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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神 第五章

死神

第五章

「這——」
「這表示身為藩主側近的楠傳藏,每隔一年就會往返江戶與北林一次。平八先生,這個姓楠的武士——是否總穿著一件龜甲紋的袴?」
「七、七人。的確沒錯……」
「接不接受可就是另一回事兒了。」
他的確給人一種神出鬼沒的印象,但此事的難度絕非潛入一般商家所能比擬。
這下已是千真萬確了。
「不過有所混淆的並非僅是百介先生一人,而是每個人都弄混了。因此據說到了第七天晚上,這御前夫人又來到了家老大人枕邊表示:諸般法術均無法收效,欲息吾等之怒,應先於天守祭祀吾等,併火速另覓一適任者,以繼北林家藩主之位。」
「你說是不是?倒是,彈正大人患病之說,又是怎麼一回事兒?」
即使和她並無關係,阿銀理應也不會對此事視若無睹。不,在聽聞右近的報告后,即使想置身事外也已是無從。從她曾保護、並助遭到通緝的右近逃脫一事看來,阿銀對北林所發生的不尋常異事似乎已開始採取某種行動。
右近轉頭望向百介,稍稍掀起斗笠說道:
「為何陷入騷動?」
「說得也是。」
沒這種事兒吧?平八一張圓臉上的圓眼這下睜得更圓了:
「據說的確會開口說話,而且聲音還頗為駭人。不過,這全部是聽來的罷了。」
四溢的鮮血,飛濺的鮮血。
「開、開玩笑也得有個限度。雖然我平日凈說些俏皮話、刻薄話,但世上有些話可是萬萬說不得的。如、如此大胆指稱大名為殺人真兇,萬、萬一——」
「先生無須多禮,但右近先生這下是……?」
「因此,在下已下定決心不報此仇。只是……只是——心中悔恨畢竟難平。即使應是僅限於一時,但在下竟被誣指為與自己有不共載天之仇的殺妻兇手……」
「是、是的。」
七。
「參、參勤交代——參勤交代和此事有什麼關係?」
「這武士五年前曾蟄居江戶?」
「是的。」
情況和百年前的傳說豈不是如出一轍?
會不會有這種可能?
「竟然是來指定繼任者的?」
依照百介的推論,真兇應為藩主彈正。若此推論正確,那麼請出阿楓夫人的亡魂又有什麼意義?畢竟進一步造成藩士恐慌,也得不到什麼效果。若彈正真為真兇,也絕不可能對亡魂心懷畏懼而就此收手。
又市並不知道彈正的真面目。
一介藩主豈可能為逞一時之快,坐視自己的藩國在一己的荒唐行徑中覆滅?
阿銀不是生得像極了阿楓么?
「噢。」
事態發展似乎已超乎百介所能想像。
雖然無法掌握又市的動向,但他極可能已與阿銀合流,再加上北林還有個小右衛門。若他們一行人已有所行動,根本輪不到百介出場。
這下平八開始磨蹭起雙掌來:
「患病這理由瞞得過幕府么?只要稍事調查不就被拆穿了?」
現身的是阿楓夫人的冤魂,這……
反之,若彈正果真為真兇,幾個疑點倒是不難理清。
「到底是怎麼了?北林發生了什麼事兒?」
四神黨如今依然存在,雖主導者已繼位為藩主,但五名凶賊依然不改惡習,為逞一己私慾四處行兇。
愛妻和稚女的死依然讓他傷心欲絕。此種傷痛——的確叫人痛苦難耐。
「不過,這御前夫人不愧是個妖怪,安排得可真是細心哪。」
平八回答道。
「因此便增設崗哨,嚴加警戒,但那東西仍會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畢竟對手若是個鬼魂,再怎麼警戒也是徒然。據說每當入夜後,那東西就這各在城內口出穢言,四處遊盪,弄得城內由上到下俱是人心惶惶。」
平八將雙手往下一垂,開始模仿起歌舞伎里的亡魂來。
「不以為意?意思是他完全不相信鬼神之說?」
「神諭?」
「這是什麼意思?」
如此說來。
「怎會知道那是阿楓夫人的亡魂?」
——而是某人所為。
「裡頭有人訂的貨?是什麼東西?」
乃因此等殘酷行徑,僅能以性癖解釋之。
若不儘快祭出對策,廢藩只是遲早的問題。
「但話雖如此,但蟄居江戶屋敷的武士可是為數甚眾。」
此外。
「是呀。權藏已經是個老頭子了,衰老到沒什麼力氣發慌,但其他人可就全亂成了一團,嚇得我連裡頭有人訂的貨都忘了留下。」
「不過,這畢竟可能是事實。世上惡徒可謂林林總總,但如此殘虐不仁者卻是前所未聞。這夥人兇殘至此,即使貴為一國之君,亦非天理所能容。看來藩主即為真兇無誤——」
「七、七人。」
毋庸置疑的是個威脅。
的確是如此,不過……
山岡大人無須為在下操心,右近回答道:
「平八先生難道不覺得不大對勁?」
「果不其然。」
是否生性對死亡有強烈癖好?
