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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一章

——原來不是風塵女子啊。
可能是因為這樣,除了急就章做出來的窗戶外,沒有其他開口,也沒有頂棚櫥櫃。傢具只有鏡台、衣架屏風和木製垃圾桶而已。雖然有煙灰缸和小火爐,卻沒有矮桌之類的東西。記得剛才榻榻米上擺著水壺和兩個缺了口的茶杯,不過似乎被鑒識人員拿走了,現在沒看到。不管怎麼樣……
從車站前的道路往堀之內方向走上一小段路,便可進入猶如紛亂魔窟班的夜晚城鎮。年糕紅豆湯店,串燒店,似乎還可能喝到甲醇的小酒店。令人誤以為是廢墟的燒過的商業大樓。大樓的五樓……
「盯梢?在這種大寒天里一直盯著嗎?」
——真是笨。
「而且如果前島是殺人犯,他在命案后所採取的行動,比大入道更離奇多了——不,簡直是離譜。他可不是重返現場那種程度,而是一直待在現場附近,警察趕到,撤離之後,他還繼續留在那裡。簡直就像在求人逮捕他一樣,事實上我就把它給逮捕了。但是從那個癆病鬼搞不清楚狀況的模樣來看,拘留他的時候,他一定對命案一無所知,那不是裝的。」
——去問蜘蛛……嗎?
「是個印刷工人。」
——川島新造。
「那種無所謂的事直接去問兇手啦。啊,光看到你那張四角臉,我就覺得擠死了。快點出去吧。」
「真虧你看得出來。阿婆不是有夜盲症嗎?」
「他第二次出來的時候你也看到他的臉了?」
「噢,好像已經采了。剛才有吩咐下來,說可以隨意調查了。」
牧場直覺地想:這一定也是平野乾的。被害人一樣還是——女人。
三十五歲自甘墮落的風塵女子。
而木場感到厭倦至極。
?——是別人啊。
「目前報告只有這樣。」青木說道,退下了。
「我們不能去那邊嗎?」
木框窗戶的玻璃破損,只用報紙草草貼補,很難一下子打開。好不容易硬掰開來,對面也只不過是鄰家的牆壁。
「刑警先生,那當然是因為我在盯梢這方面是個門外漢啊。天黑的時候,藏在電線杆後面或垃圾桶旁都還好,但是天一亮……怎麼說,很丟臉哪。我鑽進那棟建築物與右鄰圍牆之間的縫隙——那是條小徑,我的衣服都給磨髒了,不過我還是鑽進那裡。我本來想繞到後院去,但是那裡沒有後院哪。跟後面的人家緊貼在一起,根本進不去。連一分的空隙也沒有,一根手指也插不進去。」
——怎麼回事?
「三分鐘左右吧。」
「朋友?才不是咧。他才不是什麼朋友,只是小時候他住在我家附近罷了。他怎麼了嗎?」
「兇嫌?怎麼回事?」
四谷與新宿相比,災后重建的速度非常緩慢,依舊到處是赤|裸裸的戰爭傷痕,呈現出一片肅殺之氣。雖然肅殺,但這個城鎮仍不幹爽,感覺是陰濕的。
「你、你別血口噴人了。我可沒道理要被你這樣吼。說起來,我可是被害人啊。而且那種女人才不是我老婆呢。那種、那種婊子活該被殺!」
「果然不好嗎?」木場說。離開信農町后,兩人發現一處骯髒的小攤子,湊了過去。
「那應該很容易找到吧。」
「然後一直到早上,我都待在這裏。沒有聽到任何聲音。」
——還搗爛眼睛。
「後來……是的,待聲音完全歇止之後……哦,為了慎重起見,聲音消失之後,我還在原地屏息潛伏了五分鐘左右吧。靜下來之後,我回到路上,想了想便繞到另一側,就是建築物的左側。那裡的隙縫比較寬一點,雖然是條死巷,但有廚房後門。」
「嗯,聽說他辭職之前診療的最後一個病患,好像就是平野。平野接受診療的日子,就是他犯案的前一天。降旗先生辭職后,不知道去了哪裡,加門先生正在找他。」
的確,他很擔心川島,但是木場並不真的認為川島與這次事件有關。即使內袋裡的墨鏡式樣與川島所戴的相同。
但是牧場猶豫了。
木場突然沉默了。即使如此,青木還是說:「這樣啊,原來如此」,恍然大悟。
「那邊?你說的那邊,是說禿頭男……」
那麼,能不能像平常一樣打開紙門,來到走廊,再從外面上鎖呢?
「呃,喏,剛才、剛才那個暴徒就是兇嫌。」
木場益發感到難以釋懷。眼前的證人——而且是被害人的丈夫——是最讓牧場看不慣的類型這也加深了這件事的不對勁。長門那慢條斯理的動作也同樣讓木場不耐煩。那個慢郎中又悠哉地開口說:「可是前島先生,天這麼冷,虧你撐得住呢。你肚子一定很餓了吧。從你離家到現在,總共已經將近十七個鐘頭呢。」
男子起身,拉過骯髒的棉被,裹住變得冰冷的肩膀。
「才沒那回事呢。我看那個老太婆就算被砍了頭也會哈哈大笑,膽大包天呢。非常剛強,是個女中豪傑吧。」
但川島也是一樣吧。當然,這些都只是臆測。
川島為什麼會一直穿著軍服,木場隱約明白。川島一定也和木場一樣,既遲鈍又落伍,是個笨拙到家的人。
「哦,是嚇了一大跳啦。我碰上這麼恐怖的事根本沒道理嘛。」
無意義的密室。預謀殺人。
入口的紙門只有一道。
「是的。千葉的兩宗命案就是因為認定平野是兇手,才會變成突發性的犯罪。因為平野和川野弓榮以及山本純子之間沒有任何關聯。但是不能否認,判斷平野就是兇手的根據其實極為薄弱。只是因為先入為主的認為平野這個人精神異常,才會順理成章地把沒有關聯的命案當成連續殺人事件。」
「我不想買你。」
「你……沒必要和我上床的。」
女人語畢,輕輕伸出手去,戳了一下枕邊的茶杯杯緣。
「賣淫?良家婦女嗎?」
「前輩也真是學不乖哪。哎,現在的話還不要緊,但如果真兇不是平野而是大入道的話,事情可就有點不妙了。搞不好那副墨鏡會成為關鍵證據。視情況,前輩又會被命令反省,不,這次你得有被懲戒免職的覺悟了。」
「然後呢?」
話說回來,木下和鑒識人員絲毫沒有要為死者拉好裙擺的樣子。木場半辯解地喃喃自語「照片都拍好了,應該可以了吧」,走近遺體,拉好裙擺。木下看著木場的動作,一張狸子般的淡黑色臉龐抽搐著,用一副刑警口吻說:「前輩,這一定又是那傢伙犯的案,真是可憐。」木場蹲下身時,長門正好站起來,他聽到木下的話,慢吞吞的回過頭去,以同樣慢吞吞的口吻說:「阿國,在解剖完成之前,不可以隨便亂說啊。不不不,在破案之前,都不曉得兇手到底是誰,不能妄下斷論。」
木場緩慢地回頭。
緋紅的長襦袢被卷至腰部,失去彈力的兩條白皙長腿伸展在榻榻米上。腳尖彷彿纏足似的蜷縮在一起,只有右腳拇指異樣地朝上翻翹。
「你很煩欸。沒見過就是沒見過。你是想說我老糊塗了嗎?穿著那種昂貴友禪」的女人,才不會上我這裏呢。
木場探出身體,臉幾乎要貼到鄰家牆壁上,儘可能地伸出手去,總算撿到了。形狀和木場印象中的相同,他強烈地感覺這和川島帶的墨鏡是同一款式。
「……不對。我在去年夏天和川島見過一次面,如果事情就像你說的,那麼那個時候川島已經是殺人犯了。這不可能。」
結婚之後,前島夫婦相敬如賓。八千代人長得嬌美,照顧老公無微不至,對待用人、業者相當和善,與客人應對也十分得體,還會算賬,怎麼看都是個無可挑剔的綢緞莊少奶奶。相反的,貞輔不曉得是綢緞莊第五代還是第六代當家,是個不知世事的大少爺,打從骨子裡什麼都不會。唯一的優點只有膽小謹慎,是個街坊公認的膿包大少爺。每個人都說,八千代嫁給那個癆病鬼真是太可惜了。青木說,這部分已經迅速查證過了。
青木默默不語。木下不安地說:「可是文兄,如果證詞確實沒錯,那就不是平野了。髮型姑且不論,但平野個子很小,頂多才五尺二寸吧。對吧,前輩。」
接著八千代在紙上寫了字,粗魯地放下話筒。貞輔說,他從沒見過妻子如此粗魯的模樣。他完全沒辦法相信眼前的女人就是平常那楚楚可憐的妻子。
「這樣啊,然後那個人又折回來……那樣的話,是三點十分左右的事嗎?」
「可是啊,兇器相同,也有目擊證人啊。」
放開我,放開我!女人的叫喊聲傳來。
可是……仔細想想,就算知道也並不盡然如此。這個鎖雖然簡陋,卻也發揮了十足的功能。只能從裏面上鎖的話,既然上鎖,就代表裡面有人。除非裏面的人睡得不省人事,只要門被踢倒或拆掉。就一定會被發現。此外,如果室內無人,這個房間就沒有任何存在價值,換言之,完全沒有從外側上鎖的必要。
不管如何,總之預防萬一。
「前島抄下來的電話號碼,好像是風島池袋那一帶的號碼呢。」
貞輔本人似乎也經常向周圍的人炫耀,說這麼好的妻子就算打著燈籠都沒處找。
警方認定是平野佑吉犯下的連續殺人事件,發生在去年初夏到年底,光是已經確認的就多達三宗。最初的事件發生時,木場才剛被分派到本廳搜查一課,連狀況都搞不清楚,所以也不曉得案件詳細的經過。一切都是他事後聽說的。
「阿修,我說啊,短短三分鐘,是沒辦法從現場來到警署的。所以那個婦人應該不是出來報警的。那麼在那個時候,她應該還沒有看到屍體吧。」
走廊一片昏暗,而且潮濕。
但是木場感到不對勁。這應該是平野犯的案吧,但是,一定……
「當然認得出來。他的臉被路燈照亮,我看得一清二楚。他長得就像條蛇似的。」
目前箱根連續僧侶殺人事件正鬧得沸沸揚揚。二月上旬開始,僧侶接二連三遭到殺害,詩人議論著兇手是否也是僧侶,毫無破案的跡象。根據風聞,木場的朋友、熟人似乎也被卷進這場事件,進退不得。
「大概三分鐘吧。」
「這個嘛……天花板——不是可以從天花板出入嗎?亂步還是誰的小說里不是有這種情節嗎?」
沒有密道,也沒有人可以躲藏的地方。
——總之,先相信老太婆的話看看吧。
木場在走廊上問長門:「那個……呃,怎麼說呢,大叔……」
「體格啊。喏,老婆婆是靠著影子認人的。可是,她說跟被害人一起來的男人體格高大的嚇人,而且還是個禿頭。」
「我已經沒有退路了呀,一旦離開這裏,我就完了。所以……」
「才沒有咧。我沒欠那傢伙任何人情,也沒那個情義。」
可是證據留在那裡。
「當然蠢啦。為了那種女人糟蹋自己的一生,太愚蠢了。」
「是啊。不僅如此,連最初的事件也是。平野身上完全找不到殺人的理由,但是大入道身上或許找得到。當然,我們並沒有那個大入道的情報,所以還無法斷定。雖然無法斷定……」
「是嗎。然後呢?」
木場把手伸進隙縫裡撿起了墨鏡。要是連根手指都插不進去,木場的粗手臂不可能伸得進去。
「這不是廢話嗎?」
木場斜看了長門一眼,意有所指的說:「不曉得,不解剖不知道。但到處都留下了指紋等線索,這案子應該不難辦吧。對吧,大叔?」
那麼她為什麼要說謊?那個老太婆有什麼理由不得不作偽證嗎?就算有,也完全弄不明白她特意把房間弄成密室有何意義。
「那麼你在人家屋子兩邊鬼鬼祟祟待了將近一小時?」
「是啊,事實上,八千代也沒有拿錢出去的跡象。不過這些都是糊裡糊塗的老公說的,值不值得相信,實在很難說。根據老公的說法,老婆是在交涉自己的價碼,是在爭論她不能賣的太便宜。」
「唔,賣春這種事,從社會的良知來看,確實不是什麼值得鼓勵的行為。既然我國是個現代國家,能夠沒有這種事是最好的。」
——這個老頭子,該看的地方都看了哪。
「喂,這次是經過多久?你進去屋子左側,從後門窺看情況,直到老太婆出來,這中間過了多久?」
「前輩,你和川島先生是什麼關係呢?」
「他為什麼要大吵大鬧?」
有什麼理由嗎?
「喂!等一下!不許逃!」
「沒那玩意兒。就算要偷,這裏也沒半點值錢的東西。客人會自行鎖上房間的門鎖,不要緊的。」
「你應該已經被問過很多次了,不過可以請你再說一次嗎?和你老婆在一起的那個巨漢,你看得有多清楚?」
第一次外出是三分鐘,這太快了。回來之後又出去,這次花了一個小時。多田麻紀的行動,兩次都不符合通報警察所需要的時間。
「女人是無法理解的啊,木場前輩。」
老闆似乎有點重聽,「嘿?」地大聲反問,但木場不想再說第二次,就這麼站了起來。
——沒錯,不可能。
「連個人影、連條狗都沒經過。」
也只能去看看了。
「什麼叫怎麼樣?我剛才已經說過了。老娘才沒那個閑工夫把同樣的話說兩遍。」
後頸隱約感覺的一股相同的寒意,他忽地抬頭仰望,白色物體正零星飄落。
新年過去,平野依舊尚未落網。
「也沒有啊。」
一名長相兇悍的男子傲慢地插話進來。
他回來做什麼?
