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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第九章

「不行啦。」榎木津突然開口,「這是,你呀,沒有結果的結局!這種沒品味的結局是你一廂情願的吧。」
「三號的早上……」
「哼。」刑警鼻子發出聲音,「是沒意見啦,可是有疑問。因為那些傢伙有時候只要大方向能通,細節這些就隨隨便便讓它過去了。這種情況下,很可能會忽略掉一些細枝末節的問題……」
石井神經質兮兮地從將視線從關口臉上移開。
——這是不對的。
榎木津說得一副因獲勝而洋洋得意的樣子。
「什麼?」
然而關口對保持沉默有所抗拒。
「不是這樣的!在搜查會議上……」
「啊,嗯啊。」
敦子一臉吃驚又尖銳的表情看著木場。
「我覺得好恐怖。」
「啊……對的。如果朱美小姐是裝瘋,那就要從好幾個月前就開始演習了——變成這樣,哦……」
沒有玄關以外的出入口,然後玄關……
「啊!我讀過報告書,上次財團委託的偵探就是這男人啊。哼,早早嗅到事件的味道靠過來啊。」
因為見到宇多川先生生前身影的人,除了殺害了宇多川的兇手之外,關口可能是最後一個。
「可是……」
「你想說……什麼?」
「哎,不可能吧。也不是不可能像登山家一樣從斷崖上爬下來。只是,實際上似乎是不可能的。再加上沒有從山上走到房子那邊的痕迹,也沒有斷崖下來的痕迹。還有,這一邊……」
「嗯嗯。聽說是早上五點二十分左右。從屍斑的狀況判斷,死後屍體並沒有被移動的痕迹。在那種地方,以那種姿勢被殺害了。是有一點點拉扯移動的痕迹,也認定有些微爭執過的跡象。」
「對,不可能。」石井強調,「打撈到的只有首級而已,其餘很有可能是看錯了。不如說利用既有的傳聞,為了擾亂搜查,故意棄置在逗子,這種可能性比較大,不是嗎?如果不砍掉就沒辦法。」
「不要讓我想起那件事。」
「理由呢?」
「但是,宇多川老師說看到了。老師說,那並不是朱美指出,而是他自己發現的。還說,清也清不掉之類的,說得很具體。那種事,說謊也沒什麼好處啊,對吧?」
「對。所以宇多川回家后整整一天,什麼都沒吃。跟你們在中野吃過的火鍋,是他最後的一餐。這不是很奇怪嗎?如果在外面的話,應該會吃點什麼吧,在家裡的話,更是會吃東西才對。跟老婆吵架了嗎?吵架就不吃東西嗎?睡了一整天嗎?我總覺得很可疑。」
所以關口才先表示不滿的情緒。
「話說回來,石井先生,那個,你負責的金色骷髏那邊,有進展嗎?」
原來如此,說穿了,榎木津是對此不滿。
木場嗤之以鼻,繼續說:「總之,我,那個,不擅長打探消息,但是我也說過,同事中有一位很會做這種事的大叔。我對那大叔全盤說明后,請他去調查。個性瑣碎的大叔,很仔細地為我查證了,根據他的調查呢……」
木場用力地點頭:「對啊,如果說你們的證詞很重要,正是這部分啊。聽好了,精神鑒定的結果,如果朱美真的有什麼精神性的障礙,那另當別論,但是萬一就這樣判定朱美是裝瘋賣傻的話,你們的證詞就會變成證明朱美犯罪行為的證詞了。」
木場的客套話。不,不是客套話,很顯然是在嘲弄他。只是表面上衷心佩服,聽起來像是稱讚。木場的說話方式,聽的人腦筋轉還是不轉,意思也會一百八十度轉彎。石井似乎當真接受了。
出發應該是前天,卻在臨行前中止了。
警察應該會來詢問案情,關口一開始只想到這件事。想想看,宇多川在與他們分手后回家,立刻就遭到殺害。只要追溯被害者的行動,馬上會找到關口等人身邊。關口思忖——這會演變成麻煩事,所以,首先要與小泉和敦子商量的是,是否主動向警察說明。
關口終於想起來了。
「啊,那真是不幸的事件。起於大事件,在毫無頭緒的狀況下,事件又接二連三地發生,導致無法給予機動警力。現在,叫什麼來著的?葉山警局裡最年長的一位刑警和另一個人——應該只有這兩位在負責,咦?你在幫忙嗎?」
敦子阻止了毫無意義的爭論:「為什麼宇多川老師的衣服會在海上漂流?老師下車后,應該穿著這身衣服爬上山道才對。這種季節,不會在途中脫下來丟掉吧,這麼說來,老師的確是手上拿著這件短上衣,然後套上披風回家的,對吧?這樣的話,是誰把這些東西從老師家裡拿出來了呢?」
木場稍微停了一會兒。
「這是山,這裏好像蓋得像被夾住一樣。」
路過房子前面——這是不可能的。聽到可疑的聲音——這也很難想像。如果報案者可以這麼早就知道事件發生,只能想到他在現場。不管是不是兇手,只要有第三者在現場,事件的狀況就會全然改變,不是嗎?
關口不可能作那種說明的。但是,只覺得——所有事情都留下了朱美不是兇手的可能性。木場似乎也從一開始就知道關口無法回答。
「不是。」敦子搖頭,「那並非無法想像的事,但在執行時會有很大的問題,所以我想是錯的。這種情況,是兇手必須製造出朱美確實犯下殺人罪行的狀況。也就是說,兇手必須知道引導出所謂殺人這個『結果』的『刺|激』和『方程式』。那應該是很困難的吧。這是必須知道,如果給予某種刺|激,就一定會得到某種反應的確定方程式,才能成功的犯罪。為了得知這點,實驗是不可或缺的。這樣做的話會大叫或發狂,那樣做的話會站起來等等,這種程度的反應還有可能確認,但是……」
「聽好了,兇手宇多川朱美自白了,這是毋庸置疑的事實。再加上遇害當天,被害者的行動完全不清不楚,這段期間發生了什麼事,沒人知道。不如說,他預感自己會遭到殺害,於是對某個友人說了這件事,那會怎麼樣?然後試想那位友人報了案,就不是什麼不可思議的事了。如果宇多川感覺妻子的殺意,大概會沒胃口吧。連我也會因為胃痛而一兩天不吃東西。把衣服捲起來丟掉——雖然不是很清楚,但說不定是一種求救訊號。對這位關口先生——雖然有點怪,但是——不,因為他家好像沒電話。人被逼到極限的話,真的不知道會使出什麼奇怪手段。」
木場一臉疑惑。
「被害者所吃的東西。沒有人在意這件事,但我覺得百分之百有問題。聽好,宇多川最後所吃的東西,是鬥雞鍋。」
敦子問:「如果朱美小姐裝瘋賣傻的話——警察會如何判斷呢?」
「怎麼了,各位?吃壞肚子了嗎?這麼無精打采。」
「總之,把無頭怪物放著不管並不是好事。小關,京極那傢伙怎麼了?」
「啊。鄰居——叫一柳史郎,工作室……什麼?啊,是賣家庭用藥的銷售員。就像福山縣的賣藥商一樣。鄰居太太好像確實受宇多川之託,注意他妻子的狀況。事實上,一日那天聽說待到很晚。等到過了十一點,宇多川一直沒回來,所以就回家了,這是鄰居太太的證詞。然後有關被殺害當天的事——這還在調查中,正在做筆錄吧。啊,聽說鄰居太太因為隔壁慘劇的打擊,卧床不起。」
「神奈川?為什麼?明明說了要來之前先通知我一聲的。」
「宇多川?那個遭到殺害的宇多川崇嗎?」
雖然牽連不深,不,就是因為沒有關係才會留下疙瘩。
兩人想破案的目的大概是南轅北轍吧。關口想——社會正義是什麼東西,木場這輩子大概一次也沒想過吧。
「不用擔心,我不會給你添麻煩的,我自有分寸。但是如果知道了什麼,一定會私下通知你。所以,你也告知我搜查狀況如何,怎麼樣?」
老實說,愕然了。一點也不想試著懷疑。但想想,那是有可能的。關口只是相信宇多川的話,並沒有見過朱美。
關口還抱著一絲懷疑。
木場說:「石井先生,我現在被迫協助搜查二子山的集體自殺事件。」
「喂,這個精神鑒定雖然要花點時間,但是那位偉大的老師聽說早早就得出結論了。根據他的報告,哎呀,這是非正式的,還不是正式的鑒定結果,可是……」
可是,如果朱美是裝瘋,那幻覺也是捏造的。關口完全放棄了,看著敦子的側臉。同時,俯視了一會兒的敦子,又似乎想起什麼似的,把臉抬起來。
「阿修,那很簡單。你自己剛剛不是說了嗎?一定是想保住警察面子的傢伙。接到電話卻整整放了一天不管,如果這件事曝光了會很麻煩,所以就絕口不提。反應遲鈍又害怕見光死。」
木場接著說:「正是如此。鎖的問題就只是這樣,這並非密室殺人案。裏面有活著的人,並且那個人有可能做出異常的舉動,任何情況都有可能發生。所以,只能說事情就是這樣。」
的確,作為犯罪事件,這種手法卑劣至極,可以說是最惡劣的犯罪吧。但絕非不可行。給予精神衰弱者某種強烈的暗示,使其幫助犯罪——或是讓他變成兇手——不,如果使用催眠術,應該可以設計出更有技巧的卑劣罪行吧。
「撞風是什麼東西?」榎木津天外飛來一筆似的問。
石井抱著頭,像是做了噩夢似的。
「沒……沒有什麼內情吧?你不是要陷……陷害我……」
「是的。」
「你說什麼莫名其妙的話?我要罵人啦,你這笨蛋。我一想到跟你這種笨蛋交往了二十幾年,就覺得很對不起社會,很想切腹自殺。再說這種愚不可及的話,看我把你逮捕扣留拷問,起訴后立即判刑。」
「怎麼會這樣……」
然後,他說了一段連關口都感到驚訝,極為符合常識的解釋。
敦子同意:「宇多川老師為什麼非死不可呢?這件事我完全不懂。無論有多少無法理解的事或不可思議的巧合,如果可以想通這一點,我想心情也不會變得這麼奇怪。相反地,所有現況中陰森且無法說明的部分,即使給予所有部分可被說服的解答,只要這件事不說明清楚,我想我和關口老師的心情是開朗不起來的。」
「那麼朱美小姐沒有說任何關於殺害申義的事情嗎?」
榎木津有一種相當不成熟的口吻說,但集體相親應該是集體自殺吧。木場擺出極為厭惡的表情。
「他說了什麼嗎?」
「完全不需要勞煩你們,已經取得了載送宇多川回家那位司機的證詞了。司機自己出面說明的,他好像是從東京繞到了神奈川。那司機,嗯,岡崎交通,姓戶冢,聽說是宇多川的書迷呢。知道載到的是作家宇多川之後,激動得要命。因為是長距離,好像聊了很多話。後來看了報紙大吃一驚,便出面說明了。聽說宇多川到家時是二號清晨三點左右。」
這代表什麼意義呢?
