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負傷蛇 第四章

負傷蛇

第四章

難不成……
「僅能說是或許可能,但可能性也僅是千中有一、甚至萬中有一。因此,古時的源翔,或許不過是碰巧遇上此類稀有巧合之一。只不過,問題出在對象是條蛇。」
按理是沒有,劍之進滿臉確信地回答道:
「這就是文化。」
「在下經辦此案,尚不知冢守家三代前之先祖何名,但老隱士怎會知道?」
「俗話說人性本惡,但世間也並非如此兇險。雖說人心險惡,但世上其實也有不少善人罷?」
「為什麼?這村長什麼壞事也沒幹呀。」
不不,幹這種事兒,哪有什麼大不了的?揔兵衛卻理直氣壯地為這行為撐腰。
「當時,村長於一旁目睹孩兒們的殘酷遊戲,甚感驚恐。畢竟蛇乃神明召使,而此蛇現身之處,又是預定興建稻荷神社之神域。如此一來,後果怎麼了得?」
沒錯沒錯,老人一臉笑意地頷首說道:
上門追討獵物。
——似乎有那麼點兒心神不寧。
太蠢了,在下真是個蠢材呀,劍之進敲著自己的腦袋瓜子頻頻自責,接著猛然抬頭,兩眼直視老人問道:
「別把自己說得如此一文不值。畢竟案發地點為蛇冢,素有蛇靈盤據之說。何況尚有七十年前,先祖伊三郎掀蓋之際曾見箱中蛇蹤之傳言,種種因素,皆可能誤導各位下判斷。」
蛇怨念極深——老人打斷了相貌粗魯、一臉鬍鬚的揔兵衛說道。
「有理。古人的確可能如此推論。」
揔兵衛納悶地質疑道:
的確是不易察覺。
揔兵衛兩手抱胸地應了一聲。正馬磨搓著自己的下巴。劍之進歪扭起蓄在嘴上的鬍鬚。與次郎則是一臉恍然大悟地感嘆道——
「與其說是直覺,或許誠如正馬所言,憑的是第一眼印象罷?」
「妖魂這東西,並非隨妖物所發出之意志,而是隨接收者之心境而生的。」
與次郎倒是聽說蛇對金氣避之唯恐不及。
「教這種東西潛入屋內,豈不要引起一陣騷動?」
正馬問道。老人點頭回答:
一如文意,一白翁回答:
「鎮家之寶——?」
「據說請來大夫診治,又略事養生,後來便康復了。」
即便如此,老人也並不顯得焦慮。神態依舊是一副翩翩颯爽又泰然自若,說起話來依然是語氣玄妙卻又趣味盎然。
「代表本篇記述中,並無任何光怪陸離之情事。」
「看來——若僅止於目睹,受摧殘的程度便較為輕微罷?」
這天,一白翁的神態稍稍異於往常。
「噢,因蛇生性執拗,難斷其命——?」
「解救雉雞時竟然沒將蛇給殺了?這傢伙還真是糊塗呀。」
「方才老夫亦曾言及,妖魂尋仇並非超乎自然天理,乃理所當然之現象。人將之定義為妖魂尋仇,乃文化使然。相傳踏足該蛇冢便將為妖魂所擾,某人意圖毀之,並因此死於蛇吻——這難道不是如假包換的妖魂尋仇?」
「是怎樣一回事兒?」
「那麼,方才提及之《因果物語》中,也有如下故事。相傳此事發生於上總國——一一名曰左衛門四郎者,於田圃中見一雉雞為蛇所捕。眼見雉雞即將為蛇所噬,左衛門四郎便將蛇自雉雞身上剝離——不過,這絕非一則雉雞遇人解圍,圖謀報恩的故事。左衛門四郎救出雉雞后,卻將之攜回家中,烹煮而食。」