百介指著奧州安達之原那張畫說道。
百介將攤在榻榻米上的錦繪悉數彙集到了手頭。
「沒有一天不出現?」
七、
「畢竟是鬼,哪可能有進不了的道理?那種東西想必就活像長屋裡的孑孓,應該是哪兒都鑽得進去才是罷。若貼了什麼有法力的符咒或許還另當別論,但是這位殿下大人比誰都不相信鬼神之說……」
最為這妖魔詛咒所苦的,就是北林藩本身。
——太奇怪了。
就連百介都查得到的線索,又市要想掌握絕對是易如反掌。
九_九_藏_書「不是這個,這些殘酷的畫每一年各印幾張?」
這教百介完全無法理解。通常絕不可能有這種事。
還冒出了一身冷汗。
在煩悶不已的百介啟程前往念佛長屋時,碰上了租書鋪老闆平八再度來訪。
他似乎正在啜泣。
「那人訂的並不是書,而是錦繪。我之前不也說過?有人就是愛看這種東西——」
「沒錯,正是如此。她甚至還貼心言明,應繼位之次代藩主乃墊居江戶屋敷的藩士之一。」
神諭不都是得自神佛的么?百介問道。
——難道家老毫不知情?
紙門並沒有拉上。
不過……
哪可能有這種事?
「我就是為了送書才上那兒去的呀,畢竟我可是開租書鋪的。噢,上回百介先生不是曾托我到那兒打聽打聽么?當時就被告知,領地那頭有人想訂書。」
——時機業已成熟。
「標記——可是什麼供人辨識的特徵?」
「不過,百介先生也不妨想想,如此一來,三谷彈正還是七人御前這些遠古傳言,這下不全都變得不起眼了?畢竟連真正的亡魂都出現了,弄得情節也隨之急轉直下哩。」
「不,人是不在,不過楠大人當年曾上江戶辦點兒事。」
可憎的殺妻仇人原本輪廓朦朧不清,這下可就愈來愈清楚了。原本無處可發泄的憤怒與哀愁,這下終於得以找到宣洩的方向。
是的,平八搖著頭回道。
「藩主沒碰上。或許是想先打通目標外圍的關節罷,總之就這麼陰森森地出現在家老樹村兵衛大人的宅邸中,並且還向他作了一番神諭。」
平八再度將早已飲盡的茶杯喝得干透。
絕對錯不了,這下百介如此確信。
百介問道。
御前公主——
——那麼,北林彈正又是如何?
百介緩緩站起身來,走到了緣側。
若連家老都知情,整個藩豈不就成了共犯?
