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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第二章

兩人繞過聖堂,走上禮拜堂旁邊的石板地。星座石。天蝎宮,金牛宮,天枰宮。
小夜子叫著要尋死,美由紀勸阻了她。
「……所以,你的事我們並不在乎,只要告訴我們詛咒的方法……」
——明天就是滿月了。
一名學生被推出來似地從樹林里跑出來,倒在地面。
在封閉的社會裡,成員的水平半斤八兩,彼此相互抗衡,優秀傑出的人通常都會受到排擠。而這所學院里的學生每一個都嬌生慣養,認為自己才是最優秀的。稍微漂亮一點、聰明一點的人,全都會被討厭、被欺負、受到孤立。為了避免如此,每個人都致力於變得與他人相同。
看見一枚星座石板。
「那你怎麼會知道?」
「我也……不清楚,只聽說好像有這麼一群人。不過夕子同學,我們聽說了你的事,你……」
山本女士也是舍監,出了名地嚴格——換言之,學生對她的評價不佳,所以流言幾乎都是些嘲諷和誹謗、中傷之類。美由紀也不喜歡山本,但是她不是那種會跟著起鬨、侮辱死者的人,所以總是裝著沒聽見。
——真的有……
「我們之所以賣春,不是因為想要錢,或是出於好玩。這完全時冒瀆,是為了……冒瀆天主、冒瀆基督。」
如果那個男的真的在偷聽,那真的很令人不舒服。
「好呀,就讓你看看證據吧。」
「是蜘蛛呀,是有這蜘蛛外表的惡魔。可是那個惡魔是善良的惡魔,住在禮拜堂的十字架後面。」
小夜子啞然失聲,這根本不是能發生在現實中的事。灼|熱的胃液從喉嚨底下涌了上來,美由紀強自忍住。夕子也開始錯亂了。
當然,這隻是美由紀這麼覺得而已。
放眼望去,一個臉上有雀斑的嬌小女生正站在腳架上,準備把皮革裝訂的大部頭書本放回書架里。
「悲傷、痛苦、憎恨——這些對那些人來說,都是值得讚揚的事啊。」
「可是……」
道理還真多。
然後她儘可能用開朗的聲音說:「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的迷惘,你的痛苦,還有你不願意告訴我們的理由,我們都明白了,還有你不願意把我們拖下水的心意,我們也十分清楚了。謝謝你。可是就算是這樣,你也太傻了。夕子同學,那根本就只是顆痣嘛,才不是什麼女巫的印記呢。那就像刺青一樣吧?跟女巫才沒關係呢。被一顆痣左右一生,這不是太荒謬了嗎?你不覺得嗎?」
所謂冒瀆,指的就是賣春。美由紀不知道詳情,但是從相當久以前開始,就煞有其事地流傳著校內有個賣春集團。事到如今,美由紀也不好問人那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所以裝出一副知情的模樣矇混,但她認為小夜子大概也半斤八兩。
——今晚就知道是不是真的了
「你是說……本田?」
月光皎潔,接近滿月。
詛咒什麼的,她應該阻止的。
「沒關係,不管是女巫還是什麼我都願意!只要能夠殺了本田……只要真的能夠殺了本田……」
「這部分我聽說了一點,想知道更詳細的內容。像是說,那個儀式是自己一個人進行嗎?需要什麼道具嗎?」
美由紀不知道織姬究竟是什麼樣的人。
竟然能在圖書室發出那樣的大叫,簡直就像做夢。
即使只是被學生聽見——老師當然也一樣——不管被誰聽見都很糟糕。
「我想也是。」
——我不想相信了。
「死了……被詛咒殺死的嗎?」