「從不同的角度切入,重新放入別的道理推敲審視的話,這一連串亂七八糟的事件也會成為合乎道理的事件——你是這個意思嗎?」
長門說出蠢話來:「她是順道去哪裡了嗎?」木場倒不覺得有人會那麼荒唐,去通報殺人命案還會順道去辦別的事。
「差不多吧。」
「是啊。他死纏爛打地,打算堅持到老婆出來的樣子。結果沒想到警察蜂擁而至,害他想回也回不去,又不能詢問發生了什麼事,進退兩難。他一廂情願地以為屋裡鐵定出了什麼事,所以老婆出不來,卻萬萬沒想到蓋著草席、被擔架抬出來的屍體就是自己的老婆,之後還獃獃地繼續守在那裡。」
木場拿出墨鏡。
「所以說,門上了鎖進不去,那麼就改由天花板侵入——這可以理解吧?」
「喂,阿婆,那兇手是怎麼離開的?」
「什麼搶走,才不是理,我一直被那個叫八千代的盪|婦給騙了。」
因為那天早上,妙子說要去看看平野的情況而出門,並且同一時刻,不止一兩人目擊到平野握著染血的鑿子,茫茫地走在路上。
——去看看嗎?
愚蠢透頂。
「折回來?」
「叫你出來的也不是我。」
木場終於忍無可忍了。
姦夫淫|婦殺無赦。
木場這麼說,木下便說:「男女感情不是那麼容易說得清的,前輩難道不了解這種心情嗎?我倒是可以了解啦。」青木用一種斥責木下的語氣說:「他是想捉姦在床啦。」
「因為沒個結果,所以他這位大爺不得不親自出馬吧。然後本部就陷入一團忙亂,沒時間理會,所以加門先生又向轄區的葉山署洽詢,結果聽說降旗在上個月底已經搬出借住的教會,去了東京,也不曉得去了哪裡,所以叫加門先生詢問警視廳的木場。」
牧場嗤之以鼻。
這幾乎是情勢使然。一開始,木場想要在報告多田麻紀的證詞時,順便將墨鏡作為證物提交出來——順理成章地交出來——他原本是這麼打算的。
這麼說來,紙門上似乎附有挂鉤式的小門鎖。
「才不是。」
除了巧合之外,沒有其他可能了吧。
「啰嗦!你們這些慢郎中,自己拖拖拉拉到這種時候才來,還說什麼搶先不搶先的?不都說還不曉得是不是連續殺人事件了嗎?不要妄下論斷啊。再說,這裏可是東京都,而且是四谷,是四谷署得轄區啊。」
「真是太快了。然後呢?」
那個忠貞賢淑的妻子,究竟會變成怎樣一個盪|婦,從這棟可疑的建築物走出來呢……?
這種情況,還是交給好好先生吧。
石井是國家警察神奈川縣本部的警部,與木場因緣匪淺。降旗所涉入的事件里,負責的搜查主人就是石井。
「……然後就傳來慘叫聲。所以我們破門而入,結果那個女人……」
「那……密室呢?」
木場細小的眼睛露出厲光,一徑威嚇他。
矢野妙子是一個眉清目秀的標誌少女,在當地似乎被稱為小町美人。另一方面,川野弓榮有著一雙嬌媚的丹鳳眼,是個頗具姿態的成熟|女性。至於山本純子,則完全顯示出她的知識階級意識,脂粉不施,從外表甚至連年齡和性別都看不出來,是最令木場避之唯恐不及的類型。
不管賣春一事是真是假,八千代這個女人應該確實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隱情,她很有可能因此遭人勒索。
木場只是幫死者理好裙擺而已。
說的沒錯。這點事木場自然也明白。只是,他就是冷靜不下來。「關於密室,你怎麼想?」木場轉移話題。
會合的地點是四谷暗坂,時間是晚上十點三十分。
只要挖掘,就會顯現出過去的面孔。
「我從來沒被女人看上過。」
現在是最寒冷徹骨的季節,而且當時是深夜。木場不可置信地復誦道:「四個小時?」青木微微笑了一下,說:「所以他也感冒啦。」
「所以……對了,因為被看見,所以他又折回來了不是嗎?那傢伙折回來,故意把眼睛扔到窗外。」
「是的。這三名——不,加上這次事件的被害人,是四名——這四名女子或許是因為某種我們想都沒想到的理由聯繫在一起的。」
無意義的密室。
即使如此……
長門https://read•99csw.com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樣。
平野並沒有落網。
「喂,青木。」木場聲調平板地呼叫部下,斷斷續續地低聲說了起來。
「那個房間只能從裏面上鎖吧?」
——墨鏡。
那傢伙——涉嫌連續殺人,遭到通緝的平野佑吉。
「去年夏天,紅線取締強化月動員的時候,看那傢伙殺氣騰騰的。我是沒問他詳情,不過可能有什麼理由吧。」
一般來說,被害人都會變成好人或壞人的其中一種。加害人也是一樣,不是被評為「那麼好的人怎麼會做出那種事」、就是「那傢伙的話的確有可能殺人」,不是前者就是後者。儘管現實中鮮少會有如同樣板中的好人和壞人,但一扯上殺人事件,似乎總是變得如此。
八千代立即把信揉成一團,扔掉了。貞輔把它撿起來。
——啊
結果木場發現儘管自己沒有確實的想法和堅定的意志,卻一點都不肯改變自己的見解。青木的意見只是拂過木場的表面,就消失到別處去了。不過,青木說用其他意想不到的道理來重新審視案件,就會浮現出不同的解釋,他覺得這個想法頗有道理。但木場認為青木擺進去的道理似乎不對。——什麼樣的道理才說得通?
木場無言地走到玄關口,儘可能擺出不悅的表情邀請青木說:「去喝一杯怎麼樣?」
木下開口道:「被害人的身份終於查出來了。」
「哦,就是千葉縣本部的這位……」
他似乎也搬家了,之後行蹤不明。印刷廠老闆說,川島喜市是個開朗的男子,雖然人有點輕浮,但工作很認真。他辭職非常突然,也完全沒有說明理由。「是發生了什麼事嗎?還是因為女人?」老闆事不關己地說著。木場從他的態度,敏感地察覺他想要撇清關係。
是表面話。兩種意見都符合煞有介事的道理,若是要評斷是非的話,兩者都沒有錯。因為道里上說得通,所以他們都是正論。
色彩繽紛的裙子輕巧地一翻,她在巷子里站定了。
「……是碰巧。你們才是……這是在幹嗎?在抓什麼?」
語不成句。但是長門察覺他想說什麼,看也沒看木場,應聲說:「唔,是該把他當成嫌疑犯吧。」
這真的是連續殺人嗎?
是川島。不會錯,是川島新造。
木場姑且將多田麻紀的證詞報告上去。
一旁還有四谷署的刑警。
木場轉念想到。接著,他發現最後只剩下一個解答。
「……平野根本沒有理由殺害房東女兒。當然,我也不認為被害人有什麼理由非遭到平野殺害不可。至於酒店老闆娘和女教師,與平野都不相識。別提動機了,兇手根本是個陌生的雕金師傅。不管任何人和任何地方,都找不到殺人的理由和道理。要說奇怪的話,打從一開始就很奇怪了。這一連串的潰眼事件,全都不合道理。」
「池袋啊……」
不過木場覺得川島也是這樣。青葫蘆也像個慶葫蘆,穿著娘娘腔的和服,這和穿軍裝是同樣的道理。
而且這個房間是如此地簡陋。就算門鎖高級堅固,狀況也不會有什麼不同。
——款式相同又怎麼樣?
「是啊,兇手——姑且不論他是不是兇手——總之昨晚和被害人在一起的客人究竟是誰,不用多久就可以查出來了。現在四谷署的人正在調查,應該很快就會有結果了。」
「阿、阿婆,等一下。」
「這樣嗎?……是啊。」
「不……最近見過一次,可是只是喝酒,沒聽說他要上東京,當然也沒聽說他要在哪裡落腳。去問那傢伙寄住過的教會牧師那裡比較快吧。」
此時青木走進來,小聲地說:「已經知道死亡推定時間了。」木場簡短地問幾點,青木也簡短地回答:「臨晨三點,誤差前後十分鐘。」
同款的墨鏡到處都有。就算川島與事件有某種形式上的關聯,他也不太可能會是兇手。而且就算川島是兇手,木場和他之前也完全沒有非包庇他不可的情義。川島只是朋友,又不是木場的救命恩人。但是……
走入死胡同了。
數據上寫著川島喜市這個名字。
青木有些害臊地說:「因為這是私見嘛。」接著他略微躊躇,斷斷續續地說:「事件之所以看起來奇怪,是因為執著于平野兇手說。尤其是這次的命案,如果把平野放進來,反倒讓人迷糊了。前輩不這麼認為嗎?」
「不可能吧。他的供詞聽起來雖然漫無要點,但如果他要說謊,應該會撒更聰明一點的謊吧。什麼巨漢折回來一次、老太婆折回來一次,根本沒必要信口胡謅這樣的話啊。」
那種罪惡感,就是最好的證據。
木場站了起來。眾人一臉困惑。
川島藉著反作用力,跳到巷子正中央。
「知道了。」
暗坂的入口處站著一名巨漢,相貌非常奇特。
「前島八千代留下來的紙條上的電話,就是這棟大樓的五樓。那個大個子叫做川島新造……」
木場原本就痛恨會議這件事。
這樣的話,究竟是誰上的鎖?難道是屍體上的鎖嗎?既然門是鎖著的,上鎖的人就一定在裏面,要不然那傢伙一定是從別處離開的。
「這樣推測如何?這是一種事後偽裝,為了讓人以為現場還有另一個人——真兇。因為大入道如果是兇手,就不可能自己丟掉眼鏡。而屍體就像前輩說的,也不會丟掉眼鏡。丟在窗外的那副眼鏡暗示了第三者的存在。如果有第三者,警方就會根據兇器和指紋來推斷那是平野,那麼這個案子就會被斷定為平野這個精神異常者所干下的隨機殺人命案。那傢伙打的一定是這種如意算盤。」
「是嗎。」
「指紋呢?」
不曉得是飛天了還是遁地了,潰眼魔杳然無蹤,連去向也查不出來。報紙則定期想起來似的批評警方的無能。
曾經繁盛一時的東口黑市在前年完全拆除,蓋起了清潔的站前廣場。但是池袋的黑暗並未從此煙消雲散,西口仍然是非法攤販和鬧市的勢力範圍,黑暗在各處張開大口。池袋十分危險,偷窺者只要從裂縫稍微探看,一下子就會被吸入黑暗當中。所以木場總有一種印象,覺得池袋這個城鎮與其說是在開發當中,不如說更像是毀壞了。
在上鎖的狀態拆下紙門,到這裏都沒問題。或者說,現在就是這種狀態,所以這確實可行。如果從走廊辦得到的話,從室內應該也辦得到吧。不管是從裏面或外面,都是可行的。
「什麼?所以說,警官就來了啊。」
長門說他要回本廳。木場大聲宣告似地說:「那我要回去了。」他總覺得在明天之前整理住一個像樣的想法才行。他不擅長思考。
「老太婆也回來了?」
「這樣說的確也是啦。我一直信賴的內子背叛了我,光是背叛也就算了,沒想到還演變成這種事。咱們店鋪可是名譽掃地了。」
這個時候,媒體聳動地報道了「潰眼魔平野」的恐怖名號。
「那有什麼怎麼搞的?」
「修……」
木場拱著肩膀,威嚇似地進入房間。木場頗清楚自己勇猛的外表能對人造成多大的恐嚇效果。在本廳搜查一課的猛將里,論起容貌的兇惡,木場也是數一數二的。而這樣的他現在變本加厲地一臉怒容,就算他的行動有些可疑,也沒人膽敢出聲制止。
大家已經有了默契,認定兇手就是平野,根本無人對此存疑,可是沒有任何確證,也不可能出現任何有建設性的積極意見,只有轄區及千葉縣本部提出的不同看法,打亂了這群廢物的團結。
「你不是警視廳的木場兄嗎?」
木場記得,他和川島是在淀橋一帶的大眾酒館認識的。那個時候,木場才二十齣頭。那麼就是將近十五年前的事了。
「箱根是別人負責的吧?報上登的是別人的名字啊。」
「好像是吧。」
他是為了湮滅證據才把墨鏡丟掉嗎?不,如果他是為了湮滅證據才折回來,不可能會做那種事的。與其丟出窗外,倒不如帶走。
事到如今才想要採取人海戰術,也無從下手了。案發後都已經過了那麼久,只要兇手想逃,不管是北海道還是熊本,哪裡都去得了。
「你、你們該不會在懷疑我吧……」
木場心想這麼一來,青葫蘆就沒什麼殺人動機了,自己果然還是不了解男女之間的細微感情。
「這也在計算當中吧。那個時候,他只是被害人的客人。平野犯案時,從來不會侵犯女人所以他才故意和被害人發|生|關|系也說不定。問題反倒是意料之外的目擊者——前島。所以……」
蠑螺這麼說。青木問道:「市面上沒在賣嗎?」刑警回答:「平野也是特別定做的。」
「木下他啊……」青木說,「……很討厭娼婦吧。」
「還在署里。剛才還在接受這裏的署長偵訊,手續和確認事項還沒有完成。」
的確,這道紙門的鎖非常容易打開。換言之,要侵入上鎖的房間也是可能的。要不被發現地偷偷潛入,或許有些難度,但是如果不在乎被裡面的人發現,要大搖大擺地闖入是很簡單的。不需要任何花招。
他們喝了摻水的廉價酒。加熱之後,就不曉得自己喝的究竟是什麼了,但還是能醉。
不出所料,甚至沒人注意到從裏面上了鎖的狀態就叫做密室,木場得到的只有「那又怎樣」的疲弱反應而已。這個時候,木場的心已經死了一大半,所以完全沒有說出他針對紙門做了實驗。
「笨蛋。那麼你的意思是大入道離開房間后,屍體爬起來拿著眼睛往窗外扔嗎?」木場冷冷地說。青木說道「對喔」,沉默了。
「哦,叫人不敢置信的是,被害人是一家大商號的媳婦呢。」
兇器誰都能用。目擊者也和最早的案子一樣,只是看到疑似平野的可疑男子在現場附近茫茫地徘徊,這也算不上決定性的證據。
他的臉色蒼白,但眼圈泛紅。是發燒了嗎?要是發燒,應該病的頗嚴重——木場心想,卻沒有半點慰問他的意思。葫蘆看到木場,稍微左傾點了個頭。
木下沒有回嘴,轉向木場,表情糾結得更厲害了。他想徵詢木場的意見。但是木場不理他,再次望向屍體的腳趾。
但是要把紙門從現在這個狀態——鎖著從門框拆下來的狀態——再依照原樣裝回去,只有從室內才辦得到,不是嗎?
