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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火 第五章

老人火

第五章

「這可由不得你打聽,小夥子。」
「那麼,請問後來如何了?」
走過去朝屋內窺探。門當然也沒掩上。
「還真是條漢子呀。」
百介心中不禁燃起一絲雀躍。
永別了,他只補上這麼一句。
澆了滿滿一桶水,火哪可能不熄?女侍又敲了百介一記說道。
這怪火——
直到六年前為止,小右衛門一度曾在北林領內結廬墊居,並靠雕制傀儡糊口。百介雖沒有造訪過那座茅廬,但曾從經營租書鋪的平八口中聽說過其大致的方位,故也約略知道那茅廬座落在什麼地方。
將燈籠探進屋內一照——裡頭的景象在剎那間教百介為之震憾。
這與老子何干?小右衛門說道:
「是天狗么?」
小、小弟是百介呀,百介放聲大喊。
是呀,百介把腳抹凈,漫不經心地回答道。這老人火的傳說絕非憑空杜撰,而是百介昔日從木曾聽來的。但雖非杜撰,百介並不認為這怪火就是老人火。
「這——」
小右衛門也曾為奸賊所害,導致未婚妻為主君所奪。不過,小右衛門選擇了一條與樫村截然不同的路。他斬殺了陷害自己的家老,毅然決然地捨棄武士之道脫藩,從此下野隱遁,在黑暗世界中沉潛。
百介心想一如樫村——小右衛門也曾親身經歷過人間煉獄。
據說那傢伙也是打佐渡回來的呢,依舊將臉盆捧在手上的女侍說道:
「老人火?」
而命運這東西也的確離奇。
「老子將乾的事兒不僅是徒勞、消極,而且註定是個錯誤。但雖是個錯誤——此事還是非做不可。只不過,人當真得活得積極?當真只能幹有益的事兒?當真只能幹對的事兒?」
是否也來了?
果然是天狗罷,女侍說道。
穿過大街,越過了橋。經過林立的商家民宅,再走過稀稀落落的農舍,不出一刻鐘,便來到了一片荒野。穿越一片灌木叢后,終於在山腳下的竹林中——
「是不是水太少了?」
真是嚇人哪,一旁一個老婦說道。
九*九*藏*書——看來人並沒有回來。
不過原本也知道或許是這種結果,因此百介心中,可說是失落與放心摻雜,在亟欲再度見到這夥人的同時,百介內心深處似乎也對這重逢有所抗拒。
感覺屋中似乎無人。
小右衛門以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眼神凝視著百介說道。
「小弟了解了。今後——將不再過問諸位的事兒。不過,請容小弟請教最後一個問題。小右衛門先生這回返回北林——究竟是為了什麼事兒?」
「並非如此。這先生想必是無法了解。噢,不……」
「此物雖為妖火,但據傳並不至於加害於人。倘若於山中撞見,僅需將草履置於頭頂從旁逃離便可。但若不慎驚擾此妖,則不論上哪兒都會一路緊隨而來。」
「那些傢伙大多是粗人,不都是從各地來的無宿人?」
不可對客官無禮,掌柜說道。
——看來這夥人似乎又開始干起什麼勾當了。
「據說客官是個曾為搜集奇聞怪談遊歷諸國的戲作作家,想必對這等事自是十分熟悉。在此冒昧請教,這生火的老人究竟是何方妖物?」
「這火就是怎麼澆也澆不熄?」
「活得有意義?」
「小、小右衛門先生……」
「出沒于木曾之深山,是一種看似生火老人的妖怪。相傳可能為山氣燃燒、或珍禽吐息,但多被指為天狗所為。」
只見有大量傀儡頭戳在成束的乾草上,個個面無表情、皸裂腐朽,屋內還設有一座怪異的祭壇,模樣與百介曾於土佐深山中見過的完全相同,上頭還留有一些乾枯的供品殘骸。屋頂上還懸有一條條繩子,繩上到處懸挂著破爛的碎紙,想必原本是御幣罷。地板上則散落著些許鑿子、刷子等雕制傀儡所用的道具。
「那難道不是前任藩主的亡魂?」
會不會是御燈小右衛門起的?
