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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緣魔 第四章

飛緣魔

第四章

「那已經是——那是貧僧還住在新町橫丁的小巷內時的事,算來也已經有十二年了罷,別看貧僧這副德行,從前也曾經是個武士,只是有天想不開才剃度出家罷了。不過貧僧做什麼都無法持之以恆,後來對修行也感到厭倦,才遠離塵世到此隱遁的。噢,貧僧的事也沒什麼好說的,不過即使如此,還是不時有人上門請託。白菊也是其中之一。」
其中有一位常客。
不過,京都還是不乏貧困的區域。
而且——
「搞鬼——可是指火是他放的?」
「他死了?」
「正是如此。釋迦悟道前不也曾有魔羅化身女人試圖阻撓?此乃煩惱魔羅,意即魔羅乃煩惱之主。貧僧認為這乃因釋迦是個男人,若是個女人,想必妖魔便會化為男人施以誘惑罷。不過,貧僧寄身修行的寺廟內的僧侶,說的可就狠毒了。他們認為——女人搽上紅白粉稱為化妝,意即妖魔幻化之妝。逢女人色|誘時欣賞其優美在所難免,但過度沉溺其中,必將無法自拔。由於女人心術皆不正,若心為其所奪,哪怕是坐擁大好江山,到頭來都得賠上。」
招人嫉妒呀,良順簡單地回答道。
良順咯咯笑著說道:
「一個姑娘若生得太標緻,可是會得到報應的。裡頭的工作白菊很快就上手了,但正因如此,她在裡頭起了些糾紛,沒多久便遭人冷落,落得被送回家裡的下場。」
「是呀。」
「若僅是如此事情就好辦了。就連只笨驢子也看得出一個恩客是否真動了情罷,這位少爺可是真心的。不過男人本就愚蠢薄情,被這種男人吸引的女人或許要來得更蠢也說不定。然而為了些小事兒拋棄女人,可就不算個稱職的好情郎了。」
京都的民宅大多頗為體面。
百介不由得感到一陣毛骨悚然。
「因此她才——」
「白菊的周遭又接二連三地起了幾場火。」
那男人後來變了心——這僧侶說道。
這場火不僅燒掉了她的家產,也惹來不少閑言閑語。大家都指責丙午出生的她會奪走男人性命,還會引來大火,並因此將她逐出了京都。
不過——卻不見坐在百介身旁的平八顯露一絲驚訝。看來這在花街柳巷大概是稀鬆平常罷。
百介闔上了記事簿。
算得上是個良緣罷,這和尚說道:
婚宴途中起了大火,這——難道是個巧合?老僧聽了只是直搖頭。
可是她乃丙午出生一事?百介問道。
「唉,不過即使真相大白,流言依舊是陰魂不散。白菊被說成了千夫所指的妖魔,最後終於被攆出了新町。」
對了對了,良順拍拍膝蓋說道:
「她可是來請師父指點迷津的?」
此言有理——百介含糊應道九九藏書,並在記事簿上記下了良順這番話。
「失火——?」
對女人,貧僧可是很尊重的,良順張著沒剩幾顆牙的嘴說道。
據說不少尋芳客紛紛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不出半年,白菊就成了恩客最多的活招牌了。
百介再度望向平八。
「其實,不過是有人為那位少爺安排了婚事。」
白菊她——良順說道:
欲加之罪,何患之有。
這說法夠狠毒罷?只見這和尚舔著毫無血色的雙唇說道。
「此言有理——那麼……」
一如往常,這回還是看不出又市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葯,但想必是已經做好盤算了。為了將計劃付諸實行,大伙兒得先去找這位隱遁僧談談。總之百介先通知了平八,骨子裡愛湊熱鬧的平八當然是為之大悅,隨即打消了原本遠行至加賀的計畫,答應與百介同行。
「是呀。倘若為了難分難捨而放了幾次火,並就此和她一刀兩斷也就算了。噢,雖然對平白蒙冤的白菊來說並不公平,但這件事至少還能就此打住,不過是走了個挑她毛病的傻男人罷了。但清八這傢伙還走得一點兒也不幹脆。」
