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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幽靈 第三章

船幽靈

第三章

「官府找碴?」
「最近倒是有些傢伙裝扮成樵夫或殺生人的模樣,四處幹些壞勾當。」
「是怎麼一回事?」
「大爺——」阿銀轉頭看向右近。
文作的住處十分簡陋。
「倒是沒聽說過。」
百介從行囊中取出了記事簿。每當聽到任何奇聞異事,百介都會將之記在上頭,巴不得能將古今東西的怪談全都給記下。
「先生,我可是為了此事才到這兒來的。」
「或許真是如此罷,老夫也不清楚。」
「這老夫真的不知道,」文作回答:
「完全無關——如此言明,豈不代表雙方其實是有所往來?聽起來,這不過是對完全與外界隔絕的村民們的交代罷了吧?」
「還以為會不會是斷首馬又來了呢。」
「要去是可以,但總得換身行頭吧。各位的模樣實在是太顯眼了。」
「老夫哪配被稱作什麼大人,不過是個糟老頭罷了。川久保那伙人,可是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會下山的。論人數,這夥人如今大概超過三十人。這種事諒武士大爺再怎麼在街坊打聽,也不可能查得出個所以然。對了——襲擊幾位的人,帶的是什麼行頭?」
「這在下也知道,」右近說道。
雨仍在下著。
「對,所以先生也知道嘛。物部川位於土佐東側,打阿波正中央流過,直入土佐灣,與吉野川並列為土佐兩大河。」
「這兒寫著……」
「為了守護著秘密還是什麼的,這夥人至今仍以類似在下一行稍早目睹的那副模樣度日?」
「噢——」
「川久保是昔日久保家越境入侵韭生鄉時,與其離散者之後。」
原來是這麼回事兒。
「請問那是什麼?」
文作一臉哭笑不得的表情說道:
「再請教老爺一件事。老爺提到自己三十年前曾投靠川久保一族,當年他們與小松代藩可有任何關連?」
「並非如此。」
右近問道。百介回答:
「沒錯。這夥人是曾提及這似乎與川久保有關連的人名。」
「並非如此,」百介說道:
「並非如此。雖然如今仍有久保村,但久保家血脈早巳悉數斷絕。雖然仍有親族散居各地,但均非本家之後。源兵衛的叔父之子雖然繼承了全滅的久保家血緣,但傳到第二代亦告斷絕。」
「大爺非去不可吧,這可攸關大爺的宦途呀。」
這絕不是上蒼的巧妙安排。
「那伙人究竟是誰?」
不過,百介並非直接從阿銀口中得知這個名字,而是不時聽到又市在無意間脫口說出的。由此看來,他應該不是個平凡的角色,必定和又市或阿銀一樣,是個在超乎百介所能想像的世界——亦即陰影中的世界里生息的人物。
「那麼,那伙人究竟是什麼身分?」
這名字百介的確聽說過。
不過,這陣子百介就連這種偶然也不再相信了,因為他最近數度發現所謂的偶然,也不過是又市和阿銀所設的局。旁人根本看不出來其中有多少是自然推移、又有多少是人為操弄的。若偶然是可以用人力捏造的,可就真要成奇聞了。
但是……
「川、川久保?」
「是不至於一天到晚殺人,但這種事每個人都會呀!」
——這到底是什麼?
