要不就是沉迷於閱讀各類文獻中。
「妖怪啊——」又市再度欲言又止地說了一句。
「或許由於他生前如此神秘,才會傳出這類風聲。雖然才過了一個月,今後發展尚屬不明,但看來是不至於發生任何變化罷。」
「小弟唯一戀棧的就是這棟小屋——不,該說是喜好搜集奇聞異事的先祖所遺留下來的龐大書卷。小弟就是在這滿布塵埃的書堆中長大,若要離開它們,必將使小弟感到痛苦難耐。」
因此,這幾天百介都只能窩在自己房裡,滿懷苦悶地思索著點子。
「外頭的人看到小的這個沒打前門進來的訪客,豈不驚訝?」
「祗右衛門怎麼了?」
「噢?」
「是呀,若能如此,應該就成了妖怪了罷。」
「若、若是真的,理應不會丟了才是。不過,留下的會是什麼樣的調書呢?這種事,官府也會不知該從何寫起罷?兩度將同一罪人判處極刑,於法實在是太不合理。已經處了一次刑,罪人卻活了過來,還得再殺他個一次,要官府如此寫未免也太——」
「街坊流傳的奇聞中的復生者多為旁人認為已經過世者。不論是死後三日活著回到家的老翁,還是推開土塚從墓里爬出來的老嫗,根據小弟判斷,皆為大夫誤判往生,家屬過早埋葬所致。若已完全斷氣——也就是真的死了,還能回來的可就是幽魂亡靈了。現在談的不是亡魂,而是復生。即使是還魂之術,召回來的也是亡魂罷,絕不可能帶著肉身一起重返人世。」
不過,他究竟是打哪兒進來的?後門明明關著,閑雜人等也不可能打前門通過店面人內,難不成是翻牆進來的?
「那麼,她還說了什麼?」
百介斬釘截鐵地斷言道。不過,這句話彷彿是說給自己聽的。
「哪可能有這種事?」百介說道。
「不過此店家畢竟是先生的財產,豈須如此顧慮?」
「並非如此。」
「一下是阿銀小姐,一下是又市先生,怎麼一談起祗右衛門,大家的態度就變了個樣?」
百介抬起了頭來。
「噢,難道這傳言果真屬實?」
「不過,一個人無論變成什麼樣的妖怪,若已是身首異處還要復生,那就和要教天地倒轉一樣不可能。即使堪稱獄門始祖的天下大逆賊平將門的首級,雖說歷經三月間不腐后睜開雙眼,大喊若軀體仍在,願再決一死戰,但他終究沒活過來。而唐土的伍子胥,被斬首后頂多也只能大笑。《新御伽婢子》中也曾記載有名女子僅剩首級卻仍活著,可見此等事或許真曾發生,但即便復生亦無法恢複原形。因此,首級落地后還能接上身軀復生,理應不可能發生。」
屢次死而復生的傳言,的確算是件怪事。
只是,獄門似乎並未發生任何古怪的事。值此只要偷read.99csw.com個五兩就得人頭落地的時代,雖說不是每天都有,但首級示眾已是十分頻繁。尤其對又市這種涉足黑暗世界的人來說,這種事理應是稀鬆平常才對。
又市壓低嗓門說道:
「阿銀她——怎麼了?」
精神就是無法集中。
反正做什麼生意都註定失敗,他實在不忍心看到祖先代代傳承下來的生駒屋,就這麼敗在自己這個養子手上。這不僅會讓他深感愧對養父的哺育之恩,也將使他無顏面對店內的夥計們。
「據說——」
到頭來,百介成了個名副其實的飯桶。
不過,他倒是無須為吃穿發愁。
「原來如此——」
這時。
並沒有任何證據供他如此斷定。