那又如何?百介問道。教他坐在門框上是無妨,但女侍卻壓根兒忘了奉上臉盆和手巾。若沒把雙腳洗乾淨,百介可是無九-九-藏-書法進門。
似乎是如此,百介一這麼附和,女侍便回答道:
「結果,那東西還真的出現了。」
來者將繩子一扯,拉得百介坐起了身子。
「是小右衛門先生么?」
小右衛門默默無語地凝視著百介的雙眼。
據說反而燒得更旺呢,掌柜回答道:
此妖名曰老人火,百介回答道。
迅速用完餐后,百介旋即步出了客棧。
沒錯,小右衛門說道:
哎呀,女侍嚇得高聲喊道:
「據說,是個老當益壯的老頭子哩。」
「據說就連那位大胆豪傑,見狀也是落荒而逃哩——」
「客官猜怎麼著?那火竟然澆不熄。通常火不是澆了水就會熄的么?」
「老頭子?」
突然有個東西抵向他的咽喉。
「你想問什麼?」
發現客棧中一片鬧哄哄的。
「先生,這世上,總有些無可奈何的時候。」
百介曾於昔日見識過同樣的光景。那是在——
「即使不加害於人,也夠嚇人的了。」
向女侍打聽緣由,原來是天狗火又出現了。
「做個了斷——可是要找誰一決勝負?」
黑影向前跨出了一步,這下明月清晰地映照出了他的相貌。
即使如此……
此處依然是一座廢墟。
「想在這竹林中——扮傀儡么?」
只覺得頸子被人給勒得無法呼吸,直到聽見從竹林深處的黑暗中傳來的低沉嗓音,百介才發現自己的頸子正被一條繩子緊緊勒著。
「這——小右衛門先生……」
「人生在世本是悲哀,欲拋開回憶,不免有所眷戀,任憑回憶蓄積,又教人備感沉重。但無論是棄是留,過往的一切均是無法挽回。但人生走到這當頭,卻又想挽回些註定無法挽回的東西。不,也或許——」
接下來,掌柜繼續說道:
「總之,這老人火併不會做出任何害人之舉,只是用水的確無法澆熄,若欲滅之,唯一的法子就是以畜類毛皮——亦即獸皮覆蓋其上,便能將之撲滅。在此火熄滅的同時,那老人幻想——亦將於轉https://read.99csw.com瞬間煙消雲散。」
「小右衛門先生,小弟的確是個做不了覺悟的窩囊廢。不過……」
滿臉的濃密鬍鬚。細小而眼神銳利的雙眼。身穿鈴懸、引敷、結袈裟、頸子上掛著最多角念珠,若再戴上一片頭巾,儼然就是一副山伏的模樣。
想必客官也知道——女侍嬉皮笑臉地說道:
百介還沒來得及回答,小右街門又再度轉身背對百介說道:
「的、的確……的確已是毫無關係。不過小弟仍想冒昧請教,小右衛門先生如今想做什麼?難道六年前仍有遺恨未了?」
是否真有這種東西?這下客棧掌柜突然現身問道:
只見一名男子從黑暗中現身。由於四下已無燈火,看起來不過是團黑影。
百介舉起燈籠,端詳起這座毛草屋頂的漆黑茅廬。
或許已經回到自己的老巢。
「像條蛇?」
「老子是回來做個了斷的。」
——難道真是小右衛門所為?
再者,如今樫村立誓守護的北林藩主義景公,亦即小松代志郎丸,即為阿楓夫人之弟。
「小右衛門先生是否還有什麼牽挂?」
不,或許僅是出於恐懼罷。
「小右衛門先生——」
這怎麼可能?