「舉例而言,倘若在不認為蛇有任何特別之處的文化之下的某人殺了蛇,過沒多久又見到同樣的蛇現身,僅會認為這不過是另一條蛇。即便認為是和自己殺的同一條蛇,也僅會當成是自己未斷其氣。但生長於視蛇為生性執拗、難斷其命的神秘生物之國度者,便不會做如是想,而會認為是這條蛇死而復生,要不就是同一族群之其他成員為同類尋仇。與妖魂或詛咒相關之傳說,便是自這類推論衍生而出的。」
雖不至於完全趕不上,但至少是極為困難,劍之進說道:
老人開懷笑道:
「怨念極深?」
竟然傻到沒料著,揔兵衛又補上一句:
不應懷疑村眾。
況且,蛇還帶毒。
「——各位難不成是推測,可能是村裡的某人殺害了這伊之助?」
從三人的神情看來,似乎是在佯裝自己聽懂了——雖不知他們是否真懂,老人面帶微笑地繼續說道:
「沒錯。」
「竟然任憑你這野蠻的傢伙遺害人間。」
蛇絕無可能於密閉石箱中存活數十年。
與次郎如此感覺。
蛇畏懼的是鐵氣,老人說道:
「不過雖看似兇惡,蛇其實是生性溫順。除捕食之外,並不好攻擊。除非是人主動襲之——噢https://read•99csw.com,或許也可能是不經意踩著或踢著,否則蛇並不會主動咬人。但多數人見蛇扭身爬出,通常會被嚇得驚惶失措,在這種情況下,人便有可能遭襲。」
老人幾度頷首,復又說道:
一白翁斷言道。
老人的語氣突然和緩起來:
「沒錯,咱們全都是傻子呀。」
與次郎感覺自己幾乎是明白了——但似乎總是有哪兒還參不大透。其他人則是一臉迷惑地直發愣。
「此三人並未親赴現場。僅有本官曾前往該地,也曾面會村人及齋七、正五郎父子。坦白說,當時在下的感想是……」
「再舉個例。現在若捕條蛇來,將之釘于屋頂內側。蛇命難斷,想必不會立刻斷氣——但想必十之八九,不出數日便將死亡。要活個六十余年,機率絕對是近乎零。」
一行人再度來到葯研堀,造訪這棟位於九十九庵庭院內的小屋。
「可見左衛門四郎此舉並非為雉雞解危,不過是搶奪蛇之獵物罷了。」
與次郎問道。
「再者,祠堂內外亦不見曾有人出入之痕迹。看來此推論應是無法成立。」
是何感想?老人面帶微笑地問道。
的確,理應鑽得進去。
正馬也一臉汗顏地感嘆道。
聽到劍之進這牛頭不對馬嘴的問題,老人不由得垂下眉稍。
「這是當然。即便是跑來一隻耗子,也絕對是無所遁形。畢竟事發時間並非黑夜,而是村眾仍於田圃忙於耕作的堂堂白晝。按常理,死者應能在遭咬前發現蛇蹤才是。」
「讓老夫瞧瞧。口繩蛇蟒相關迷信——老夫這就為各位朗讀一番。噢,蛇執念甚深,故若斬殺時未斷其氣,其靈必將肆虐——北自奧州,南至藝州,此說幾可謂遍及全國。除此之外,各國均有蛇靈尋仇、招來災禍之說,故常言欲殺蛇,必須確實取其性命;未斷其氣,必將化為妖孽或死而復生。」
還真是野蠻呀,正馬蹙眉說道。
「先生不也宣稱,村眾們看來絲毫不似殺人狂徒?即便石箱中原本無蛇,僅憑此假設便懷疑村眾,似乎有欠周延。」
老人端正坐姿,開始說起了另一則異事:
遭蛇咬不是會要人命么?揔兵衛納悶地問道。正馬則澄清並非所有蛇類均具毒性:
是不至於如此嚴重,劍之進回答道。
噢?揔兵衛驚呼道:
「沒錯。接下來的情節,可就像出怪談了。殺了蛇后,左衛門四郎打算開始享用烹煮好了的雉雞,此時,蛇竟然再度現身,還緊纏其腹不放。」
文中並未提及究竟是死而復生、抑或是化為蛇靈尋仇,一白翁斬釘截鐵地回答:
如此一來——不就教人一籌莫展了?