「且、且慢。如此說來,兇手不就是……?」
任誰都無法承受這種痛楚罷。
「這武士叫什麼名字?」
不就是書么,平八回答道。
「江戶屋敷裡頭似乎也認為,那不過是為應付幕府而編造的說辭。不克參加參勤交代,似乎不過是因為財政上有困難——那可是需要花上許多銀兩的。」
「據說她也曾明言,這繼位者身上有個標記。」
「哎呀!」
內人死於臨盆在即之時——
平八從行囊中取出幾張錦繪,在百介面前排開。
「且——且慢,你方才說什麼?」
「噢。」
「是什麼樣的標記我也不清楚。但連這點都算計到了,看來這妖怪還真是思慮縝密。因此城內才立刻差人快馬趕來,屋敷也為此陷入一陣大混亂。此事經緯大致上就是這麼回事兒,幸好當時我人正好也在場。」
「彈正呢?」
右近的境遇也將得到解釋。加奈的證詞中所提及的龜甲紋武士,極可能就是藩主侍從楠傳藏。若果真如此,則代表右近距離揭露藩主的秘密只差臨門一腳。因此,若推論藩主一行殺害與吉,並將之嫁禍與右近,只為除此心腹大患——想必右近如此唐突迅速地遭到通緝之謎也將迎刃而解。
右近該不會打算報這個仇罷?
遺體被倒吊在橋桁下——
百介只得將平八請進店裡。由於小屋內無法泡茶,百介只得到店內的座敷里,找個夥計送壺茶來。
「他們真慌張到這種程度?」
「御前夫人?」
「我認為這可能是躍下天守自盡的前代藩主的正室所化身而成的冤魂。」
來者原來是東雲右近。
平八面帶憂鬱地說:
「原來如此,沒想到竟然有這種可能。」
「是不相信呀,更甭提害怕了。真正擔心受怕的,反而是以家老為首的眾家臣。」
只感覺脈搏跳得更快了。
顏麵皮膚慘遭剝除的男子。
「據說彈正大人對信仰、神佛一類大道理是棄之如敝屣,因斥其為荒誕無稽,而勒令停辦法事供養等宗教行事,對鬼神之說是如何不屑可見一斑。即使妖魔詛咒的傳聞已是甚囂塵上,他仍將之視為無稽流言。」
這是怎麼一回事?就北林藩的現狀來看,理應不至於有人有這閒情逸緻從江戶訂購繪草紙讀本才是罷——
突然在岔路口看到這背著一隻大行囊的租書鋪老闆朝自己走來。平八朝百介高喊:
萬一隔牆有耳可就不妙了,平八說道,並朝緣側探了一眼。
首先,前代藩主之正室阿楓——不,應稱之為阿楓夫人——曾力抗彈正入城繼位。倘若阿楓夫人曾獲悉彈正的個性為人,想當然必將義無反顧地嚴加反對。不過,阿楓夫人對彈正的為人是否真有耳聞,尚且不得而知。
百介也納悶這個局是否真能收效。
既然被逐出門派,就沒有任何一家規模較大的出版商膽敢為他印這些東西了,平八說著,從裡頭挑起一張讓百介瞧瞧。
「凶神也算是神罷。若用神諭形容有欠妥當,姑且稱之為託夢罷。總之,據說那御前夫人當時宣告,近年來發生的災禍悉數為自己所為。」
難不成這又是又市所設的局?
「但己在去年陪同藩主回領地去了?」
上頭畫的,竟然悉數是些血淋淋的殘酷光景。
——楠傳藏。
果真是驚世駭俗。
平八一股腦兒地將茶飲盡,接著便使勁嘆了一口氣。
若考量北林的現況,這些畫更是顯得傷風敗俗。
「平八先生,這些殘酷九_九_藏_書的繪畫初次刊行,是在五年前的五月時分。北林的事件就是從那年夏季開始發生的。翌年在江戶也發生了同樣的事件。翌年又回到了北林,前年又回到了江戶——類似的兇案,在遙遠的兩地之間交互發生。不,這些案件並非僅是類似,雖然發生的地點不同,但其實都是接連的事件。同樣是擄人、斬殺、虐屍、棄屍,殘酷的手法也是完全相同,而且每一回的遇害人數均為——」
「怎麼了?」
——哪可能真有妖魔詛咒?
