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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位光 第五章

五位光

第五章

「這不是揔兵衛的嗓音么?」
雖然自與次郎的位置無法瞧見,但不難推測這平日一臉安詳的巡查大人,此時的神情想必是十分嚇人。
公房卿亦向劍之進表示,即使已是二十多年前的往事,此女當時的面容,對他來說至今仍是記憶猶新。
劍之進鬆開了手,正馬隨即摔到在地。
信濃國位處深山之中。
——便萬萬不該踏足此地。
正馬還沒來得及反駿,眉毛吊得丈高的劍之進便朝揔兵衛走去,摑起其中一個書生的下巴。教他給挑上的,是淌著鼻血的那個。
接下來。
「是的——請問其中可有什麼玄機?」
「混帳東西,我可是個一等巡查,還不快給我從實招來?看來你還真是個大胆狂徒呀。且慢,跟蹤官差原本就是大不敬,更何況潛入他人庭園、窺探屋中景況,更是法理難容。看來,該當場將你繩之以法,方為上策。」
稍安勿躁,揔兵衛說道。這下兩人的反應竟與平日完全相反,劍之進一臉迷惑地問道:
漆黑的人影靜悄悄地走向動彈不得的公房卿,低頭深深鞠了個躬,接著便報上了名來。
當時,公房卿正自京都下鎌倉,循上道經相模行至武藏上野,朝信濃國鹽田莊而行。
——在下乃熊野權現之仆佣,名曰八咫鴉。
想必是場難忘的奇遇罷。
「此人以八咫鴉自稱?」
八咫鴉又說道:
「這是何時的事兒?」
「的確不至於誤判。」
話畢,劍之進便放開此男的下巴,掏出了捕繩。
公房卿踏入這片荒地四處觀望。理所當然,當時的場所與情景,在記憶中已不復鮮明。但無論如何,還是該仔細確認一番。
老人閉著雙眼,抬起頭來說道:
大人實不宜前來此地,八咫鴉向公房卿說道:
「不、不好了,矢作、笹村,你們倆若是在屋內,趕緊出來罷。」
和當時一個樣兒。
此話一點兒也不假。只要稍稍認識揔兵衛的,想必都要作如是想。常人若不是瘋了,理應無膽攻擊他這怪物。看來,兩人還真是錯過了一場好九九藏書戲呀。
只見其于遼闊的夜空中漸行漸遠。
「總之,此事不值得在意。這些傢伙的身分,我大抵猜得出。」
「當然認得出。我曾見過教我給逮著的那兩個傢伙,逃跑了的那張臉孔也記得清清楚楚。若有需要,隨時都能將他們給逮回來。」
「這——不正是公房卿之公子所開設的私塾么?」
至於被問及此女生得是什麼模樣,公房卿僅表示不知該如何以言語形容,但就是能清晰憶起。
容貌也被映照得一清二楚。
——大人既已於安居他界。
書生未回答隻字片語,僅任憑鼻血一路朝下巴淌。
八咫鴉說道:
只見身纏襷衣、頭系頭巾、一臉宛若山賊的兇相的揔兵衛,正扭著兩名看似文弱書生的男子的脖子,大剌剌地站在巷子裡頭。
聽見鈴響,原本加諸于自己身軀的束縛頓時解開,公房卿便不省人事地朝地上一倒。唯于暈厥前的一瞬間——
發著光的,是個女人身影。
公房卿突然憶起那遺忘經年的情景。
發光的女子、發光的鳥。
而且,還是如此偶然。
在漸趨昏暗的荒地另一頭,竟有一片藍光。
直到夕陽西下。
遭逢此事後,公房卿便終止旅程,打道回府。
雖說是旅行,但自其公家身分,不難想見應非聲勢浩大的大名旅行,沿途過的想必也是以石為枕、以地為床的日子。
就這麼茫然眺望了半晌。
自此時起,公房卿對自己的記憶便無半點兒存疑。
原本是為盡覽《古今和歌集》中歌詠的淺間山而踏上這段旅程,但途中興緻卻給吸引到其他地方去了。由良乃文官家系出身,再加上家中又以儒學為業,公房卿自幼便對地誌、歷史、及信仰懷有濃厚興趣。
「話、話雖如此,但揔兵衛……」
錯不了,此時傳來的,正是那莽漢的怒罵聲。劍九_九_藏_書之進說完正欲起身,但還沒來得及站穩,這下又聽見了正馬的哀號聲。