「哎呀,別那麼生氣嘛。交往這麼久了,你們的心情我都看透了。」木場說完,喝了口茶。
看在關口眼裡,木場似乎恢復了點精神。
木場果然說了令人料想不到的事:「嗯……我最在意的,首先是宇多川胃裡的東西。」
石井在誘惑之蛇前陷入苦惱,結果好像決定要吃禁果了。
「這是絕對無法原諒的犯罪。利用神經症或精神病患者來犯罪,再加上讓患者變成兇手,不管有什麼原因都不可原諒。只要有這種可能性,就要徹底地……」
「誰啊,那姓鴨田的?」
九*九*藏*書原來如此。你被排除在陞官大道之位,變得怪裡怪氣,被抓到弱點,是這樣啊,跟轄區的同伴不好嗎?」
木場說:「石井先生,難得我們在這裏見了面,要不要聽我說一下?實在還有太多我們無法理解的地方。只不過我是落單又升不了官的刑警,也不在轄區,還有,那個,他們都是老百姓,無法插手。相較之下,你是神奈川本部的警部,大有可為。」
「那個和,嗯,叫什麼臨床心理鑒定的,搞不太懂,去拜託他們了。所以不是像你們這些文人雅士需要擔心的事啦,不需要急急忙忙趕到警局,提供嫌犯是精神病患的消息。哎呀,我一開始就想這麼說了,可是關口……」
「啊,那是胡言亂語吧,非常支離破碎。沒必要問了。」
「你很鑽牛角尖。當然不是零,但幾乎是零。不,應該是很難懷疑其他人吧。」
「你真的是被徹底厭惡耶,因為你頭屑很多的關係嗎?」榎木津大聲說。
「誰是阿修?但是啊,令人可恨的是,說不定就是這樣。如果因此無法確認嫌犯的話,鎖定報案者便是很大的問題,但是,在這種情況之下,朱美在現場,有自白,又有罪證——善意的第三者被排到後面去也是沒辦法的事,也有可能就這樣含糊不清地被帶過去。可是,我想不通。報案的傢伙,難道是用比如說千里眼、讀心術得知事件始末的嗎?」
宇多川妻子——朱美經歷幾度殘忍殺戮行為的幻想。一介女流有此幻想,可以說真的是太嚴重了。事到如今回想,關口還是認為那並非正常的狀態。因此,朱美是兇手,這件事也許是事實。不,既然已經見報了,在現在這個時間點上,就是事實。
「聽好,最初的報案,聽說其實是三號早晨八點。」
「事實上,這顆石頭被這些衣服包成一團,用繩子綁得緊緊的,在河口漂浮。石頭如果再大一點,可能會沉下去吧,因為包裹的是男性和服嘛,大概是空氣跑進去形成浮力,載浮載沉的。剛好,比頭大一點,但是看起來也很像頭。唉,總之裏面放了這張紙片,紙片上寫了這裏的地址。雖然不知道有無直接關聯,因為沒有其他線索,便前來拜訪了……」
「這傢伙是偵探。」
那麼這人可不是被木場害得降職的,姓石井的神奈川本部的警部嘛。
「那個……」敦子趁機發言,「如果朱美小姐是裝瘋賣傻,也就是說是個假裝神經症或精神病的正常人,那所謂的動機——警方作了什麼推測嗎?」
總覺得今天的木場彷彿帶有飢餓野獸的氣息。
往玄關方向看,門開了,關口的妻子雪繪一臉驚訝地站在那裡。
「一個謎團也解不開的無能刑警,說什麼自以為是的話啊。你們一調查,只會增加謎團,不是嗎?抓到一個也不確定是不是兇手的人,就以為很厲害啊,只是把謎團變成眾多謎團而已嘛。請痛痛快快地解決所有謎團,如果做不到這種瀟洒風流的做法,說什麼都只叫人覺得噁心!」榎木津提高音量說道,然後點燃銜在嘴裏的香煙。
「上次給你添麻煩了,我覺得很對不起你。哎呀,我不懂得怎麼好好道歉。」
看到那照片的敦子,立刻有所反應:「關口老師!這個……」
「我記得宇多川老師說,拜託鄰居太太注意他的夫人。」
「復活的無頭男人要怎麼辦?頭重新再生了!還有,死後的世界要怎麼辦?不像你前世是豆腐還是骰子,那女人前世還是女人。這些都可以無視不管嗎?」
「木場,你因為身為公僕,在社會正義之名下,基於不允許或許會導出錯誤結論的錯誤方針的搜查,所以才協助我……呃,我可以這樣解讀嗎?」
難道是——謊言。
「雜司谷事件時也是這樣吧,你一亢奮就沒好事。你想說的我都懂。關於這點,拜託幫我探查的大叔,去跟對方暗示一下。只是,真是難以想象啊……」
很幸運地,多虧攪局元兇榎木津在一旁翻雜誌、看報紙,提高了說明解釋的效率。
榎木津邊笑邊說,從木場手上奪過香煙,抽出一根銜在嘴裏。
石井把照片放在桌子上說明。
「但……但是木場,沒有正式的協助請求,越區搜查也是個問題,如果那個……」
但是,先不管死人復活,朱美如果是裝瘋,那灑在庭院的大量血液,要如何解釋呢?難道說是朱美自己灑的嗎?