參勤交代原本就是為掏空諸藩的國庫而設計的制度。帶領為數眾多的家臣從仆,自本國領地浩浩蕩蕩地前往江戶,得耗費多少銀兩理應不難想見。
「每年刊行七張。」
再者。
「但那妖魔不是要求供奉她?」
統御七人御前的——
——只是……
「噢,據說今天一早,就有北林差來的使者到訪。為此,整座屋敷從上到下已陷入了一陣騷動哩。」
「家老大人原本似乎也以為這不過是場夢魘。瞧他被這般境遇折騰得心力交瘁,如此認為似乎也不無道理。因此……」
「這——你想想,自己的藩國正因妖魔詛咒而處於存亡之秋,而且頻繁發生一如這些畫中所描繪的慘禍,怎可能還有人想看這種東西?」
這句話是否與御前夫人所引起的騷動有關?差使趕赴江戶藩邸與此腳夫通報幾乎同時發生,看來兩者之問似乎是不無關連。但如此說來——
沒在藩主面前現身已經夠奇怪了,選擇向家老託夢,聽來更是不幹不脆。到頭來,似乎僅代表著亡魂無法進入城內。對盜賊而言,要潛入城內的確是難過登天,但要摸進家老宅邸,可就不無可能了。
——或許這也是理所當然。
「且慢。依你方才所言,這亡魂不僅能託夢,還會出現在眾人面前開口說話?」
或許,彈正是個靠惡念維生、希冀以殺戮與破壞點綴一己人生的凶賊。
不過……
噢,這直覺可真准哪,平八繼續說道:
若是如此,已無追究其動機之必要。
「那是什麼東西?」
百介感到困惑不已。
「家老大人在當時並未採取任何行動,而是選擇保持沉默。這位家老可真不簡單哪,都到了這種地步,還認為實不宜怪力亂神。但接下來,可就輪到城內了。」
畢竟——姑且不追究昔日惡行,並無任何證據可證明如今發生在北林的兇案,實乃彈正一伙人所為。
看來災厄的隱憂尚存,慘禍也不可能就此止息。既然怎麼做都是徒然,又市應不至於設這種沒勝算的局才是。
「應該沒錯。打從前年夏季開始購買這些畫的北林藩武士,原本人在江戶是罷?」
「既然性格如此,他哪可能將那亡魂的話放在眼裡?見到家臣們個個驚慌失措,還厲聲怒斥世上哪有鬼怪這種東西哩。」
呵呵,看到百介一臉狐疑,乎八笑著繼續說道:
霎時百介如此想道。
——這難道純屬巧合?
在下之妻也遇害了——
實為模仿。
「我、我所賣的這些畫不就成了……?那麼真、真兇不就是……?」
右近手持繪有慘遭倒吊的孕婦錦繪,在斗笠遮掩下不住啜泣。
「在下原本並無竊聽之意,但還是聽見了方才兩位的對話,請容在下為此致歉。」
就在他鑽過布簾,踏上大街上時。
總之,一切畢竟僅止於想像。
「是的。難、難道楠大人就是……?」
「噢。」
雖說是個小藩,但對手畢竟是個大名。區區一介浪人要想挑戰一國。一城之君,哪可能有任何勝算?不過是白白斷送自己的性命罷了。
右近瞥了這幅畫一眼,接著便正視著平八鞠了個躬。
沒錯,完全是如出一轍。
「是個近習,名曰楠傳藏。」
「據說這御前夫人本身就是個凶神,看來的確是個冤魂沒錯。」
這著實教人百思不解。
一個亡魂哪可能做出這種要求?
「先生的直覺果然準確。我原本以為,這殿下大人肯定被這件事給嚇得屁滾尿流的——事實卻不然。其實呀,百介先生,這也是我在藩邸那兒時聽來的,彈正這位殿下壓根兒就沒相信過那妖魔詛咒的傳聞。」
就連兩人的名字都相同。
若一味拘泥於此一巧合,一切的確只能被歸咎於冤魂作祟,如此一來,還真是教人無計可施。除了將該地視為死神肆虐、惡念凝聚的魔域,的確是找不到其他道理可解釋。
走這麼一趟的確是所費不貲。
噢!平八仰天驚呼道:
這亡魂要想闖進他寢室里哪會有什麼問題?平八說道。
還真是個不祥的巧合。
「這是理所當然。」
「不過,平八先生,為何那御前夫人從未在殿下大人面前現身?倘若她真是阿楓夫人的冤魂,頭一個該見到的理應是彈正大人才是罷。光是嚇唬領民、脅迫家臣,豈不是找錯了對象?阿楓夫人不是在和彈正大人起了爭執后,才從天守投身自盡的么?」
「沒錯。藩工側進楠傳藏——應該就是擄走了右近大爺鄰家姑娘的武士罷。他本人也曾在九年前參觀了兩國的殘酷傀儡展示,並模仿其中的手法接二連三手刃數人。」
若是如此,彈正本身豈不就成了死神的化身?