這下情況可就糟了,良順說道。
據說事前毫無預警。
「又是失火?」
白菊才一返家,家裡竟又慘遭祝融,良順說道。
「趁這機會和白菊分開也就算了,事後卻還不想讓白菊給其他男人碰。因此他一再縱火,意圖讓白菊在裡頭待不下去。真是個胡作非為的混帳東西。」
「怎麼個糟法——?」
一個月後,百介帶著平八造訪泉州。
「若她只是個普普通通的姑娘,應該不會出什麼事才對。但白菊實在是太鶴立雞群了。她的美貌讓不知是家中女傭還是正妻側室倍感威脅,擔心主公見到她后可能要真心動情——」
任何男人的心意。
流落到了尾張罷。
「即使此言為後人所創,畢竟是有點兒道理。若要追本溯源,佛經不也是人為創作?總之,有些女人的確害人不淺,但並非所有女子均為下流卑鄙之徒。」
百介與平八不由得面面相覷。
從裡頭走出來的僧侶也是一副人不像人的模樣。一見到百介,就歪著一副鬍渣子滿布的寒酸臉孔笑著說道:
良順則是咯咯笑著繼續說道:
先生沒聽說么——良順皺起額頭問道。
這和尚蹙起稀疏的雙眉繼續說道:
「噢。」
「沒錯。婚宴進行到一半時,現場竟然真的起火了。雖不知是否為人為縱火,但火勢是一發不可收拾,加上又來了許多賓客,這下事情鬧得可大了。不僅店面、宅邸均遭焚毀,還燒掉了好幾條人命。清八和他的新妻——也雙雙被燒成焦黑呢!」
平八一臉世故地插嘴問道:
「貧僧認為,那火大概是白菊的怨恨化成的罷。不,說老實話,貧僧甚至還懷疑那火就是白菊放的。想必白菊也不想活下去了九九藏書罷。不過,看來她不是還活得好好的?」
「因此白菊受人刁難,最後就被攆了出去。」
此地的街景和江戶簡直有著天壤之別。為了因應地震、火災與洪水,江戶的屋子大都襤褸不堪,只求萬一倒了也不足惜,因此和京都的屋子在結構上有著不小的差異。
「這位少爺就是這麼放不下,沒辦法自己做個了斷,只得動點兒手腳,製造些逼得白菊非得和自己分開不可的借口,是罷?」
「是的,小弟名叫……」
老闆娘曾說過,白菊一路蒙受不白之冤,飽嘗遭人出賣排擠之苦,最後在顛沛流離之際邂逅了亨右衛門。這下看來她之所以無法坦然接受這份情,或許也是情有可原的,看來她之所以于婚宴當日遁逃,並非嫌惡亨右衛門之故。
「到頭來又發生了同樣的事兒。」
進了屋內,這下又發現根本無處可坐。榻榻米是又爛又干,而且想必是常翻面使用的緣故,整張已經是爛得不成形了。不過看到良順毫不在意地坐了下去,百介和平八隻好也乖乖就坐。
「先生說這過不過分?這男人實在是太窩囊了。佛家說人世間一切都是公平的,女人若是誘惑男人發狂的妖魔,男人就是吞噬女人的惡鬼畜生。即使是娼妓流鶯之輩終究也是女人,哪容得下一己純情遭人蹂躪踐踏——」
百介不過是聽信俗說,對這句話的出處可就不清楚了。
「婚事——?」
換作是貧僧也會這麼做罷,這和尚說道。
「但情況還真是如此。明明是毫無根據,只因白菊生於丙午,眾人便指其為火女,男子與其結縞必將早逝,並因此指稱她為祝融元兇。」
「死在婚宴上?」
雖然兩種解釋同樣是無稽之談。
「即使如此,白菊依然堅定不移。不論周遭以什麼樣的眼光看她,對那位少爺依舊是深信不疑。她捎了幾封陳述熱切思念的信給他,但每封都是拆也沒拆就給退了回來。這教白菊既困惑又煩惱,於是便剪下頭髮、切下指頭,寄給了那位少爺。」
信的內容就這麼簡單。百介的理解是,這下必須去聽聽這位僧侶的說法,再決定該怎麼做。
良順一臉陶醉地繼續說道:
「是呀。她還真是個如花似玉的姑娘呀,連貧僧都看得目瞪口呆的。直為自己剃度出家感到不值哪。」
「被刁難的——」
「新町這地方就好比江戶的吉原,因此大坂人口中的『裡頭』指的就是新町。當年白菊在那兒可風光了。畢竟那時候她才十七歲,人又生得如花似玉的——」
「這下發現真相可誇張了。稍事探究,竟發現一切都是那位少爺搞的鬼。」
兩人的關係也就這麼告吹?