「什麼?」
「真的見得這川久保那伙人么?」
「有道理——」百介高聲喊道:
「稀鬆平常,指的可是那殺人咒術?」
「山岡大人……」
「為何被施咒老夫是不知道,不過武士大爺,你們武士一聽到詛咒馬上就想到遺仇,舊恨什麼的,此事其實不然。這回施咒的並不是人哪。」
百介當然沒有被人盯上的理由。再者……
看來這種事還真是教他感慨萬千。
這下似乎傳來一聲微弱的鈴聲,百介不禁凝神聆聽了起來。
原來是幾套骯髒的白衣。
「轟即瀑布,釜即深水,轟釜乃冬谷川之瀑布與深水之總稱。那兒有一釜,二釜、三釜,算是個瀑布潭吧,總之水勢頗為兇險。相傳水底有大蛇棲息,因此該地總是怪事不斷、魍魎橫行。因此人們在那兒祭祀水神,祈求驅除河川御前。」
他們非但是平家餘黨,而且不惜為了名節遺世孤立,還真是貨真價實的落人。
「下險棋?」
的確,阿銀曾表示要上土佐辦點事兒,但是——
呵呵呵,文作高聲笑道:
這的確不成理由。
「我可沒把小右衛門當親爹。他對我雖有恩,情倒是沒有。不過,我實在是氣不過。」
「有道是——忠臣果然不可事二君呀。」
「是呀,是七人。據說這株神木有四丈高,為了鋸倒這株樹,村民雇來了七個樵夫。但任憑他們再怎麼鋸,過了一晚樹榦又會恢複原狀。因此這七人想出了一個法子,就是將鋸木時落下的木層全給燒掉。即使如此,他們還是連鋸了七天七夜。但這株樹依舊沒給鋸倒,而且還嘰哩嘰哩地叫個不停。三天後,樹終於倒下了,但就在神木倒下的同時,這七人也悉數喪命。」
「帶著七人童子……?」
「沒錯,曾收留過老夫的山師,正是川久保那伙人。」
「韭生是在哪一帶?」
「這種傢伙若是死了倒也乾脆。但小右衛門隱遁鄉間后,還在鬼鬼祟祟地不知做些什麼。要躲也不躲得乾脆些,三不五時卻還在我們面前露臉……」
聽到右近這麼一說,文作笑著回答:
阿銀抬起原本低垂的目光說道:
阿銀說九_九_藏_書道:
「我也曾向淡路的市村大夫買過一具凈琉璃傀儡,但用起來就是不順手。因此才想到應該找小右衛門那傢伙雕制一具。只是——」
「意即這久保家是為詛咒所滅的——」右近這麼問道:
「噢,也沒什麼大不了。倒是年輕人呀,瞧你一副滿腹經綸的模樣,可曾聽說過一種名叫古秈的妖怪?」
「不過,他們不是守著什麼秘密?」
「如此叨擾真是抱歉之至,」右近起身致歉道。「無須如此多禮,」文作回答道:
「而且是大得嚇人的刀。」
右近只是默默不語。
「一、二、三,噢,正巧有三套。這些是從死在路旁的朝聖者身上剝下來的。穿上這些再戴上斗笠,應該就不會讓人識破了。在這一帶,朝聖者多得像什麼似的——」
哼,阿銀笑著說道:
阿銀把玩這自己的鬢角思索了半晌,最後才露出一副下定決心的表情,轉頭向百介問道——
七人御前是——一遇上就得死。
「稀鬆平常?」
總覺得阿銀接下來似乎要說出一個不祥答案。
右近眯起眼睛說道:
「狐狸尾巴?」
「山崩——難道是……?」
不僅如此,對村民而言,這群人竟然就在近鄰生息——可是一件極為駭人的事。妖怪神靈尚可藉由祈禱平撫,但若是活生生的人可就沒這麼容易了,要是出了什麼差錯,這群人或許還可能成為危害自己生計的威脅。如此一來,只有將他們解釋成妖怪,方能維持村內的秩序。
與其說是棟房子,充其量只能算是一棟小屋,只此地藏堂要來得寬敞些許。屋內除了板間鋪有一張草席,可說是家徒四壁,看來更是顯得寒酸。再加上隨處都有漏雨,若只看天花板,那座地藏堂或許都要比這兒來得強。
「他隱遁的理由至今仍不明。不過有件事我倒是知道,那就是小右衛門乃土佐出身,而且他的本名就叫——」
「正好相反……?」
「但要去見他,總得先給他點顏色瞧瞧吧,」阿銀說道。
「那麼,川久保就是劫後餘生的久保家後人?」