「我哪是信口開河了?若我記得沒錯,那兩人應是孝悌塾的塾生。」
究竟該如何解釋?劍之進誠惶誠恐地詢問道。
周遭先是徐徐轉為一片茶褐色,待西方天際化為一片通紅,夜幕也於此時隨之低垂。就在此時——
「的確為由良卿之子所開設的私塾。這些傢伙曾來我道場勸誘門生,長相我當然是記得清清楚楚。道場如今門可羅雀,就是教這些傢伙給害的。」
雖未下山,但此處似是一片濕地。
另一個則是從頭到腳一片漆黑。
那身穿洋裝的傢伙怎麼了?正馬揉著腰問道。
「不過,這孝悌塾的塾生為何要跟蹤劍之進,並潛入九十九庵窺探?」
「哼,瞧你孬得像什麼似的。難道坐視惡漢逃逸,是西洋文化之常情?未免也太沒用了罷。倒是這兩個傢伙,不僅無勇無謀,想不到還如此不經打。」
便望見這兩個傢伙躲在圜內竊聽你們在屋內的議論。這時,突然有個如雷的大嗓門把話給接了下去。
指的當然是兒時見到的女人、以及鷺鳥所發的光。
清醒時,公房卿發現自己竟然倒卧于杖突山麓一名為舟渡石之巨岩旁。
甲斐信濃山巒眾多,來自他國者,根本無從分辨。但自出山後便行至諏訪研判,應是蓼科山或天狗岳等自巨石山巔進入的山。
「且慢,且慢。」
「噢,距今已有二十數年,算來應是安政年間的事兒了。在下雖不甚明暸,但當時公房卿的歲數似乎已有二十二、三。若是三、四歲的娃兒,或許還可能是看走了眼兒,到這歲數,想必應不至於誤判才是。」
不過,這不僅是場奇遇。
——只不過……
「沒錯,正是那家塾。」
「喂,你若是信口開河,小心我斬了你。」
「什、什麼?就這麼放走他們倆?揔兵衛,你難道是瘋了?」
沿途斬草撥木循獸道而行,走了好一段后,視野剎時豁然開朗。
只見一身洋裝的正馬倒坐玄關前九_九_藏_書
劍之進一把摑起正馬的衣襟說道。
據傳,鹽田莊乃北條義政隱棲之地。
——此處有其他神明駐居。
「混帳東西,膽敢跟蹤我,目的何在?」
出於直覺,公房卿如此心想。
從這片光里,出現了兩個人影。
「孝悌塾?可就是你日前提及的……」
「放、放手!難道要坐視他們倆逃逸?」
思及至此——不由失聲吶喊。
「給我站住!」
那孝悌塾?正馬一臉驚訝地問道。
「這還用說?想必是為了瞧瞧你這與塾主之父親大人有關的妖怪巡查大人,究竟在探查些什麼罷。」
公房卿當時作如此感想。
「澀谷,你怎認得出?」
看來揔兵衛的門生果然是教這家私塾給搶了去。
這也是理所當然,與次郎心想。
「但可沒在入浴或如廁時遭這兩人偷窺罷?再者,他們倆不過是小嘍啰,反正也不可能知悉多少內情。再怎麼逼供,也套不出什麼話兒來。」
抵達松原一帶時,公房卿告知巡查也不知是何故,自己突然想入山走走,因此便披荊斬棘,踏入了無路可走的山中。
或許,這不過是誤判罷?
伏跪于地上的父親。
在這片黃昏景緻中。
話畢,八咫鴉便搖了一聲鈴。
——吾乃奉侍諏訪大神之南方鷺。
與次郎心想。畢竟看來相似的地方多不勝數,除非有什麼特徵,否則生在哪兒的草木,看來都是一個樣兒。
「有人跟蹤我們倆?」
嘗言三歲看大、七歲看老,三、四歲的娃兒,便已具備完整人性。自當時起便佔據腦海一隅的長年記憶,突如真現實景色般浮現眼前,豈不教人驚訝?
「稍、稍安勿躁,除了我,還有其他人也在跟蹤你們倆哩。發現了這幾個傢伙,我緊張得趕緊折回去,把澀谷這傢伙給找來。」
而且,正是當年那女人。
「我問的可不是這件事兒!」
原來自己尚未下山。
劍之進探出身子問道。就在此時。
鈴。
——今見公房大人長成如此健壯
「揔兵衛,這情況教人哪能不激動?不是連你自九_九_藏_書己都遭他們倆給打了?」
「果真是如此?但……」
「誰想盯著那野蠻的傢伙?」
試著想象公房卿當時的心境,與次郎不由一陣頭暈目眩。不知那感覺是猶如進入一幅錦繪中神遊,還是猶如遇見讀本中的人物?