木場的強硬態度更趨於激烈,質問石井:「石井先生,你跟宇多川事件的搜查沒關係吧?」
關口針對這點質問木場。
「不,警察知道。事實上,有關八年前的長野事件,據說朱美自白了。正在向長野本部查詢中——不,數據已經送到了吧。嗯,數據上說——從指紋與其他情報看來,本案疑犯,自稱宇多川朱美的女性,與昭和十九年佐田申義殺人事件的參考證人佐田朱美,確實是同一個人。其他聽說還在調查,總之那邊也在搜查。」
「朱美小姐果然招供了殺害前夫的事啊?那樣的話,那邊的搜查也會重來。關於那件事,有其他嫌犯正在通緝中,對吧?」
「那朱美呢?」
「那件事啊。」
——這個人……
木場繼續說:「說到被害者之後的行蹤,下了車的宇多川爬上山道,應該是不會錯的吧。戶冢遇見了平常見不到的作家老師,激動之餘,目送了很長的一段時間。假設宇多川沒有在戶冢回家前在中途躲起來,等戶冢走後又回頭下山,就一定會回到家吧,因為這麼晚了也不能去鄰居家。還有,直到屍體被發現為止,至今沒有人在二號凌晨后看到宇多川,目前警方似乎判定他沒有出門。」
一見木場有點猶疑,榎木津立刻見縫插針:「嘿嘿,看吧,小敦真厲害。這位便當盒似的男人正因為無法回答大傷腦筋呢,活該。」
刑警很失望地垂下肩膀,說:「正是如此,禮二郎。非常可惜的,就這件事,的確如你所說,他們認為宇多川沒有食慾。真是的……」
「不知道……」
「我不要那種東西,我只要能搜查就好了。」
「朱美從幾個月前頭腦便開始不清楚,這件事用不著你們出馬,從鄰居一柳夫婦的證詞也可以作出某種程度的判斷。所以警方認為——朱美是不是假裝得了神經症,有計劃地殺害宇多川,這還不能斷言,但已經從這條線開始調查了。所以你們的證詞,結果變成只是補強這個想法的證據,沒有其他的效用。可以確定的是,關於這一局,近日內就會來搜查盤問吧,不知道會是從神奈川本部還是葉山警局。哎呀,到時候我會先跟他們說要通過警視廳,所以不會直接來到你們面前吧。」
逝去了的老作家身影,還歷歷在目。那不過才一個星期前,是十二月一日的事。
「首先,兇手不是從斷崖或海邊來的,事實上也無法從那邊過來,所以是從玄關進入的。也就是說,鎖是開著的,或是宇多川或朱美開的門。然後兇手在客廳扼殺了宇多川,朱美看見了,或是人死了朱美才走過來,立刻再度掐住宇多川的脖子,讓兇手出去,上鎖,扣上門閂后,回到屍體旁邊,直到被發現為止都呆坐在那兒——事情會變成這樣。哎,朱美如果不是正常的女人,說不定會這麼做,但是這樣以來,變成兇手行徑怪異,不是嗎?這種情況需要另一位『不正常的兇手』。」
木場似乎稍微振作起了精神了。
「然後還有一點,有個事實,真的很奇怪。」
「不要理那個笨蛋。石井先生,為了我們這些後進,請一定要說明一下你對『金色骷髏』的見解。那起事件對我們這種平凡人而言,也只能認為是不不可思議的故事啊……」
聰明的依靠似乎又想起了什麼。
木場抽出一根煙,點上火。
「真的是斷崖,下面是海。要從這一邊上來下去,更困難。」
「啊,那個,是關口先生嗎?」
事實完全相反。如果說受到驚嚇而動彈不得,還能理解,但是轉上鎖,還扣上門閂,如果能採取這般冷靜的行動,正常人應該會報警吧。無法報警至少不會緊閉門窗,不過……
「是很難鎖定,在水中,對吧。而且水溫相當低,所以不會腐爛。加上只有頭而已。像宇多川崇那樣,有胃還好一點,但只有頭無法正確判斷。不過,在水中久了之後,屍骸會屍蠟化。尤其眼珠的屍蠟化現象特別快。如果在水裡超過一個月,已經鹼化也不稀奇。因此,我提議金色骷髏,至少和在九月中被目擊的那一次,必須完全分開來思考。但是轄區的同事似乎因為一直在找金色骷髏,好不容易找到了首級,都說一定有關聯,不理會我的看法。我想縮小搜查範圍的時期和地區,但其他搜查人員都持另一種意見,我也莫可奈何。即使在搜查會議上決定了方針,也沒人要順從。到底會變得如何呢?在這種情況下……」
即使清楚明白那是刻意為之,仍難以想像是位了證明自己發瘋而作的行為。特意製造出若非超自然現象則無法說明的狀況,這對於把裝瘋這件事假裝沒有裝瘋,一點貢獻也沒有。反而會有反效果。
然而另一方面,關口覺得這種想法未免太小看警察了。即使沒有如關口這類門外漢的通知,這種事應早在警察掌控之中,不是嗎?他又覺得——沒有報道是因為另有隱情。
石井從皮包里拿出相片。
——對了。當時和木場刑警在爭論的……
然而,宇多川一直沒有聯絡。在毫無消息的情況下,關口應敦子之請,前往榎木津處,雖非本意,但還是將工作委託給這位超級偵探。幾經爭論之後,榎木津接受委託,關口則如其所擔憂的,被迫同行參加長野探查之行。目前事情發展至此。
「目前是的。」
依照與宇多川所約定的,關口在隔天便通過自己的精神科醫師,請對方介紹在日本首屈一指的名醫。對關口而言,可以說是電光火石般快速的響應行動。
「那不是很怪嗎?」
石井往後仰,發出異於平時的尖聲。
雖然如此,關口的心境並未產生太大的變化。與關口分手后,宇多川直接回家,然後死了,只是時間稍稍往後延了一點而已。陰鬱的心情並不會因此而開朗起來。
「但……但是,也可能是死後再掐屍體的脖子啊。這種事……」
「這和服是宇多川老師所傳的衣服啊!」
但那種事不必說吧,他一點也不認為有什麼關聯。
「哎呀,算了。總之,可以先讓我確認一下嗎?嗯,關口先生,事實上,大前天又有人報案說,在逗子灣的田越川河口附近浮現首級。實際去看了,結果真的有東西浮著……」
「你人面很廣吧,你不是鼎鼎有名嗎?」榎木津搗亂。
「事實上,想請教您一些事。關口先生,您最近去逗子那邊了嗎?」
「好像有些不同……哎,你那樣說也行。」
石井有一段時間似乎完全無法理解而顯得極為不安,但終於發出驚嚇過度的聲音:「啊,看到名字和地址時,我就有不詳的預感。又來了,我又……」
「小說家真沒常識啊。長長的視野,就是常識。哎呀,笨蛋偵探和小說家再怎麼努力,對這件事也一籌莫展了。」木場挑起兩邊的眉毛,這麼說。
「我知道了啦,別這麼亢奮嘛。」
有魄力的木場和善於說明的敦子,高明地整理出所有疑點告知石井警部。
關口從一開九九藏書始就放棄了,因此無法提出強力的反駁,但是好像又覺得木場剛剛說的話合情合理。當然,這種情節是異想天開的吧。木場像是再度確認般,轉過頭來看著關口。
「我是東京警視廳的刑警,這裡是東京都中野地區。況且,我和這人從戰爭時期就開始交往了。我們躲過槍林彈雨,是同吃一個番薯的好兄弟。我在這裏,用不著不同轄區的你來管。我在這裏吃飯還是拉屎,都跟你無關!」
「嗯,不愧是警部大人啊。快刀斬亂麻的明快判斷,真是失敬。」
「相信我,警部。我不是會玩弄心機的男人,這你知道吧?」
「對啊,那無所謂吧,你很煩呀。然後,打撈起來發現不是頭。」
漣漪立即擴散開來。
木場從口袋掏出香煙和火柴盒,放在桌上說明。
「警方人員?要找警察的話,我在這裏。」
「偵探真是沒常識啊,也就是說,故意假裝發瘋了。」
榎木津也起來了,看來一直在聽。
——這麼說……
「聽說不是。有誰,不是警方的人,知道事情始末。他如何得知的?為什麼這沒有成為問題的焦點,我覺得很不可思議。」
榎木津不滿的心情未曾稍減,繼續質問:「那種結果上了報大概很無趣,讀者的抗議會排山倒海而來。什麼也沒解決不是嗎?我都決定要特地跑一趟長野還是山梨什麼遙遠的地方了,現在變成這樣,我的決心到底要怎麼辦啊。下了個得不到褒獎的決心,你要怎麼彌補我的不幸!」
小泉和敦子兩人一臉蒼白地造訪關口。可以做什麼?應該做什麼?——雖說被捲入事件,但宇多川與久保不同,完全是一名被害者。但是,即使要舉行葬禮,宇多川也沒有家屬。他唯一的家人是妻子朱美,以殺人罪嫌疑被捕了。當然,遺體仍由警察保管。
那邊——在二子山發生的集體自殺事件——的搜查也陷入膠著狀態了吧。不,記得木場對那件案子原本就抱著不滿的態度,前幾天應該也大吐苦水才對。
因為上面寫著關口的名字和地址、電話號碼,亂七八糟的字像蚯蚓在爬,確實是關口本人的筆跡。
如果是裝瘋賣傻,這一點的確很怪,因為這才是造成朱美髮瘋的主因。
「對,不可能。」敦子說。
「是的。一直說殺掉了、殺掉了,之後越來越興奮,聽說還大叫『快,快點逮捕我吧,判我死刑吧』,來支援的警官和刑警全體合力才終於壓制住,將她帶走。」
這真是多管閑事,不過,會把奇怪偵探和硬漢刑警當做對手,互相拉扯角力,這個叫石井的男人好像也不是什麼大人物。來到這裏,真是他畢生的失策吧。關口非常了解石井的心情,在發射強烈波長的奇人面前,只能發射微弱波長的平凡人,只有被玩弄于股掌之中的份。看到他太陽穴微微跳動,教人不得不感到同情。
「什麼嘛,那種口氣。被像你這種失敗者攻擊,我可不服氣。我剛剛說的,可是神奈川本部的判斷,是社會一般人的判斷,不是我個人的意見。」
「也就是,患者咋看之下支離破碎的行動,那是因為拿一般常識性的判斷來解讀才覺得異常,只要能找出患者特有的行動模式,或說類型,只要遵循理論來解讀,便是擁有整合性的行動——像這樣的事……」
關口對此也有痛苦的回憶。
關口假裝無法被說服的樣子。當然兇手一定就是朱美,對於這點關口已經放棄了。不過,就這麼說「是的」、「對啊」,也太不近人情了。
「你又沒看到!」
——她會做這種事嗎?