臉上的表情整個融入了背後的黑暗中。
據說還有個挖金礦的人夫,上起火處看熱鬧去了。
百介驚訝地問道:
或許僅是希望自己能有這麼個念頭罷了,小右衛門九*九*藏*書說道:
這下百介也束手無策,僅能目送著這大魔頭的背影,消逝于漆黑的夜色中。
四處飛散的塵埃讓眼前變得一片朦朧。六年的光陰,讓屋內四處堆滿了塵埃。
「雖然阿又嘲諷老子幼稚青澀,但這種難以言喻的想法依然不時在老子心頭湧現。因此一切——註定將是徒然,老子想乾的正是一件徒然的事兒,並非為了造福人世,亦非為了什麼大義名分,更不是為了累積財富,不過是衝著一個毫無意義的蠢念頭,因此——」
話及至此,小右衛門便閉上了嘴,唯有雙眼仍緊盯著百介不放。
——不知又是他……
還沒來得及弄清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兒,百介便教一股強勁的力量給拖倒在地上。
「應該就是天狗罷。就這麼坐在祭祀前任藩主大人的石碑旁。」
如今小右衛門又有所行動——
百介感到一股莫名的興奮。或許是在面見樫村后,發現自己的無能為力而備感失望,如今只好藉由這番想像強迫自己振作。但這下他已是心神不寧,坐立難安,就連吃起晚飯來也嘗不出什麼味道了。
倘若一切又是這夥人所設下的局——當然是保持沉默方為上策。
該說是不該了解,這年邁的大魔頭以悲壯的口吻說道:
百介突然感到一陣喪氣——並朝後方退了幾步。
「還在鍥而不捨地調查些什麼?你和咱們……」
小右衛門轉頭背對百介。
小右衛門在北林結束當年那樁差事後,便返回江戶,與又市一夥共同行動了幾回。百介也曾見識過他的身手幾回。小右衛門原為土佐山民,深諳駕馭特殊火藥之術,從擊毀折口岳巨岩,到如操蛇般自在操弄火舌,種種絕技總能教人看得瞠目昨舌。
不……若敦大家信以為真有妖怪出沒反而更好——這就是萬介昔口扮演的角色。因此,百介便急中生智地陳述了那源自木曾的傳說。
那座茅廬——似乎就位於百介於夜泣岩屋見到死神,稍稍瞥見人間煉獄后,在九死一生中走過的那條獸道途中read.99csw•com
「沒錯,總有些無可奈何——活到這把年紀,老子也清楚自己已是時日無多,因此非趁這回做個了斷不可。說來滑稽,老子畢生醉生夢死、活得如此窩囊,竟然到了這個關頭,才覺得自己活得真有那麼點兒意義。」
不都說是天狗了么?女侍說道:
百介一籌莫展地回到了客棧。
此時只聽到咻的一聲,原本被硬拉超身子的百介,這下又猛力摔向了地上。百介伸手搗住鬆綁后的頸子問道:
「這位江戶的知名戲作作家,來到此地做什麼?」
「即使說了你也不懂。」
小右衛門的未婚妻所產下的女兒——阿楓夫人,就死在樫村之妻所產下的兒子——彈正景亘的手裡。
就在百介原本緊繃的神經鬆懈下來的當頭。
——倘若小右衛門真的回來了……
怎會是呢,女侍朝百介肩頭拍了一記說道:
「無可奈何?」
已經是毫無關係了,小右衛門說道。
看到一座荒廢的小茅廬。
燈籠也被拋向一旁,飛濺出點點火花。
「先生可別搞錯了,你是個大名鼎鼎的戲作作家,老子才是個貨真價實的窩囊廢。我這糟老頭既是個無宿人,還是個大魔頭,今後千萬別再與老子有任何牽扯,也別再到這種地方來了。還不快回去?」
「絕不是個普通的老頭子罷,你想想看,三更半夜的,有哪個老頭子膽敢到那山上去?而且掌柜不也聽說過,那個打佐渡來的鄉巴佬吉兵衛,不是打了桶水提上山去,還將水朝燒個不停的火上澆么?」
——看來是什麼道理也說不通了。
小右衛門也曾隨同又市一伙人,一同自百介眼前銷聲匿跡。
「正是如此呀。管他是天狗還是達摩,區區一介妖怪,竟膽敢猖狂生火。老子這下就去把那火給滅了,看它還敢不敢放肆——只聽那傢伙如此說完,便朝那頭去了。這下可是深夜子時,這種時候換作是我,可是連客棧大門也不敢出呀。客官說是不是?」
「這火不僅燒得更旺,據說甚至還像條蛇似的,直朝他燒去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