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家之母，似乎就是阿銀小姐之女。

「直到八歲那年為止，奴家一直與母親以山野為家，靠獵捕魚龜度日。但後來母親亦亡故——母親身亡時處在深山之中，奴家也不支倒地……」

與次郎心想。不過，這並不表示他認為幕府時代要比現在來得好。

「不不，擾您會客，還請老隱士多多包涵——」

「今、今兒個有來客么？」

沒事沒事，小夜說道：

與次郎並無意再度佩刀，亦無意再剃月代。

難道不能讓奴家先招呼先生？業已走到與次郎身邊的小夜說道。

這種感覺均可能油然而生。

當時，與次郎還是頭結髮髻，腰際掛刀。每回均在玄關前畢恭畢敬地低頭致意，再遞上一隻紗布包袱——

「是老隱士吩咐的？」

回憶中的往昔，想必凈是虛構。因眼見或耳聞某事而自認為憶起往昔，也不過是錯覺。即便如此……

即便有時根本沒什麼事兒需要請益，也想走訪一趟。

一個常在故事中現身的奇女子。

「唉，就連與次郎先生都猜不出了，光憑這筆名，根本無從查證究竟是何許人。但奧付上這筆名旁，卻還清楚載明『江戶橋生駒屋方山岡百介』。生駒屋乃江戶首屈一指的蠟燭盤商，當年百介老爺正是這家商號的少東。難道北林藩史上沒有如此記載？」

「就在這節骨眼上，遇上了今日來訪的這位恩人？」

「小姐難道不該上前道別？」

「沒錯。名曰和田智弁大人，是個地位崇高的大寺高僧。」

先生可是為了百物語來的？老人說道：

此處竟然停放著人力車。

「沒錯。很罕見是不是？」

「事實上，奴家乃世間師——即劍之進先生上回提及的山窩之女。」

「這、這、真是對不住……」

此時，小夜突然說出了這麼個名字。

而且，還停了兩台。這東西在淺草頗為常見，但在這一帶可就希罕了。

——看來夏日將至。

畢竟已是陳年往事了。

只不過，毫無血緣關係就九*九*藏*書是了——話及至此，小夜在路邊一株櫸樹下坐了下來。

「戲作——？」

果真如此？

原本，與次郎每月便要前往此處一回。起初是伴上司同行，第二回起就是只身前往了。不過是遞交少許銀兩的雜務，當然僅需一人便可辦妥。

每當與風鈴小販擦身而過。

「維新前，生駒屋就座落於新橋，只可惜如今已改了商號、遷至鄉間。當年，百介老爺也住在店內。直到收養了奴家，難再寄宿店內，方才遷至葯研堀築庵定居。」

人力車——就停在九十九庵門外。雖然造訪此處已有多年，但從沒在這清幽住宅碰見過任何訪客，教與次郎略感不知所措。

「老、老隱士的筆名？」

「奴家和這位恩人的緣份算不上深，也僅讓他收養了半年。」

就是這個，話畢，小夜自懷中掏出一隻舊得發黑的護身符。

「先生無須掛心。是百介老爺吩咐奴家出來的。」

「想必先生今兒個是來找百介老爺的，但看來老爺還得過個半刻才會有空——倘若與次郎先生打算自在此稍候……」

聞言，與次郎一時無法會意。

隱居於如此陋室，個頭這般矮小的老人——難道有這麼容易找著？

——真是教人懷念。

「噢？」

老實說，與次郎已經記不得了。

「恩人——？」

「這……或許是老隱士與小姐亡母相識？」

後頭果然有位穿著樸素，但不失高貴的年邁僧侶，前後左右均為年少和尚所包圍。這下正準備踏上另外一輛人力車。

「百介老爺堅稱，護身符中那張紙頭上的字，是又市先生寫的。」

或許不過是自己多心，但總感覺個中似乎有某種複雜緣由。這下與次郎也不敢如往常輕鬆上前致意，深感進退兩難之餘，只能抬頭仰望天際，只見一隻烏鴉低空打自己頭上飛過。

雖然對方的嗓門不大，還是把與次郎給嚇得驚慌失措。

「當然不是不可以。但……」

望見有人上了一輛人力車。只見此人身著燦爛豪華的袈裟。

「當然不可能認得。菅丘李山之李與百諧音，此名念法依序與介、岡、丘、李、山同音，即山岡百介之化名。其實，就是百介老爺的筆名。」ｈｔｔｐｓ://ｒｅａｄ.9９csｗ•ｃｏm