「沒、沒錯。」
難道你知道什麼內幕?平八質疑道。不過是直覺罷了,百介連忙搪塞。
——如此看來。
「情況指的九*九*藏*書是?」
「畢竟是老規矩,也不能輕易延期或中止。而且那御前夫人的亡魂聽來似乎也有些蹊蹺;為何教家臣們如此畏懼?阿楓夫人雖然境遇堪憐,但也是自己選擇斷了性命,而非為他人所殺。再加上家老對其弟志郎丸的戒心,總教人覺得似乎有些不尋常。」
「噢,至於藩主彈正量旦大人是如何看待亡魂現身這件事,我是不知道。」
「這些畫同樣是——」
從這語氣聽來——他似乎認為相信這鬼神之說已是理所當然。習慣這種東西之所以可怕,就在於一件事只要反覆聽個幾遍,即使原本並不同意,也會在不知不覺間為之說服;就連百介自己,都不知不覺地在思考時將這亡魂作祟當成了前提。只是——
「山岡大人無須多作解釋,在下也清楚那僅是個缺乏佐證之推測。不過……」
「噢,看來的確是如此。不過,這種東西為何突然現身?」
再者——五年多來兇犯均未伏法,似乎就是個最好的證據。若一切均為藩王所為,當然無從將其繩之以法。
是否該讓右近和治平知道這些事?
倘若彈正的性格真如百介所想像,這態度就是理所當然了。一個須借殺戮滋養維生的死神,哪可能拜神禮佛?再者,若一切慘案真是他所下的手,不就更是毫無理由相信這些妖魔之說?
每年各死七人。
這消息驚人罷?平八說道。
「是哪兒細心?」
要找出是哪一個可不簡單,平八帶著彷彿在窺探百介神色的眼神說道。
七、
百介問道。
「由於在下乃遭通緝之身,無法自店門入內,故由此處不請自來,還請先生多多包涵。」
「若是如此,也不至於是空穴來風——不過,稱她作阿楓夫人的冤魂不就得了?為何還得管她叫御前夫人?這和七人御前可有什麼關係?」
「她也在城、城內現身了么?」
就某個角度而言,這推論堪稱卓見。
這是怎麼一回事兒?
「這些是……?」
百介心中困惑不已。
「這……噢,大抵都在五月——」
意圖重現畫中情境——
再者,阿銀人也在該地。
那伙人應是看了這些畫——
「這、這可有什麼玄機?」
「右、右近先生。」
「有哪兒不對勁?」
就在此時,突然有陣風刮進了座敷,將幾張殘酷的畫吹得漫天飛舞。
「據說是——御前夫人。」
——如此看來。
七、
平八陷入了一陣沉思。
真不知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兒哩,平八皺起鼻頭說道:
「這——怎麼可能!」
「是呀,畢竟有不少人都見到過了。城內的中庭通常是沒人進得了,但卻有人在深夜裡見到一個容姿秀麗的公主佇立其中,喃喃說這自已是御前夫人什麼的——」
「因此,在下將動身前往北林。受山岡大人諸多照顧,特此前來辭行。在下乃遭通緝之身,或許——今世與先生將就此永別。」
「這是從藩士的反應推察的。當時屋敷內一片鬧哄哄的,有些話就這麼讓我給聽見了。在一旁聽大家七嘴八舌的,歸納而出的大概就是這麼個結論。」
「這東西畢竟稀少,全部我是沒有,不過還請先生稍候。之前我也說過,時下好此道者甚眾,因此我隨身倒是有帶個幾張——噢,有了。就這個,就這個。」
「縱使身陷如此窘境,在下畢竟不是傻子。一如治平大人所言,不論如何均難愈心中傷痛,縱能親手弒敵,亦換不回愛妻性命,實難雪此深仇大恨。」
「這亡魂——亦即阿楓夫人,宣稱自己就是那肆虐多年的妖魔?」
「冤魂?」
