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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位光 第三章

五位光

第三章

如此一來,不就代表是他記錯了?揔兵衛說道:
「噢,原來座頭為了爭取檢校位階前往京都,就是為了這個?」
被抱在女人懷中的公房卿,低頭俯視著跪在滿地泥巴中的男人。
「一言以蔽之,華族的家業,大致上就是些知識或藝道罷。家家都有些諸如琵琶、蹴鞠、或古今傳授一類的傳承,故得以靠傳授這類技藝糊口。除此之外,尚有發放檢定資格等權利,即諸如授與檢校位階一類的認可權。」
男人的衣裝質地乾燥粗糙,帶著一股麝香般的氣味。
緊得連指頭都要掐進他的肉里。
家業大概是些什麼?與次郎問道。
至於是哪座山,可就不確定了。只是不知何故,印象中該處地勢似乎不低。不過,倒也不是林木蒼蒼的深山景色,而是片一望無際的樺木林。當時日照是強是弱雖不復記憶,但依稀記得並不是個陰暗無光的白晝。舉頭仰望,遼闊的天際雖不見星辰,但也不至於是一片漆黑。
「若將之九-九-藏-書解釋成一個綁架娃兒的女人將娃兒歸還其父,這情況就多少能理解了。」
連忙轉頭望去。
如此經過了多少時間,印象亦十分曖昧。
此女十分慘白。至於是如何個慘白法,可就難以形容了。也不記得賦予自己這種印象的,究竟是女人的臉色、還是衣裝。公房卿僅表示女人渾身慘白且發著光,自己的軀體亦如是。
「若是奶媽,胤房卿何必對其低頭?當時此人可是整副身子跪在爛泥巴里,叩頭叩得滿臉泥濘哩。」
「若是不知抱走娃兒的男人是誰,也就沒什麼好說。但劍之進,你也說過該男乃公房卿之父。若是其父……」
「公房卿見到了那女人。而該女以鷺鳥自稱。」
公房卿記得自己被抱在女人懷中。
「不知道?你這回答未免也太離奇了罷?拒不作答——聽來活像是此地無銀三百兩。還是,其父已承認的確曾有過這件事?」
這下連袴的衣擺都給卷了起來的揔兵衛說道:
噢?揔兵衛失聲喊道:
所謂公家,之於侍奉將軍的武家,指的不就是侍奉天子的對象么?照這麼來說,天子所給予的錢財不就等同於俸祿?劍之進順從地回答。
所有記憶均是自此突如開始。
「似乎是如此。而且在該地——公房卿又見到了那睽違二十年的青鷺。」
「難不成是——他被那女人交給其父之處?」
「你打心底認為此事不足採信,但若推論這些純屬捏造,便等同於認為公房卿所言不實。但雖令人難以置信,也沒膽輕易斥華族所言為無稽,因此才會如此猶豫。我說的沒錯罷?」
話畢,劍之進便緊緊抿起了嘴。
「不過,事情並非這麼簡單。」
「但再怎麼說,人化身成鳥,振翅飛離這等事兒,聽來只會教人笑掉大牙,豈還需要為此爭論?這故事的確怪異,但這狀況要來得更為怪異哩。」
「畢竟那不過是個幼子的經歷。被遞交其父時,或許背後正巧有烏鴉飛過。從這敘述的說法聽來,的確像是那女人化成了飛鷺,但這種事兒哪可能發生?」
公房卿一被抱進男人懷中。
什麼也記不得。
或許不該說是記不得,而是當時的公房卿還是個九-九-藏-書稚齡娃兒,聽不大懂成人的話。男人雖滿身泥濘,但也不敢起身,女人則是不斷向他說著些什麼。
這我也不知道,劍之進一臉納悶地回答。應是母親或奶媽罷?揔兵衛說道:
「何以如此肯定?」
這些事兒,與次郎還是頭一回聽說。
「劍之進,想必你心中也是這麼想的罷?」
不知都說了些什麼。