一個發著藍白色的光芒。
「喂,你在這兒做什麼?出了什麼事兒?」
不不,老人雖如此回答,但嗓音中卻透露出些許動搖。
名曰孝悌塾者,僅此一處,揔兵衛說道:
正馬這下的嗓音,聽來還頗為凄慘。
抵達鹽田莊稍事逗留後,年少的公房卿復沿千曲川而行。
這還真是個難得一見的場面。
話雖如此……劍之進轉頭望向與次郎,欲言又止地再度嘀咕道。
「雖是他們倆先動的手,但動粗的可是我。劍之進,這等小嘍啰,逮回去也沒什麼用處。既然是我動的粗,這兩人對我的攻擊便不能算數。此外,即便他們倆真曾跟蹤過你,也沒任何證據可茲證明。倘若真要治罪,也只能就兩人潛入庭園窺探一項,這哪會是什麼大罪?又不是偷窺年輕姑娘入浴,在屋內的可是個又枯又瘦的老爺子呀。」
話畢,這莽漢解下了頭巾。
放走他們倆有什麼關係?揔兵衛說道:
「瞧這兩個傻子,竟然有膽襲擊我揔兵衛,等下輩子再說罷。」
「敢問此事——」
小夜小姐不也在屋內?正馬說道。
話畢,這莽漢得意地哈哈大笑了起來。這景象還真像是報上或錦繪中的插圖呀,與次郎心想。就逮的兩名男子不住哀號。其中一個額頭上腫了個斗大的包,另一個則是鼻血淌個不止,看來兩個都被狠狠痛揍了一頓。
——在下甚感欣慰。
映入眼帘的東西,看得他剎時渾身僵硬。不僅一步也走不得,彷彿是教鬼給壓住了似的,連呼吸也給符停了。
「喂,別隨便把我朝地上扔好么?沒錯,有人在跟蹤你這毫無警覺的一等巡查。待我載著澀谷趕回來時,已不見你的蹤影,便到這兒來瞧瞧。原本以為小夜小姐或許在家,未料朝矮樹叢內一探……」
請兩位https://read.99csw•com在此靜候——話畢,劍之進便彎低身子拉開了紙門,火速衝出門外。與次郎則是朝老人與小夜各望了一眼,緊接著便追了上去。
看來既非火焰,也不是某種反射。只見這火光有如戲里的樟腦火般,發出藍白色的火光。
當時四下已是一片黑暗,名為八咫鴉的男子雖是一片漆黑,此女卻綻放著藍白光芒。
突然傳來一聲巨響。
此時,濕地已為濃濃黑夜所籠罩。
聽完劍之進這番陳述,老人先是沉默了半晌。
公房卿再次看見了那羽朝夜空飛去的發光青鷺。
這書生一看到劍之進的神情,臉色旋即轉為一片慘白。
「噢?那傢伙一看到我這張臉,就一溜煙地像只兔子般遁逃了。你難道沒盯著他?」
積水處處可見,草木岩水亦不見任何雕鑿痕迹,看來應是一片人跡未至的荒地。與其說是山中,毋寧像是天涯海角才可見到的景緻。
——與大人闊別多年。
劍之進正欲追上去,卻讓揔兵衛一把拉住。
端坐老人身旁的小夜,也同樣是閉口不語。
緊接著,與次郎又聽見一陣咒罵,最後才聽出那熟悉的嘶啞嗓音。咒罵中起初只夾雜著幾聲咆哮,最後卻變成了粗話連篇的怒罵。
公房卿表示,也不知此山為何名。
「哪、哪還有什麼事兒?我上笹村租屋處,發現裡頭沒人,心想可能是到這兒來了,便雇了人力車趕來,卻看到你正朝這兒走。當時便打算跟在後頭,看看你在打什麼主意。想不到你竟如此狡猾,打、打算瞞著我搶先一步。」
揔兵衛也於此時鬆手。誰知那額頭上腫了個包的男人竟然逮住這空隙,朝揔兵衛身軀使勁一撞,淌鼻血的則是一把將劍之進給撞開,沒命地狂奔起來。
公房卿于這片黃昏下的濕地上徘徊。
這八咫鴉的確存在,老人說道。
孝悌塾?劍之進高聲驚呼:
而這八咫鴉,更是漆黑得有如渾身塗上了墨。
話畢,揔兵衛一派豪邁地哈哈大笑了起來。
——這位即是遠自太古便定居此處之青鷺。
「的確存在——敢問老隱士此言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