「你在說什麼啊?你真……真是,哼。」
——朱美並非處於正常的狀態。
「對……好像是。宇多川像這樣趴倒,斷氣了。聽說調查人員搖晃她,確認是否死亡。確實死了,因為屍體已經開始僵硬,於是立刻認定死後已經過了二十四小時以上。關於這點,與解剖驗屍結果對照,確認是正確的看法。據說搜查人員發現時,應該是死後三十二三個小時。」
京極堂是個討厭說錯話的男人。也就是說,不說有犯錯之虞的話。現況是,他並沒有得到足以發表意見的情報吧,因此什麼也不想說。就關口等人來看,這與其說是慎重,不如說是膽怯。
並非只是顧慮宇多川才如此行動。在某種意義上,也是關口謹慎態度的表現,但無論如何,宇多川所說的話、宇多川的地位,以及其人品與苦惱的嚴重性,這些都對關口的精神形成莫大的壓力,不消說,其結果便是促使關口快速行動。
「你在說什麼蠢話啊,木場,那件事已經逮捕到兇手,也招供了,事到如今,知道這個訊息……不,這本來就沒有什麼意義,根本無關嘛。」
木場目送他離開后,說:「有關宇多川事件,我想,只剩下瑣碎的疑問要怎麼解決的問題,大方嚮應該是不會動了。」
木場也點頭說:「嗯,對你而言,還真是很不錯的意見呢。」
「那就等於什麼也沒有嘛。」
木場放低姿態,以對敵人毫無防範的表情,看著石井。
關口如此極力主張。木場笑了。
石井警部說到這裏停了下來,環顧所有人一周。是語言不通,單槍匹馬捲入異鄉的異鄉人心情吧。
「不是嗎?」
連發的批評,只有無聊的知識特別豐富。
石井警部老實地露出意外的表情。
「這兩側,從山上侵入呢?」
「有進展的話我就不會在這裏了。真是的,從本部那邊過來勘察現場的只有我,其他都是葉山警局的年輕小夥子,沒教養又粗魯,完全無法溝通。覺得奇怪的人馬上列為參考證人,以外只要施加暴力,證人就會招供。真是敗給他們了。」
「哦。因為關口窮追不捨,我的話前後顛倒了。那個啊,警察也確實了解。朱美,就像你們告訴我的一樣——那個復活了好幾次的死人啦,砍頭啦等的故事,都一一跟問供的警官說了。這樣可不行啊,聽說正在進行正式的精神鑒定。嗯,帝大的精神衛生學研究室的叫什麼的老師……」
原來如此,看來木場是打算把石井拖下水。
「朱美不是兇手的可能性是零嗎?」
「你啊,那是朱美精神錯亂——不,精神錯亂是演戲吧,是惡作劇。但即使是惡作劇,庭院里如果留下血跡也應該會知道,那可以問問看……」
這個就知道了。
「啊。」
石井似乎完全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一方面站在應該指出朱美可能犯罪的狀態,但又無法指責,這樣的關口,不希望朱美是兇手的心情,是對自己的一種辯解。
他們說朱美笑了。坐在丈夫屍體旁對警官笑,這種行為百分之百是異常的。然而,關口所預測朱美的異常現象,不應以這種形式顯露出來。但是,要問那應該會有什麼反應,關口也說不上來。
的確如此,關口也知道這點。
「這樣啊。」
石井始終皺著眉頭。
木場大概有他自己的理由。從他的口氣判斷,木場的見解一定是與神奈川的警察或是社會一般意見多少有些出入。關口認為,以木場刑警的哲學,不一定會偏向體制那一方。不如說出他的理想,似乎是在與所謂警察機構的框架錯開的位置上。
光靠木場獲得的消息情報來判斷,「金色骷髏事件」也是一起毫無常識、荒唐無稽的事件。因此,這個戴著常識的眼鏡,明哲保身的警部,到底會下什麼樣具常識性、保守性的判斷呢——關口非常有興趣。認真來說,關口是屬於連普通事物都用超越常識的方法來思考的個性,他想利用這機會,學學所謂普通的判斷。
「哼。等你們事後覺察我退下后很無聊,到時候,可別再來找我。」榎木津說完,又躺下。這樣話題進行會比較快。
「庭院的血跡怎麼解釋?」
「那麼……兇手……」
要說奇怪確實是很奇怪,但這是很大的問題嗎?關口不太懂。不過敦子好像想到了什麼。
「笑了?」
想聽聽京極堂的意見。
「到底是誰報的警?」
「這次,總算那個有怪癖的傢伙好像無法大放厥詞。有長頸鹿的視野也沒用。」
木場擺出一臉又不是我願意的表情。
「夫人——朱美小姐呢?」
敦子發言:「即使目擊證詞都是正確的,那麼被害者就有四個人。然後這可能是連續殺人事件,也可能是非連續殺人事件,是這樣嗎?」
木場雙手抱胸:「石井先生,你說我們,應該說這位關口和這位小姐——姓中禪寺,你知道嗎?宇多川崇先生在生前和他們有過接觸,可是和被害者共進最後晚餐的人。但是,等了好久警察也不來叫人,於是就想主動出面協助,正在商量這件事呢。我們剛剛說了很多和這次事件有關的事。喂,這照片上的和服是宇多川穿的衣服沒錯嗎?」
木場一臉似懂非懂的表情保持沉默。敦子繼續說:「謝謝。依據剛剛關口老師的說明來思考,也就是說對什麼樣的刺|激,會有什麼樣反應,只要完全掌握那個方程式,就可以在某種程度上解讀朱美小姐的行動——是這樣嗎?也就是說,如果有人知道朱美小姐患有神經症——不,是熟知這件事的人,那位某人,蓄意使朱美小姐執行那個行動,有這種可能性嗎?」
「庭院的血?沒有啊,報告書里完全沒有提到這點。現場一定會進行勘驗的,所以如果有血跡,應該有人會發現吧——什麼也沒寫的話,代表從一開始就沒有那種東西,不是嗎?」
石井打開記事本給關口看。
「但是……如果因此破案了,你沒榮譽也沒獎賞,什麼都沒有……」
當場回到一開始那種不自然的沉默狀態。
「然後呢?」
木場說了關口也認識的某教授名字。
「喂,警部。」
因為上次的事件去了神奈川,但沒去過逗子。
的確很難想像。丈夫在眼前被殺,或是發現丈夫死掉后,慌慌張張上了鎖,把自己關起來——普通人並不會做這種事,反而是打開鎖逃出去才對吧。因為兇手有可能還留在屋內。然而……
「喂,」木場說。「所以只要是從內側上了鎖,那麼在裏面的人就是兇手,或是兇手逃了之後,在裏面的人上了鎖,可能性只有這兩種。很難想像是後者吧?」
榎木津若有所思,看著石井警部無比認真的側臉,像是嘲弄般擺出不懷好意的表情。之後,石井警部說,這一兩天可能會因為宇多川事件請大家做筆錄,屆時還請多多協助,便離開了。
「很多啊,罪證如山。如果有目擊證人就更完美了,沒什麼好懷疑的。」
硬漢刑警一開口就是最高音量。
在自己家的庭院灑血,除了嚇壞家人之外沒有其他效果,不管嚇到了誰,都無法證明朱美髮瘋了。事實上,只有宇多川看見,只讓他心情有點混亂罷了。
於是,關口只能像平常一樣陷入思考的泥沼,無法動彈,結果只能一位沉默。只是煩悶也沒用,而沉默對關口而言,在精神衛生上比任何狀況都糟,這也是事實。
「啊?」
是姓長門嗎?關口不太記得。
石井進了客廳,一坐下,木場立刻對石井低下頭。關口對這意外的發展感到驚訝。
開朗不起來吧。
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關口發現了木場不服氣的態度。
然後他翻開記事本,繼續說:「這一點怎麼都無法釐清。」
單看這態度,關口覺得說不定榎木津不全然是錯的。
「先聲明九九藏書一點,我搜查的是『逗子灣首級殺人事件』,不是『金色骷髏事件』。金色骷髏只是流言蜚語,不是警察搜查的對象。大約在六天前打撈上來,被砍掉的部分遺體幾乎尚未腐化,所以怎麼看都不像會跟頭蓋骨弄混看錯。再加上金色骷髏那邊的騷動最早是九月二十二日,已經是兩個月以前的事了。而遺體打撈上來是十二月一日,分析死後數天到十數天左右。」
然後,關口終於想起那天宇多川的裝扮。的確,宇多川穿著照片上的衣服,套上披風離去。