「就拜託大爺讓小女同行吧。」
「的確是聽到了。原本還以為只是幾個男女私通密會,沒想到是幾個淋得渾身濕透進來避雨的。不過老夫也沒聽到幾句就是了,畢竟雨下得這麼大。不過最後幾句倒是真的聽見了。各位可是惹上了川久保那伙人?」
百介刻意望向屋外。
「哪是什麼宗教。宗教也得有間和尚廟,好讓人虔誠信奉吧?這些人可不理會那些無謂的繁文褥節。因此對這兒的人來說,這種事是再稀鬆平常不過的。」
阿銀說道。
「正好相反。」
「老夫昔日曾於土佐的韭生一帶一座小莊園當過莊稼漢。但礙於天性慵懶不愛幹活,才逃到這地方來的。有段日子也曾在山中隨——些山師——也就是樵夫討過生活,但也是幹不了多久,因此就遷到阿波來了。」
「我上回燒毀的那具傀儡?」
「實在是氣不過呀——」阿銀說道。
「分家……應該也算不上分家吧。一個家族其中的成員可能是形形色|色,或許其中也不乏不願稱名道姓者吧。」
右近眉頭深鎖地問道:
「這怎能不從?武士若無法維生糊口,空有滿腔熱血亦是夙願難成。因此落人多半亦得卧薪嘗膽,化身鄉間百姓埋首耕作,只為靜待一償夙願的時機到來。」
「去的話就見得著呀,只是沒人知道他們人在哪兒就是了。路是難找了點兒,不過他們又不是野熊,不至於把人的腦袋瓜給咬掉。」
「破門劫掠、攔路劫財、或干山賊什麼的。在土佐一帶則有人身著甲胄,幹些和海盜沒什麼兩樣的惡事。」
「哎呀,看來是斷首馬來了——」
又市一行人之所以到尾張設局,追本溯源也是為了小右衛門的一番話。
「不知各位——」
「不,即便與川久保一族見面本身不會有危險,但似乎有一夥凶神惡煞正極力阻止任何人打聽川久保村之事。而且,兩位都曾遭蒙這群刺客襲擊,若欲深入探究,實在是過於危險。」
「那可是山川的詛咒呀——」文作說道。
文作說道。
「但是,文作大人……」
「就是這個,」右近說道:
前幾回,百介都是站在設局者的立場,而且身邊總不乏又市一伙人的保護。但今回非但是敵暗我明,隨時還有遇襲的危險,沒有任何人能保障自己的性命安全。但是——
「不得讓外人知道的事,他們當然是不會說。但也不至於一遇上他們就得死就是了。」
「各位切莫慌張。老夫名曰文作,負責打理這座地藏堂。只是看到一大早就下起滂沱大雨,過來看看堂內是否漏雨罷了。」
「若兩位不嫌小弟累贅……」
可有什麼打算?這問題教百介一時回不上話。
文作左右搖晃著身子說道:
這男人以出入意料的尖銳嗓音說道:
「那個在我流落街頭時收留了我,把我養大的恩人。」
這句話教百介打從心底大吃一驚。
「這兒寫著——後來戰禍又起,這久保一族越境入侵土佐國韭生鄉,擊敗當時的領主山田氏后,據該地為自己的領地。之後,久保家又與稱霸四國之長宗我部元親聯姻,更曾於高知藩的藩祖,山內一豐的麾下仕官——看來果真是家門顯赫。read.99csw.com
「先生,小右衛門這傢伙想必是打算下什麼險棋吧。」
「見得著他們么?」
「沒錯,御燈小右衛門——」
「是呀。據說那領主名叫久保源兵衛,生性十分大胆。這源兵衛曾和樵夫還是木地師什麼的,結夥在轟釜放空川哩……」
「這種事有什麼好道歉的?既然遇上大雨,本來就該找個地方避雨,地藏大人哪可能為了這種事生氣?只是——」
「阿銀小姐——為何要找川久保那伙人?」
「總之,也無法確定久保的祖先是否真的源自平家,若果真是也沒什麼大不了,反正平家已經是後裔滿天下了。」
「噢,這是一種出沒于韭生一帶的妖怪。老夫在兒時也常聽說它的故事。樵夫在伐木時,不是常喊些行話么?樹往橫向倒時得大喊『朝橫山倒』,朝下倒時則大喊『朝逆山倒』。古秈就會發出這種喊聲,接著也會傳來樹倒下的聲響。但人們若是趨前一看,卻會發現那兒根本什麼都沒有。」