美由紀迅速地整合聽到的情報,然後以幾乎相同的速度改寫腦中的認知。
夕子毫不排拒。這個時候美由紀才想到,單人房宿舍里,這類晚間的拜訪或許是很常見的。如果美由紀住的是單人房,也會歡迎訪客吧。
「是真的。只是如果學姐們是認真的,就必須成為她們的同伴才行。只要成為她們的同志……」
照片底下,被害人的姓名。
「什麼賣春、詛咒的……已經受夠了不是嗎?」
美由紀說道:「如果你不想說,我不會追問。只是,回答我一個問題……」
「對,只有我。所以,聽我的話。」
有人的氣息殘留。不止一個人,是好多個,許多人曾經待在這個地方——泥土和草都記得。與人工物不同,這些東西會滲入曾經待在此處的人的意念。人的殘渣飄蕩著。
「不是。你……」
這個名字,美由紀從坂本百合子那裡聽說過。
「就是啊,她的話,根本沒必要詛咒別人嘛。」
原來如此……所謂的惡魔崇拜者,不折不扣指的就是字面上所說的意思啊。
「真的是……開門見山呢。」夕子的表情變得嚴肅,「裝傻也是沒用是嗎?」
單人房宿舍的石柱上雕刻著莫名其妙的花紋,看起來像文字,但沒有人會念。
「去見他,和他談。還是可以談的吧。」
她睜大的眼睛一片乾涸。
「……什麼不知道,我看一定是事情曝光了。麻田同學真的冒瀆了嗎……」
「然後我扛起了責任。不能因為我一個人而把大家拖下水,而且當時我也只顧著保身,所以,所以我……向地獄的精靈……」
「對她體罰嗎?」
美由紀就像被當頭澆了一盆冰水,毛骨悚然。
兩人漫無目的地在校園裡四處彷徨。這裏的景觀與其說是學校,不如說更像修道院。中庭正中央有個圓形的水池。雖然看得到像是噴泉的裝置,但是沒有幾從來沒看過它噴水。冬天看起來格外冷清。
夕子進入校舍,美由紀也跟上去
夕子的意思是,詛咒和賣春都是真的嗎?
「對,所以山本好像對她做了很過分的事,像是懲罰之類的。聽說山本想要逼麻田同學招出其他的同夥。」
美由紀雙腳用力。這裏與石制地板和石板地不同,注入的力量完全不被反彈,全都給地面吸收了。就像在白費功夫,沒完沒了。
「沒錯。站在那塊石板上,然後許願。」
不,那是不久前還是本田幸三的物體。
有人笑了。笑聲是複數的,有好多個人。
美由紀有些吃驚,她突然覺得與自己同齡的夕子變得好老成。美由紀活到這個歲數,從來沒有意識過自己是個女人——不是個男人。
「下手的是潰眼魔。但是山本會遇到潰眼魔,是因為詛咒。就是這麼回事。」
冒瀆,賣春,獵奇殺人,蜘蛛惡魔,黑聖母,詛咒,怨恨,儀式——這些詞彙應該與清凈的聖域格格不入。
「可是……我不要,我不要。我不想生,也不想拿掉,生下來殺掉我更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所以要批評她是件難事。
「不用勉強,我就是這樣一個人。」
「我……懷孕了。」
那種純潔無瑕的靈魂深深地吸引了眾人。
「有一個朋友看過。」
都只能做到小夜子滿意為止了。
夕子微微牽動嘴角笑了。「因為我再也無法相信了,所以才受到了制裁,只是這樣而已。流言四起,我的名字也曝光了……是我自作自受。」
光明驅逐黑暗。聖母大大地甩了一下那身突兀的服裝,如脫兔般迅速跑開來。鮮艷的和服殘像在黑暗中劃出一抹扭曲的塗鴉,消失了。
「要殺掉本田絕對不是件難事,可是……」夕子說到這裏,壓低了聲音,呢喃似地說道,「……禮拜惡魔,就是否定清凈的生命、肯定邪惡的生命呀。也就是……」
——反彈啊!我不在乎!