「噢。還要再活過來一次么——就只說了這麼一句。」
「不過,又市先生您怎麼會知道小弟的住處?記得小弟僅說過自己住在京橋,其他的一切隻字未提——」
目前正值陰曆十二月,自己的店家好歹也在做生意,哪有道理不熱鬧?而且他們生駒屋在江戶即使不是第一,至少也是屈指可數的大店家之一,做起生意來想不忙都難。不不,百介心想,即使不是商家,值此歲暮之際還能無所事事地胡思亂想的,大概只有自己一個罷。
「怎、怎麼了?」
這身分當然讓他感到比當個寄宿食客還要無地自容。
「又市先生也聽說過么?沒錯,的確有許多關於他的神怪傳說,但最後卻什麼事都沒發生。那些傳言終究不過是胡說八道罷了。畢竟祗右衛門生前是個十惡不赦的大惡棍,生平作為一切不詳,有這類傳說附會也是在所難免——」
「是的。或許大家認為——這回他是不會再活過來了。但據先生方才所言,似乎『還得』讓稻荷坂祗右衛門再復生一次才行哪。」
別說是在店裡照顧生意,百介就連一點兒忙也沒幫。
他自己也為此深感困擾。
又市手佇著窗框問道:
位於京橋。
「不過,這絕對是真的。」
「調查?」
看到百介如此鋪張的否定,又市笑著說道:
「總之,相信與否但看先生自己的決定,不過先生若是不信,小的也完全能理解。然而,只要稍加調查,先生便會發現此事絕對屬實。」
養母過世后,店家生意與卧病在床的養父便悉數由掌柜與夥計照料。小弟不過是個吃軟飯的敗家子罷了——百介說道。
來者原來是御行又市。
「捕快?」
「是的,八成就是將祗右衛門逮捕到案的與力罷,記得不是姓笹森,就是姓北町。一瞧見那張臉孔,阿銀小姐就臉色蒼白地躲了起來。噢,或許阿銀小姐她——有什麼難以啟齒的緣由罷,因此小弟也沒追上去。」
「應該有才是,至少奉行所也會保留調書罷,這類文件可是不會丟的。十五年前那次的在南町,十年前那次的則在北町。」
又市彬彬有禮地朝他鞠了個躬。
因為實在無法抑制心中的好奇。
百介仍然無法相信。如此一來,不就代表即使遭到處刑的是其他人也無妨?
說得明確點,是過去兩次的復生——
「皆是『死得身首異處』。」
「原來就連先生也沒聽說過?」
呵,又市笑著說道:
「又、又市先生——」
「就某種意義而言,身為不死之身這種事,由於無論幹了什麼樣的勾當都無從懲罰起,因此要比什麼都來得可怕。」
「還要再活過來一次么——」
又市並未馬上回話,僅抬起雙眼看向百介。看到百介歪著腦袋的模樣,又市這才問道——看來果真有這種傳言。
百介再次步向書桌。
主屋那頭可是熱鬧得很。
這倒是實話。不過,總不能請他從窗口爬進來罷。
他才會不斷復生。這麼說來……
百介慌忙挪開堆積如山的紙張書卷,為又市騰出了點位子。由於百介嫌佔位子而將坐墊悉數搬到主屋,小屋內沒有任何坐墊。
「已逝的家父對毫無血緣關係的小弟我照顧有加,到頭來卻如此不成九_九_藏_書材。生父當初苦心將小弟送做養子,倘若看到現況,想必也將大失所望罷。小弟雖選擇放棄繼承店家,也無顏歸返武家,反正即使回去了,必也無力重整家門,不論對養父還是生父,小弟都是個不肖子呀!」