小巷子直通到底,沒有岔路。
兩人的鴻溝依然深遠,被暗色的襦袢與被褥隔絕,再也不可能修補了。
用不著木場拿出證物,川島應該不用多久就會被當做關係人拘捕了。
「嗯,這我也跟署長說過了。然後他又進去,很快就出來了。接著就這樣離開了。」
妝畫得很濃,塗得死白的臉上是鮮艷的紅,眼睛則畫了一圈藍。
在這種案子里,動機往往會被視為其次。大部分的搜查員都認為,想在「潰眼魔」這種狂人身上尋找人性的動機和邏輯上的合理性,才是一種錯誤。所以他們不覺得有什麼不可思議吧。
「這要說的話,都因為信農町……」
「我也完全沒料到內子竟是那種女人,你不覺得這實在太過分了嗎?」
川島抓住木場那一瞬間的空隙,頂出手臂,用力推開木場的肩膀。
對於川島,木場其實所知不多。
「老婆就是老婆啊。」
「我叫多田麻紀啦。」
比起內在,外表意外地更能夠左右一個人的價值。不,直到數年前,這還是理所當然的事。一個人的價值,就靠他身上有幾顆星來決定。是大將還是小兵,一眼就可以看得出來。軍人被迫擁有匹配那些星星數目的內在,每個人都這樣生活。很簡單。
「那個人是前輩的朋友嗎?」
自己騙自己也沒用——木場心想。
「老闆,這小鬼就拜託你了。」
說到這裏,長門難得露出嚴肅表情,「……還有兇器的問題。」
兇手從天花板靜悄悄地降下,殺害了女子……
「這很難說吧。從他的話聽來,他雖然醋勁很強,相反地也非常精打細算。他不會做出殺人風險這麼高的事吧。而且他會恨老婆恨到要殺掉他的地步嗎?我覺得她對他老婆根本沒那麼執著的恨意啊。」
「那麼你們沒有查報……」
木場的視線從屍體的腳趾徐徐往上移。從腰部到胸部,再到脖子,臉。松垮的張開的嘴巴里,露出小巧的牙齒。形狀姣好的鼻子,還有……眼睛。
「真是倒霉哪。」
「然後我們三個人臭味相投,一起鬧了起來,真的是很蠢。榎木津踢破牆壁,警方也趕來了,不過我們三個都逃之夭夭了。因為這個緣分,我們戰前經常一起喝酒,或相約去花街。可是……是啊,我不清楚他的身家背景,只聽說過他在練劍道。戰後見面次數屈指可數。」
「才沒那回事呢,這些都不過是所謂的狀況證據。而且說有目擊者,也沒有人親眼目擊到殺人現場,沒有人看見平野刺穿被害人眼睛的那一幕。平野精神耗弱,以及殺人的手法特殊,這些都只是補充材料。平野以外的人在平野家使用平野的鑿子殺害妙子——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老是這樣。用腳走,用手摸,用眼睛看,用鼻子聞,用身體去理解。除了靠這些方法以外,木場無法順利地捕捉事理,無法感知世界,不覺得自己活著。
「喏,草紙也被鑒識人員撿去了。被害人是在性行為之後被殺的。平野從未凌|辱過被害人,唯獨這一次卻破了例,令人費解呢。」
長門五十次垂著頭,合掌膜拜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后,嘴裏念經似地喃喃念誦,身體向後挺起,於是同樣蹲在他旁邊驗屍的目下國治那張扭曲的臉露了出來。
「不是啦。那傢伙一下子就把人給跟丟了不是嗎?那段期間說不定發生了什麼事哪。」
「哼。」
「然後老公趁著那天晚上,像個賊似的偷了老婆的香袋,抄下上面寫的內容。所以才知道對方的聯絡方式以及昨晚密會的場所。」
「混賬東西!」木場怒喝,拍打桌子。「這時老婆被人搶走的男人說的話嗎?」
空氣中傳來一股混合酒精、香煙和樟腦的味道。
女人說完,將披在身上的對襟毛衣揮舞了兩三次,「呀」的一聲,扔向木場,丟下一句「再見」之後,朝著人群奔去。
——只是表面話。
八千代圍著披肩,把臉遮住。儘管如此,遠遠地還是看得出她化了濃妝,貞輔保持一段距離,尾隨在後。不接男女之情的木場覺得這種行為真是陰險極了。
「為什麼……和我上床?」
「唔,木匠使用的鑿子,再細頂多是八厘鑿吧。但是聽說兇器的尖端只有兩厘左右,是非常細的鑿形物體。而且前段扁平部分形狀很特殊。平野工作的工具留在他家裡,聽說全都是特別訂做的,警方請製作這些道具的工匠過去一看,說是少了一根細鑿子。仔細地詢問那把不見的鑿子的特徵之後,發現它與被害人的傷口形狀幾乎一致,所以才斷定那把二厘鑿就是兇器。就像四谷署的人說的,那不是可以輕易弄到手的東西。而且關於兇器形狀的細節,並沒有流出街坊,所以我認為若是有人想要模仿,也很快就會被識破。從那位前島先生的言行舉止來看,我不認為他能夠做到這樣的事。」
「喂,大叔,事到如今再去信農町又能怎樣?平野逃亡都已經過了半年以上。那裡什麼都沒有了吧。」
木場和青木在被調派到東京警視廳前,從隸屬於池袋署時就彼此認識,兩人前前後後已經有四年交情了。青木害臊地「嘿嘿嘿」地笑,環顧四周,悠哉地說:「這一帶雖然現在這麼煞風景,但火災以前可是條花街呢。」
潰眼魔。
——一定是那傢伙吧。
感覺像在誇耀,說是居功自傲也行。
「你真的很啰嗦啊。所以說,我早上過去一看,房間門還鎖著。我大聲吼叫,要他們差不多該起床滾蛋了,卻沒人出來,所以我就把紙門踢倒,結果……」
破掉的茶杯與紙屑之間有一個異質的物體。
就算裹上簡陋的寢具,也完全沒有禦寒的效果。兩個人幾乎是依靠著彼此微弱的體溫度過時間。
「我也這麼認為。」青木說。
搜查員里沒有任何人對這一點存疑。並不是由於狀況證據如此現實。而是因為搗爛眼睛這種奇特行為自然而然地賦予了這些個別的事件統一感。
「聽說她是個很賢惠的老婆不是嗎?」
遺體沒有任何遭到凌|辱的跡象,然而,雙眼被錐形物體給刺穿了。
「那裡發生過火災,房子都很舊了。這一帶除了市谷的前陸軍省和內藤町——也就是御苑,除了這些地方以外,全部燒光了,燒得一乾二淨。只剩下那一帶幸運地留了下來。」四谷署的刑警說道。
「墨鏡?」
他在害怕。
真的……
——大個子的禿頭啊。
「才不會有人求你咧。」
「怎麼?池袋怎麼了?」
「我應該說過,這不是勒索。」
木場覺得有點不悅。他的朋友里,正好就有一名男子外貌如此。他想應該不可能有關係,卻又覺得身長超過六尺又剃光頭的巨漢應該不常見。
「要是見了他,你認得出來嗎?」
在協調、均一的模糊景色當中,它顯得格外白皙,殘像烙印在視網膜里。
「平常的話,這樣就可以定罪了吧。」
「這還不一定是平野乾的吧?」
——是墨鏡。
原地打轉。
「這、這個人是突然怎麼啦?這跟妓|女無關啊。我是說,明明有丈夫,還、還跟其他男人私通的不檢點女人,死了也是活該。自古以來,男女私通被抓到,本來就可以先斬後奏的啊!」他半帶哭音地說。
「這樣啊。」
老太婆說,那對可疑的男女是在二十三時過後上門。她平常不收生客,但是昨晚連一對客人也沒有,而且他們大方地事先付賬,所以多田麻紀便帶兩人到房間去。付錢的據說是女方。
「兇手會回頭嗎?不是應該要逃走嗎?」木場忍不住問一旁的長門。
此時,青木文藏回來了。
的確,只要使用絲線之類,花點心思,或許就辦得到。不,一定辦得到。但是那也是沒有意義的。有時間耍那種花招,倒不如快快閃人才是上策。
——連個人都沒辦法擠進去。
「這樣啊。」長門傷腦筋的說,拍了兩三下額頭,望向木場。木場盤起胳膊,右手拳頭碰到堅硬的東西。是裝在內袋裡的證物。
的確,他曾經有過提交證物的念頭。但自己不是打從一開始就打算隱匿,才把他給撿起來的嗎?
警官答read•99csw•com「是」,行了個最敬禮,閉上了嘴巴,木場推開他,總算得以進入室內。他將室內掃視一遍。染血的棉被似乎和遺體一起移走了,感覺不再狹窄,反倒是一片空蕩。
木場從青木的態度感覺到一種氣概,異於他平素身為部下時的態度,質問道:「什麼意思?」青木再次露出有些難為情的表情后,恢復一本正經,像是要挑戰看不見的什麼人似地對著蒸汽說:「現在想想,斷定平野是兇手的依據,實在非常薄弱。像一點一點的既成事實累積起來,總覺得非常草率隨便……」
搜查會議上眾人一片倦怠。
「是沒錯啦。」
沒錯。
川島也戴墨鏡。
「唔,似乎訊問了不止一次,但是他辭職之後,就行蹤不明了。幸好病例之類的好像留了下來……」
在寂靜中講電話,音量當然壓得極小,不可能內容都聽得一清二楚,但是八千代偶爾會厲聲大吼起來,貞輔只聽到一部分。「你到底要我怎麼樣?」「要多少你才答應?」八千代似乎這麼說。
「你真的一點幹勁也沒有呢。資料至少也該看一下吧,這裏。」
「可是男的走了吧?」
「嗯,有這個可能。」
青木說道這裏,也仰頭喝乾了酒,說:「關於這一點,我有我的想法。」
「不懂啊。」
「所以怎樣?他完全沒有要彌補的樣子啊。」
牧場把玩著空掉的玻璃杯,看著他的側臉。青木接著說:「……第一個被害人矢野妙子,生前與平野確實有著不算淺的關係。而且他是在平野家被殺害,兇器也是平野的持有物。現場遺留的指紋也只採到一種,據信是平野的,而且還有目擊者。」
——他說還不能被抓?
主婦暗地裡賣春。
木場拿著對襟毛衣,就這麼呆立在原地。
太簡陋了,而且相當老舊,感覺隨時都會掉下來。可能是因為多田麻紀想要從外面開門、用力搖晃而造成的吧。就算鉤子勾上,只要拆下紙門,的確還是打得開。紙門也相當破舊而且歪斜,似乎可以輕易拆下。
——剛才……
那種東西,想了也是白想。
「幹嗎?還有事嗎?」
屍體被移走之後,室內看起來更加雜亂。
「混賬東西!」木場這回雙手用力敲桌,「你剛才說的話,我可不能置若罔聞。你這混帳的意思是妓|女通通該死、全都活該被殺嗎?你有種再給我說一次,看我拿你撞破鐵絲網,扔出窗戶去!」
「咦?天花板嗎?」
「還是沒有人經過,當時是大半夜嘛。五點半左右,有送報的經過,但是略過了那一家,接著送牛奶的經過。一樣略過那一家。到了六點半左右,裏面有一個老太婆臉色大變地走出來,不知道去了哪裡。於是我走到玄關口看看,又打消了念頭。嗯,最後我還是沒有進去。那個時候,大馬路上零星出現了行人。我擔心被人看見,沒辦法,只好繞到屋子後面看看。」
木場雙手抓住外套,拉緊衣襟。
在靜悄悄地縮回天花板。
——那個人是川島嗎?
「有想法的話,幹嗎不在會議中發表或報告?一點都不像你。」木場粗魯地問。
「明明看不見,還記得什麼鬼?」
「娘家姓是金井嗎?」男人又問。
「而且,那個男的只是執念很深,卻很膽小,不敢殺人的。看他的眼睛就知道了。」
四張半榻榻米大的房間正中央,是一張滿是補丁的暖爐矮桌,或者說,這整個房間就是一個暖爐矮桌,在那滿是補丁的景色中,坐著一個老太婆,穿著同樣滿是補丁的棉襖。
這個小房間里連月光都照不進來,猶如地獄的深淵。在一切都那麼有氣無力、每一處都充滿了淫|靡混沌的小房間里,不知為何,只有慎重地掛放起來的和服上頭的花紋彷彿自黑暗中浮現。
——這是第四個了。
「禿頭?是老人嗎?」
但是沒有人對木場的報告感興趣。所以,他只是錯過了機會罷了。而且會議本身是浪費時間,只是場徒有虛名的會議,所以,所以……
不要想,堂堂正正地走進去就是了。木場只是來拜訪川島這個朋友罷了。
木下鬧起彆扭,青木打圓場說:「什麼意思?前輩的意思是前島貞輔作為一個證人,人品是否可以相信嗎?」
貞輔按捺著迫不及待的心情,儘可能不與八千代碰頭,等待時機。過了晚上八點,他謊稱要去棋會所而離開店裡。當然,這是為了方便八千代出門。
如果門真的上了鎖,那麼就算拆掉紙門這個粗魯而簡便的方法再怎麼容易,在這種情況下,也不適合逃脫的方法。應該排除才對。
這個時候,木場發現了。
木場發現了。種種事實從各個角度將疑似川島的男子推上了搜查線,儘管如此,若把川島視為兇手,卻會有很多令人難以信服之處。就算找到再多旁證,川島兇手說依然有破綻。總之有牽強之處。
——他說什麼?