此僧對白菊之過去略知一二。
「由此可見,飛緣魔之原意,與女人或生年干支並無關係,和火亦是毫不相干。不過是飛緣魔音同火閻魔,因此才被附會為read.99csw.com火閻魔,亦即火焰地獄之閻魔罷了。因此白菊不僅與此妖魔毫無關係,指其招來祝融更純屬牽強附會。」
將於尾張金城屋靜候兩位大駕——
「不出多久,清八就死了。」
「但實際情況並非如此?」
「光拿幾場火——當作分開的理由還不夠?」
又是失火。
這就是重點了——這和尚再度以枯枝般的指頭敲著膝蓋說道:「那位少爺是個沒什麼擔當的男人,有人提親教他動搖、或在冰肌玉膚的歡場女子和大戶千金之間猶豫不決都不難理解,不過這種事哪有什麼好煩心的?白菊不過是個歡場女子,即使答應了這門婚事,偶爾出來逢場作戲根本無妨。但他竟連這點肚量都沒有,完全無法做個決斷,這不是沒擔當是什麼?」
「這位少爺家做的是木材生意,女方據說也是京都某木材行的千金。對生意人而言,兩人的確是天作之合,再加上女方還是個比起白菊毫不遜色的美女。這下少爺可猶豫了,換作是貧僧,恐怕也要猶豫罷。這下他只得把兩個對象在天秤上比了比,好決定該如何收拾這局面。」
是呀,雖然命運這字眼聽來刺耳。良順露出一臉怪異表情繼續說道:
百介向前探出身子,並攤開了記事簿。
這句話的含意是?平八向百介問道。
只因這是個和百介所知的丙午迷信頗有出入的解釋。
能否繼續白菊的話題?
這下百介可就無言以對了。
看來這果然屬實。
不對不對——良順說道:
「請別介意這屋子有些破舊——相信施主也看得出來罷。屋內也和屋外沒什麼差別,不過畢竟是我寄宿的草庵,兩位請進罷。」
「工作上手——不是該讓主公對她一見鍾情么?怎會落得被送回家裡?」
接著又豎起小指湊向百介面前。
「切下指頭?」
是真的變了心,抑或是……
「她就因這說法慘遭放逐?」
「是的,意為天外飛來之魔緣,也就是礙人悟道之邪惡妖魔。妖魔雖無分男女,但世人又傳飛緣魔即緣障女,曾幾何時這種妖魔就被人認定為女的了。」
若真是如此——竟然還真有這麼窩囊的男人。
「這——」
「意思是說對了,但《華嚴經》里並沒有這麼一句。也有人說這段話出自《寶物經》,但裡頭同樣找不著。總之這並非佛經里的句子,不過是哪個人的創作罷了。」
「飛緣魔——?」
知道是什麼事了罷?良順以食指指著百介問道。但百介心裏完全沒個底。
原來有些證明手段是如此激烈。
這和尚並沒有回答,只在原本就皺巴巴的臉上擠出了更多的皺紋。
一點兒也沒錯,這和尚眯起雙眼回道:
理由是又市捎來的一封信。
「是呀。不過是件雞毛蒜皮的小事。這種事情對在花街柳巷裡討飯吃的人來說,根本不足掛齒。」
「是呀,而且還是死九*九*藏*書在婚宴上呢!」
「因此這無稽之談,就這麼毀了白菊的命運?」
聽他這語氣,背後其實另有隱情。
理由是——她再也無法相信……
「下決心永遠是最困難的,不如讓他人為自己做決定要來得輕鬆,而且可選的路少了,挑起來也容易得多。不過,這位少爺——記得他名叫清八,心眼兒可就真是壞透了。」
飛緣魔——還真是個不可思議的字眼呀!