關口慌忙看仔細。
「那個……」敦子像是在整理思緒,還是在選擇用字,盯著半空中一會兒后,環顧大家一圈,開始說:「比如說神經障礙或是精神障礙——我不知道如何區分,但是不管哪一種障礙,都有所謂的類型,不是嗎?」
木場皺皺鼻頭,搖晃著身體。
「什麼啊,石井先生,你有點怪喔。我可是不遺餘力協助搜查,你就說來聽聽吧。」木場說。
關口照慣例吞吞吐吐時,敦子回答了:「我想哥哥就快回來了,我打過好幾次電話,大概說明了事件經過。」
心情變得極為惡劣。
「那個,有警方人員來了。」
「你的意思是,也就是說讓朱美去殺人嗎?」
「聽好,關口,你的顧慮是杞人憂天。首先,被害者宇多川崇的推定死亡時間是十二月二日下午七點到九點。久保的葬禮是在一號晚上,是嗎?所有宇多川被殺的時間,是在與你們分手,過了一天之後。因為我從你們這裏聽到事情是在二號的傍晚,當時宇多川還活著。」
「你自己去看的嗎?」
「這樣的話,你是說,比如鬥牛看見紅布會興奮地跑過來一樣,有那樣的東西,讓朱美變得凶暴的機關,促使朱美殺害宇多川,是這樣嗎?」
當時朱美受到所謂死靈造訪的幻覺侵襲。
因為早報上刊登了宇多川的訃聞。
照片上映著像石頭的東西,還有攤開的男性和服、內衣、綉了家徽的和式外套、腰帶和長褲。
「為什麼給我看這個?」
「你在說什麼啊?我是偵探不是獵犬。如果鼻子像狗一樣靈敏的話,也許還可以當專門尋找失物的獵犬風偵探,但很不湊巧,我鼻子不太好呢。不,鼻子那麼好的話,也可以當品酒師了。」
木場沉默片刻,然後依序舉出被認為是證據的狀況。
因此關口提議交由木場判斷。就算不是親耳所聞,在榎木津的事務所幾乎把來龍去脈都告知木場了。也就是說,有無必要主動出面說明,交給刑警來判斷。於是——木場來訪了。
木場修太郎造訪關口巽,是在十二月七日星期日,下午三點過後。
甚至從關口眼裡看來,似乎都能想見石井警部在案發現場的摩擦、與同事不和、情緒惡劣的樣子。就連一個人前來這裏,說他是順道什麼的,還是令人覺得可疑。說不定是叫不動任何一個轄區的搜查人員,在搜查會議上,或許被視為與本案無關而被否決掉了。無論如何,這是身為負責人的面子徹底粉碎的證據,加上如果還沒找到解決的線索,更是焦急吧。現況是一旦石井警部被孤立了,如果不一個人解決,就無法重新贏回面子了。
「就是這樣,真相是不會扭曲的!」
「我在搜……搜查。」
「首先,接獲報案的搜查人員到達時,玄關門轉扭式的鎖從內側鎖著,還細心地扣上門閂的樣子。不管朱美是不是兇手,這個工作應該是朱美或宇多川本人所為。如果是宇多川做的,那兇手就是朱美,如果兇手是外來的侵入者,那就是朱美在兇手作案逃離現場後上的鎖。」
「如果死後好幾個小時再掐脖子,那是可以判斷出來的。人啊,死後一兩個小時就會出現屍斑。如果屍斑出現后受到壓迫,那部分就會褪色。屍斑全部出現后,屍體便會開始僵硬。過了這個階段,僵硬又會慢慢消失,但接下來就開始腐爛了。所以屍體隨著時間一直在變化,在哪個階段動了什麼手腳,馬上就知道了。如果朱美不是兇手,就是在宇多川死後一秒鐘,彷彿要給他最後致命一擊似的,掐了他的脖子。這再怎麼說也很奇怪吧。」
單純的石井警部,顯露出生氣的情緒。
「啊,對了,這是我寫給老師的聯絡地址的字條!」
「知道了知道了,趕快辦公吧。嗯,關口,你的客人。」
看來石井還擁有容易上鉤的個性。輕易地搭上木場的話,儘可能留意不堪榎木津那邊,開始陳述。
「事……事件就那樣了,哎,也沒辦法。只是我對於你那種做法啊……」
「還是沒去嗎?」
「對了,朱美小姐前夫事件怎麼樣呢?警察調查到什麼關聯性嗎?還是還不知道?」
「哎呀,那種事一定是作了連狗也想像得到的推測啊。感情的糾葛,或是奪去財產。」
石井異常愉快地說。關口等人想也想不到,刑警們因處理的案件而彼此較勁。
因此,關口的心情很沉重。
關口感覺到矛盾之處,無法明確知道是什麼和什麼不吻合。但……
「那個,還沒鎖定首級的身份嗎?」木場重複詢問。
「如其所說——可以這麼想,事實上正如你所說。對某種『刺|激』的『反應』與一般不同,便視其為異常,比如給予同樣的數字,卻得出不同解答的話,就是錯誤——異常。不一定就是有精神性的障礙,因人而異,其間存在著微妙的差異,但通常其誤差很小,在一般常識可容許的範圍內。然而,如果出現很離譜的答案,就會認定這傢伙不會算術。但可能並非不會算術,而是算錯了而已。比如說應該用加法的地方,用了減法,導致答案的差異很大。每個人的方程式完全不同,但只要了解該用哪一個算式,就可以得出同樣的解答。也就是說,只要能掌握那個人的行動原理,就能理解其反應。」
木場挑起兩邊的眉毛。
「啊,說是沒什麼好說的。」
「那八年前的事件呢?」
「你沒印象嗎?看不出顏色,但是,哎呀,差不了多少。那顏色很深。」
「木……木場,這個怪人到底是誰?為什麼凈說些無禮的話?」
「無法從玄關以外的地方出入嗎?」
敦子說完瞄了關口一眼:「是吧,老師?」
「不管我是狐猿還是猩猩,都無所謂!快點進入主題。」
木場從幾次事件中學到了這一點。
留下謎樣的話語就死掉了,這就像被下了解不開的咒一樣。
關口認為這種想法雖不夠嚴謹,但也大受吸引。
「假裝發瘋嗎!那可厲害了。」
「不是隔壁的一柳先生嗎?」
木場說了:「哦。」
結論是,不用做到這種地步吧——宇多川確實是在自己家裡被殺害,那麼回家前人在哪裡並不是太大的問題。再者,嚴格來說,最後見到被害者的,應該是送宇多川回家的司機吧,說不定下車后當地也有目擊者。載送宇多川司機的名字稀譚舍已經記下來了,只要警方提出要求,隨時可以提供協助。
關口一下子變得非常不安。
榎木津說:「我知道了,報案者是無頭屍體。無頭屍體為了再次被殺,而長出頭來造訪朱美,但那女人竟殺了別的男人。於是他一氣之下就打電話給警察了,因為不甘心。」
「房子有什麼好在意的?」
「木場先生,那個,有關夫人的神經症,警察怎麼說?」因被關口的亢奮打斷下來的敦子,如此詢問。
「你給我安分點,木場。你攪局的話,這次可沒那麼容易了事。我是為了公務而來,你這是妨礙公務。」
敦子的算術很快,關口才正要開始計算而已。
敦子很顯然感到困惑。關口也是,因為是直接從宇多川那裡聽來的,覺得疑惑也是理所當然的。
對了,宇多川說過,雖然和鄰居來來去去很麻煩,但只要稍微留意一下,並非不能窺見狀況。但是,刑警乾脆地否定了:「不是。」
「證明?」
輕易地對一般民眾泄露搜查情報,在某個層面是很嚴重的問題吧,但現在石井警部除了榎木津,其他人的發問,都會樂意地回答吧。
「發現屍體是四號的早上,對吧?為什麼隔得這麼久呢?」
「我沒想到,你……你會贊成我。」
「你沒想過說不定——朱美小姐庇護某個共犯嗎?為了庇護兇手,心血來潮設定了精神異常的狀況——上鎖或是脖子上的指紋——準備好這些……」
「這是什麼意思啊?」
「原來如此,只有關於殺人這件事——不可能啊。」
木場一副臭臉看看記事本,說:「不,好像不是這樣的。當然她是說過——丈夫是規避兵役者,被發現時是具無頭他殺屍體,但是,嗯,目前朱美所招供的是,那個,她殺害了殺死佐田申義而糟通緝中的宗像民江。緊急調查中的應該是這件事吧。」
關口意外地盡全力往假設得以成立的方向回答。至少站在敦子這邊,也可以說,比榎木津的態度更能增強數萬倍的信心吧。
「你是說,有報案人?」
木場很簡單地就駁回敦子的假設。
即使丈夫被某人殺害,如果她無法正常地認知這件事實的話,會怎麼樣呢?