「不過,若連公房卿本人都不相信,哪可能找上你這傻子商議?畢竟公房卿其與其子均為鼎鼎大名的儒學者,豈有可能胡亂談鬼論神?」
當時似乎還聽見了潺潺水聲,但記不得是否看見了河川,水流聽來也並不湍急。如今想來,當地或許是座湧泉或濕地。
揔兵衛臉色益發不悅地說道:
「的確,這些故事是不足採信。」
與次郎打斷揔兵衛嘶啞的嗓音說道。
「不得問及此事?」
「若僅到此為止,即便是我,也要認為是公房卿記錯了。噢,若非記錯,我也要認為或許是公房卿自個兒誤判、或看走了眼,要不就是他自個兒的幻想。」
記憶中,年幼的公房卿渾身發著光。
劍之進無法回嘴。因為真的教他給說中了。
鷺鳥發著磷光般的光芒——
當時,公房卿被溫柔地抱在女人纖細的臂彎里,緊抓著她帷子裝束般的衣裳。手中那柔軟布料的感觸,至今仍能不時自記憶中喚起,但卻不記得女人肌膚帶有絲毫體溫或氣味。
「如今應是不同了。成為檢校需要相當程度的費用,故座頭個個都得拼了老命存銀兩,只為向公家大人繳納認可費。」
有個男人現身。
這故事聽來還真是含糊。
「原來如此呀。若是出自華族出身者之手,史料或許就值得採信。這下,我也能體會你為何不打算讓那幕府要人之子一同商議。不過,劍之進,你實在是太杞人憂天了。」
「喂,這推測未免也太直截了當了罷?」
「不說你們也猜得著。」
「這九-九-藏-書……」
瞧他一臉驚訝,看來是無法接受兩人的推論。
「有道理。」
在此之前的一切均不復記憶。
「不,並非如此。公家糊口方式,其實是家家不同。由良公房雖出自儒學世家,但據說年少時比起儒學,對神道、國史、地誌等學問更感興趣。曾如菅江真澄周遊諸國,亦曾如林羅山四處探聽宗教祭祀之由來或傳承。雖然平日多忙,大概也走不了多遠。但其實……」
「原來如此。那麼這位由良大人,也是個檢校?」
男人一見到女人便畏懼得直打顫,恭恭敬敬地低頭跪拜。
其實,這故事並非到此為止,劍之進搔頭說道。
消失在澄澈的夜空中。
「試著加以思考罷。哪管這奇妙回憶是如何朦朧模糊,哪管當事人當年是如何年幼無知,若有心追究,總有機會問出個真相不是?僅需稍事詢問其父該女究竟為何人,不就能得個答案?若其父回答不知,或許便代表當事人記錯了。若是知道,理應據實回答。即便事發至今已過了四十年,也不代表毫無機會查個水落石出。難不成是當事人自個兒沒問?還是其父也在事發不久后便告辭世?」
這倒是記得十分清楚。但這光不似油燈照明,記憶中並不耀眼。抱著自己的女人、和自己的軀體所發出的,是宛如戲里的樟腦火,或飛螢尾端般朦朧的光。
「哪管原本是個老中還是旗本,這些個前幕府時代的官銜,如今哪還有什麼影響力?武士的氣魄,可不是來自官銜呀。劍之進,仔細想想罷,德川的御三家,如今不也都成了華族?諸侯大名與殿上人,早已沒什麼區別。真不知那以洋鬼子自居的敗家子,在這年頭還有什麼好神氣的。即使今天把他給找來,也沒什麼大不了罷?」
「事過二十年後,公房卿曾親自造訪信濃。」
也不https://read.99csw.com知過了多久。
不過,揔兵衛突然低下身子,一臉惡意地說道:
抱著公房卿的女人亦如是。
「他找、找著那地方了?」
「為何又提到信州?」
「央求?你這意思是,公房卿原本是被什麼人給綁架了?」
這我哪知道?劍之進回答。
于某個不知名的高原濕地,一個抱著娃兒的女人化為發光飛禽振翅而去——與次郎整個腦袋已為這幻想般的場景所佔據。
話畢,劍之進伸手將鬢毛給撥齊。
原本經過細心整理的頭髮,就這麼給他抓成了一團雜亂。
揔兵衛催促道。
接下來。