她就這麼流落到大坂,並淪為歡場女子。
「唉,尋花問柳原本就得有點兒膽,這下起了這種毫無根據的流言,可不能放任這位少爺繼續和這麼個棘手的女人牽扯下去,因此爹娘親戚全都嚴禁他再去光顧,硬生生將這位少爺和白菊給拆散了——表面上情況就是如此。」
「是的。只是沒想到她一返家——又碰上了火災……」
「他還幹了什麼事?」
譬如信上所指的場所——也就是這隱遁僧寄宿的草庵,看起來就不像個適合人居的地方。殘破的屋頂上不僅長著雜草,還覆蓋了一層厚厚的青苔。
「他是個大商家的少爺。不分晝夜都上門光顧。所謂日久生情,當年還少不更事的白菊就這麼和他卿卿我我了起來。這下兩人連一天不見面都捱不住,誓言在天願做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相偕期盼今生今世此情不渝。只可惜……」
貧僧已經聽說了,接著他又說道:
再加上此地居民多金者甚眾,因此華麗豪宅也為數不少。
「美女的確誘人。唉,俗雲佛渡眾生,但對女人還真是刻薄哪。佛教認為女人本不潔,因此修行中嚴禁女色。貧僧對此頗不以為然。」
所以這女人才得平白遭受這些折磨——那老闆娘曾如此說過。
「會不會他一開始就只打算逢場作戲?」
「她當、當真切下了自己的指頭?」
不過呀先生,人萬萬不可為惡呀!這老僧不住點頭,接著又一臉古怪表情地說道:
「不過,女子其實亦有形形色|色。俗話說:『女人地獄使,能斷佛種子,外表似菩薩,內心如夜叉』此話有時可是當真的。」
「也就是說,他既想成這門親,對白菊的冰肌玉膚卻也無法忘懷?」
「只要放幾把火,將丙午之說的流言散播出去,哪個親人就會出面阻止,硬逼他和白菊分開,甚至白菊自己都可能因此抽身——他打的可能就是這種算盤罷。不,想必是八九不離十。」
「可以這麼說,有天那兒失火了。」
「是的,宅邸里起火了。妒火中燒是無所謂,但若真的燒起火來可就不妙了。不過貧僧也不知道火燒到什麼程度就是了。總而言之,這場火就這麼被歸罪於這姑娘命中帶火使然。」
「或許他真有如此打算。不過換成是兩位,雖然或許不至於縱火,想必也會慌慌張張地找個理由為自己開脫罷。」
看來人過得再苦,還是得活下去才成呀——老僧說完后便開懷九-九-藏-書大笑了起來。
和在吉原時一樣。
原來是她的美貌招惹了旁人嫉妒的緣故。
「意指女人——即使外貌祥和如菩薩,骨子裡卻駭人如鬼魅——記得此乃《華嚴經》中之一節。」
「白菊她自幼勤習舞蹈、三弦,不過當時就連百姓家的姑娘也可能被召到公卿貴人家服侍,因此大都得學點茶道、花道什麼的,以圖在日後攀龍附風。這貧僧也是聽人說的,據說白菊不論學什麼都要比人家出色。聽說當時還有另一個名曰龍田的姑娘,姿色和白菊也不相上下,但不知是什麼緣故,白菊硬是比她搶眼些。大家都說畢竟兩人出身不同,白菊可是堀川某貴人的私生女哩,不過貧僧覺得重點並非出身,而是白菊本身就是天賦異稟——出身良好加上容貌出眾,讓白菊在十四歲那年,就比其他姑娘早一步被選進了西國某大名家幫傭。」
總而言之,這年邁的僧侶笑著說道:
百介訝異地說道。
「意思是——女人能礙人悟道?」
「施主就是那位——從江戶京橋來的先生罷?」
「是呀,切指頭可不是鬧著玩的呢。為了讓朝思慕想的對象知道自己的心意,歡場女子有剪髮切指寄給對方的風習。這意思是身子雖然任人碰,但心可是只屬意這位恩客的,只為證明自己的誠意。」
「是呀。又是丙午,說來真是過分。提到丙午出生的女人,大家都會想到燒死殷商紂王的妲己、或導致幽王荒淫無道而痛失江山的褒姒等壞傢伙,但這和生年干支根本無關。這種蠱惑人心的惡女根本就是天魔波旬之流,因此這類女人被稱為飛緣魔,飛天的飛,緣分的緣,本出自佛教教義,與五行之說的丙午生年完全無關。」
大家又推稱——這同樣和她生於丙午有關?
「即使如此,也沒必要縱火罷?」
「只是即使如此,那位少爺還是沒回頭。謠言就這麼與日俱增,有天白菊就哭著找上貧僧這兒來了。見到她實在教人同情,因此除了略事指點,對情況也做了一番調查。這下——」
良順握拳捶膝說道。
「同樣的事兒——難道又是祝融之災?」
泉州邊境有一名曰良順之隱遁僧。
「真正原因貧僧也不清楚。不過,看來他應該是想和白菊徹底斷了關係罷。」
「小事兒?」
是可以這麼說,這花和尚語帶保留地回答。
「為何還要這麼做?」
這下百介開始回想。
真是沒人性呀,平八嘆了口氣繼續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