「石井先生,你是正確的。」木場如此斷言。
關口說出自己的觀點。敦子說「原來如此」,表示同意。
不能怨誰,關口只是……
「你說一廂情願的,事情就是這樣也沒辦法啊!」
「對了,聽說拉門和擋雨門都關著,也沒有開燈。是管線燒掉了還是怎麼了,好像是點不著,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就點不著了。不管怎樣,房間非常暗。」
「哎呀,很不起眼的工作,從以往的失蹤者中鎖定自殺者。現在,好不容易找到兩名。而且除了其中一人外,還不到可斷定的程度。只不過,因此我大半時間都很閑,也有出差到逗子的正當借口。」
假設如報道所指,其妻子即使兇手的話,那麼她的病症應該已經相當嚴重,在與宇多川會商時,如果關口察覺這點,說不定老作家可以免於一死,而他的妻子或許也不會犯下無須犯下的罪行。
「據說,朱美百分之九十九,是裝瘋。」
突然來訪的自稱神奈川警察的男人,嘴角往下撇,微微喘氣。緊握的拳頭顫抖著。
「因為,無法做有關殺人的實驗,無法確認。再怎麼熟悉朱美小姐的人,也不知道朱美小姐是否一定會犯下殺人的罪行。所以這種情況下,只有殺人的動作是自己確實執行,之後,讓朱美小姐做剛剛木場先生所說的舉動——這是我的想法。」
石井的表情稍微開朗了起來。
關口突然被指名,吃了一驚。
「不知道。房子本身相鄰卻無法立即到鄰居家去——這是宇多川老師所形容的——他好像是在意這一點,但是又怎麼樣呢?哎呀,光聽木場先生的話,知道主要原因好像是蓋在山道上,如果是那樣,我並不覺得有什麼奇怪的……還有,對了。他說有必要調查一下鴨田周三。」
「我……」
「中野那家的嗎?」
「刑警真是無知啊,有頰袋的不只是嚙齒動物,日本猴子有頰袋呢!」
原本半眯著眼鏡的榎木津又張大眼睛,像是取笑木場似的瞪回去。
「這樣啊!」
「搜查……啊。」
石井神經兮兮的動作碰到了關口的手背。
——這是……
——他的妻子真的是兇手嗎?
榎木津非常佩服,而關口……
「所以說——你不行嘛。」
那種自白可信嗎?那正是喪read•99csw.com失心智的狀態,不是嗎?也有可能是自己認定是自己殺的。再怎麼說,朱美患有神經症——不,也很有可能是精神分裂症或濫用藥物。
「哎呀呀,那雖然很奇怪,但說不定她連這件事也招供了,只是我沒有聽到而已。但是,那個,有關這件事,她一度洗清罪嫌,警察認定其他人是兇手了,警察賭上面子也不會承認錯誤吧。或許會發生這種情況。」
也就是說,有關這起命案,關口認為自己是處在可察覺、可阻止的立場。因此,關口懷疑並非宇多川妻子犯案,是由於介意自己的立場,也就是一種逃避責任的想法。宇多川如果是被強盜所殺,關口不會有責任。這種情況下,關口只會驚訝、同情與寂寥感,如果只有這些,不會溢出關口身上那小小的感情容器。
敦子的不安似乎也無法消除,不像平常一樣伶牙俐齒。
很討厭吧,關口較能輕易地認同石井警部。雖然身邊少有這種類型的人,但倒是比較能輕鬆地感同身受。
「所謂『就是』是?」
難道說看到幻覺的不是朱美,而是宇多川嗎?
「是這樣沒錯,宇多川朱美做什麼都不奇怪。我不懂神經症還是精神病的區別,但是,哎呀,病人肯定是在心神喪失狀態吧。但是關口,你的意思是說,那位做了什麼事都不奇怪的女人,只有犯下殺人罪這件事是奇怪的。這樣根本說不通嘛。」
門口傳來聲響。關口看看手錶,剛過下午五點。
「當然不會就那樣決定罪狀啦,別把警察看扁了。在遺體的脖子上發現了朱美的指紋,非常清楚。這個啊,是目前的關鍵證據吧。」
「所以宇多川立刻被殺了。」
真的很奇怪。表面上沒有什麼可疑之處,事件等於已經解決了,但是卻無法說明任何一個細節。散步在細縫裡的矛盾與不合理,多到令人吃驚的地步。一旦要總結起來理解,不知不覺就會設想其中介入了不可思議的力量,這麼一來,又覺得復活的屍骸或是轉世的記憶,全都統括為事實,太不可思議了。
石井警部一臉快要哭出來的表情。
看來偵探對石井不感興趣。
木場的表情有點可怕。
「我現在是逗子灣首級殺人事件搜查本部的負責人,今天為了別的事情來東京,所以順便,那個,多少……」
「也就是說,連續好幾個月裝瘋賣傻之後,宇多川老師終於對其他人——我們——說明有關他妻子的異常行為,因此,朱美小姐便殺了老師,是這個意思嗎?」
宇多川充滿神秘的告白,就在找不出任何解決之道,不,伴隨著更深一層無法解釋的問題而更加撲朔迷離的情況下,已經以所謂宇多川之四帶來的衝擊,準備強行閉幕了。
「如果這個證詞可信,那就奇怪了。但是,庭院是地面吧?血到底是怎麼樣呢?地面的話會滲透進土裡,也無法清掃啊。要怎麼清掃啊?」
「那共犯可能會這樣子背叛嗎?只要朱美被逮捕了,他也自身難保啊,會打那麼多次電話給警察嗎?然後,朱美還拚命地護著這位出賣她的共犯嗎?」
「為什麼你會在這裏!」
對,庭院的血,只能證明那是不是幻覺。所謂是不是幻覺,是指在那裡是否實際發生了殺人行為,或是死靈真的出現了。這種狀況,會變成朱美並非真的發狂,但也並非裝瘋。
因為關口認為朱美的狀態無法冷靜地說明自己的病症。遭到逮捕后,應該百分之九十九處於錯亂或忘我狀態。即是所謂的失神狀態才對。然而,以現狀而言,警方並沒有斷定其為連續性癥狀的訊息來源。犯下殺人案之後,即使是正常健康的人,陷入不省人事的狀態,一點都不足為奇,反而應該說是理所當然的。那麼朱美也會被認定是在衝動犯案后,一時喪失心智吧。現階段,警察如此認定的可能性很高。如果考慮嫌犯的處境,應該刻不容緩地告知警方相關事實。這至少是關口負起責任的方式吧。
「我啊,做不來打通關、探消息這些事,神奈川那邊,那個啊,發生過上次那起事件,不太好……」
「臉頰的袋子,那你不就是粟鼠了嗎?」木場認真聽完批評,坐了下來。
木場攪局,石井瞪他。
再加上,報道中對於朱美是精神障礙患者一事,隻字未提。即使報社判定並無報道的必要,但難以想象那是因為不合適報道而故意不刊登。報道中寫著殺人動機調查中。
石井吃驚得把臉抬起來。
「這件事,在神奈川警方眼中,不是問題嗎?我也覺得如你所說,是不太自然——可是,該如何解釋呢?」
就在此時。
在關口胡思亂想前,敦子簡單明了地說明了。這麼說,好像是這個名字沒錯。因為關口幾乎忘了,所以應該也沒有告訴木場才對。
「為什麼?」
「那件事就如自供的那樣,殺掉前夫逃亡的女人,被朱美殺害了。因為抓不到真兇才顯得撲朔迷離。那是昭和十九年的年終吧?過完年就是戰敗年了,不是嗎?正是戰況最激烈的時候。只有混入戰爭受難者中,一個人離奇死亡是不會有人注意的。警察再怎麼抓也沒抓到,不是嗎?這是有可能的。」
這件事不屬於這世界。是與前世、復活者有關的,彼岸的事件。
「不,所以啊,那個證詞是反過來,從金色骷髏所得到的靈感吧。我剛開始聽你們說就這麼覺得。聽說了骷髏的謠傳,再從那裡想到砍頭,是這樣吧。前世云云,是根本無須介意的胡言亂語吧。」
這次照片上的是紙片,紙片上寫了什麼又臟又亂的字。
這個想法大概已顯露在關口臉上,木場察覺了,於是繼續追問下去:「那個,如果朱美不是兇手——是外來者行兇嗎?有這種可能性嗎?我無法想像,但如果是這樣,要怎麼解釋才對呢?如果可以明確說明,我可以到神奈川去探聽看看。」
木場向石井投出銳利的視線,只有嘴角笑了。
關口一下子反應不過來,誰啊,不知道。
在睡覺的偵探起床,回答:「小關照慣例回溯過往,正苦惱不已。回顧著沒一件好事的自我人生,簡直就像反芻的牛。做那種事只是讓自己覺得反胃,因為你跟牛不一樣,只有一個胃啊。沒用的啦,笨蛋。猴子有的不是反芻胃,而是頰袋!」
關口在聽宇多川陳述時,就已經預測到與服用藥物有關。
「首先,國警的警部大人單獨一人出來搜查,就很異常,不是嗎?再說,這算出差吧?一定有什麼理由。」
令人意外地,提出反駁的是敦子。
或者,並不會發生這種事?