「正是在信州發生的。」
「這可就離奇了。」
天保年間。
「但這可是公房卿自個兒敘述的。」
唯一清楚記得的,是女人的嗓音清脆,宛如鈴響。
「指的可是那隻鳥?」
「劍之進,記得稍早你曾問到信州什麼的。難不成這件事兒,與信州有什麼關係?」
算來已是四、五十年前的往事了。
記得當時兩眼所見,是一片山中景色。
「總之,有隻會發光的鷺鳥就是了。」
後來。
也不知是驚訝,還是惶恐。
沒錯,劍之進說道:
「公房卿表示自己曾數度詢問,但每回被問及此事,胤房卿均是一臉愁容,並嚴斥萬萬不得問及此事。」
「是么?」
的確不可能發生。
「為何——拒不作答?」
「有個女人化為發光飛鷺,飛上天際揚長而去。總而言之,與次郎稍早為咱們朗讀的《里見寒話》與《耳囊》,都是極為有趣的故事。不過,這該怎麼說呢……?」
聞言,與次郎不禁倒抽了一口氣。
但,即使如此……
緊接著,公房卿聽見一陣震耳欲聾的振翅聲。
正在一望無際的夜空中翱翔。
與次郎問道:
「公、公房卿之父?真是出乎意料。」
「終於提到信濃了。」
此男——
話畢,揔兵衛不由得放聲大笑。
「傲視天下的公家向個奴婢——噢,還不知道是否是個奴婢,總之,堂堂大漢向個女子平身低頭,甚至不惜跪坐扣拜苦苦央求,看來應是為了確保愛子的安全罷?」
最不可思議的,是光。
且慢且慢,揔兵衛打斷倆人的對話道:
男人緊緊抱著公房卿。
九_九_藏_書當時,公房卿便於信濃——發現了那地方。」
「其實什麼?你就別再賣關子了。」
「何以見得?」
「便是由良胤房,即公房卿之父。」
只見一頭碩大無朋的青鷺。
「反正不管怎麼看,此事都像是誤判或幻想罷。」
「事情並非這麼簡單——?」
「就是——沒這種事兒。想必正因你如此認為,才會感覺與次郎所朗讀的內容令人質疑。是不是?」
「這……」
劍之進神情益發嚴肅地說道:
「那麼,當時抱著公房卿的女人,又是何方神聖?」
亦即,此事的確曾發生過?揔兵衛自袖口伸出兩支毛茸茸的胳臂,環抱胸前說道。
「或許是為了央求該女將娃兒還給他?」
總之,印象中該處似乎是個高地上的濕地。
「我哪兒杞人憂天了?可別忘了,正馬之父曾是個佐幕派的急先鋒。對他而言,朝廷可是——」
時值隆冬,這莽漢隨意露出肌膚卻毫不在意,直教人為他打一身寒顫。
「不,看來應非如此。其母當年業已亡故,自此描述中亦不難確定,此女絕非奶媽或奴婢。」
最初便提過了,劍之進說道:
我竟沒想到能如此解釋,劍之進說道:
鈴,剎時一陣鈴聲響起。
「沒錯。由良家極為富裕,故公房卿時常出外遨遊。不過,並非所有公家自幕府時代就是經濟寬裕,而如今的公卿與華族,日子甚至較當時更為嚴峻。有些甚至因生活過於拮据,積欠了終生無法償盡的債務。這全都是被迫廢止家業使然。」
公房卿哪可能問不出該女是何許人?揔兵衛拍腿說道。
但不是老早退隱了?揔兵衛這莽漢回嘴道:
「據說曾詢問過,但其父拒不作答。」
「什麼地方?」
劍之進說道。
「都抱著娃兒了,還會是什麼人?」
兩人說了幾句話。
「怎麼想?」
或許是黃昏時分罷。
與次郎試著拼湊出一個解釋:
大概就是那陣子的事兒罷。之所以不記得事發何時,當然是因記憶不甚明了。當時的由良公房卿,還不過是個三、四歲的娃兒。
女人將公房卿遞給了男人。
是那化為鳥的女人——劍之進說道:
揔兵衛接下來要說的,想必頗為有理。但與次郎並不想聽這類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