小夜子默默地注視著百合子,說:「我說啊,那個看到儀式的女生……難道是剛才在圖書室角落跟你竊竊私語的那個人?是不是她?我聽到你們在說話。對吧?是不是?」
百合子的表情顯露不安,這是當然的。
「不是,唔……要很多人一起……」
如果美由紀站在小夜子的立場,或許也會有相同的念頭。就算是騙小孩的詛咒,或許也會想要相信。
美由紀不想從夕子的口中聽到更多了。她不想知道夕子賣春的理由,光是知道這是事實,就已經夠她受的了。她無法理解,也無法感到同情,當然也無法像夕子說的去唾棄她。
黑聖母的祠堂。
美由紀咽下唾液。
一個女生故作高傲地說:「……她最近很少來上課,或許是身體不適吧?不過去我也不太清楚呢。用餐時間她好像會去餐廳,但是我不常和她說話。」
「等一下、等等,夕子同學,我不懂。」
但是小夜子卻不肯罷休。「請殺了那個男的!」
「這種事傳得這麼厲害嗎?」
「不用想也知道嘛。」
「傳聞?你在說什麼啊?幹嘛裝出一副不知道的樣子?」
禮拜堂正後方有一座老朽的祠堂。
夕子站起來,逼近小夜子。她憔悴無比,因而看起來更加駭人。因為悲傷無比,所以更形堅強。小夜子捂著嘴巴,凝視著夕子鮮紅的刻印,開口說:「沒關係……我要變成女巫。」
「問題?」
的確,她好像有點拖著腳走路。
也算是為了再次確認這一連串非日常的事件全都是日常的延續,美由紀不能夠馬虎省略。
如果是這樣,那姿勢恰好是躲在祠堂後面,偷看站在石板上的小夜子。
「告訴我!詛咒真的有用嗎?」
美由紀自我介紹,少女彬彬有禮地鞠躬說:「剛才真是謝謝你。」然後自我介紹說她叫坂本百合子。
她的左肩有一點鮮紅色的印記。「……這是……女巫的刻印。我已經無法回頭了,明白嗎?」
比起詛咒成真,同學賣春曝光一事,更讓美由紀大受打擊。山本的死能夠以偶然解釋,但是賣春卻不能用一句偶然帶過。而且怨恨他人、詛咒他人的心情——例如小夜子的心情——美由紀還能夠了解,但是賣春的人的想法,就算再怎麼故作老成,美由紀依然完全不懂。
「她幫我們問了昨天的事——問了目擊者嗎?」
硬質的中庭冰冷而且寂靜,「嘰」地響起輕微聲響。用不著在意。小夜子說她記得夕子的房間在二樓盡頭處,在用餐的時候打聽到的。美由紀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走,跟在小夜子後面。
我要殺了他,如果詛咒沒有用……我要親手殺了他。
「你怕嗎?」
「不用擔心。托你的福,我才能下定決心。」
美由紀問道:「那些人是什麼人?」
如果神明真的存在,絕對不會原諒這樣的美由紀。那麼,這簡直就像是為了下地獄而去信仰一樣。
脫離不道德的同伴,脫離黑暗少女的集團。
沒有一絲生氣的礦物中庭,就如同字面形容,一片死寂,儘管一點都不溫潤,卻反射出晶瑩剔透的月光。教人氣憤。
「為什麼呢?我也不知道呢。」
她在害怕。
「她不會死的。」美由紀斷言說,「她不會死的。怎麼可能死嘛!開什麼玩笑。要是她沒死的話,夕子同學,你到底打算怎麼樣?那表示惡魔什麼的根本就是假的。還是你一生就這樣不停地干這種蠢事?」
「夕子同學……」
「……你這個妓|女!」
美由紀敏捷地回頭。
圖書室旁邊的牆上裝飾著一幅巨大的油畫。
語尾再次迴響。
「誰叫你不聽到最後。所以說,滿月的夜晚,在那塊石板上進行儀式,願望就會實現。」
「蜘蛛?就是那個蜘蛛惡魔嗎?笑死人了。說起來,我連神都不是真心相信,惡魔更不可能相信!」
「就知道是不是真的了。明天就是滿月了,如果是真的,我……就再也無法回頭了。你們……」
「小夜子,冷靜點!」
「咦?」
——是左手。
「所以我……說要退出。」
「是真的……對吧?」小夜子問道。
以相同的手法遭到殺害的似乎不止山本老師一人,那麼就算附加多麼煞有介事的說法,也沒有意義。
「所以我去見本田了。」
小夜子有個就算千刀萬剮也不足消心頭之恨的對象。
「太過分了……」夕子極其緩慢地說。接著她將凌亂的頭髮束起並撥到後面,露出痛苦的神情,不久后還是放開了。
「前島……八千代……這……」
美由紀牽著小夜子的手,繞過聖堂後面跑走。老太婆似乎口中念念有詞。學生的背影看起來都一樣,反正她也看不出是誰。兩人在廚房後面暫時歇了一口氣。
「咦……」
記得是……去年九月的事。
百合子已經淚如雨下,顫抖地說:「我要走了」,就這麼連滾帶爬地逃掉了。
——什麼?