因神經症或精神障礙的病症加劇而殺害他人的事,確實並非無法想像。說不定宇多川的妻子不單隻是神經症,而是精神分裂。不,以關口這個外行人的判斷,可能性相當高。精神分裂病患雖然不一定會有暴力行為,但至少還是有這種案例,只要可預期其可能性,就應該儘早應對。即使不是這樣,如果考慮到藥物等媒介的存在,也可以猜想到有所謂因幻覺或妄想而引發暴行的案例吧。
說不定,警察不知道朱美的病?——這也是關口所擔心的事情之一。
石井一臉受不了的表情。果然,榎木津偵探遠遠超越了保守的警部可忍受的範圍。木場用眯眯眼牽制榎木津,然後重新煽動石井。
「沒去。只聯絡了派出所,指示他們去調查一下而已。而接到指示的派出所,聽說因為時間晚了,打算第二天早上再去。但是這回,連那派出所也接到同樣的報案電話。聽說因此才覺得不對勁,一大早就去了,不過話說回來,虧他們選在日出前趕過去,是有不好的預感吧。聽說去了兩位巡邏警員,發現案發現場,才大動作地向本部和轄區請求支持。也就是說,報案電話總共有三部。非常堅持,不斷地報案,報案者很希望警察出動吧,但是,報案者是誰?完全不知道。」
「木場先生,比如說……」
「為什麼?為什麼那種表情?喂,我跟你人格特質不同,身為刑警的方法論也不一樣,但即使如此,真相只有一個。金的骷髏變成普通的骷髏,普通的骷髏變成帶肉的骷髏,帶肉的骷髏變成活生生的首級,都是不可能的。」
「男人。到底是誰?是誰得知夾在山道里上了鎖屋子中的客廳里,發生了慘案呢?並且,第一次報案是在事件發生的隔天一大早,簡直就像等著警察局裡有人來了之後,再打電話進來。」
「啊,前一陣子說的,朱美小姐工作地方釀酒屋的老闆。」
「原來如此,石井先生啊,你的論點是正確的。即使那既有的傳聞是真的,最好的方法就是先砍掉。上次也是因為把所有東西想在一起,才導致失敗。」
「很啰嗦呀,閉嘴,你這傢伙。我在跟這位三流小說家說話,沒用的偵探退下。」
只剩下庭院的血跡,其他幾乎都解決了。
在刑警到訪之前,關口家中籠罩在一股不自然的沉默之中。榎木津在睡覺,中禪寺敦子一臉沉重,靜默不語。關口雙頰嚴重凹陷。
「她在屍體旁恍神嗎?」
敦子用食指摸摸火柴盒背面。
「這麼說,被發現是在四號的清晨——四點或五點左右?」
「但讓人覺得跟金色骷髏有所關聯,不是嗎?」
他說得很過分,但關口連反駁的氣力也沒有。敦子也很苦惱,只有在準備茶點的關口妻子苦笑著。
當然,只是由於關口特有的過度憂慮意識所致——知情不報,萬一到後來出了問題,被問罪怎麼辦?但這次這個問題似乎排在第二位,關口更在意的是——根據報道,殺害宇多川的人是其妻子這件事。
那是關口和敦子到榎木津事務所,與木場碰面的隔天早上。
「自白……嗎?」
「那很簡單啊,當然判斷那是為了減輕罪行而說的。朱美行為明明那麼異常,卻在警官到達的時候很乾脆地自白了,這是不自然的。也就是說,她殺了人這件事本身,從整個狀況來判斷是清清楚楚的事實,所以難以脫罪。即使逃亡或事後動手腳,都不如就此發瘋比較好,不是嗎?——警察已經開始分析這一條線了。」
「推測的死亡日期——是難以鎖定吧?」敦子質問。
關口的疑問百分之八十是無意義的。他這麼想,木場也是這麼想吧,用一種好似生氣的口吻說:「當然,沒有的話就不會知道啊。」
「就是說鎖什麼的,完全無所謂。」
「無所謂?」
「我是國家警察神奈川縣本部的石井。」
「不過,哥哥說他很在意那個憲兵現在的狀況,以及,那個,宇多川老師的房子。」
木場把細細的眼鏡眯得更細,瞪著關口。
「你……你說什……什麼?」
——哪裡不對。
石井警部吃驚又狼狽。
「不能這麼想嗎,關口老師?」敦子哪個不好選,選擇了問關口。
「鬥雞鍋——跟我們一起吃的?」
「是,我認識你。前幾個月,八月三十日也見過一次面吧。」
謎團又增加了。
「是女人嗎?」
「就是說,順便為上次贖罪,我願意協助你。上次演變成彼此衝突的結果,但這次,至少比起葉山警局那些傢伙,我想我比較說得通。」
「像什麼呢?」
「什麼東西啊,長頸鹿的視野?」
「如果朱美想讓警察相信自己是異常的,我覺得她一定會說這件事才對。」
「這個人啊,被排擠在外所以不爽啦!」不知何時跑出來查看狀況的榎木津,簡直就九九藏書像算命師傳遞神諭似的宣告,「年輕人都用輕蔑的眼光看這個人呢。」
「啊,沒有。」
「雖然哥哥很在意,但我不知道為什麼。」敦子也這麼說。
木場皺皺眉,用手掌摩擦鼻頭。
「但是,這傢伙怎麼說都算是西洋猴吧,不是狐猿嗎?」
比如說——
石井的表情變得很複雜。
石井警部嗎?
在木場看來,就像教育部長被幼童追問錯誤的心情吧。不過,在關口看來,只有與那些警察的判斷相近的感想,他至今未能看出更多的意義,這也沒辦法。要說關口的感想,知道自己是宇多川的最後晚餐的同席者,總不免有些感慨,只有這樣而已。
「沒說吧。」
敦子質問。她的疑問和關口不同,百分之九十會正中紅心——關口這麼想。木場大大地縮起肩膀無禮地回答。
——從內側上鎖?