「這種麻煩事兒老夫可不幹,」文作揮了揮手回答道:
「這可是一種宗教?」
「詛咒這種東西有多邪門,可不是人所能想像、也不是人所能辦到的。山會詛咒、河會詛咒、山谷、草木也會詛咒。舉凡世間萬物,皆有成精肆虐的可能。因此人當然也能詛咒,但遺仇舊恨這種東西,其實根本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或許平家亡魂也會肆虐,但區區一個鬼哪有什麼了不起?要不就該整個平家一起作怪,若是只有其中一、兩人化為厲鬼,也起不了多大作用吧?怨氣若不夠強,哪可能有能耐興風作浪?人的邪念是阻止得了,但荒野或山嶽的妖氣,可就非人力所能對抗了。」
「大風、大雨、甚至地震頻繁發生,接著就是山崩了。據說這場山洪十分猛烈,就連河川都為之阻絕。因此整個久保村,連同久保一族與其家臣、乃至為其所雇的百姓等,均在一夕之間為土石所吞噬。」
他照例露出了那副哭笑不得的神情,接這便從小屋一隅的一具箱子里拖出了些東西來。
阿銀制止道:
最後右近終於面色凝重地開口說道:
聽起來似乎是個神靈聖地。
「各位待在這座堂里,它可是會找上門的。」
「那麼,川久保一族——能操弄咒術取人性命的傳聞是否屬實?」
看起來是上了年紀,但似乎又沒這麼老。他撐著一支破傘,一身襤褸的務農裝束,上頭還披這一件白色的長羽織。
「是呀,」阿銀說道:
右近望向百介,百介又看向阿銀。
「老娘在道上可也是有頭有臉的,總不能狼狽地出現在他面前,對他說『苦思多年,這下終於找到你了』什麼的吧。因此在見到小右衛門之前,必須先逮住他的狐狸尾巴才行!」
「這哪有什麼兩樣?」阿銀說道。
「待小弟瞧瞧——噢,有了。土佐國物部川上游久保村消失之經緯——就是這一樁。」
「再者,那伙人還脫口說出阿楓公主這名字。意即——」
「是么?」
似乎又聽到了這幻聽的鈴聲。
聽來似乎屬於常見的幻聽一類的妖怪。
「放空川又稱放空金,是一種將鐵屑、花椒皮等摻合廢土製成劇毒撒入河裡,將河中生物悉數連根剷除的狠毒捕魚法。」
此話可當真——右近問道,接著又將探出的頭轉向百介。
「那,那兒豈不是……?」
百介認為這也是無可厚非。
「因為他也沒來向我說一聲就銷聲匿跡了。雖不知他究竟碰上了什麼事,但至少也該給我個交代再走罷,哪有就這麼不告而別的道理?即使是我,臨別前至少也會知會一聲,倒是不知為了什麼,小右衛門在隱遁之前好幾年,就曾向小股潛那傢伙透露過自己終將離去。」
「去吧——」阿銀說道。
「感謝大爺的盛情邀請——」
「不過,在下對川久保也僅是稍事打聽,並不記得曾招惹過什麼人。想必山岡大人和阿銀小姐亦是如此吧?」
阿銀說道。
有人稱之為伐空木,也有人稱之為伐木天狗,雖然有形形色|色的稱呼,但諸國均有這種妖怪的傳說。
「七個——樵夫?」
「看來他——」必定知道些什麼。
文作的額頭上擠出了數不清的皺紋。
「給他點顏色瞧瞧?」
「兒時長輩們是這麼說的。這種妖怪還真會發出聲音呢,嘶嘶的鋸木聲、鏗鏗的砍樹聲、大樹將倒的警告聲……老夫自己也曾聽過好幾回。但長輩總說那是古秈的聲音,吩咐咱們萬萬不能回應。但是——」
——才要上土佐一趟。
「它的聲音老夫也曾聽見過,就是鈴聲。」
原來如此。
這些傀儡的手藝還真是巧奪天工,教人難以相信是這世上的人做出來的。
「難道不是如此?由於在下四處打聽川久保一夥的消息,還連累了這兩位朋友遇襲。剛才兩人差點兒就要沒命了呢!」
「阿銀小姐指的可是小右衛門先生?」
「或許真有些人不願選擇這條路,寧願堂堂正正地以落人後裔的身分隱居山中,因此選擇放棄為了貫徹再興平家、討伐源氏的初衷,化身鄉士以求保身的久保一族……」
對以鄉士的身分討生活已不再有必要?