「謝謝。卑鄙、邪惡,這都是好話。借用古老的諾斯替派的話來說,人原本就是邪惡的。善即惡,信仰即是墮落。那麼耶穌才是真正的邪惡,耶和華才是惡魔。」
「美由紀,你在想什麼?」渡邊小夜子站在圖書室門口。「你又在想什麼無聊事了嗎?」
「罪孽深重呀。」
「什麼跟什麼啊?」
美由紀一個箭步擋到前面,保護小夜子。夕子轉向打開的房門,眼睛張到不能再張的地步,愣在原地。
「你……不一樣,可是……」
「那我問你,你……為什麼那麼想殺掉本田?」
「相關者?你是會所那些冒瀆的女生嗎?」
這裏很不吉祥,是個非常可厭的場所。
但是從去年夏天開始,小夜子的家境急遽惡化了。似乎起因於家裡的船發生意外,但美由紀不知道詳情,也沒有必要知道。因為事情還沒有嚴重到家破人亡或全家自殺的地步。話雖如此,小葉子家的捐款金額似乎因此大幅減少了。
「被殺掉?為什麼?」
「小夜子,笨蛋,會被聽見的……」
「我聽見爭吵的聲音,有點擔心,所以過來看看。麻田同學,這兩位是?……我記得好像是三班的同學?呃,很特別的姓氏——吳同學,還有渡邊同學,是嗎?一般宿舍的。」
美由紀無論如何都想問清楚這件事,她覺得如果這是假的,一切都只是空談。因為難以啟齒,她原本猶豫著不知該如何開口,但不管了,只要說出口就是了。
「不是的,學姐真的不知道呢。黑生母是女的,所以只有詛咒男人的時候要請求她。」
不可能,應該沒關係。
「……嗯。」
「要是你們知道了,你們也……」
——她會賣春。
她果然——下了詛咒。
一定是見到了吧。
「不是……」
「因為……詛咒真的有效,對吧?所以你害怕了,對吧?」
老師吩咐在學校里不可以笑所以她儘可能不笑,但是好笑的時候還是會笑,就算叫她不可以覺得好笑,她也不曉得該怎麼辦才好。說起來,學校里沒有一個朋友是不笑的,每個人都天真無邪地笑著。
「這……」
「呵呵呵呵。」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聽說山本以不說出這件事為條件,要求麻田同學主動退學。」
「哎呀,你想要證據嗎?」
兩人回到中庭
「什麼?」
「喏,去吧……」
小夜子已經先到了,她看起來還是很不舒服。或許是因為還苦惱著,才會看起來如此。
「對。好像要進行某種儀式,然後說出想要咒殺的對象的名字。聽說想殺的是女人的話,就面向禮拜堂,是男人的話,就面向祠堂。這麼一來,在下一個滿月之前,那個人就一定會死。」
那表示她又詛咒了一個人。
「因為……我恨他,我恨他恨得想殺掉他。他害我痛苦得想死,他害我痛苦、悲傷……」
美由紀站了起來。不管有什麼樣的理由,她都最痛恨這種陰險的暴力行為了。
「什麼?」
「所以你就被逼問告訴了誰,被教訓一番,然後接下來輪到我們了是嗎?」
「哦……」
——夕子的內心糾葛是源自於此嗎?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啰嗦!」
房間里也很暗。
煮飯的大叔——是負責炊事和雜物的廚房職員。那是一個年過三十、無精打採的男子,記得是去年秋天起在這裏工作的,不知道叫什麼名字。
就在那個時候,美由紀與蜘蛛的僕人對峙的時候。
說起來,就算離開校舍,能夠回去的地方也只有宿舍,與監獄也不能說不無相似。
「儀式?」
「你喜歡我的腳嗎?還是手臂?還是這些手指?」女子以玻璃珠般的瞳孔望著男子的形姿,說道,「喏,看吧。看著我。」
美由紀平常明明對人工且無機質的空間無比反感,然而才踏出去一步,卻感到如此地不安,為什麼呢?