「最好問一下。然後,朱美所陳述的幻覺……」
在關口捲入上次事件時,那值得紀念的日子里,這男人和木場發生了口角。
「那種什麼警察的面子還是敬茶的面紙的,都無所謂啦!比如執著的憲兵、被灑在庭院的血等等,這些事都無所謂了嗎?木場修,你說的金色骷髏、綁票和尚集團相親什麼的,這些都沒有關聯嗎?如果有關聯的話,可不能如此隨便就結束!」
木場輪流看著關口和敦子。
順利的話,可能得到事半功倍的結果。
宇多川也提過這件事。
並不是想說什麼。兩位刑警在場時片刻的高昂士氣,只是單純的幻想。結果木場和石井所說的話,並無法紓解關口陰鬱的心情。不論是胡言亂語或是謠傳,是幻覺還是謊言,對關口而言都是一樣的,其中有多少真相併非那麼重要。在事件的一切都只能從傳聞中得知的關口的意識里,那些可能都與真相同性質,都是假想現實。
「庭石?對哦,那的確是無法理解。如果經過洗刷也不會掉,那下雨之類的也不會掉才對……」
敦子說:「如果,報案者以某種方式與這起事件有所牽連,可能性便是剛剛說的教唆殺人,不,應該是教唆事後共犯嗎?——不知道有沒有這種專用名詞,就是這類的——不過如果是朱美裝瘋賣傻有計劃地殺人,那就不可能了。可是這麼一來,比如說,真正的共犯——這也是很奇怪的說法。那個,也就是有共犯了,對不對?」
關口他們什麼事也不能做。
「也就是說——比如朱美有這樣的習性,一旦給予某種暗示,便會害怕得把門鎖上。兇手利用這點,讓她上了鎖;或者是只要看見橫卧的人,即使不至於殺人,也會去模仿扼殺的動作;或是只要沒有什麼特別的刺|激,就會沉默地坐著等等,讓朱美做了這些事——是這樣嗎?」
「沒必要那麼沮喪吧,石井先生,只有你掌握這個訊息。這說不定是洗刷污名、挽回名譽的好機會,不是嗎?」
木場好像終於理解了。
敦子似乎在思考什麼。對於已經放棄思考的關口而言,敦子是最後的依靠。
老實說,關口的記憶很曖昧。他記得自己寫的字條,但要是沒有印象特別深刻的圖紋,他覺得和服看起來都一樣。
「不過,現在可以確認的只有最後一個而已。這是因為發現了被砍掉的部分遺體,即使不是殺人事件,總之可以先確定是刑事案件。因此如果也出現其他的骷髏,那麼連同關聯性在內,就必須同時搜查不可,無論我怎麼對轄區的同事說明,他們就是聽不懂。連我做筆錄的人,也都是傳聞的目擊者或是嫌犯,根本成不了事。我認為應該要先尋找屍體的身體部分。」
「聽說是神奈川的警察。」
「沒錯吧,那和服。」為什麼是榎木津回答。
木場用力推了關口的肩膀。
「戶冢先生確實把宇多川老師送到住家門前了嗎?」敦子問道。
「搜查?金色骷髏嗎?還是又被踢成搜查小組了?」
關口慌忙回答,但那是內心尚未確實掌握問題所作的回應。因為關口沒有那麼具體地想像到石頭、地面等情況。聽到庭院里灑了血的時候,只是全盤聽進去了。所以,回答之後,他想著——原來如此,如果是地面會滲透進去啊。
「別……別說有關係了,拜那起事件之賜,首級事件的搜查人員被抽走了三分之一,又因為在同一地區,打亂了搜查行動,真的是很凄慘……不管這些,莫非你們跟宇多川崇事件有牽連?木……木場,如果你這次又妨礙搜查的話……」
「這當然只是臨時想到的,實際上可不可能發生,並且如果可能的話,是否能成功,這一點上還有很大的疑問,但,只有一點是肯定的,可以作為設定,產生剛剛木場先生所說,超出常識範圍的外來者行兇說的狀況。」
「被認為是惡作劇。報案的內容是——說了宇多川的地址,發生了分屍案,請過去看看——因為只有這樣而已。接到報案的好像是葉山警局,但那邊現在設置了『金色骷髏』,啊不是,是『逗子灣首級殺人事件』的搜查本部,所以很忙。事實上,也有不少惡作劇報案,說什麼這次頭在空中飛等等的,聽說大家都煩得受不了了。然後,同樣在三號傍晚,這次是神奈川本部接到了相同的報案電話。即使如此……」
木場打開記事本,寫了些什麼。
「好像不行。那房子像這樣,蓋得好像被水溝夾住似的。唉,雖然有庭院,但因為是山道,像斷崖一樣,高度好像很高,所以有點勉強吧。因此,無法從兩側侵入。」
「對。並且,拖拖拉拉的話,可能會被帶去看專業醫生。關口,你說會立刻介紹醫生,對吧?」
果然木場從關口、敦子不同的角度來看,感到有些蹊蹺。與那粗枝大葉的外觀不相符的纖細神經,這位刑警到底注意到了什麼?
「這是我的字。」少根筋的回答。
在關口的腳麻消失之前,對話已經中斷了。
即使看到屍骸,說不定還是無法置信。
「是這個東西。關口先生,你見過嗎?」
難怪沒有聯絡。宇多川死了,並且是被深愛的妻子親手扼殺——報紙如是記載。據說死後已過多日。
「血是沾附在庭石上的,地面還有像血泊般的東西。所以我想,所謂的打掃,應該是擦拭庭石之類的。至少我是如此認為……」
對呀,還有這件事。
石井警部很遺憾地歪著頭,「那麼這個怎麼樣?」
「那不行,朱美的狀況並不是因一時的判斷而假裝精神異常的。」
——這是有可能的,絕對由此可能。
石井很高興地點頭,說不定他個性真的很單純。
「你才為什麼來這裏?這裡是東京,不是你的島吧。」
石井似乎嚇了一跳。關口看著平常看慣的木場的臉,也覺得他是認真的。
宇多川既有權威又有資歷,對業界也有非常大的貢獻,其死亡訊息帶給出版界的衝擊,遠大於單純死了一位知名作家。
是無可原諒的行為嗎?
關口腳有點麻了,放鬆了姿勢。
關口至今仍無法相信宇多川已然死去。
「在屍體左側,橫坐的姿勢,一動也不動。據說搜查人員一問話,她還微微笑了。」
如果全部是真的,就不覺得不可思議了。
木場也用食指指著香煙和火柴盒的間隙。
「啊,立刻在當場自白說,是我殺的。」
「是啊,搜查人員因此害怕了起來,嚇壞了。他們慌慌張張地尋求支持,再說死者是有名的文藝界人士。」
「因為朱美小姐陳述了有關『復活的申義和殺害他』的事,對吧?但是卻沒說明有關在一開始,或者說造成其原因的八年前的申義命案,這不是很怪嗎?」
好不容易逐漸找回威嚴的石井警部,又因突然攪局的無禮男人的無禮發言,再度手足無措。
偵探代替刑警回答了:「很簡單,小敦。一般人所能想像的程度很容易懂,他們可能是這麼看真相的——被害者『沒有食慾』,就是這樣。」榎木津虛張聲勢地說。
「是朱美應該錯不了吧。」木場斷言。
為幻覺所苦,恐懼之餘更謹慎地上鎖……
「這是……這是那天……」
「大爺,那是有可能的,可以想像得到。朱美小姐在精神上和肉體上都被逼到極限了,這聽過宇多川老師所說的話也能確認。所以可說是極易掉進那種陷阱的狀態。如果,如果是這樣的話……」
「教人無法忘記的日子呢。」
木場把關口擱在一旁,繼續說。
委託人死了,便無法進行偵探調查。長野之行不得不取消,當時只顧得慌慌張張地急忙與榎木津聯絡。
木場站起來。關口想——應該接受通知的本人在這裏偷懶,所以才直接過來吧。木場先出去有點怪,關口想先出去迎接,但因為腳麻而晚了一步。
「大爺——有什麼意見,是嗎?」
關口點頭。他覺得喉嚨有點啞,發不出聲音來。
木場說:「對啊。哎呀,聽我說。抵達現場都還好,但上了鎖進不去,對吧?哎,因此,據說調查人員猛力敲門。沒回應,就破門而入。叫也沒人出來,於是就進去了。從走廊向前走,逐一確認房間,嗯——面對庭院的客廳。就在那裡,嗯,中間靠走廊側的那個什麼,哎,叫什麼無所謂啦。總之發現了倒在地上的宇多川和在一旁恍神的朱美。」
「雖然如此……」
再說關口沒見過朱美。
「嗯,好像不是住家的正門吧。那個什麼的,叫山道嗎?宇多川的家在那鑿山闢建的山道上面,車子沒辦法開上去,所以聽說在山道入口的地方讓他下車了。那條路是到宇多川家的唯一道路,宇多川自己說山道入口就等於到家門口了。哎呀,事實上途中有條岔路,好像可以到隔壁鄰居家,但因為無法穿越整條道路,所有就只能到自己家或鄰居家。」
關口見過。
「的確很怪。但是,她可能不是處在正常的狀態下啊。不管是做了什麼怪異的舉動,就說那很奇怪也不對啊。」
木場用大嗓門氣勢磅礴地一口氣說完,神奈川刑警彷彿耳朵痛一般,神經質地扭曲了臉。這麼說來……
「對。如果朱美是正常的,你們的證詞也可信,那麼就會變成朱美從好幾個月前,就開始在宇多川面前假裝發瘋。這麼一來,這就會變成計劃性犯罪了。朱美長期持續模仿精神病患,一直在等待殺宇多川的機會。只要宇多川向社會透露自己老婆的行為異常,那麼裝瘋也會變成事實——哎呀,雖然實際上這種事很快就會露出馬腳——但這麼一想,宇多川在跟你們商量后立刻被殺,就不是偶然了。」
「你說的類型是?」
在那之後,驚愕、後悔與不安,接連衝擊而來。而在關口察覺事情的嚴重性時,已然形成騷動。
發現時已經過數日——報紙只報道了這些。也就是說,所謂一回家立刻遭到殺害,完全是關口言之過早。因為宇多川一無音訊,所有關口擅自如此認定。根據方才的說明,宇多川回家后,隔天在家裡待了一天——不知道是不是待在家裡——那天的晚上才遭到殺害。這段時間,他和朱美之間發生了什麼事呢?
——然而……
木場好像想到什麼妙招了,用一種小孩子般的視線投向關口。關口不知道他有何企圖,但總之先擺出一副我懂了的表情。
木場打道回府,關口家的客廳只剩下三名老百姓。
敦子終於沉默下來。
「可以一個人搶功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嗎?」木場雖然道歉了,卻一點也沒有認同他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