「唉。這位恩人德高望重，來此造訪也有好幾人隨行，庵內如此狹小，讓奴家實在是想待也待不得。說老實話，奴家本應留在屋內招呼來客，但如此情況，實在尷尬。」

山貓回阿銀——

與次郎前去造訪九十九庵。

幾乎要危及性命。說著說著，小夜開始漫步了起來。

他看見了小夜。

——原來是一白翁。

與次郎先生。目送烏鴉飛去時，突然被如此喊了一聲。

「噢？」

或眼見渠岸柳枝隨風搖曳。

直到半年前為止，均是四人偕同前去，但近日與次郎獨自造訪的次數益發頻繁。一方面是矢作巡查公務多忙，再加上澀穀道場的門生略增，四人的時間難能湊上。但真正的理由，其實是與次郎寧可暗自隻身造訪。

老爺還說過，奴家生得與祖母簡直是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巷弄中的泥色樹影、嬉戲孩童的嘻笑喧嘩。

這姑娘目光敏銳，若是這距離，絕不可能沒看見與次郎。只見她雖低著頭，仍能明顯看出正在注意著屋內。看來——對屋內情況雖然在意，卻也不便進入屋內。

自一白翁的敘述里，僅聽得出這麼多。山貓回是個邊吟唱義太夫節、邊操弄傀儡演出的江湖藝人。由於從沒觀賞過這類演出，與次郎完全無從想象這是個什麼樣的技藝。

「是的。倘若當年不是小屋中這位恩人出手相救，只怕奴家早已成了路旁的孤魂野鬼了呢。」

被這麼一問，還真不知該回答是或不是。來者可是奴家的恩人哩，小夜先是手按樹牆，伸長脖子朝內觀望，接著才如此回答。

一個身分如謎的妖艷姑娘。

兩名車夫坐在榆樹下，悠閑地抽著煙桿兒。

「不留在裡頭招呼成么？」

「哎喲，先生別用這眼神直盯著奴家瞧好不？活像是看見了什麼妖怪似的。奴家是山岡小夜，可不是那山貓回呀。」

一身墨染作務衣，剃得短短的白髮，彷彿一陣風read.99csw.com便能將之吹得老遠的矮小身軀。

小夜苦笑道。

「那位恩人不過是為了知道奴家的出身，才找上老爺的。但百介老爺一聽聞此事經緯，便執意要收養奴家。」

「其實——奴家並非老爺的遠親。」

不認得。

一白翁在小夜面前駐足，也不知是何故，先是眼神悲戚地——至少看在與次郎眼中是如此——朝這毫無血緣關係的遠親姑娘凝視了半晌，接著才以不大自然的祥和口吻說道：

原來是這麼回事兒——無怪小夜對四處漂泊者的生活方式知之甚詳。

若不介意，還請先生入屋詳談。這下，一白翁方才低聲說道。

「噢。在下自認並不博、博學多聞……」

——往昔就是這麼一回事兒。

就是此人？與次郎再次望向這位僧侶。

與次郎心想。不過，並非看見了任何分外帶夏意的景物使然。

「原來如此。」

光憑這幾個字，收留小夜的恩人就能找著一白翁的居處？

「先生認為，老爺是為了什麼收留奴家？」

「小夜小姐這位恩人——難道是位法師？」

「奴家當時攜帶的護身符中，有一紙戲作的版權頁。」

「是的。是鎌倉臨濟寺的高僧。」

「與次郎先生，歡迎歡迎。不知先生來訪，抱歉讓先生久候了。」

目送眾僧成列隨行的兩輛人力車離開小巷，葯研堀這才恢復與次郎熟悉的光景。

先生是否方便到那兒說個明白？眼見與次郎如此不知所措，小夜面帶微笑地走向他說道。

想必是出來送客的罷。老人先是回過頭來，一看見兩人，便轉過身步履蹣跚地走了過來。

聽聞這番話，與次郎益發不知所措。

哎呀，當年生駒屋可好找了，小夜說道。

當時，老爺就連奴家的面也沒見過呢，小夜繼續說道：

與次郎連忙將視線給別開。這下——

「這……是否連老爺的出身都有載明……」

「後來，才被送到一白翁這兒來？」

「成、成了孤魂野鬼？敢問此言何意？」

或許。

不過，來者難道不是小姐的恩人？與次郎問道：

與次郎才想造訪葯研堀，好讓自己融入此類往昔故事中。