「如果相信那個老公說的話,就是這樣。那麼大入道就算有時間殺人,也沒時間動什麼手腳,而且那傢伙還折返了一次。」
「哼,那是以前。我也經常拿她自誇,但那是因為我以前都被蒙在鼓裡。不過如今演變至此,狀況就不同了。誰知道她以前瞞著我背地裡都幹些什麼勾當?就算表面上裝的再怎麼賢惠,賣淫的就是賣淫的。一想到我跟那種女人曾經是夫妻,我就氣得快七竅生煙啦。我被她給騙了,被她給耍了。最後竟然還給我捅出婁子來,我家延續了六代的招牌都被她拖累到名聲掃地啦!」
男子對警方的盤問一頭霧水,青木察覺有異,硬是要他確認遺體,前島才總算清楚了狀況。
就在一月過後,平野潛伏在東京都內的說法開始流傳開來。一會兒有人看到淀橋有個行跡鬼祟的男子懷裡揣著錐子出沒,一會兒是神月坂有個男人呢喃著「我要眼珠」,追著人跑。風聞、可疑的情報甚囂塵上。更誇張的是,連疑似平野的男子在調布的廢寺里用碗公裝著人類的眼珠,津津有味地吃著這種可笑的傳聞都煞有介事地流傳開來。
「倒也沒有。碰到這種情況,一般人會怎麼做呢?換作是我,也不曉得會怎麼做呢。總之,老公吩咐小夥計把這段話轉告老婆,自己偷偷摸摸地監視起老婆的行動。那個叫前島的傢伙,本性似乎就是這麼陰險。」
「你鑽進建築物旁邊,到聽到聲音為止的時間。」
回到刑警辦公室一看,青木和木下正在喝茶。
「是啊。」
——為什麼要殺這些人?
「是啊,客人起得太晚,我想去收延長費,沒想到人竟然變成那副德性。幸好錢已經先收了,要不然差點就被白住嘍。我不想被牽扯進麻煩事里,所以才敢快報了警。不行嗎?」
「前輩,《四谷怪談》的故事是真的嗎?」青木問道。「那麼久以前的事我怎麼會知道?」木場粗聲粗氣地回答。
關於這一點,應該就像青木說的,多田麻紀沒有理由製造出密室,前島貞輔也同樣沒有理由做出毫無合理性的偽證。沒有那個笨蛋面對這種局面,還會費心動些無利於自保的無用手腳,撒些無益的謊言吧。
「但是現在完全不同了,聽說幾乎都是來自都市。」
這樣啊。
妙子品行端正,鄰居對她的風評也很好,是個表裡如一的女孩。
「唔……是啊,今後這麼斷定的幾率也相當高哪。潰眼殺人案的兇手就是平野——這種底下的共識已經在署里散播開來了。」
木場探頭一看,與鄰家之間的空地上堆滿了堆積如山的垃圾。破掉的茶杯、折斷的筷子揉成一團的紙屑,還有破布。全都蒙上了一層灰,幾乎要風化了。每一個都褪成相同的顏色,化成相同的質感……
「大叔,你在現場的口氣聽起來對平野兇手說相當的質疑……但你還沒有排除平野是兇手的可能行嗎?」
不出所料,沒有任何人阻止他。
就是川島生活起居的「騎兵隊電影公司」事務所。這裏確實在製作電影,但是川島具體在做些什麼,木場並不清楚。
貞輔的老婆——實際上就是像娼妓般被殺害了。
長門緩緩地移動起來。
「什麼?阿修,你振作一點啊。你和我要去平野以前住的信農町啊。」
木場聽說,池袋過去曾經是江戶的邊界。有人告訴他,因為這樣,這裏才會有這麼多墓地、監獄和瘋人院。可能是因為這樣……
他想確認一下門鎖。包廂里還留有幾名轄區警官。
那樣的話。
也不是不可能。
木場逼不得已,放開紙門,大聲命令裏面的警官把紙門裝回去,接著又吼道:「紙門裝好了就把鎖打開!」
這是證物,當然應該提交上去。
——進去裝比較快吧。
貞輔裝作若無其事,走到妻子面前。
「的確很奇怪。而且假設大入道就是兇手的話,那就更奇怪了。他本來人就在裏面,沒理由非從天花盤逃走不可。對了,這是為了拖延時間,讓命案延後被發現……」
那天的電話講得特別久,八千代的樣子比以往更可疑,側耳偷聽的貞輔自然也十分聚精會神。沒多久,只聽見八千代有些激動地說:「我明白了。一次,就這麼一次。」
那裡也是木場在轄區任職時的負責範圍。
「比起老婆被殺,遭到老婆背叛的打起更大是嗎?」
可是,反過來就不行了。
木場回想起來,他根本是避著警官的耳目建起墨鏡來的。
木場再次抓住紙門,卻停手了。不可能。
女人的余香久久不散。
「喂,天花板調查過嗎?」
刑警們三三兩兩地站起來,木場完全沒有聽到人員如何配置,以及決定了哪些事項,慌忙叫住長門。
木場被撞出去,一陣踉蹌。
「你怎麼會知道?晚上你不是看不見嗎?墨鏡也可以聞出來嗎?」
就在木場沉思之際,會議結束了。
「我在那裡呆了多久呢?沒有任何聲息。不久后。不久后,玄關又咔啦啦打開,把我嚇了一跳。我像這樣蹲下身來,偷偷摸摸一看,剛才那個老太婆又……」
所以……
聽說在過去,四谷有一道門叫做四谷大木戶。換言之,這附近是江戶的終點——邊界。木場聽人說過,所以知道《四谷怪談》里的薄情郎伊右衛門,是以守護江戶邊界的御先手組的一個同心作為原型。
「真沒辦法。說起來,逗子的事件才送交檢察廳,還沒有解決吧?關係人的去向怎麼沒有掌握清楚呢?真是蠢貨。」
下午兩點,他來到四谷署。
男子站了起來,呼吸困難。他為了解放沉鬱的空氣,打開窗戶。
「呃,我是說印象嘛,又不可能真的拿尺去量。可是恕我再三強調,他的臉我看得很清楚。絕對不會錯。他就像這樣,眨巴眨巴地眨著眼睛……」
青木說「前輩,辛苦了」,讓出座位。木場禮讓長門,但老人往較遠的椅子走去,木場不得已,只好坐了下來。
外表打扮顯然就是個娼婦。
即使如此,他還是稍微思考了一下。
戰爭結束后,複雜的現代社會來臨,價值觀變得更加錯綜微妙了。如問是否有絲毫改變?答案是「什麼都沒改變」。結果現在的人依然是以外表來斷定一個人。牧場感覺這種風潮非但沒有消失,反而變本加厲。只是判斷的基準變得曖昧了,範圍更廣了。如果完全沒有改變的話,對木場這樣的笨蛋來說,過去那種簡單反而還比較好。
八千代顯然大為震驚。
被害人名叫前島八千代,二十八歲,嫁到日本橋一家老字號綢緞莊已有三年。
「就是要問那件事。」
「可是很奇怪不是嗎?什麼密室啊、兇器啊,如果不理會這些小事,只相信目擊證人說的話,那麼兇手就是川島,不,大入道。但是客人殺害娼妓,這豈不是很沒道理嗎?不管是要勒索還是買|春,大入道都沒有理由殺人啊。」
「哦,這裏的老婆婆有夜盲症,晚上幾乎看不見。可是她勉強記得。」
「男人這是沒用呀。」
???——就像遺迹一樣吧。
「不曉得哪。像是回來確定被害人是不是真的死了,或是忘了什麼可能成為證據的東西,所以折回來拿,也是有這種可能吧。」
蜘蛛。
「阿修啊,案子可不能用難或簡單這種標準去衡量……」長門以一貫的慢吞吞口吻答道,「……而且,這次的案子與之前的三件顯然不同吧?這若是平野乾的,那麼除了平野以外,應該還有個人在現場,要不然……」
「呃,我想想,十分、十五分……不,先等一下。那個老太婆第一次出來,我記得是六點半左右,我看了懷錶。然後我進去右邊的隙縫再出來,這中間大概三到五分鐘,頂多十分鐘吧。然後我進去左邊……玄關那裡又有動靜,是七點過後……不對,大概七點半吧。這樣算算也過了四五十分鐘呢。我躲過老太婆后,死了心,又回到原來的地方,也就是垃圾桶旁邊。真是嚇壞我了。」
——老婆死了,他竟是這副德性?
第一個犧牲者是信農町的地主家千金,被害者名叫矢野妙子,十九歲。
木場全身都化作耳朵一般,遠處的煩囂喧鬧如同漩渦般包裹住全身。酒鬼的尖叫聲,混雜著配合演歌式的伴奏而唱的荒腔走板的軍歌聲。還有野狗被踢發出的慘叫聲。打架的怒吼、笑聲、哭聲、以及……
杯子倒了。
中間盤踞著一隻巨大的女王蜘蛛
被害人的雙眼——被搗爛了。
「我才不知道他什麼時候走的。拖拖拉拉地賴著不走,也只是添麻煩,早走倒是沒關係。可能是趁著老娘睡覺的時候回去的吧。殺了那個女人之後。」
「……因為我迷上你了——這理由不行嗎?」
女子甩開警官的手,竄過木場旁邊。
「喂,這個鎖有沒有采指紋?」
「他在裏面待了多久?」
——又不是蜘蛛。
「受害者呀……」
「一片死寂啊。」
「你說那個男的……」
木場沒有錯過那一絲緊張感。
「是啊。那個呃……降旗,叫降旗弘的那個人,我記得是去年年底逗子事件的……和神奈川共同搜查時的關係人吧?」
「我怎麼會知道?老娘有夜盲症啊。」
「是不是很沮喪?」
十九歲品性端正的女孩。
那麼,川島是戴著墨鏡來的,然後拿下擱著了嗎?不,他把墨鏡扔到窗外了。
——如果是又怎麼樣?
這很難說吧。對於平野兇手說,木場也隱約保持著疑問。但是要把大入道——川島擺到平野現在的位置,也就是事件的中心,木場無論怎樣就是會有所抗拒。為何會這樣想,木場自己也不清楚。反倒是事件並不連貫這樣的看法吸引了他。他深深感覺到,就算川島與事件有關,也僅止於這次事件。
長長地橫躺在地面上的,是一具女屍。從不自然的扭曲姿勢,以及散亂一地的寢具,可以清楚看出她遇害時曾激烈抵抗過。
為什麼猶豫?他自己也沒有明確的答案。
「」呃,這麼說來,數據上沒寫那個醫生的名字呢。
「沒有啊。話說回來,那個個女的是常客嗎?」
信農町的查訪徒勞一場。
「不管是誰……都可以嗎?」
川島那句話一下子削弱了木場的氣勢。剛才的叫罵聲逼近背後,兩名男子推開呆立在原處的木場,跑進巷子里,追向川島。接著鬧哄哄的氣息自昏暗的樓上跑了下來。
「呆瓜。那是因為精神神經科的醫師很少,又不是外科內科,總共也沒幾個。可是那傢伙應該不幹醫生了,就在去年春天還是夏天的時候……」
每件事都教人無法釋然。木場還不了解該循那條線索追查下去,才能夠有所發現。
「前島堅稱那不是勒索。對吧,文兄?」
——那個時候川島還在。
「蜘蛛?這傢伙開什麼玩笑啊?而且將電話的口氣怎麼那麼像古裝劇?那,老公跑去找那封信了嗎?」
此時木下又囂張地插口道:「你們對她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嗎?這可是個大問題。看那種設備,也不可能拿得到小房間式的簡易住宿設施許可吧。如果是茶室的話,就不可能住宿警察不可以容忍那種賣春旅館般的不良場所存在。」
木場仰望天花板。
那個時候……
貞輔平素不暢接聽電話,唯獨那一次卻不知為何親自接了電話。對方似乎也完全沒想到會是店老闆接聽,一個陌生的男聲以傲慢的口氣問道:「府上的老闆娘是叫八千代這個名字嗎?」
關於這件事,貞輔既沒有責備妻子,也沒有盤問她。後來他儘可能佯裝無事,但嚴密監視妻子的行動。原本就派不上用場的老闆就算完全不工作,對家業也毫無影響。貞輔把全副心思都用在觀察妻子上頭了。八千代表面上和平常無異,但曾經好幾次在半夜撥打可疑的電話。
「對……」
這原本不是什麼應該猶豫的問題,也不需要說明,只要說自己發現這個東西就行了。而且刑警原本就沒有不交出證物這樣的選項,意圖隱瞞從現場扣押的遺留物,是決不允許的事。所以這連想都不必想。
「你們這樣任意胡搞,把事情搶光,我們很傷腦筋的。也得顧慮一下我們千葉的立場啊。主導權又不在警視廳手上。」
「聽說那傢伙從半夜起就一直在那裡盯梢,是跟蹤老婆過來的。」
不知為何,木場弄得有點狼狽慌張。
「牧師說他不知道。」
「……而且都這種時代了,還穿著髒兮兮的軍服。」
接著,逼近十二月的年底,出現了第三名犧牲者。
貞輔心想「這傢伙真無理」,卻也忍不住好奇起來,裝成用人的口氣回答:「是的,太太的娘家的確是姓金井。」男聲應道:「這樣,那麼……」接著說,「那麼你轉告他,『屋后的太郎稻荷神社裡,香油錢箱旁有一封書簡,若不想讓夫婿知道你過去的惡行,務必過來取信。』」
「也是啊。我認識的人裏面,有個在勞動省的婦女少年局工作的,他說今年將要對紅線區工作的女性進行調查。據他說,在妓院工作的女人,戰前絕大多數九九藏書都來在東北的荒村。」
「那個醫生是……」
木場決定也查看一下窗戶周圍。剛才完全沒考慮窗戶是否能夠當做逃跑路線,所以完全沒有加以確認。
根據報告書記載,平野當時似乎處於精神耗弱的狀態他的朋友及醫生也證實了這一點。事實上,妙子就是因為前一天看到平野一臉蒼白的回家,模樣非比尋常,才會擔心的一大早去拜訪平野家——家人如此述說。
「應該是吧。老太婆這次板著一張臉,柃了個包袱出來了。然後沒有多久,她就帶著警官回來了。」
「你真的完全沒在聽呢。我們要去見平野的朋友,我記得姓川島……」
「等一下,你說軍服?」
「川……島?」
這種地方與那種賣弄歪理的詞彙格格不入。首先要有誇大不實的舞台裝置,這種詞彙才能夠發揮它作為詞彙的價值。古老的陽館、因果報應糾纏不清的古宅,或是堅固的要塞——只有這類場所中發生的脫離現實的事件,才適合「密室」這兩個字。它一點都不適合郊區買|春宿這種落魄的風景。而且只是老太婆踢到紙門就會消失不見的密室,木場才不想煞有介事地以密室稱之。
「怎麼,木下,你的意思是這不是平野乾的嗎?」
「第一次來。收這種只來一次的客人,准沒好事。」
——也有純白的東西嘛。
理由。道理。理論。原理。理。
「我只是想知道真相。」
八千代和禿頭男談了一陣后,兩人生硬地依偎在一起,走到四谷三丁目的十字路口。接著……他們竟膽大包天地經過四谷署前面,往信農町方向前進,然後忽然拐進小巷子里。貞輔跟在一大段距離后,兩人暫時從他的視線中消失了。貞輔慌忙奔過去 ,但是當他抵達小巷時,兩人已經消失無蹤了。膽小而陰險的跟蹤者,他會保持那麼遠的距離跟蹤,是因為禿頭男看起來很可怕。
都到這步田地,木場依然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麼。不過,他認為應該沒辦法在末班車之前把事情辦好,那麼就沒有交通工具回家了。若是什麼事也沒有,可以再川島那裡過夜,若是碰上最糟糕的情況,他也做好了心理準備,打算走回小石川的老家。
「女人?」
女人白皙的後頸妖艷地鼓動著。
為了慎重起見,木場詢問川島這名青年的身家數據,但老闆說不記得了。
「男人……」
「不是啦,我是說警官抵達之前。」
「你沒跟他見面嗎?」
「這有什麼意義嗎?」
「啊……」
「前輩,那個大入道還不一定就是川島先生吧?」
他們離開視線的時間,不足以讓他們穿過巷子,所以貞輔認為他們一定是走進路邊某一棟建築物里了,而且還不是太裏面的。所以他一家一家仔細查看,卻沒有看見類似的地方,也沒看見供人休息的旅館招牌。這也難怪,非法的賣春宿是不會設招牌的。多田麻紀的屋子外觀也只是普通的民宅。
「其他?什麼其他?沒有其他了。我想想……對了,他戴著墨鏡。」
——真的是為時已晚哪。
——密室嗎?