「聽了這麼多與蛇相關的有趣故事,但關於蛇乃不死之身、至為長壽之說——」
「你這根本是先入為主。或許你這下要嫌我嘮叨,但你畢竟是個巡查,而不是個同心。近代的犯罪調查,絕不可以義理人情為之。首先,必須得找著證據。非得找出一連串證據,方能還原真相,依法量刑。」
真是個齷齪的傢伙呀,正馬說道,傻瓜,任誰都會這麼做罷。揔兵衛駁斥道:
「若是如此,此案根本沒任何離奇之處呀。」
「金神化身?」
據說蛇肉可是道鮮美滋補的珍饈哩,揔兵衛揶揄道。
「這推論絕非解決之道。總不能教矢作在調書上寫下『此案乃妖魂尋仇所致,絕非自然天理所能解』罷?」
「是幻覺么?應是——魔由心生所產生的幻覺罷?」
「不不,乃是因村長放下了心。看見孩兒們殺蛇,村長擔心的並非一己之安危,而是擔憂全村為此遭逢災厄、或孩兒們為此惹禍上身。由於思緒過於緊繃,便對上了蛇所發散的氣。村長的憂心並非出於私慾,亦非出於悔恨邪念的焦慮,因此一旦發現全村平安無事,便認為蛇的怒氣應已平息,妖魔所降臨的病痛便就此不藥而癒。總而言之——」
「在下若目睹此事,只怕也要如此擔憂。」
與次郎與三人逐一面面相覷。
「或許是罷。但與其說是不可思議,毋寧該說這本是蛇的生性。蛇之生命力如此強韌,欲斷其氣絕非易事。這下為了永除後患,左衛門四郎便將蛇拋入鍋中,同雉雞一併烹煮——」
「噢?」
「當時,眾人眼見蛇自懸挂烹煮雉雞的湯鍋之自在鉤攀爬而下。賓客紛紛驚慌逃竄,左衛門四郎則是怒不可抑https://read.99csw.com,便將這條蛇給殺了。」
「由此可見,事前未曾有人進入祠堂。再者——祠堂窩中那隻石箱又是牢牢密蓋,毫無縫隙,依理,蛇應是無法自力出入。」
「懷疑其中有怪?」
「怎說會死而復生?」
「噢,這文中並未詳述,僅言及蛇再度現身。這下,左衛門四郎又以鐮刀斬之。但哪管斬了幾回,均見蛇一再現身。」
「雖未曾為惡,但畢竟心懷恐懼。當天深夜,村長發現一條長約一丈的蛇現身自己枕邊。驚嚇之餘,村長連忙喚人助其驅蛇——但其他人卻連個蛇影也沒見著。」
「一如老隱士所言,紙符應是貼于數十年前,案發當日才教伊之助給撕毀。其遺骸指尖尚留有紙符碎片,可茲佐證。」
「故此,與蛇相關之傳說可謂多不勝數。蛇以蟲、鼠、鳥等嗜食穀物之害蟲為食,屬益蟲之一種。或許是為了勸人切勿殺蛇,因而杜撰出某些傳說。」
「那古冢的確是近乎寸草不生。誠如正馬先生所言,若有蛇爬近,理應看得清清楚楚才是。」
「倘若祠堂大門真以紙符牢牢封印三十余年,那麼,期間應不可能有人踏足堂內。但即便如此——祠堂之封閉程度,應不至於滴水不漏到連一條蛇也進不去罷?」
與次郎問道,就著跪姿往前挪了幾步。
「此外,蛇性好擠身邊角狹縫。或許可能藏身祠堂一隅、石箱旁、石箱后或窩邊縫隙。若是藏於上述個所,皆不易為人所見。若真有蛇藏身其中——死者破門而入時,便可能無法察覺。案發時雖為白晝,祠堂內畢竟是一片漆黑,有誰能察覺有條蛇藏身屋隅?」
的確,即便遭斬首,蛇或魚仍能活動好一陣。看來,這說法應是形容其生命力極為旺盛之譬喻,老人說道:
「其實,齋七老爺興建祠堂時,老夫也曾在場。」