「親自去問?」
鈐、鈐——
百介與右近幾乎同時脫口問道。由於對家世並無執著,百介並不理解分九_九_藏_書家的概念。因此對百介而言,分裂大概是對這種事的唯一解釋。文作思索了半晌,接著才回答:
「噢,」右近若有所思地應和了一聲。
「是呀,殺了老夫也沒什麼用。反正老夫這條命也值不了幾個子兒。斬殺這麼一個糟老頭,大概連血都流不了多少。所以別再一臉凶神惡煞的,此刻還是保命要緊。那伙人不僅消息靈通,動作也快得很哩。」
「祖谷位於劍山西方的贊岐,近吉野川之上游。那一帶平家人可多著呢!」
「先生可記得——」
右近定睛凝視著阿銀。
「到頭來還不都代表他沒把我給放在眼裡?因此我才——」
「是呀。韭生鄉雖地處深山,但水源豐沛,極適於耕作。因此對百姓而言,也是塊值得安居的樂土,惹了其他百姓覬覦也下無可能。但原本寄居於祖谷的久保家並無意務農,為何入侵該地可就費人疑猜了。若這些傢伙真為平家後裔,難道還在守著什麼本分?當初究竟是為了什麼要遷到一個安全的地方落腳?」
阿銀垂下目光繼續說道:
「而且,老夫也不知為何如今有人造謠指稱川久保那伙人為盜賊。若你們真的這麼想弄清楚,為何不親自去問他們?」
「那就對了,川久保那伙人是不用刀的。老夫受他們照顧是三十年前的事,當時他們並沒有刀。這夥人靠伐木與木工維生,有時悄悄進入土佐或贊岐做點買賣以圖糊口,也盡量避免與這些地方的百姓照面。身上並沒幾個子兒。他們有的是山刀和木鋸,刀倒是沒有。」
「山川的詛咒……?」
「這種事在那一帶可是稀鬆平常的。」文作滿不在乎地回答。
原來是這麼回事。因此阿銀她……
「無法證實是否真為詛咒,但記錄上確實有提及這場災禍,以及該地曾有名為久保之一族居住,至少這點應不假。」
「沒錯,在下非前去確認不可。」
鈐。
右近眉頭深鎖地說道:
「倒是……想必你聽到咱們說些什麼了吧?」
右近曾提及似乎有個淫祠邪教。
「那麼,這家人後來怎麼了?」文作問道。
「這小右衛門這實教人難以捉摸。即使他視同己出地把我當女兒養大,我也猜不透他究竟是什麼身分、凈在想些什麼?」
「果真是船到橋頭自然直呀!」
「不過,可別將兩者混為一談。古秈可不是人,而是妖怪。只不過古秈的聲音是川久保那伙人所發出來的。」
「正如同你們武家……」
就是在尾張設局時那具酷似年輕姑娘的傀儡。
「老爺哪可能不清楚?就連與他們比鄰的村民,對川久保一族的情況都不甚了解不是么?再者,為何城內要主動發布這等聲明?」
阿銀皺起細緻的雙眉說道。
「住手!」
「原來如此呀。」
「還發生了猛烈的山崩——是吧?」
最後他選擇如此回答。
「那亦是小右衛門所雕制的。其實我手頭的傀儡——不論是唐子還是山姥,皆出自小右衛門之手。」
「的確是頗嚇人的,」阿銀說道。
盤腿而坐的文作搖晃著身子說道:
今年初夏。
「這可是有根據的史實?」
「倒是各位窩在這兒可是要受風寒的,待雨歇了,要不要到老夫家裡坐坐?雖然也沒多舒服,至少取個暖不成問題。」
「直到老夫離開村子進了山裡,才發現那其實是川久保那伙人的聲音。」
不過和地藏堂相較,這兒至少有板門和板窗,屋內正中央還有座炕爐,裡頭的木炭燒得紅通通的,的確頗為暖和。