右近鑽過後門,踏著敏捷的腳步走到了緣側旁,小心翼翼地拾起了飄落在庭石上的錦繪。
絕無可能。怎麼想都是過於矛盾。
「這些連環圖是凈畫些殘酷至極的東西,因而被逐出歌川派門下的笹川芳齋的新作,叫做世相無殘二十八撰相。」
看來平八已是打從心底相信這場騷動是這亡魂所引起的。起初對這起傳言似乎還是半信半疑,但到這時候已不再有半點兒懷疑了。
若知悉殿下大人就是真兇,理應不至於如此熱心。
「她既非神亦非佛,而是個凶神,因此要求的並非供養,而是祭祀。」
「領地那頭有人如此大費周章地訂書?」
「噢,也不知這番話是否真是這麼說的,畢竟只是託夢,但大意應是如此沒錯。據說還表示:吾等尚有遺恨未了,若欲消災解厄,勿忘祭祀吾等冤魂。」
這小股潛再怎麼法力無邊,應也不至於輕而易舉潛入城內。
「這就沒錯了。楠打從彈正蟄居江戶時就已是他的側近,彈正繼位藩主是在五年前,繼位后首度的參勤交代則應在四年前的夏季。」
「腳夫?是誰差來的?」
「乃因其本為藩內眷族,因此稱呼她作夫人。御前夫人似乎有御前公主之意,乃殘暴不仁、死不瞑目的亡魂或惡靈等的統御者。」
「意指阿銀小姐已為您討回了公道?」
「這豈不是在勒令彈正讓位?」
「應該是罷。畢竟這亡魂至今仍未曾在殿下的寢室露過臉,他自己還沒見這過,因此才認為是大家眼花了。」
「請先生留步。幸好百介先生還在家哩。」
「那些慘案……」
放置於棋盤上的首級。
右近微微低下了頭。
「是阿銀小姐差來的。信中表示時機業已成熟,望在下親赴北林一趟read.99csw.com。」
絕無可能,這推論更是悖離常軌。
這可就不是普通的盜賊了。
「噢,我方才上了北林屋敷一趟。先生猜怎麼著……」
「五月?五月,也就是春末夏前。」
「據說有冤魂現身了。」
「果不其然。」
「模仿什麼?」
雖然平八連忙用手壓住,還是讓其中一張給飛到了庭院里。
「右近先生……」
「詳情我並不清楚,畢竟這也是打那老不死的折助全藏那頭聽來的。據說這御前夫人,曾在家老大人的枕邊顯靈哩。」
聽來這並不是個夢。
「其實——方才接獲腳夫遞信通報。」
「平八先生造訪北林時,理應未曾聽聞百年前七人御前亦曾肆虐的傳聞,不過如今卻相傳時下慘案乃七人御前所為。這理由會是什麼?」
「亦即,那亡魂是真的?」
「看來發生在北林藩的連環慘案並非妖魔詛咒所致。極可能乃是兇手在看到這些殘酷的繪畫后,意圖將畫中情節付諸實踐——可謂是個駭人聽聞的遊戲。說是遊戲,還真是瘋狂至極呀!」
「是呀。」
「這、這幅畫是……?」
不過狀況如此,這似乎已成了唯一說得通的解釋。
「應是因為——前年有七人遇害,這回也同樣死了七人。五年前的夏季至翌春有七人遭到殺害,隔了一整年,自三年前的夏季至翌春又同樣死了七人。」
「那麼,這究竟是誰的亡魂?冤魂不都是曾經在世的某人化身而成的么?」
據說別號朱雀阿菊的白菊嗜火如命,不論身處何等境遇,似乎就是無法抑制其欲求,就這麼在熊熊烈焰中,編織出一段光怪陸離的人生。
「另一方面——前年夏季震驚全江戶的姑娘連環遇害案,被害者也是七人。而四年前的兇殺慘案,同樣也死了七人。」
「但令人驚訝的是,此人對這驚動全藩的大事卻絲毫不以為意。」
——是又市。