「其所產生的影響,無法平僅是看見與實際碰觸這程度差異來判斷。老夫毋寧認為,村長之所以得以痊癒,乃是因看見孩兒悉數無恙使然。」
「原來如此。不過……」
若是如此,的確駭人。
沒辦法,劍之進說道:
雖然如此,其他三人似乎沒察覺出什麼異狀,或許僅有與次郎如此覺得。
「誠如老隱士所言,倘若對象非蛇——後人應不至於如此解讀。即便曾有相同前例——想必亦是如此。」
「亦即,那蛇若非原本就窩身石箱中,就是某人為陷害死者,刻意於事前置於箱內——是不是?但倘若真是蓄意行兇,此人亦無可能於事前將蛇置入。因為伊之助決意破壞古冢的時間乃前日深夜,不,說是黎明時分毋寧較為恰當。實際登上古冢的時間,則是天明之後。若此兇嫌欲於事前預設陷阱,時間上恐怕是——」
不過,老隱士,揔兵衛探出身子問道:
「但若非如此,此案應如何解釋?」
誠如正馬先生所言,一白翁回答:
命是保住了,老人立刻回答:
不不,老夫並非此意,老人搖頭回道:
「可是因為他們斷了那條蛇的氣?」
「此言當然有理,但老隱士……」
不過,妖魂並非黴菌,老人說道:
正馬恍然大悟地說道。
「怎了?」
聞言,一白翁再度面露微笑。
「這倒是有理。瞧瞧我,不也平平安安地活到了這把歲數?」
「容老夫再為各位敘述一則。」
「如此一來,不就成了無謂殺生?若目的僅是奪取那雉雞,又何須殺那條蛇?」
「如、如此說來,代表這應是樁凶殺案——」
好,老人說道:
「總而言之,要取蛇性命並非易事。不僅生命力強,還生性執拗、怨念極深,再加上冬眠與脫皮等習性,賦予人不老不死之印象。若是個生性執拗的不死之身,便代表其世世代代均可尋仇。因此,才有了招惹蛇可能禍殃末代的傳說。」
若硬要說老人有哪兒與往日不同。
「原來如此。」
「這哪是搶奪?強者原本就有奪取獵物之權利,不是么?」
「是否就是那有平假名與片假名兩版之——?」
老人伸手打斷了他這番話,說道:
「是的。或許各位認為這等畜生理應無念,這說法不過是個迷信。但不分古今東西,打從遠古時期,蛇便廣為人所膜拜。理由則是形形色|色。」
「那麼,難道真是蛇……?」
「這下終於將蛇給殺了?」
或許那蛇是用盡最後一絲氣力、咬上這麼一口也不無可能。但根據目擊者的供詞,那蛇在咬了伊之助后,便告逃逸無縱。
「據傳此仙可蛻去舊軀重生。」
不不,沒等劍之進把話說完,老人便打了個岔說道:
「是的。孩兒們有此舉措,不過是圖個好玩,但成人可就不同了。先前提及的左衛門四郎九-九-藏-書,即便無心為惡,但畢竟知道蛇極易記仇,或許見蛇現身,一股恐懼便油然而生,更何況這回又多了幾分心虛,後果當然更是嚴重。」
與次郎如此推論。
「必應斷其氣——此言應作何解?」
「見獵物遭奪,便緊追其後極力追討,本身並無任何不可思議之處。老夫認為就畜生的習性推論,這舉措並沒有任何不自然之處。」
「唉,記得許久前——久得似乎都記不清了,自己似乎也干過這類殘酷的事兒。不過,倘若干這種事兒會引來妖魂尋仇,世上許多孩兒不就無緣長大成人了?」
鬼魅真該把澀谷給害死,才算造福人間哩。正馬罵道:
這老夫也了解,老人打斷正馬的話說道:
「沒錯,常人只會剝離纏在雉雞身上的蛇,朝一旁一拋,事情便告結束。但此舉會招來什麼樣的後果呢?」
「少啰唆。那麼,這伙將蛇碎屍萬段的孩兒,想必也同我一樣,沒碰上什麼災禍罷?」
不知各位是否明白了?一白翁問道。
「沒錯。那隻蓋子沉甸甸的,或許就連孩兒也無法獨力掀起。噢,在下當然也曾檢視過石箱內側,並未發現任何裂痕破孔。若覆以箱蓋,蛇是絕無可能鑽入的。」
「果真可能?」
劍之進驚慌失措地問道。這巡查還真是膽小如鼠。
「記得這座祠堂外設有欞門,門上門下還存有縫隙。由於年代久遠,門板想必也穿了孔,想必蛇要鑽入,應是輕而易舉。各位可曾想過,即便蛇未藏於石箱中,而是潛身堂內某處也並非毫無可能。」
有理有理,劍之進頻頻叫絕,並朝自己腿上一拍。
「祠堂——噢,這……」
「此類傳說,想必是起源於蛇執拗的生性。相模一帶甚至相傳——蛇死後,仍可憑怨念活動其驅。」
「可是未斷其氣使然?」
「沒錯,一點兒也沒錯。老隱士,原來此案毫無光怪陸離之處,一切均是理所當然的道理。真相原來是如此呀。」
「是。」
「蝮蛇或南國之飯匙倩等蛇,的確帶有致命劇毒,但具毒性之蛇種甚少。雖令人望而生畏,然多數蛇實屬無害,反而對人有益。想必欲殺蛇必斷其氣之說,實為勸人切勿殺蛇之反喻。尤其是窩身家中的蛇,萬萬不可殺。」
「噢?」
一白翁攤開另一本記事簿,湊向四人回答:
但此案絕非兇殺。
「重生?」
老人繼續說道。聞言,三人一臉不解。
「邪念?」
「警察既為執法者,老夫也期望巡查大人多為深諳人情之仁者。就此點而言,矢作先生不失為一位好巡查。想必矢作先生之所以認為村眾中並無兇手,應是憑直覺所下的判斷罷?」
「甭傻了,別說是殺,根本連打也沒打一記。通常遇上這種情況,誰會打算將蛇給殺了?」
「的確是悉數無恙。但這蛇靈——卻在村長那頭現身了。」
與次郎猜想,《古今著聞集》中那條蛇,想必是為人發現后不久便告殞命。倘若事後依然存活,應不至於毫無事後敘述才是。
「毫無可能鑽入?」
「除此之外——亦相傳若須殺蛇,必應斷其氣。」
「應是與此無關。若硬要解釋,老夫毋寧認為,是因孩兒心中未懷邪念使然。」
「窩、窩身家中的蛇,不是反而該殺么?」
「是的。這也算是長生不老罷。依老夫之見,這傳說或許是自蛻皮衍生而來。部分爬蟲可拋棄衰老軀殼汰換軀體,此習性雖非重生,但看在古人眼裡便等同於新生,也可能因此認為藉由反覆汰換軀體,便可保永生不死。亦即,對古人而言,蛇是能死而復生的不死之身。」
此人可真是個豪傑呀,劍之進驁呼道。
原來是這麼回事兒。
「再者,祠堂內甚為狹窄,不但僅容一人屈身入內,入堂后亦是難以動彈。此外,箱上還覆有一隻沉甸甸的蓋子。倘若有蛇潛身箱旁,掀蓋時或許可能砸撞其軀。如此一來……」
「老夫曾周遊諸國,廣搜形形色|色的故事,對此倒是知之甚詳。例如……」
「或許,那蛇就連祠堂也沒進過。」
「如此看來,或許蛇的確是鑽得進去。」
「沒錯。有此說法為前提,後人便以如此觀點解釋此事。若對象是匹牛或馬,即便曾有如此前例,也不至於被視為特例罷。」
「若事情就此結束,便成了一則尋常的豪傑奇譚。但到頭來,這左衛門四郎——還是教蛇給絞死了。」
憑怨念活動其軀?