「唐土一帶似乎有過這種案例,不過屍體即使復生亦絕非生者,而是妖怪罷。」
「沒錯,而且首級皆曾於獄門公開示眾。第一次是十五年前。十年前又發生了第二次。」
「這是怎麼回事——?」
「噢——這麼聽來,又市先生也和他照過面?」
「而且,兩次皆是……」
「不至於發生任何變化——」
「法子是有,只是辦不到——」這御行如此回答。
「不過……」
「而——」
「小的不在江戶這段期間,可曾發生過任何怪事?」
既然打定了主意就絕不反悔——百介就是這麼個個性。並不是因為他天性固執,不過是深怕拖拖拉拉到頭來只會讓自己放棄,雖說是絕不回頭,但現在該從哪兒開始著手,他可是一點兒主意也沒有。
但又市堅持自己身分貧賤不宜入內,婉拒了他的邀請。
但這個御行以極小的動作制止了百介。
話及至此,又市又沉默了下來。
「噢,這怎能說是叨擾?不過是——小弟雖以作家自居,至今仍是籍籍無名,因此居處理應無人知曉——」
這當然有道理。
不過……
更難以理解的,是阿銀離開刑場時那啟人疑竇的態度。
「若是如此——這些會不會只是替死鬼?他不過是找幾個替身讓官府逮捕罷了。」
而又市閉上這張厲害的嘴時,可就更需要保持戒心了。
思索了半晌,他這才參透又市這句話的真意,接著便一臉嚴肅地轉頭望向他。雖然僅借察言觀色要想看透這神通廣大的小股潛心裏打的是什麼主意,根本就是不可能。
「若不是,可有任何其他解釋?」
「理應不至於發生任何變化罷。」
似乎真是如此。阿銀這個女人,雖然從外貌完全看不出實際歲數,但從身手來看絕非新手。
百介原本是一位御先手鐵炮組窮同心的次子,由於家境清寒,因此甫出世便被送到了生駒屋當人養子。
臉色就變了——
「待貼滿三日三夜,再斬其首級。至此絕不可取下符咒,須將首級連同符咒一併斬下,並儘速將其焚毀。」
「因此,只要和他稍有牽連,必會結仇。阿銀在這行的日子也不短。」
「辦不到?」
「——而是關於祗右衛門的事。」
這番話也頗有道理。
一間蠟燭批發商生駒屋的小屋——
「是的,請問這件事怎麼了?」
事實上——
「這聽來簡單,實則無法辦到。小的手中雖有這張符,但既無法貼上祗右衛門的額頭,也無法在貼上后連續三晝夜控制那傢伙的行動。再者,能斬下他的首級的,唯有官府劊子手一致推崇的凶賊劊子手又重郎才辦得到。」
「證據小的都看到了——」又市回道。
又市點了個頭。
「有明必有暗,有晝必有夜。從明處或許看不出稻荷坂祗右衛門是個什麼樣的人物,但從暗處看可是至為清楚。祗右衛門對小的這種小惡棍而言,是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狠角色。」
「焚毀——?」
「那句話的意思小弟是聽不大懂,只懷疑還要再活過來——或許是質疑他是否還要再復生。若真是如此,聽來還真不像是阿銀小姐會說的話。」
「哪、哪可能——?」
「這——不可能罷?」
他果真曾留下這種記錄?倘若真是如此,雖然人死復生這種事未免太不合理,為何第三次就沒活過來呢?難道是因為腦袋被砍掉的緣故?