對於這種神秘力量是否真的存在?百介是頗為質疑的——雖然很希望真有著回事。因此無論運氣是好是壞,一切應是純屬偶然。
百介再次翻閱起了記事簿。
那是一場以幾可亂真的精巧傀儡重現戲劇或讀本中的知名殺戮場面的展示,其實旨趣還頗惹人爭議。
「久保家曾有過分裂?」
「噢。韭生鄉就位於那條河上游的上韭生川沿岸。到天明年問為止,曾有一群姓久保的鄉士在那兒居住。不過他們可不同於一般的鄉士,而是宮拜白札的尊貴之士。」
「右近大爺所言甚是。為了一償夙願,或許化身一群鄉士方不失為最佳手段——不過久保一族似乎不作如是想。打從入侵韭生鄉時起……」
「人心雖不古,但川久保這夥人可是一點兒也沒變。這些人是不會幹這種勾當的。老夫在前去巡視地藏堂的途中,瞧見一群傢伙提這大砍刀在路上跑,就直覺你們一定是教他們給跟蹤了。不過呀,他們可不是川久保那伙人。」
自己若是有個三長兩短,阿銀的事就拜託他了——據說小右衛門曾如此託付又市。
百介從沒見識過阿銀獻藝。
「噢、從阿波這頭一直朝南走,不是有座read•99csw.com劍山么?就在翻過那座山的土佐那頭。」
來者是個看不出有多大年紀的男人。
「氣不過?」
「噢,那是個從阿贊一帶的山上下來的妖怪。這一帶有所謂的七天神七地藏,也就是有七座天神廟、七間地藏堂。這斷首馬會發出鈴聲,帶著叫做七人童子的妖怪往返於七天神廟與七地藏堂之間。」
難不成這純屬偶然?抑或是上蒼的巧妙安排?右近語帶興奮地說道:
「看來大爺沒看穿這回的把戲呢。瞧瞧這老頭的衣服,想必已在屋外待了半晌。若是剛剛才徒步抵達,哪可能淋得這麼濕?」
鈴。
「小松代緘內宣稱自己與這夥人完全無關。詳細情況老夫就不清楚了。」
「右近大爺,『偶然』這回事有時還真是嚇人哪。其實我就是為了上土佐找川久保那伙人,才刻意隨這位先生到四國來的。方才聽到大爺提起這個名字時,就連老娘我都吃了一驚呢!」
「不過——」文作故意裝糊塗地說道:
「這位老爺不都說不會有事了嗎?」
「是的。八年前他受人之託雕制的殘酷傀儡在兩國大受歡迎,這些傀儡,想必先生也曾聽說過吧——生地獄傀儡刀傷。」
「不是人——這是什麼意思?」
「他們用的是刀。」
「川久保小右衛門。」
文作雙手抱胸,面帶一臉哭笑不得的表情說道:
「唉,老夫不過是個百姓,難以理解武士的想法。只是老夫方才也說過,這夥人似乎想守著什麼本分。而且,他們對久保一族也沒多大憎恨。這夥人並非因為不層耕作,而是為了守護些什麼才被迫離去的。」
就當作妖怪到頭來成了盜賊吧,文作說道:
「小弟曾在土佐聽聞——有整村人悉數死於山崩。煩請大爺稍候。」
「在下對阿銀小姐的身世一無所知,因此難以詳細判斷——不過對小姐與這件事的緣由已略有了解。不過,此行畢竟頗有風險……」
「後來,久保家與長宗我部氏聯手、並於山內氏麾下仕官,目的應是以鄉士的身分嶄露頭角才是。若真有再興平家門楣之意圖,難道真需要這麼做?山內氏原本可是平家旗下之被官,後來倒戈至賴朝旗下的叛將之後裔呢!」
百介追著記事簿上的記載說道:
「可是阿銀小姐,即使真是如此,也不過代表他不想連累你——不是么?」
百介不由得探出身子問道:
「沒錯。想不到這位源兵衛大爺竟然也干起著種勾當。這下捕到的魚可多了,要多少就有多少。不過,這麼做當然會招來天譴。因此接二連三地開始發生在莫名其妙的地方長出蘑菇、或者池水被染得一片血紅之類的怪事,甚至還有孩童慘遭神隱。最後……」
百介心想。不過文作馬上岔開了話題:
「還是該說是分家?」
「小右衛門表面上是個傀儡師。但他的出身是眾說紛紜,有人說他曾是個武士、也有人傳言他曾為木地師、甚至花火師,但實情至今無人知曉,骨子裡也並非盜匪或流氓,但在江戶的黑暗世界卻能叱吒天下,而且還在八年前突然銷聲匿跡——」
「在下探聽到的就是這則傳言。據說這些海盜的真實身分,即為川久保一族——」
「也讓我一道去罷。」
但倒是偶爾看過她的傀儡。
語畢,文作再度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
百介望向右近,發現右近也正看向自己。
雨依然下個不停。
「這久保家——根據小弟所聽聞,據說是平清盛之弟,亦即于壇之浦一役戰死沙場的平教盛的次男平國盛之後。于壇之浦兵敗后,國盛遁逃聖阿波國之祖谷山,因受蜂須賀家賞識得以定居於窪谷——此乃久保家之起源。」
「在河裡下毒?」
百介則是一臉迷惑。
「大爺,沒必要做無謂的殺生。」
「表面上,許多人推測他之所以這麼做,乃是為了躲避官府找碴,但這絕不可能是理由。」
百介也曾去見識過這場傀儡展示。
「據說當時久保家的領主曾犯了什麼禁忌?」
百介問道。
「先生也知道吧?」
這下百介終於弄明白了,原來大家是刻意說服自己人這川久保一族並不存在。由於和村民並沒有往來,沒有人知道他們究竟是什麼身分。
「這件事也沒什麼好提的,」文作說道:
「不願——稱名道姓?」
「或許他們打算找個地方養精蓄銳,以待日後伺機向仇敵源氏報一箭之仇?」
「不過咱們老家有陰陽師也有祭司。在這一帶,每個村子里都有幾個大夫,有些地方甚至家家戶戶都有。逢年過節,這些大夫都得負責主持家中或村內的祭祀,既可為人治病,亦可消災解厄,同時當然也懂得操弄咒術。畢竟他們也得驅除帶來災厄的詛咒。」九*九*藏*書
「是呀,據說阿波與土佐的國境番所,亦是由久保家所統轄。畢竟白札的地位,可是要高過鄉士的。」
「不對不對,先生——」阿銀回答道:
「噢。」
正是為了不事二君,這名浪人如今才得如此為生活奔波。
「原來那些殘酷的傀儡——就是出自小右衛門先生之手呀。的確,這些傀儡造型殘酷至極,再加上實在是幾可亂真,為此遭到官府以破壞公序良俗為由,勒令舉辦者生意規模減半,傀儡師則須雙手加銬十日。」
鏗,右近一把握住了刀柄。
「沒錯,而且還是非常艇而走險的棋。想必就是因為如此,那傢伙當年才會瞞著我隱遁的吧。只因他擔心我若是知情,必定也會出手,屆時恐怕要礙了他的事。」
應該是為了重振家威吧?右近說道:
「斷……斷首馬?」
「哪些壞勾當?」
「好吧。那麼,山岡大人——」
「而這本分對以鄉士的身分討生活已不再有必要。不,甚至可說是個障礙。因此大家紛紛拋棄了這個矜持。不過其中有幾個對此依舊難以忘情,因此便離開了久保一族,遷往物部川主流沿岸,後來代代又朝上游繼續遷徒。」
「正如同你們武家有武士的矜持,咱們這種惡棍可也是有所堅持的。」
「噢?」
只要忍耐個十天不就沒事了?