——就跟沒鎖簡直沒兩樣。
「果然就是賣春宿的感覺呢。」青木眼界大開地說。木場討厭他那種學生似的說話口氣,青木這個年輕人很講義氣,令人欣賞,但是牧場就是看不慣他那種一本正經的作風。
好像要收隊了。部下問有沒有收穫,木場說:「哦,聽說命案現場時從裡頭上鎖的密室。」兩名年輕刑警同時笑道:「前輩又在胡說八道了。」
降旗是木場老家附近一家倒閉的牙醫家兒子。他本來好像是精神神經科醫師,似乎有什麼緣由,辭掉了工作。
蠑螺慌了手腳,也跟了上去。
「討厭?」
手法八成相同。
「那種也有病例啊?」
「然後呢?」
真的是沒有意義的密室。
「你進去裏面了嗎?」
八千代顯得有些慌張,但隨即佯作無事,匆匆地離開了。那種鐵定心裏有鬼的態度,讓貞輔更加確信了自己的判斷。
木場最痛恨密室這種蠢話了。
眼前男人說的這番話,並未違背世間的常識。他說的沒有錯,而木場卻毫無道理地無法接受。
「這當然就是預謀殺人了,是要事前準備。那種鑿子不是隨處都買得到的,得拜託鐵匠特別打造才有辦法。」
木場回想起來。
水應該一下子就被吸入老舊的榻榻米中,消失不見了。
「光頭又穿軍服的巨漢可沒那麼常見。」
——這裏不適合詭計。
青木一旦睡著,沒有一個小時是醒不來的吧。他雖然各方面都進步了很多,但喝酒的方式還是和以前一樣。木場從口袋裡掏出零錢,一板一眼地算賬,將剛剛好的數目交給攤販老闆。
木場注視著鄰家的灰褐色木牆。
他也只拜訪過一次。
「喂,你怎麼知道?」
思考也沒個具體的想法。
木場心想:多麼自私的判斷啊。任誰都會有煩躁不安的時候,不可能總是保持同一個樣子。
但是道理這種玩意兒,只要賣弄,怎麼說都成。根據說出來的道理,白的也能說成黑的。換言之,自己原本相信是白的事物,換成另一種道理來看或許是黑的,所以這其實根本就無所謂。原本黑白就只存在與觀念之中。世上既沒有純黑也沒有純白,全都是朦朧的灰——而這也只是木場如此深信罷了。
沒有人知道那個叫妙子的女孩實際上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不過她似乎真的沒有什麼壞名聲。但就算沒有醜名,卻依然慘遭橫禍。
木場也這麼覺得。
「喂,那個笨老公現在在哪裡?」
葫蘆——前島貞輔放屁似的「呵呵」應聲,吸起鼻涕。
長門納悶地偏了兩三次頭,向木場問道:「阿修,你跟那個老婦人談過吧?她是不是很膽小或者很冒失,或者是……」
就算有縫隙,也只塞得進指尖。除非握力超群,是不可能從單側抓住紙門,與門框保持平行地垂直提起的。就連蠻力十足的木場都做不到。
「聲音?那是……?」
所以木場實在提不起什麼幹勁。他胡亂瀏覽了數據,心想:這還能怎麼辦?根本無從下手。
那麼多田麻紀發現屍體,是在六點四十分到七點三十分之間了。以時間來說相當早。木場說:「好早哪」,長門同聲說道「好慢哪」。木場問他什麼東西很慢,反而被問什麼東西很早。
「哦,是還沒確定啊。阿修,你都沒在聽嗎?聽說里村醫師核對傷口后,斷定了兇器的形狀相同。唔,幾乎確定是平野乾的了。只是里村醫師的意思是兇器的形狀相同,他可沒說兇器是同一把。而且還有你說的那個老婦人的證詞,那邊也得調查一下。」
木場更加冷淡地說:「死者的老公——前島有沒有可能是兇手?」
——川島喜市會是川島新造的親戚嗎?
「對,我記得是紫色的包袱吧。過了很久,老太婆才帶著警察一起來,對,差不多是八點半左右吧。」
男人離開那柔軟的依靠,趴伏在地上。夜晚寒氣逼人,彼此肌膚分開的那一瞬間,就毫不留情地鑽進那細小的隙縫之間。同時,男女之間出現了無形的裂痕。儘管兩人之前還合為一體,甚至分不清誰是誰,但是分開之後,兩張肌膚的距離就猶如千里之遙。分明近在咫尺,卻有著深不可測的鴻溝。
那麼如果假設川島是恐嚇她的人,就更沒有理由殺她了。客人殺死買來的妓|女太奇怪了。
「前輩,該怎麼辦才好?」青木叫喚木場。
他等於沒有不在場證明。不,他甚至作證說命案發生是他人就在現場附近。再加上他剛才喋喋不休說出來的那堆證詞,也令人質疑其可信度。或許全都是編造出來的。木場瞪著他。
這與時間本質無關。
看看上框,做得很不緊密。木場把手指插|進隙縫裡稍微往上提,再輕輕一推,紙門就從下框脫離,往室內傾斜倒下。
城鎮被燒得一乾二淨,廢墟又形成另一個城鎮。新的城鎮沒有過去的記憶,所以完全變了副模樣。但是……
川島新造的影子。
「阿修,那當然慢啦。從現場走到警署這裏,頂多隻要十分鐘吧?來回二十分鐘就很夠了。那個婦人是腳不方便嗎?還是四谷署的對應太差?從證人剛才的話來看,婦人花了將近一個小時報案呢。」
——老太婆說她把門踢開了。
一名女子被警察抓著手臂走了過來。
所以像木場這種無法巧妙融入社會的人,往往會迷失自己。若是漫不經心,就會消融在曖昧模糊的社會裡,弄不清哪裡才是自己了。所以至少要強調自己沒有內在,若不怎麼做,存在價值就會動搖。
「叫你放開我!」
——或許是四谷署那些傢伙。
前島憔悴的面容異常地充滿魄力。
「什麼以前,那也不是多久前的事吧。四谷是靠陸軍吃飯的三業地啊。不過那是荒木町那裡,這邊是左門町。說到左門町,嗚嗚嗚——,是阿岩的發源地才對吧?」木場模仿幽靈的手勢說。
木場準備回去時,青木經過他身邊,快活地說:「前輩,加門先生找了好久啦。」木場反問加門是誰,青木說是四谷署的刑警。似乎不是剛才同席的那個蠑螺。
——為什麼?
「我是千葉本部的津島。這裏的指揮是怎麼搞的?」
沒有一個搜查人員知道木場撿了墨鏡。即使就這麼三緘其口,這裏也沒有半個人會懷疑木場,沒必要擔心。可是,他無論如何就是心神不寧,內心七上八下。當時,警官應該壓根兒沒注意到才對,沒有任何人看到……
聚落本身似乎在明知末期完全消失殆盡了,但是聽說在那以前,這裏滿滿地居住著被社會成為下流階層的各行各業人物。
妻子不是被勒索,而是遭人殺害。那麼身為丈夫的這個人,反倒是最可疑的嫌犯。至少以常理來看,這比較有真實性。
「折回來這件事確實很離奇呢。而且他回來之後,馬上又出去了。他應該有什麼不得不回來的理由才對。對了,例如說他犯案后逃走,但是在途中發現自己忘了眼鏡,所以回到現場,卻又找不到,所以離開了——有沒有可能是這樣?」
「這樣啊,我想也是。」木場念經似的嘀咕著,視線下移。窗戶。
木場雖不懂艱深的道理,但他知道這番話沒說錯。同時他也認為這番言論雖然正確,卻還是有些不對。
「為什麼?這有什麼意義?」
「客人……會自行上鎖?」
早先青木等人回到現場一看,有個行蹤詭異的男子正在門口附近徘徊。他一下子窺看屋裡,一下子繞到後面,形跡相當可疑。青木等人把他抓起來盤問,才知道是八千代的丈夫——前島貞輔。
青木便擔心地說:「哦,不曉得那邊現在怎麼樣了呢。」
「真快哪。」
那就是現在藏在自己懷裡的證物。
去年年底,降旗牽扯進木場負責的某起事件。他們暌違了二十年再會,卻沒有任何懷念的心情。說是兒時玩伴,好像很好聽,但其實只是家住在附近,並沒有什麼深刻的回憶,如果對方不主動聯絡,他可能一生都不會再想起這個人來。
據說,事情的開端要回溯到一個月以前。
「接下來他又等了四個小時。實在陰險的像條蛇,教人啞口無言。可是跟著出來的是一個邋遢的老婆婆,接著警官過來,然後我們闖了進去。」
木場內心一片悸動,一點都不像他。
川島。
「轄區正在調查吧。」
水濺出聲。
川島乍看之下雖然嚇人,但長相倒還頗為可愛。
墨鏡在木場手裡,他離開時不可能帶著。
——不對勁。
木下說的一副他對女人了如指掌的模樣。
「就是啊,全都是老公的一廂情願,聽起來很像是他胡謅出來的,連我都忍不住想叫他多少該相信自己的老婆,可是啊……」
這……這不是故意隱瞞,木場在心中為自己辯解。
「哦。」
哪裡不對勁。鄙俗的鬧市愈到深夜,愈會湧出自暴自棄的活力來。到處都是無賴、醉漢及夜晚城鎮的居民,行人也相當多。
木場慵懶地站起來。遺體好像要搬出去了。轄區的刑警靠過來,瞪大了眼睛說:「這是那個潰眼魔乾的吧?」「潰眼魔」是報紙給平野取的綽號。
青葫蘆一臉氣憤難平地瞪著木場。他鼓起腮幫子來,簡直像個小孩。
「你怎麼會知道這裏,不,你怎麼會在這裏?」
「那又怎麼樣?」
「他說那是個怎樣的男人?」
老刑警笑容可掬地回答:「阿修啊,對方是生客啊,這要怎麼說都成吧?規定什麼的隨口胡謅一通就可以了,當然是愈早愈好。五六點的確是太早,但七點的話,還是說得過去吧。就說我們這裏的規定是到七點,要加收多少錢都行,她打的當然是這種算盤嘍。」
「唔,四個小時左右。」
「事實上就是老太婆回來啦,後來他又從裏面走了出來。那麼她應該回來過一次,可我沒看見她回來,所以一定是那個時候回來的。這是理所當然的推理嘛。」
還有證物……
「誤導後續事件的陷阱。」
「衣服呢?他穿著軍服嗎?」
貞輔就此確信了。
「這樣嗎?或許是吧。然後就在那個時候,玄關口傳來聲音,我嚇得腿都軟了」
別說是混亂了,根本兜不到一起。木場難得地搔了搔頭。他抓了抓理得極短、硬得像鐵絲的頭髮,「哼」地從鼻子突出短短一聲嘆息。
原來如此,確實有理,的確像那個女中豪傑會做的事。可是……
「被騙?啰嗦!竟然愣頭愣腦地跟上去,你以為是在遊山玩水嗎?不管她是個什麼樣的女人,不都是自己的老婆嗎?你的老婆就在你面前被人給殺了!你稍微有骨氣一點吧!要是你當時立刻闖進去,揍那個姦夫,把老婆帶走,他就不會被殺了啊!」
木場是刑警,所以不說應酬話。但是他也不會因為看到對方不順眼,就劈頭恫嚇人家。他會忍耐到極致,直到無法忍耐了,再怒吼出聲。這就是木場的作風。
「喂,什麼眨眼?你不是說他戴著墨鏡嗎?」
「威脅?威脅什麼?」
「城鎮的面貌是瞬息萬變的,但是氣味和濕氣長期浸染其中,是很難消失的吧……」
木場總算看出那是個人——而且是個龐大無比的人——瞬間對方狠狠地撞向木場。木場立時揪住巨漢的衣服,硬是撐住不被撞倒,就這麼一個迴轉,背對著建築物用力挺住了。木場的腰力過人,巨漢猛烈抵抗。兩人糾纏在一起,推擠到巷子里。對方的臉在月光中朦朧地浮現。
「可是我聽說已經問到醫生的證詞?」
木場心想:這果然打從一開始就不是問題。不,根本不應該當成問題。
「是你報警的嗎?」
「哎呀哎呀,真是辛苦了。」此時長門插了進來。
妙子似乎生性熱心助人,對於平野這個鰥夫,平時就關心他的生活,處處照顧著他。這起命案,可以說是一般被視為美德的熱心助人為她招來殺身之禍。
疑似兇手的男人和報案者都回來過一次,奇妙的吻合。長門開口問:「有多久?」