以百物語的體裁,將辛辛苦苦自各地搜集而來的怪談奇聞編篡成一本書付梓出版——這就是百介目前的目標。不過,遺憾的是百介既非流行的劇作家,亦非知名學者,因此總是無法實現這個古怪的野心。目前百介仍不過是個受出版者委託,撰寫孩童謎語等的考物作家,幾乎沒賺得任何實際收入。
「是沒有根據——」
「請、請別多禮。當時小弟對一切渾然不知,不過是盲目奔走一番罷了。」
「並非如此。」
不過是為了撰寫一本怪談九-九-藏-書
又市點了個頭。
不對勁,其中必定有鬼。
「又市先生所言——是認真的么?」
「並不是小的不領先生這份情。這小屋畢竟與主屋相連,要進去還得通過主屋。只怕小的這身打扮,若冒昧從如此大店家正門入內,恐有損及貴店商譽之虞。」
「的確不盡相同。」
只見又市低頭沉思了半晌,待抬起頭來時,臉上已經恢復了他慣有的神情。
又市若有所思地應了一聲,接著又問道:
百介輕輕拉上了面對主屋的拉門。
「這『祗右衛門並不是人』哪!」
因為——
又市是個雲遊四方,靠出售驅魔符咒維生的古怪人物,同時也是和阿銀同夥的小惡棍之一。
姓笹森——只見這御行托著下巴思索起了什麼。
這傢伙還真能巧妙地猜透人心。
「可怕的狠角色?」
「兩次皆是?」
「過去——真的『曾死過兩次』。」
「噢。」
——不對。
「舊仇——先生是在哪兒遇上她的?」
「這點小弟並不在乎。」
至少就百介調查所得的結果——祗右衛門的生平幾乎是個謎。雖聽聞他伏法后曾接受嚴厲審訊,但出生地、家世、乃至年齡都沒能弄清楚就被判了刑。舍札和長條旗上除了罪狀與所處刑罰之外,其他一概沒有提及。
這下百介聽得啞口無言。
「那個前來巡視的捕快的姓氏。」
接著他又說:
山貓回不祥的預言,似乎並沒有成真。
「首先,必須將這張具有焚毀一切妖魔之法力的陀羅尼咒——朝祗右衛門的額頭上貼。」
又市從擺在大腿上的偈箱中取出一張符咒。
噢——又市瞠目咋舌的說道:
又市低下身子回答:
阿銀那鮮紅的雙唇的確曾這麼說過,怎麼聽都不像是看到首級隨口說說罷了。
「事實上,先生——」
「噢,說老實話,小弟對此事頗感興趣,因此曾就祗右衛門做過些許調查。」
「不可能。正是因此——官府才會在斬首后示眾。吾國自古施行斬首之刑,目的就是為了防止受刑者復生。」
未料又市愈聽神情就變得愈嚴肅。雖然猜不透這變化的原因,但百介終究還是全盤托出了整件事的經緯。
又市陷入了漫長的沉默。
「當然。」
祗右衛門是個拿無宿非人當棋子幹壞事的角色。
「是的。因此才提起舊仇這件事,不過詳情小弟並無過問。」
沒錯——又市依舊目不轉睛地凝視著百介說道。
「先生說店家是小弟的財產——絕無此事。打從家父還在世之時,店內生意便已由目前的掌柜所執掌。」
看來似乎是如此。不,說得正確點——應該是看到那個捕快的面孔才對。百介清楚記得,阿銀原本就白皙的臉色,在剎那間變得更為慘白。
「當然——抱、抱歉,裡頭擠了點。」
又市將臉湊近百介說道:
「先生怎會知道?」
「不過,若真的有這麼回事,被處刑的稻荷坂可就不是人了。遭斬首還能復生——這分明是妖怪。」
「可否容小的叨擾片刻?」
百介只得繼續隔著窗口和他對話。
「這、這哪有可能?官府哪可能將同一人處刑好幾回?總沒道理大費周章地搜捕一個死人罷?即使逮到了,哪有辦法對己死之人判罪,而且還數度斬首?」
百介不禁驚呼一聲。
結果卻是如今這副德行。
不過,百介之所以不願工作,並非出於武家之後不宜從商的矜持。他反倒認為武士是比商人更不適合自己的職業。不過,百介直到長大成人後,才發現了自己的實際身世。因此在那之前,百介都是以一個商人兒子的身分,接受以日後經商為前提的教育。若說後天的教育要比先天的出身重要,那麼百介理應成為一個卓越的商人才是。
還要再活過來一次么——
又市如此做結。
「宛如慾望與執著的無間地獄,不斷死而復生是件可怕的事。若由此角度來看——」
「請問先生如此判斷——是否有任何根據?」
「對了,後來來了一個捕快,大概是來巡視還是什麼的罷。阿銀小姐一看到這個捕快……」
「過了奈何橋卻仍能折返,從所謂假死狀態復生的故事是時有所聞。不過——這和祗右衛門的傳言不盡相同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