「沒錯。因此,姑且不論是信還是不信,這御前夫人還言明——若遵照吾等吩咐行事,劫難將立即平息;但若是不從,必將降更多災厄。此一詛咒將導致天守崩塌,北林的秘密也將遭暴露,藩國將遭廢撤,藩主彈正景亘的性命亦將不保:這算得上是一種威脅罷。」
「這些畫的確是傷風敗俗——不過,這東西從五年前就開始刊行一年印七張,去年印了這七張后,總數二十八張便告完結;而訂購這些東西的武士是每一張都買了。起初是見到我在中間部屋攤開這些畫閑聊時買下的,後來每逢類似貨色出現,就會悉數購買。因參勤交代返回領地而不在江戶時,也都會以這種方式訂貨。今年他們不是沒趕上參勤交代么?因此,我只當他是要將貨湊齊,也沒懷疑過什麼。」
不對——
其實,平八解開包巾說道:
「絕世惡女阿菊和阿梗,當時也和他是同夥。平八先生的推測其實是完全正確。惡女白菊的確是搭上了這個大名,不過關係並非勾引色|誘,這幾個人——其實是一丘之貉。」
不過話雖如此,一個藩主夜夜手刃無辜領民這種荒唐事,聽來實在不可能發生。
不,或許根本無須等待廢藩的裁決,領民們也將為恐懼所壓倒而人心大亂。時到如今,整個藩早已是人心惶惶,財政也瀕臨破局,即使沒遭到廢撤,國體亦早已不復存在。
想必是死命趕路來的吧,只見平八一副喘不過氣來的模樣。
得耽誤先生一點兒時問,平八說道。
難不成——是百介的推測有誤?或許這機率要高得多,畢竟真相和想像還真有可能大相逕庭。又市的確是思慮周詳,但倘若治平所言屬實,同時也可能是膽小如鼠;百介認為他理應不會冒潛入城郭內這種毫無保障的風險才是。
「右近先生。」
「都不是。」
「雖然戲曲草紙將大名旗本描述得轟轟烈烈,但實際上陰險手段可多了。若咱們議論的只是百年前的傳說或妖魔鬼怪的傳聞也就罷了,但現在說的可不是什麼往事或故事呀。百介先生,你方才指稱一國一城之君是殺人兇手,若是有了什麼閃失,說不定會換來個身首異處的下場哩。」
「兇手即為北林藩藩主北林彈正景亘。」
這也有道理,平八說道。
「噢,只提到他們今年沒趕上參勤交代……」
一個粗獷的嗓音突如其然地自庭院傳來。
平八嚇得嘴巴合不攏,渾身也緊繃了起來。
「大家似乎並不覺得是突然現身。該怎麼說呢,而是認為該來的終於來了,似乎大家對此早有心理準備。」
「十分厲害的冤魂?」
——這應該不至於罷。
「這些畫大抵都是什麼時候刊行的?」
「平、平八先生,除了這些之外——你手頭可還有其他的畫?若是有,可否讓我瞧瞧?」
「這個殿下難道認為,這場亡魂所引起的騷動其實是有人在裝神弄鬼?」
「如、如此說來……」
如今,一切線索均指向藩主。
「訂的貨——就是書么?」
這下,戴在頭上的深編笠完全遮蔽了他的臉孔。百介只能呆若木雞地佇立在原地。
到了這種地步,通常有九成九的機率註定要失敗。
肚子還教人給剖了開來——
平八再度端詳起眼前的錦繪。
大概是教百介這突如其來的激動氣勢給嚇著了,平八隻能像個小廝似的膽怯回答:
語畢,右近再度鞠了一個躬。
「可否也讓小弟同行read.99csw.com?」
「你瞧,這畫里的是團七九郎兵衛,出自歌舞伎里的夏祭浪花監,是其他繪師也鍾愛的題材。」
「這麼說的確不無道理。看來我是眼見江戶屋敷從上到下全慌成那副德行,也沒多加思索,就全盤信了這回事兒罷。」
「同,同樣死了七人?」
或許——
「倘若真找這了真兇,您——將有什麼打算?」
因而再度做出了同樣的暴行。
百介無法瞧見他隱藏在斗笠下的表情,僅能注視著他憔悴的身影。