「這並不代表蛇必是藏身石箱內。」
記事簿上的標題為——池袋蛇冢妖異紀實。
「此故事傳自武藏之東某一窮鄉僻壤。某村為迎稻荷神興建神社,掘地時竟掘出一條長約一丈的大蛇,引來村中孩兒群聚觀之。孩兒雖無邪念,但畢竟天性殘酷,將蛇捕獲置於石上,以小刀斬成多截,每截約兩三寸,並以竹刺串之把玩——」九九藏書
想想的確是如此。
與次郎認為——或許是眼神添了幾許光輝罷。
「至於口繩冢上那座祠堂——」
「此案——應是妖魂尋仇所致。」
至於今回這樁案子。
「僅記載此人為蛇所絞殺。」
那麼……
「噢,就是這些人絕非殺人兇手。個個態度和藹恭謙,悉數是善良百姓。」
的確,應是沒幾個人喜歡蛇才是。
噢,竟然沒料著,揔兵衛也朝自己額頭拍了一記。
「就這麼死了?」
「是否可能——蛇其實不只一條?」
「敢問——這代表什麼?」
「鐵氣泛指金屬。金神之金,指的則是財產。某些地方甚至有人為蛇咬必將致富、或地下藏蛇則家勢必旺之說。」
這下輪到正馬反擊了:
劍之進驚呼道。
「即便勸人見蛇勿殺,但其形貌畢竟令人望而生畏,多數人見之,應會感覺不快才是。」
「妖、妖魂尋仇——?」
「難怪俗話說厭之如蛇蝎,婦孺對蛇尤其厭惡。」
但看在與次郎眼中,老人這模樣似乎顯得有幾分開懷。
有理有理,這下輪到揔兵衛恍然大悟了:
老隱士覺得如何?揔兵衛問道:
「不不,最不靈光的,當推在下莫屬。為這樁案子絞盡腦汁,竟仍盲目到連這點兒道理也參不透。在下還真是——」
「此人將雉雞給吃了?」
「這回真的死、死而復生了?抑或是化為蛇靈尋仇?」
這兒是與次郎一行四人最喜歡的地方。開敞的拉門外,可以望見一片艷藍的繡球花,小夜可能就在那叢繡球花的葉蔭下。
「噢,的確會蛻皮,但這有何稀奇?」
「總而言之,或許因與蛇起了多次衝突,左衛門四郎也變得敏感起來。看到蛇一再現身,便可能反應過度。稍早老夫不也曾提及,蛇若遇襲必極力反擊?到頭來,左衛門四郎就這麼喪了命。有趣的是,據傳左衛門四郎死後,墳前眾多蛇蟒聚集,久久不散——本篇記述便就此結束。由眾蛇聚集可見,蛇並非僅有一條,而是為數眾多,想必是來自同一族群罷。由此看來,一再現身的,的確不是同一條蛇。」
不過,法理不也是以正義為依歸?老人說道:
揔兵衛和正馬也僵住了身子。
遇襲則極力反擊。
一白翁搔了搔剃得極短的白髮問道:
「把蛇斬成幾截、劃破青娃肚子這種事兒,咱們從前乾的可多了。與次郎,你說是不是?」
「什麼樣的後果?」
妖魂尋仇,大抵就是這麼回事兒。
一白翁自壁龕旁一隻書箱中,取出一冊看似帳簿般的記事簿。
意即,石箱內原本可能無蛇。
老夫知道,老夫知道,老人揮舞著皺紋滿布的削瘦手掌說道:
「畜生就是這麼一回事兒。姑且不論狼或熊等習於擄人吞食的猛獸,即便是生性再猙獰的畜生,也不喜做無謂攻擊或殺生。」
不過,若將上述習性對照各種與蛇相關的迷信,聽來可就像則光怪陸離的怪談了。
「沒錯。該書載有多篇諸如死時心懷怨念之僧侶幻化為蛇、或嫉妒成性的女子化為蛇身等故事。生性執著者大多說變為蛇。佛說繫念無量劫,執著乃難以計量之重大罪業。如此看來,蛇被視為邪惡化身之場合可謂不勝枚舉——但就現實而言,蛇畢竟為益蟲,因此仍廣為人所膜拜。故亦有蛇乃水神化身、神之御先、毗沙門天或弁財天之召使、乃至金神化身諸說,勸人絕不可殺之。」
「這推論——的確有理。」
憑印象也無任何不妥,一白翁笑道:
言及至此,一白翁環視了四人半晌,方才繼續說道:
「有一種神仙,名曰屍解仙。」
「老隱士對這戶人家怎會如此熟悉?」
不過,劍之進先生,一白翁弓起背說道。
不過,在矢作一等巡查的指揮下,此地已經過詳盡搜索,卻未發現任何蛇屍。
「蛇絕無可能於密閉石箱中存活數十年。或許真有此類罕見的案例,但逢此境況,蛇即便還活著,想必也僅是一息尚存。理應不至於見人掀蓋,便猛然咬人一口才是。」
「噢,的確有理。」
「蛇蟒多被視為神秘、或具神性之生靈,故常與禁忌有所連繫。此外,基於其褪皮與冬眠之習性,亦常被視為不死之身。聽聞老夫的敘述,各位對此read•99csw•com應已有所理解了。是不是?」
「這可是——?」
揔兵衛戰戰兢兢地問道。
「噢,不過……」
關於該書,在下所知無多,與次郎回答:
「尤其是祠堂門上,還牢牢貼有一張三十數年前蘸上的紙符。如此看來,此門的確未曾有人開過。是不是?」
難道僅能推論成妖魂尋仇——?