「他們便已放棄了這個夙願?」
「且慢且慢,」文作說道:
「你、你知道那伙人的身分?」
右近皺眉說道。
「先生聽說過?」聽到百介這麼一喊,右近連忙問道。
同為又市同夥的事觸治平也曾告訴過百介,據說——這小右衛門,在那世界里可是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大人物,每個小角色光是聽到他的名字就為之顫抖。也聽說他數年前突然從江戶銷聲匿跡,如今定居於北林藩,也就是右近的僱主的領地內某處。
「這七人後來就成了古秈?」
只見阿銀以那對眼角微微泛紅的杏眼看向文作,這時他只手擺出一個彷彿捆住了什麼的姿勢,接著又揮了揮手說道:
原本以為答案會是否定的,這回答還真教百介大吃一驚。
「何謂轟釜?」
「大人這兩個字老夫可承受不起,」文作說道。
「不過,若久保家真為平家餘黨的子孫,那麼理應是操弄咒術者,而並非為詛咒所滅才對吧。滿腔遺恨辭世者的子孫,豈有為咒術所滅之理?」
「看來久保家早已絕後,那麼川久保又是些什麼人?」
「當然知道,老夫原本也是從土佐逃到這兒來的。要上寒舍就得趁早,否則老夫這身老骨頭,可受不了在這兒給雨淋到渾身發冷。老夫若知道些什麼,保證都將坦承告知——」
雖然不知他們想守護的是什麼——文作裝得一臉糊塗地說道。
文作搖頭回答道:
「這在下也不知道。」語畢,右近轉頭望向關閉的板窗。
「它的聲音就像這樣……」
記得這些傀儡個個精巧得教人讚歎。
「沒錯。坊間都認為他就是為了躲避這刑罰而銷聲匿跡的。但這並不足以構成逃亡的理由吧。因此……」
「老夫可沒這麼說。阿波這群傢伙……噢,原來是這麼回事兒呀。」
「什麼!」
「鈐、鈐的響個不停,而不是通常的馬嘶聲,聽起來還真是教人悲傷呀,鈐、鈐,這可嚇人了,斷首馬畢竟是個妖怪嘛。」
「這也與老夫先前捉到的轟釜有所關連。據說這是七個曾砍伐一株巨大擇樹,受到這株神木詛咒而死的樵夫所化成的。」
「噢——」
「川久保一族可是不會下山的。」
右近跪坐起身子喊道。
因此,即便告訴大家那怪異的聲音其實是川久保那伙人所發出的,只怕也沒有任何人會相信。
右近不禁拉正了衣襟:
——原來如此。
這番獨白聽來完全不像出自阿銀口中的話,教百介不由得感到一陣驚訝。
「還真是嚇了老夫一跳呀,」文作說道。
儘管百介有興趣探究,但又不想丟了小命。雖說也不是沒遭逢過任何危險,但這回的確是非同小可。
聽到百介如此回答,原本默不作聲的阿銀這下也轉身向文作問道:
「因此阿銀小姐才要……」
「到這兒來之後也沒幹什麼活,」文作說道。
「有沒有聽說過久保家?」文作問道。不過姓久保的也並非僅有一家,因此右近便回問是哪個久保家?毀於山崩的久保家呀,文作回答。
「聽聞這故事時,小弟曾略事調查,發現確有留下記錄,看來應為史實無誤。」
「每個人都會?這怎麼可能?連老爺也會么?」
一如右近所言,光靠悲憤或夙願可是無法填鮑肚子的。
但除了雨聲,什麼都沒聽見。
「因此移居韭生鄉的久保一族寧願放棄顯赫的武家門楣,隱姓埋名當起一群鄉士。但其中有些人硬是不從——」
而且,也不知是本人曾告知,還是他自己查出來的,又市也知道小右衛門在哪兒棲身。不過看來,阿銀卻不知道小右衛門的居處。
「一道去?但阿銀小姐……」
「記錄上也提到一家九族悉數死於這詛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