「是呀,接連七個晝夜未曾間斷哩。據說最早是衛兵瞧見的,模樣和家老所見到的是如出一轍——這下可就不得了了。通常大家或許會以為是有匪類潛入了城內罷?」
「有人甚至認為,殿下對神佛毫無敬畏之心,或許就是招來此一妖魔的原因哩。」
「不過這麼一想,也就不難理解那群傢伙何以如此狼狽驚慌了。既無調查亦無審問,就連如此位高權重之武士,亦為賤民之一舉手一投足而倍感驚慌失措,甚至狗急跳牆到需要嫁禍在下的地步——原來妖魔詛咒之說,不過是為包庇真兇而刻意流布之謠言。只是僅為包庇兇手,竟得如此大費周章,不難想見真兇身分絕對不低。」
「家老大人?不是出現在藩主大人的床頭?」
「七張呀。」
「噢?百介先生……」
畢竟,阿銀曾向右近保證,自己要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
「不論城內是否準備接受這要求,還是先找出帶有這標記的藩士,方為上策。」
這——
畢竟有城郭阻擋,除非是石川五右衛門,任何人要想潛入城內,根本是難過登天。
「那麼兇手即為……?」
「右近先生,您該不會打算……?」
「不,這真有可能。平八先生,據說北林如今的情況已嚴重到死者難以計數——去年你上那兒去時,情況是如何?」
這……百、百介先生——平八一臉欲哭無淚地收拾起攤在榻榻米上的殘酷錦繪。
甚至——聽來還真有可能是如假包換的妖怪?
「難道那亡魂——進不了他的寢室?」
跪坐著的平八聞言大吃一驚。
「是這般穿著么?」
刀刃,傷口,首級,胳臂。
「每一年均為七人,而且……」
——奧州安達之原。
平八一再認為其中有怪,想必是因為即使沒能解開此謎,至少也嗅到了個中陰謀。
「再者,據說第一個撞見她的家老大人為此惶恐不已,請來了和尚祈禱師四處作法除厄,但也是於事無補。畢竟對手並非普通妖怪,而是御前夫人,想必靠通常的法子是無法收效的罷。」
百介連忙轉身,看見一個頭戴深編笠的浪人佇立在敞開的後門外。
「噢,這我並不清楚,不過,據說是個十分厲害的冤魂。」
——會不會是阿銀?
「兇手在九年前參觀了那場殘酷逼真的傀儡展示,併為了重現其中場景而殺人。過了數年,這夥人又獲得了這些殘酷的繪畫——」
畫中是個渾身是血的男子,在泥濘中揮舞著染血大刀格鬥的情景。
平八一聽,使勁吸了一大口氣。
這果真有理。倘若那亡魂的提案不過是場騙局,這帶有印記者也就成了一名共犯。
「右、右近先生,方才的對話——其實是……」
只不過若是如此,家老的行徑可就費人疑猜了。家老不僅委託右近調查小松代志郎丸的行蹤,還在右近自願繼續調查時,提供相關調書以供參考。
平八出手按住額頭,嘴巴張張合合了兩、三回。
不過,倘若真是如此,這可就成了一場破天荒的大騙局。
「噢,如你所見,我正好要出門。」
「而且據說每晚均會現身哩。」
「是什、什麼樣的冤魂?百年前遭處刑而死的百姓的冤魂?抑或是近年遇害的領民冤魂?」
渾身是血被人倒吊的——孕婦。
這根本不是什麼亡魂。或許就是知道這點,彈正才會如此毫無畏懼罷。
「由此看來——北林藩真準備接受這亡魂的提案?」
「平、平八先生。」
「這就不清楚了。」
「此乃奧州安達之原黑塚,是個母夜叉。先生應該也知道罷?」
「阿楓夫人的——亡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