——就說我是蜘蛛的使者吧。
「解散。」部長的話聲響起。
—一模一樣。
用不著聽他說,木場也知道。只是這麼一想,就真的聽不見了。眼前的蠑螺兀自張著嘴巴動個不停。
「可以理解。」
木場也這麼想。
木場完全錯失了時機。
「我打從一開始就不覺得自己被勒索。」
總覺得這傢伙莫名地惹人嫌。
「……你從剛才就一直說著什麼鬼啊蛇的,把人家說得還真難聽。說起來,哪有人身高八尺的?你是不是太誇張了?」
「平野也一樣沒有啊……」
警方立即斷定平野是兇手。
木場細小的眼睛仔細觀察周圍。
「阿婆,別這麼說嘛。」
「哦……」
皮膚質感粗糙的有點像蠑螺的刑警瞥了木下一眼,不耐煩地回答:「話是這麼說沒錯,但是那裡並不是黑道管理的地方,老太婆也不是到處拉客、讓底下的女人接客抽成的老鴇。更不是拉皮條的,他只是讓個體戶流鶯廉價使用罷了。總比讓他們隨地鋪個草席就和客人辦事要來的好吧。」
木場氣勢洶洶的模樣,把青葫蘆嚇得更是面無血色。
前島像只蒼蠅似的,忙碌地摩擦著手掌,出聲抗議:「……太、太可笑了。我根本用不著殺老婆,只要寫封休書就行啦。那種東西三兩下就可以寫好,事情不就結了嗎?我、我何必殺她呢?蠢死了!」
然後……
木場龐大的背撞到門扉,震出「砰」的一聲巨響后,總算停了下來。
「嗚哇!」裡頭的警官叫了一聲,接住紙門。
「大叔說的慢是指什麼?」
木場按住內袋。
他握住生鏽的門把,冰冷極了。
葫蘆前島那番根基於封建時代道德觀的的牢騷,以及青木所說的充滿現代性的言論之間,有著天壤之別。然而這兩種言論都帶給木場相同的印象,也就是……
水鳥的花紋鮮艷地佔據著視野。
「不曉得。或許是隨手寫下像筆記般的東西吧。總之,加門先生說他一直想找降旗先生再談一談。然後他偶然得知了逗子的事件上個月好像向神奈川洽詢,結果,喏,那個石井警部……」
木場將意識集中在雙肩,使勁踏出腳步。將腦袋放空,儘可能勇猛威武起來。這麼一來,刑警的服裝就會化為盔甲,將自己與世界隔絕開來。落伍而沒有內涵的笨蛋渾身緊繃,充滿無意義的幹勁。
「真的嗎……」
可是……
「那就是所謂的友情嘍?」
貞輔不高興的應道:「是。」
說到十二月,木場一樣埋首於一起相當棘手的案件,當然不可能知道這起發生在遠方的命案詳情。
「木場兄!」
「都跟你說房間可以從外面被打開,就算那麼做,也一點屁用沒有。即使費功夫上鎖,頂多隻能拖延個幾秒鐘啊。」
「對,巨漢那邊,阿文和阿國跟四谷署的人一起……你根本沒在聽嗎?」
「很貴啊。」老太婆冷冷地說,接著向木場討煙。木場給了他一根紙捲煙,老太婆仍然板著臉收下,津津有味地抽了起來。
「就是啊。換言之,一連串的命案看起來會像是毫無道理的隨機殺人,全都因為把平野放在中心來看。但是如果把其他人——別的因子放到中心,或許就有可能出現不同的解釋了。難道沒有這read•99csw.com種可能嗎?」
「……那種事無所謂……」
「木下,你少啰嗦。」
木場想要把門裝回去,卻辦不到。因為門鎖還勾著,不好挪動,而且他只能抓住紙門的一側。
這次也是,雖然參加人數多,但實際上根本是在浪費時間。
「不,聽說是個年輕人。若老婆婆的證言屬實,那就是個身長超過六尺的光頭巨漢了。是和尚嗎?」
換言之,服裝這種東西,就是要強調自己與社會其他人不同的鎧甲。
「……是個禿頭的巨漢。我想問問其他的。」
他在二十三點過後抵達目的地。
「貞輔說,信上寫了五六個男人的名字,底下則寫著『知汝隱情,盼復』。第二張紙上應該寫了聯絡方式,但被老婆拿走了,老公手中沒有。」
木場的朋友。
「喂,等一下!」警官追上去。
「打擾了。」
「昂貴?她穿的和服很昂貴嗎?」
「那個房間是鎖著的吧?」
「完全不認識嗎?」
「哦,石井那個獃頭鵝啊。」
「等一下,他一開始戴了的吧?」
所以……如果這裏真的本來上了鎖那麼上鎖的人就是從紙門以外的地方——例如窗戶——逃脫的。這是天經地義的結論。但是如果木場的空間感覺正確,他認為人類是爬不出剛才看到的那扇窗戶的。這裏也不可能有密道或密門。是自己看漏了嗎,還是……
正中央的椅子上孤伶伶地坐著一個身穿和服的男子,鼻子上掛著鼻涕,身形貌似葫蘆。
「那根現在講的事無關吧?重點是那個……前島嗎?那傢伙的證詞可以相信嗎?」
——但是蜘蛛看到了。
「真的很打擾。」
二十九歲,任職于酒井印刷廠,和木場認識的川島不是同一個人。平野因職業之故,朋友不多,據說他在犯罪之前,與這個川島交情一直不錯。
或許和居民、建築物無關,那種東西一直都存在著。木場這麼說,青木便答道:「那種想法不太好喲。」
「就跟你說是那樣了。」
青木應該是以木場也聽得懂的說法在為他說明,但是聽在木場耳里,感覺根本是被瞧不起了。反正遲鈍的木場就是不了解男女之間的細微感情。青木察覺木場不太高興,趕忙說下去:「那個老公不辭勞苦,竟然躲在店鋪前的電線杆後面,等待老婆出門。天氣這麼冷,他也真是不達目的不罷休哪。忍耐了半個小時之後,老婆走了出來……」
——證據。
這個斷定不能夠置若罔聞。木下故意要挑起木場的憂慮似的說:「沒錯,禿頭巨漢就是兇手。」木場問他根據在哪裡,青木便接著回答:「那個老公——前島貞輔站在外面監視,出入那間屋子的,似乎只有那個巨漢而已。」
「然後呢?」
「真虧你們查得到哪。可是,那麼就是紅杏出牆嘍?」木場望向木下問道。
——等一下。
「你這是在故作風流嗎?」
「對呀,那……」
木場前往池袋。
「我也不覺得自己被買了。我說過了吧?我不是因為被恐嚇才來的。」
被害人絕非良家婦女。從現場狀況和穿著打扮來看,應該是娼妓之流。即使不是,既然在買|春的包廂里遭到殺害,一定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隱情。木場想著這些事,結果那雙白皙的較顯得更加刺眼了,大概也是因為房間里一片幽暗所致。
「你這人真的很啰嗦。當然是有人請求支援,我們才來的啊。說起來,就算這是潰眼魔乾的,也都是因為你們放任兇手逍遙法外,才會發生這種事。知道分寸一點。」
死狀慘不忍睹。
所以……
結果看了也是白看。和鄰家之間的距離事實上之差三四寸,連個人都塞不進去。
——是那傢伙的兇器。
房間大概有四張半榻榻米大。有些地方凹凸不平,原本一定是壁櫥一類的地方也硬是鋪上了榻榻米。為了增加房間數,房子應該是改造過了。
「啊,好啊。承蒙鬼木場修邀請,不管是地獄還是哪裡,我都樂意奉陪。記得在豐島服勤的時候,我們常常一路喝到天亮呢。請讓我作陪吧。」
那麼想要查出身份,可能得花上不少時間。
但是……
伴隨著叫罵聲,一團巨大的物體從樓梯滾落下來。
木場說了聲「打擾了」后,有氣無力地站起來,把整包煙扔到暖爐矮桌上說是餞別。多田麻紀頂著一張皺巴巴的臉,冷冷地說:「謝啦。」
多田麻紀說的那種廉價白粉的香味掠過木場的鼻腔。
「我還不能被抓。」
木場也有這種感覺。
總之,木場最痛恨這類麻煩的地盤爭奪意識。所以他帶著青木悄悄離開房間。
「蠢透了,又不是花魁。」
「找了好久?找什麼?我嗎?」
女子伸出柔軟的手,拉過緋紅的襦袢,坐了起來。男子瞥著蒼白的裸體被紅色的布塊包裹的模樣。
踏進一步,就在這個時候,尖叫……嗎?
「哎,知道是知道啦,近在眼前嘛。」
青木說到這裏,有些欲言又止,然後說了一句「雖然對前輩不好意思」,接著這麼說道:「……假設——只是假設而已——這一連串的事件,全都是大入道乾的話……怎麼樣呢?」
青木說到這裏,吁了一口氣,接下去說:「……如果那傢伙是真兇的話,這次的兇器會與之前相同,也沒有什麼好不可思議的了。採取的指紋尚未核對完畢,但是我想應該又會得到一樣的結果——符合據信是平野的指紋。」
——這不是密室。
「那……那個姓川島的是……」
「川新,川島!」
「這我知道。可是啊,別嫌我啰嗦,你也太誇大其詞了。那裡至少有三寸寬吧。」
木下說客人——川島就是兇手。
「不知道。可能是好玩吧,當時年輕氣盛嘛。」
他慎重地踏出腳步,沿著建築物牆壁行走,在大樓入口旁停步。他一面注意背後,一面窺看裏面的情況。刑警就在附近,是池袋署的人嗎?還是……
老太婆抬頭,那張臉彷彿吃了兩三顆酸梅似的皺成一團,狐疑地仰望牧場。
「那個客人就是兇手嘛。」木下揶揄青木那慎重其事的發言似的,用一種大舌頭且不可一世的口吻說。
「是啊。可是川島……有可能是真兇嗎?」
「世上不可能全都只有良善的一面啊。廢娼運動從明治時期就開始實施了,你看那個運動結果怎麼樣?說起來,現在在紅線區里工作的那些女人,大部分原本都是慰安婦吧?創立特殊慰安設施協會的是國家,而建立它的前身東京料理飲食店工會的不就是警視廳嗎?回溯歷史的話,建立吉原的也是幕府啊。管他是大夫、流鶯、新日本女性還是街娼,做的事都是一樣的嘛。廢止公娼,讓他們淪為私娼,一旦變成自由買賣,就立刻爭先恐後地加以取締,這我實在不敢恭維。」
「去問女人……去問蜘蛛。」川島以幾乎聽不清楚的速度匆匆說道,踏出修長的兩條腿,如脫兔般奔逃而去。
青木有些目瞪口呆地說:「前輩,這很不妙耶,這可是現場遺留的證物啊。」「我明白。」木場不悅地應道,年輕刑警露出苦笑。
「包袱?」
「蠢?很蠢是嗎?」
「川島先生家住哪裡呢?」青木問道,木場回答說:「是你也很熟悉的池袋。」
「別說大話了,你不是老是三兩下就睡著了嗎?」
——川島。
確實如此。木場情人找來那個姓加門的刑警,告訴他自己什麼都不知道。加門這個刑警有著一雙昏昏欲睡的眼睛,人中部分很長,一張臉松垮垮的。這麼說來,好像曾經在會議中見過他。加門好像有點失望,木場告訴他若有什麼消息,會立刻通知他。
「大叔,你怎麼問這種理所當然的問題呢?當然是因為看到屍體才臉色大變啊。就算沒有嚇得六神無主,想想那副死相吧,至少也會臉色……」
見是見了。上個月底降旗打了通電話過來,木場和他去喝了一次酒。
此時,警官總算裝回了紙門,想要把上了鎖的紙門再裝回去,或許還是相當費功夫。果然行不通。
青木開口了:「前輩,根本不必找啊,前島抄下了聯絡方式。」
「要是衝進去的時機再晚一些,她就被殺了。那傢伙推倒桌子……喂,怎麼了?」
「你那是成見吧?」木場說。結果青木吹噓說:「這可是前任特工隊員的銳眼哦。」青木原本應該不是個反應那麼快的人,看樣子他也多少有點長進了哪——木場唐突地感慨起來。
門鎖還勾著,真的很簡單。
「貞輔問他名字,那男人說了聲『這個嘛』,想了一下,答道:『就說我是蜘蛛的使者吧。』」
木場開始同情起八千代這個女人來了。
——使用工具的話辦得到嗎?