「不不,正馬先生,即便是幻覺,這也是一樁如假包換的妖魂尋仇。事後,村長便開始卧病不起。」
劍之進一臉納悶地問道:
這位負責照料老人起居,干起活來十分勤快的姑娘,方才還在為繡球花澆水。
「人既見過真實的蛇,亦知悉蛇于文化傳承中之風貌。若僅憑其中一方論斷,未免有過於武斷之嫌——」
諸如——蛇會蛻皮,老人說道。
「噢,或許正是基於老夫先前提及的理由。肥后一帶相傳蛇魂宿于其尾,故殺蛇時應將其尾壓潰。駿河一帶亦有類似傳說。依老夫推測——古人應是見到即便斬其首,蛇身仍能蠕動,方有此說。」
「救了只雉雞,卻將它給吃了?」
豈可以第一印象論斷?正馬說道:
「沒錯,這本是理所當然。但此舉卻引來該蛇上門追討。」
「原本咱們也以為是一派胡言,但越聽越感到離奇,看來劍之進懷疑其中有怪,似乎也不是沒有道理。」
與次郎僅一味納悶蛇是否可歷經如此年月依然存活,但依常理推論,即便真能存活,恐怕也已是氣若遊絲。《古今著聞集》這則記述的作者,也僅驚嘆此蛇竟可以如此長壽,並未提及其事後是否可正常活動。
「老夫毋寧期望支持正義者並非權力,而是人情。」
「那倒未必。自然原理的確是恆久不變,但除原理之外,世上仍有其他種種道理,世間便是由各種道理組合而成的。有時某些組合,可能產生令人難以想象的後果。常人視其為偶然,實際上雖是偶然,但若濕度、氣溫等種種條件完備——亦即在諸多偶然累積之下,此蛇于假死狀態下存活數十年,或許的確是不無可能。」
「我還真是傻呀。」
的確有理,劍之進仰天感嘆道:
「沒錯。畢竟蛇乃金神,某些地方甚至視其為倉庫之主。勿忘蛇雖好盜食倉中囤米,但亦好捕食耗子。」
的確有理。
「噢。」
「越中則相傳,殺蛇時,務必將之斬成三截。房總亦有殺蛇后,不管棄屍多遠,蛇都將回返尋仇之說。至於最為離奇的妖魔傳說則是——想必與次郎先生亦曾聽聞,就是鈴木正三所著之《因果物語》中,與蛇相關的諸篇故事。「
兩人雖是同鄉,但並不代表就干過同樣的壞事兒。不過,與次郎也不是沒有這類回憶。
「看見孩兒無恙,發現自己不過是白擔心了?」
「看來——的確是如此。」
「不過……」
「這不是《古今著聞集》中的記述么?如此聽來,老隱士似乎也不認為這記述屬實?」
「若此則記述屬實,想必應是不只一條才是。」
這些都是蛇的習性,的確是無任何光怪陸離之處。
難以斷其性命。
「受到驚嚇,蛇或許可能朝人一咬——」
「不過,這村裡的孩兒全都無恙不是?」
「這道理連孩兒也想得透。想不到咱們的腦袋竟是如此不靈光。」
「不過——劍之進先生。」
「是的,除非有人掀開箱蓋,否則蛇絕無可能自行鑽入。因此在下方才……」
老夫了解,老夫了解,老人頷首說道:
但老隱士——正馬說道:
「這蛇是死、死而復生么?」
不——劍之進率先否定道: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聞言,老人再度頷首。
「沒錯,還不忘邀來鄰家友人分食。」
「蛇似乎以不具毒性者居多,敢問老隱士是否如此?」
不過,老隱士——劍之進打岔道:
「噢,與其說屋內,或許該說是土地之內較為妥當。此言之本意,乃現身家屋周遭或耕地之內的蛇絕不該殺,反應將之視為家神。殺之可能導致家破人亡、或家道中落,任其存活,反能成鎮家之寶。」
總而言之,言下之意乃見蛇絕不該殺?與次郎心想。看來正如老人所言,殺蛇須斷其氣之說,實乃不可殺蛇之反喻。
是的,四人異口同聲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