原來就連博學多聞如與次郎先生者也不認得？小夜https://read.99csw.com開懷大笑道：

鐵巨輪、黑布棚、以及馬鞍般的座椅。

「又、又市先生寫的？」

「不，那位是和田智稔大人，乃收留奴家的高僧之外甥。後頭那位在隨從簇擁下現身的高齡法師——才是和田智弁大人。」

「說、說個明白？」

與次郎不禁倒抽一口氣。

或許正是因此，才教與次郎感到有點兒不尋常罷。

這還真是教人大吃一驚。

「打那時起，奴家便一直寄居老爺身旁。但維新后，人人都得有個身分，百介老爺便將奴家申報為其兄之孫——此兄曾為八王子千人同心，多年前便已亡故。其子于維新時加入幕軍四處征戰，不幸戰歿北方，身後未留下任何子嗣，老爺便將奴家申報為庶子。故此，奴家也勉強算得上是老爺的遠親罷。」

難不成……

雪白的肌膚、細長的雙眼、標緻的紅唇。黝黑睫毛下的眼角，還泛著一抹紅。

「噢，小姐指的，可是老隱士敘述往事時常提及的那位御行又市的同夥？」

正是這些景緻，讓他感覺夏日腳步逼近。但在周遭，其實也看不出特別的季節變化。或許連這季節感，亦是虛構的錯覺。

小夜突然變得一臉失落，接著才低聲回答：

教人憶起往昔的聲響、氣味、與景色，均化為稀薄雲煙于與次郎的回憶中縈繞，在剎那間形塑成一則又一則的故事。但這些其實均為如今的聲響、氣味與景色，故形塑成的，不過是虛構的故事罷了。

是如何知道亡母叫什麼名的——？

剪斷髮髻后，益發感覺結髻還真是個奇風異俗。但剃光的鬢髮、遮到額頭上的前發，或變輕了的腰際，仍不時教人感覺不慣。

「噢——來客是位法師？」

但這熟悉的景緻中，卻添了幾個不常見的東西https://read.99csw.com。

「沒錯，作者乃菅丘李山。先生可認得這號人物？」

——或許正因如此……

的確，若同時有數人進入這棟小屋——雖然與次郎並不知道來者究竟是何許人——想必的確是讓人想待也待不得。這心情與次郎是不難理解，不過——

不分好壞，凡是往昔均教人懷念。或許是因往昔僅存在於自己的心中或腦海里使然。記憶中的往昔均成了老故事，成了老故事的現實，就是往昔。

正低頭佇立小巷中。

曾扮過狐，曾扮過鷺，也曾扮過柳精。

與次郎也在小夜身旁坐了下來。這才想到，自己就連小夜究竟是什麼年紀也不知道。

此時，他望見了熟悉的花草與樹牆。

這下，與次郎更是困擾。

為何說得如此駭人？

「不知老夫借給先生的書卷，是否有派上用場？」

——有訪客？

「是的——正是如此。承蒙這位恩人善心收留，奴家才得以保住一命。後來——這位恩人扶養了奴家約有半年之久。當時奴家年僅七、八歲，再加上舉目無親，實難獨力營生。」

雖然還是那副枯瘦容貌，但老人今日的模樣似乎有那麼點兒不尋常。這下，與次郎才想到自己幾乎沒見過老人步出屋外，甚至就連老人站姿也沒見過幾回。平日，老人總是蜷著身子跪坐在小屋中的座敷內。

猶豫了半晌，與次郎終於決定繞道一旁。原本打算沿樹牆繞向後門，但還沒走到屋后，與次郎便停下了腳步。

「是么？噢，那麼……」

即便已有十年以上的交情了。

小夜說道。與次郎回過頭來，只見小夜業已起身。自下方仰視她那小小的面龐，自細緻的下巴掠過的陽光耀眼得教與次郎不由得眯起雙眼，這才想起這位身穿絢目袈裟的僧侶，想必就是小夜的恩人。

「名曰阿藺。」

「即使如此載明，不過……」

來客甫離去，便有一瘦小人影現身。

「是的。不過僅憑筆跡，或許尚不足以為證。除此之外……」

與次郎完全不知——原來還有這麼段過去。

「噢？且慢。小姐是如何……」

歡迎歡迎，小夜露出微微一笑，低聲致意道。

話畢，又垂下了視線。

與次郎正欲回答，卻發現老人依然朝小夜定睛凝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