「哦,聽說那個人就是診療平野的神經科醫師。世界真是小啊。」
——老太婆在說謊嗎?
——妻子有著不為人知的另一面,她是個賣淫的妓|女。
「管她是賣淫還是罪犯,那都沒有關係吧?她不是對你仁至義盡了嗎?對你來說,老婆……到底算什麼?」
紙門靠房間那一側的木框中央吊著一根金屬棒,前端成鉤狀。柱子則嵌進了一個金屬環,可以將鉤子掛在上面。是常見的簡易鎖。
警官吞吞吐吐,裏面的另一名警官答道:「天花板上應該沒有調查!」
「等一下,這還不一定是平野乾的吧?」
「這宗妙子命案成了事情的開端,而且是一連串事件中和平野有直接關聯的事件。如果說這成了個陷阱……」
「所以沒有平野登場的餘地,禿頭就是兇手啊,前輩。」
「都跟你說我叫多田麻紀了。就算看不見,這點事我也辨認得出來。有那種廉價的脂粉味。不管外表再怎麼裝,老娘也看得出她的底細。我可不是白乾了三十年這行生意的。看你生的一張木屐臉,可別這樣就把別人給看扁了。」
「你做什麼!」
現在,木場幾乎已經確信大入道就是川島了。不管青木說什麼,當墨鏡與軍服登場的時候,他就已經這麼認定了。至少在出現否定性證據之前,在木場心中,大入道就是川島其人。他只是不知道川島與殺人事件有什麼關聯。川島是兇手嗎?共犯嗎?被害人嗎?有可能就像青木說的,他也是除了這件案子以外的兇手嗎?如果川島是兇手的話……青木默不作聲,所以木場兀自沉思起來。
「哦,麻紀阿婆啊。我叫木場。」
「這……」
木場傲慢地「喂」了一聲,叫來其中一名狐疑遠觀的警官。
木場半帶挖苦地說,結果長門回了他一句和現場時相同的話:「不管怎麼樣,現在要下定論,還言之過早。」
——娼婦嗎?
多田麻紀朝木場噴了一口煙。
「我才沒做那種事哩。」青木說。但是牧場明白,如果一個人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隱情,那麼青木那種大義凜然的態度本身就形同一種威脅。而且警察這塊招牌,很可能給那一類人帶來莫大的壓力。牧場說:「總之我去見一下老太婆」,也不聽青木勸阻,猛地打開像是櫃檯的房間門扉。
「唔,證人是死者的丈夫,應該還在署里吧。那傢伙真的非常下流……」
青木問:「那一家在做那樣的生意,四谷署那裡……」
「我有名字,叫多田麻紀。」
「你的意思是那其實不是平野的指紋嗎?可是青木,那傢伙堂而皇之地讓那一家的老太婆看見了哪。」
「他現在出差去箱根山了。」
於是木場試著進房。但是門鎖勾著的紙門比想象中更難搞,怎麼樣都鑽不進去。小個子的多田麻紀姑且不論,大個子的木場一個不小心就可能會踏破紙門。裏面的警官按著紙門,也左右為難。木場和警官夾著紙門推來推去,忙亂了一陣。警官完全搞不清楚狀況,而木場也絲毫沒有說明的意思,這也難怪。
女子沒有回答,只是以白皙的裸背對著他。
「酒館里有個男人正在大吵大鬧,於是我和榎木津兩個人連手制住他……」
「是不想說啊。我只想被擁抱——被你。若不是那樣,誰來這種地方?」
「問題就在這裏。驗出的指紋,全都根據平野家採到的指紋來核對。但是那也有可能根本就不是平野的指紋啊。我無法排除這個可能性。」
大前天晚上,八千代一樣偷偷地打電話。貞輔遠遠地仔細觀察,看到妻子從香囊里取出摺疊起來的紙張,邊看邊講電話。
「這件事姑且不論,前島先生,從昨晚到今早之間,除了那個婦人以外,有沒有其他人離開那棟屋子?」
木場感到佩服,這就是所謂的薑是老的辣吧。
「你很吵哎。是這樣嗎?可是,在進一步的訪查和搜查之前,什麼都還不能斷定。得詢問本部長的判斷才行。」
當然,是為了前往川島的事務所兼住所。
「對啊。數據上也有寫啊,他是平野為數不多的朋友之一。」
木場走出房間,青木和木下正等著他。
屋子裡應該只剩下多田麻紀以及女子——這個葫蘆的妻子——冰冷的屍體而已。
「玄關的鎖呢?」
川島喜市在一個月前辭掉了印刷廠的工作。
物體一來到地面,立刻猛地伸長,朝著木場——不,門口直衝而來。上面傳來叫聲:「喂!抓住那個男人!」
青木和藹可親地笑著說:「就說大入道還不一定是川島先生嘛。可是前輩,你會執著于川島先生這個人,是有什麼理由嗎?」
「大叔,你要去哪裡?」
只是,這起命案有數名目擊者,他們的證詞中所敘述的兇手的年齡、外貌與平野完全一致。再加上從傷口的形狀推斷出兇器相同,此外更檢驗出大量疑似平野的指紋,於是「連續潰眼魔平野佑吉」的名號一下子震驚了社會。
警官睜大眼睛,詫異萬分地問道:「刑警大人,這是什麼回事?是什麼實驗嗎?」木場瞥了他一眼,低聲凶了一句:「別問那麼多,給我安靜閉嘴。」
「很快嗎?我倒是覺得很漫長。」
昭和二十七年(一九五二)五月二日上午十點——由於女兒晚歸,妙子的母親擔心地外出尋找,卻在自家斜對面的雕金工藝職人平野佑吉家的玄關口發現妙子的遺體。
「為什麼有人就要繞到後面?」
木場一口喝乾杯中的酒。
「你連這種事……都不懂嗎?」
「你是說有人嫁禍嗎?」
總覺得累了。
「那她為啥么會臉色大變呢?」
牧場首先思考該思考些什麼。
青木說:「你罵我也沒用啊。」
「你很啰嗦哎,有完沒完的。」
——發現的時候,兇手還在室內嗎?
「青木你那是什麼乳臭未乾的口氣?想法子改一改好不好?大阿獃,什麼東西怎麼辦?」
平野佑吉當時三十六歲,他的妻子在昭和二十三年亡故,之後一人獨居。昭和二十六年春天他租下了犯罪現場——信農町的屋子,房東是矢野泰三,妙子的父親。
川島現在依然喜歡穿軍裝。
「我要見他,大叔也一起來吧。」
「如果完全聽信那個廢人老公的說法,好像是老婆偷偷在賣淫。」
「然後呢?他在那裡等了多久?」
木場有種雞同鴨講的感覺,不耐煩了起來。
「這我就不知道了。」長門道,回過頭來說,「我想沒辦法把他拘留太久,但是若要懷疑的話,他的確非常可疑。不能因為他是被害人的丈夫,他的話就全盤接受。只是不管怎麼樣,都得等到開會決定,不可一個人魯莽行事。不能做出越權的行為來。我們只是來支援的。哎,等到明天的會議再說吧。就算證人的話可信,也得先把過世的妻子的底細查個清楚。而且……」
木下說「這個嘛」,望著青木。青木苦笑說:「前輩,好像不是紅杏出牆。」
戰爭時期,川島擔任甘粕正彥的左右手,相當活躍,現在開了一家小型電影製作公司。他是個高人一頭的巨漢,不知為何剃了一顆光頭。木場對這件事很在意。
聽見意外的名字,木場感到困惑。
「貞輔絞盡腦汁,想出了一個結論:上面的名字是與妻子有過一腿的男人的名字——妻子是個娼婦。」
「你這人真笨哪,是他自己說的啦。我說:『裡頭很暗,小心一點。』他就說:『噢,晚上戴著墨鏡太危險了。』然後拿了下來。」
「什麼叫做看樣子?」
「你不想說是嗎?」
「哦……」
確實如此。而且多田麻紀供稱:「客人遲遲不肯離開,她過去一看,才發現屍體。」那麼以發現屍體的時間來看,六點半是太早了也與供述不符。
原本是眼珠的位置開了兩個空洞。皮膚變色、收縮並隆起,血液凝固成黑色,沾附在四周。看不出原本的長相。雖然必須經過解剖才能夠確認,但兇器八成是雕金工藝用的尖頭錐子。
「一開始?哦,好像是吧。一開始我跟蹤他們,只看到背影。他走出來的時候,我才從正面看到他的臉,那個時候已經沒戴了。」
癆病鬼稍微扭了扭身體,「哦」了一聲,有點喜孜孜地說:「我全副武裝,帶了圍巾,穿了底褲和毛線襪,還帶了懷爐,也包了飯糰帶去,感覺有點像偵探呢。」接著他伸出中指,輕輕撫平抹了油的頭髮。
「那……你說不是紅杏出牆是……」
「才沒有呢,我又不是小偷。我只是窺看屋內的狀況而已。」
共同點除了都是女人以外,還真找不出其他半項。如果說兇手是個變態,接二連三襲擊同一類型的女子,那還勉強可以理解。可是只要是女人,任誰都好的話,就有點令人費解了。寡廉鮮恥的色魔或強|奸魔當中或許也有這種荒唐的傢伙,但是平野並沒有侵犯被害人。他只是殺了她們,而且……
「對喲,而且大入道是很尋常地從玄https://read.99csw.com關走出去外面的呢。時間是……三點左右,恰好是犯罪事件。」
被害人沒有共同點。每一個眼睛都被搗爛了,所以這一定是俗稱的獵奇變態殺人,但話說回來,這也太無脈絡可尋了。木場也看了被害人的照片等資料,不過他們的外表也找不到任何共通點。
感覺冶艷無比,彷彿只有那部分是剪貼上去的圖案般,與周圍的景色格格不入。木場修太郎心想:怎麼不幫她把裙擺合攏起來呢?
木場原本以為,如果那個女人就像多田麻紀所推測的,不是個風塵女子,那麼應該得花上不少時間才能查明身份。因為如果是良家婦女,當然是掩人耳目出門的。
——一點都沒變哪。
「就只有大入道而已,這一點錯不了。」
「女人的伴呢?怎麼樣?」
三十歲嚴正不阿的女教師。
四谷的刑警略微苦笑,有點客氣地回答:「哎,那個老太婆戰前好像做了很多有的沒的壞事,不過現在倒是很老實。她過得很低調也很樸素,我們想說不需要盯得那麼緊……」
——竟然在監視
他看到青木已經趴在桌上,似乎喝得酩酊大醉了。木場叫了幾聲,卻只得到口齒不清的應答。木場總算笑了。
指尖撞到什麼東西,「喀」一聲掉了下去。
「三分鐘?……這樣啊。真快呢。」
而且兇器是特殊的工具。
「醫生比較重要吧?」
「那傢伙抱著店裡的巨大招財貓四處揮舞,上上下下鬧得翻天覆地,沒有人阻止得了。結果我和榎木津那個笨蛋勉強制住了他,那個人就是川島。」
「不過事實上,也有不少人對此存疑,前輩和我都是如此。我們之所以會起疑,追根究底還是因為大入道的登場。所以大入道才會為了預防萬一,耍一些小手段。不對嗎?」
重新這麼回想,木場對川島這個人陌生得教人吃驚。不是所知不多,根本是一無所知。但是過去他從未感覺這有什麼奇怪,說穿了交朋友就是這麼回事。沒道理說不清楚彼此的人生就沒辦法當朋友,而且就算自以為熟悉對方,但人們對朋友常常是意外地陌生。
「鑿子嗎?大叔好像很在意它哪。那種鑿子有那麼特殊嗎?」
木場避開警官的視線,偷偷地把墨鏡扣押了。
木場感覺到一股不可思議的激動。那是一種罪惡感,難以承受之重、慚愧、焦躁以及想要自保的本能恰到好處的糅合在一起的奇妙感覺。這個時候的牧場,一定像個順手牽羊的小鬼頭般,一臉不知該如何是好的表情。他想要矇混過去似地說:「那一定很醒目吧。」木下說:「是啊,是很醒目啊,只要看過一次就忘不掉。」
在會議作出這個毫無意義的結論之前,牧場一直在思考著裝在內袋裡的墨鏡。
「你說那什麼話啊?那具遺體——是說我差點連遺體都看不到嘍——只要看那具遺體不就一清二楚了嗎?竟然搶先行動。」
「……那傢伙正想殺了那個女人。」
「密室的意義依然不明呢。前輩,我想這應該也是那一類的詭計吧。事實上,若是沒有前島這個怪人出現,這次的案子也會被當成平野乾的吧。」
——什麼跟什麼啊?
「什麼怎麼樣,連千葉那個案子也是嗎?」
「太奇怪了。」木場自言自語地說,長門應道:「是嗎?的確是蠻奇怪的哪。」簡直就像落語中的隱居老頭才會說的話。長門接著問:「那個男人出來的時候,是凌晨三點左右吧?在那之前都沒有任何人出入嗎?」
慪氣的木下這麼作結。聽完他的話,原本一直默默不語的長門慢吞吞地發言道:「那麼兇器又怎麼說呢?那是為了偽裝成那連串命案而動的手腳嗎?」
——你這傢伙才不適合軍服哩。
——光從照片看不出什麼端倪哪。
燒毀、重建、破壞之後,池袋變了。
貞輔踟躕了一下,決定等妻子出來。男子的聯絡方式已經掌握了,現在重要的是妻子。
這代表不耍花招,就不可能逃離上鎖的房間。
木場命令警官鎖上門,自己則慢吞吞地來到走廊。
「簡直像古裝劇里跑出來的傢伙哪。可是光靠這些,根本不曉得是在說些什麼呀?」
「告訴你,那是某戶人家的太太跟別人私通。雖然化妝化得像個妓|女,不過那是裝的。」
「是啊,會喜歡做那種鄙俗打扮的,不是什麼狐群狗黨,就是地痞流氓,總之不是什麼可以堂堂正正走在大馬路上的人吧。那種低俗的衣服,就算有人求我,我也絕對不|穿。可怕可怕。」
「被勒索了嗎?」木場問,目下搖頭說不是。
煞風景的偵訊室里空氣滯悶,而且寒冷。房間里只有一道嵌了鐵絲網的窗戶,看起來和剛才賣春宿的房間也有那麼一點相似。
木場無話可說。老實說,他思緒混亂了。平野干下的異常連續殺人事件里突然跑進了一個大入道——這麼想才會出現矛盾。如果把全部事件都想成是大入道乾的,不是比較說的通嗎?對吧?
「這一帶是風化區嗎?哦,新宿游廓就在附近呢。就算這樣,從衛生角度來看也不好,同時觸犯了消防法跟旅游業法吧?說起來,流鶯本來就該取締。不是嗎?」
「那麼恐怖的男人,只要看過一次,就一輩子忘不了哪。那個巨漢長得像惡鬼一般,搞不好有八尺那麼高,手腳也很長,一副很野蠻的樣子,眼神也凶神惡煞的。他想這樣眨了好幾次眼睛……」
的確,這次事件又花得太長。
「就是說,這裡是非法的,不是合法的住宿設施。只要調查,問題多的是。如果直截了當地逼問,老太婆好不容易打開的嘴巴也會閉回去的。」
「不僅如此,還問到了重要的證詞。」
而且……
「也對。可是,你怎麼知道是那個老太婆?」
「真搞不懂。姑且不論是不是賣春,自己的老婆要去跟其他男人密會啊,阻止的話我還可以理解,但是為什麼要方便她出門?」
「為什麼?」
「服裝呢?」
「你就是兇手嗎?」
「據說這個人看到平野精神耗弱,非常擔心,才介紹精神神經科醫師給他的。」
——好像懂,又好像不懂。
女人……
他特意不使用密室這種說法,只說「證人說紙門原本上了鎖」。密室之中詞彙,在警察當中是不通用的。
長門這個刑警做事向來穩紮穩打,有時候甚至慎重的過了頭,這一點木場平素再清楚不過了。但是獨獨這一次,長門那慎重其事的發言,聽起來只像個笑話。的確,這有可能是其他人模仿前人手法而犯的案子,當然也有可能是個巧合,所以現階段還無法斷定。話雖如此……
——不對,這隻是託詞。
「這個嘛……就說我迷上你了呀。我是做好迷上你的心理準備才過來的。所以這個問題根本無所謂吧?」
弓榮的情夫似乎不知三四個人,幾乎都與弓榮有過金錢糾紛。聽說初期搜查階段鎖定的嫌疑犯也是平野。後來這兩起案子是怎麼聯繫在一起的,木場並不知情。因為那個時候,木場正為了給夏季發生的麻煩是收拾善後而東奔西走。會不會是因為查到了指紋?
「這裏可不是箱根。」木場說道。
木場回想起模糊的景色。他在熱酒的蒸汽中幻視到清晰浮現的白腿。
沒錯,真的無所謂。
案發地點是勝浦町,同樣位於千葉縣。第三名犧牲者名叫山本純子,是一個三十歲的女校教師。雙眼同樣被搗爛,沒有遭到凌|辱的跡象。
女人。因為是女人,所以殺害。這種幾乎不成共同點的共同點或許是成立的。
「那個……老太婆出門以後呢?」
門扉「嘰」的一聲打開了。
「什麼叫大概?」
不過長門少根筋地用一句「她一定是有什麼事吧」作結。「不好意思打斷你的話,前島先生,後來又怎麼了呢?」他接著催促青葫蘆。
男人再一次貪求似地覆上了女人的肌膚。
既然如此,就毋庸質疑了。這代表前島抄下來的電話號碼,是騎兵隊電影公司的電話。那麼大入道就是川島。木場把手按在胸口,從外套上確認證物。
——還是靈巧一點的人就辦得到?
長門邊走邊翻文件,把那一部分指給長門看。
「怪名字,有什麼事嗎?要問昨晚的事的話,我全都告訴那個長得像小芥子木偶的小哥了。」
木場覺得他的行動真是陰險到了極點。
那應該是一件深紅色的衣裝,然而它飽滿地吸入了夜晚的黑暗,化成了一種深沉的、昏暗的黑。
殺人的理由是什麼?逃走後再一次折返的理由是什麼?上鎖之後逃脫的理由是什麼?
「就是受到農地解放跟戰敗影響啊。農村地帶因貧富差距沒有過去那麼嚴重,所以賣身比例降低了。相反地,都市區域因為戰敗,失業人口大增。姑且不論賣春這個行為的道德是非,製造賣春婦的,其實就是社會。所以……唔,就像前輩剛才說的,他們根本就是扭曲的社會所製造出來的受害者。」
「這也太突兀了吧?」
「阿修,你應該也看出來了吧?」老刑警說著,一張無精打採的臉轉了過來,「被害人有性|交的痕迹,你剛才不也看到了?」
「不巧的是,我沒有偷看死者裙下風光的嗜好。那種地方我連看都沒有看上一眼,怎麼可能注意到?」
「什麼東西多久?」
他終究沒有從口袋裡拿出墨鏡。
——真可疑哪。
「他才沒帶那種東西呢。」
現在四谷已經成了東京的中心,不再是邊界了。圍繞都市的邊界早已重新劃分。但是,木場覺得這個城鎮即使經歷祝融肆虐,卻仍舊有點陰濕,是因為這片土地曾是邊界之故。
「也不一定絕對沒有啊,雖然應該不多啦。不過問題不在於那個巨漢是不是川島先生,而是他是不是兇手。前輩手中的墨鏡,現階段還不知道是不是川島先生的東西,但它無疑是現場遺留的證物。請你理智一點吧。」
「跟我沒關係,我最討厭警察了!」
抬頭一看,女郎蜘蛛正凝視著自己。
木場向長門使了個眼色,他已經受夠和這種人說話了。長門老態龍鍾地拍了一下手,說:「前島先生,已經可以了,麻煩你再多坐了會兒。」說罷他站了起來。青葫蘆再三重申:「我沒有殺人喔。」
「什麼叫陷阱?」
——要怎麼做?
「四谷署的人也這麼想嗎?」
但並不是簡單就好了,或者說簡單才是錯的。一個人的價值要靠那種東西來決定,那還得了?人的價值應該是更微妙、更複雜的,所以一個社會有著如此簡單的判斷基準橫行,果然還是不對的——這點事木場也了解。
如此一來,東京警視廳也不能坐視不管了。一月底,警視廳從國家警察千葉縣本部以及信濃町的轄區召來負責人聽取情況,雖然為時已晚,但總算設置了搜查總部。
四谷署的刑警露出極不快的表情,於是木場代替他們牽制木下。木下臉上擠出一堆皺紋,眉毛垂成八字形,不滿地噤聲。
木場咒罵道,長門似乎把它當成了玩笑,說:「女人家的白皙長腿對單身漢是刺|激了些哪。」對木場來說,這話有一半說對了。
因為有人把窗帘拉開了。骯髒的牆壁、廉價的鏡台、、隨意掛在衣架屏風上的衣帶、枕邊散亂的草紙——在燈泡低俗的暖色系照明下,這些事物還能夠帶來淫|靡的幻想,然而一旦曝露在陽光之下,就彷彿魔法解除了一般,變得骯髒不潔。木場無法忍受潮濕的塵埃那腐臭的氣味,打開窗戶。
「才沒有什麼真相。」
木場仍無法釋懷。
「他無聲無息像個大入道似的穿過門出來的時候,我確實看到他的臉了。所以……過了十分鐘左右,對,他又折回來一次。那個時候,我還以為我跟蹤他們的行跡敗露,差點嚇死了。」
一片蒙濛霧氣遮蔽了視野。
「別把現實和小說混為一談。這個可能性我也想過了,但是行不通。或者說,沒有意義。那個密室啊,是可以從外側進入的。」
「這若不是突發性的犯罪,那麼平野就是真兇所準備的替死鬼嘍?那麼真兇……」
木場要兩人等著,再次前往密室。
——這個青葫蘆有殺老婆的動機。
這名被害人的雙眼也被搗爛。只是因地點相距遙遠,起初被視為與平野無關的單純情殺案。因為川野弓榮和矢野妙子不同,是個男女糾紛不斷、自甘墮落的女子,過著與「平行端正」四個字完全沾不上邊的生活。
結果木場得到了這樣的結論。
——說這什麼像學生一樣的話。
根本是牢騷了。「前輩看起來像個無賴,神經卻很纖細呢。」青木笑道。
交接的警官是之前幫忙按住紙門的警官,木場忍不住背過臉去。「阿修,你滿意了嗎?」長門用一副老親戚的口吻問道,然後說,「接下來就交給四谷署的人吧。」
氣喘吁吁地跑下來的,是那個長得像蠑螺的刑警。
因為那裡是神奈川的轄區,隸屬於東京警視廳的木場沒辦法插手干涉,不過他還是挂念不已。
「因為大入道走出來,我確定了內子進去的建築物,於是監視地點移動到屋子對面的垃圾桶處,所以第二次看的特別清楚。和第一次是同一個人,表情和態度都沒有變。」
應該不是辦不到,但是很難吧。不,沒有這麼做的意義。
「我待在垃圾桶旁邊,也有到大馬路上走過一會兒。但是眼睛一時半刻都沒有離開過玄關。我來來回回,眼睛一直盯著。」
「哦,就像那個老婆婆說的,是個身高超過六尺的彪形大漢,禿頭——應該是剃光頭吧,而且三更半夜的卻帶著墨鏡……」
——有什麼。
五個月後,十月中旬過後,出現了第二名犧牲者。是一名叫做川野弓榮的三十五歲風塵女子地點在千葉縣的興律町。
「都說你跟我去信農町了啊。」
男子覺得喉嚨幹了。他望向枕邊破損的茶杯,卻不想喝水,視線就這麼四處游移。
結果,最後的結論是:在指紋的核對結果以及司法解剖的報告出來之前,現階段要將「左門町婦女潰眼殺人事件」視為一連串潰眼命案的兇手所為,似乎太過武斷。和長門那令人不耐煩的見解沒什麼兩樣。
榎木津是木場的兒時玩伴,是個從事私家偵探的怪人,與箱根的和尚殺人事件也有關係,現在似乎也正在攪亂警方的搜查。
這不是偽裝成自殺的殺人事件,也並非耍弄不在場證明的精巧案件。兇手幾乎已經確定。就算嫌犯不是真兇,這也不是塑造成不可能犯罪就能如何的案子。
——真是個娘娘腔的傢伙。
「啊,看樣子已經問到目擊證詞了。」
「有什麼理由非要包庇川島先生不可嗎……」
把葫蘆老公當成兇手比較合乎道理。
臨晨三點左右,男方出來了。
眼前烹煮著不知究竟什麼東西。
「因為我又沒看見,當時我夾在屋子旁邊嘛,只看得見牆壁而已。」
「幹嗎找我?我可不知道他在哪裡。」
「大叔,那個老太婆說客人早上遲遲不離開,她想要去收延長費,才踢開房間紙門的。早上七點算晚嗎?如果過了十點還不出來,老太婆會生氣也是可以理解的,可是七點實在太早啦。」
「喂,你該不會威脅了那個老太婆吧?」
「因為眼鏡掉在窗戶外面啊。」
但就算要提交上去,到底該用什麼樣的說明提交、什麼時候提交才好呢?
——這裏也是陰濕的。
完全沒有。
紙門一關上,裏面就傳來傻傻的一聲:「鎖上了喲。」木場搖晃紙門幾下,看看情況。確實打不開,卻也弄出了相當大的空隙。從空隙望去,可以看到門鎖像根火柴棒般橫在那裡。只要插|進細長的物體再往上扳,這種鎖三兩下就打得開吧。
「可是……前島有動機啊。」
「為什麼會找不到?」
正當木場望向半空,想要關上難以關閉的窗戶時,看見被朝露沾濕的蜘蛛網正閃閃發亮。
闇坂底下那一帶,現在似乎已經換了個名字,但是過去它曾被稱為谷町公園。這一帶是個缽狀窪地,地形也完全就是個谷町,據說在明治時期,是三大貧民區之一的貧民窟中心,就另一種意義來說,也算是一種深谷吧。
然後似乎立即前往稻荷神社,貞輔偷偷跟在後頭。八千代四處張望了好一陣,才穿過鳥居,拿起信之後,陷入茫然。貞輔說他躲在社殿後面偷看八千代,感覺到氣氛非比尋常。
「那你們來這裏幹嗎?」
木場眼神示意青木關門,穿著外套坐進暖路矮桌里。
「我想大概是那個老太婆回來了。」
然後,佛嘲笑著東奔西走的刑警似的,現在又有一個女人被殺了。
——這連根據都算不上。
「但是那個房間就算上了鎖,也可以從外界輕易地進入。那又何必從天花板潛進去?又不是忍者或是蜘蛛……」
「哦,所以說他真的是意志堅定呢。他一直耐著性子,站在巷子入口,把巷子仔仔細細地察看了一遍。那棟屋子不管是從後門還是玄關,都得經過前面的小巷子才能出入,所以站在那裡監視是最好不過的。那傢伙帶著懷錶,他說看丟了人,是二十二時五十五分的事。和老婆婆的證詞幾乎一致,他說那兩個人是二十三時左右來的。」
「總而言之……每件事都是可以忽視的小事,但總有哪裡不對勁。我啊,就是忍不住會去在意那種小事啊,可惡。」
青木止住笑,恢復一本正經。
「哈!別說那種惹人發笑的話,真夠幼稚的。我剛才也說過了,我就是會去在意那種小事。川島的事也一樣,只是這樣而已。」
——是巧合嗎?
事到如今,他也不感到吃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