「開燈的話……教職員宿舍可以一清二楚地看到這裏,所以……」
「什麼跟什麼呀,真是的,你們自以為是忍者嗎?」美由紀大聲叫道。雖然語尾拖出一點迴音,卻無人應答。她覺得臨走前撂下這段話實在很可笑。
上氣不接下氣。
不懂她的意思。
抵達校舍了,沒有人影。她們進入旁邊的小徑。
根本無所謂,和美由紀無關。
小夜子使勁搖晃夕子的肩膀。
他還說:「反正你們這些女人生來就是賣淫的,是原罪!」
「那個時候,我相信是精靈借給我們力量。可是……從那個時候起,我便害怕起來……」
「不過總是會想法子挽救吧?知道的只有山本一個人,而且其他冒瀆的人也不會視而不見。雖然不知道事情怎麼會被山本知道,可是不可能就這樣了結。對麻田同學來說,是生死攸關的事吧,於是……」
美由紀納悶地偏了偏頭說:「太可笑了啦。說起來,小夜子你剛才不是說黑聖母是騙人的嗎?」
夕子勉強說完這些,深深地垂下頭。
「發生了一點糾紛。那時候我驚恐萬分,可是這個問題也有那位大人解決了。那位大人擁有魔力,她和惡魔締結了契約。大人她可以召靈呢。」
「……太傻了,夕子同學。」
她是在制止嗎?美由紀連轉頭看她都沒有。
「對,我們是令人忌諱的反抗者。信仰說穿了是屬於男人的,不是嗎?本田對渡邊同學說的話,或多或少都是男人的真心話。基督教雖然提倡慈愛,但是這個宗教直到不久以前,還正經八百地議論著女人到底有沒有靈魂。女人天生就是妓|女——本田是不是這麼說?」
「小夜子。」
雖然稱為聖母,但那怎麼看怎麼都不是聖母像,而且從它的形狀來看,感覺上也與基督教毫無關係。儘管脖子上帶著玫瑰念珠,胸前掛著十字架,卻也顯得格格不入,一定是後來有人放上去的。而且它所安置的祠堂根本是日式風格,若是加個鳥居,就成了稻荷神社,擺個五輪塔,就成了寺院的祠堂。木製的聖母像光滑無比,一張臉就想塗了好幾層墨汁似的,一片漆黑,充滿了東洋風味,實在是說不上來的詭異。read.99csw.com
「對。」
「那些人是誰?」
「呃……」
寒冷的早晨很快就來臨了。
「我……不要緊。那個人是?」
「這……」
「啰嗦!我已經下詛咒了!可是不要,我不要變成你那種女巫!」
男子望著她纖細的背影。
不寒而慄。
沒有人知道它實際上到底是什麼,只是它代代都被稱做「黑聖母」。校方當然不承認這種稱呼,但是黑聖母的祠堂建在稍微偏離校地的地方,所以校方頑固地對它視而不見,意思是它在管轄範圍之外吧。教師們也不曉得它的真面目。
原來如此,有目擊者。
「所以……怎麼樣呢?」
「就去看看吧,牧羊宮。」
她這麼說,朋友便笑她。進了監獄就沒辦法離開,但學校是會趕人出去的。放學后還呆在校舍里的話,不是會被罵嗎?而且,囚犯一定好幾年都曬不到太陽,好幾年無法歡笑,好幾年見不到任何人,就這樣度過每一天。但是學校和監獄不同,有許多好玩的事啊。
「……冒瀆……是真的嗎?」
「……所以壞傢伙遲早有一天……」
小夜子說得簡單明了。但是百合子又深深地吸了口氣,反覆地說「不可以那樣,不可以那樣」,熱淚盈眶。她的處境就是如此迫切危險。不管她怎麼否認,但顯而易見地,她被那些來歷不明的人施加了某種肉體上的痛苦。美由紀推測,除了恐怖的拷問以外,沒有其他手段能夠如此迅速、有效率地逼迫一個人。
「吳同學!」碧叫道。悅耳的聲音響徹四周,宛如置身夢境。燭台舉了起來。
這所學校——聖伯納德女學院創立在大正時期,也算是一所名門學校。之所以說「算是」,是因為這裏的地理位置偏僻,所以沒有什麼知名度。孤伶伶地建在房總半島邊緣且遠離人煙的邊境地方,就算自詡為名門,還是有它的極限。
美由紀想著理由,睡著了。
那個像天使般純潔無垢的少女織姬與詛咒、賣春這種忌諱的話題是最沾不上邊的。
制服處處臟污破裂,胸前的白色緞帶也鬆開來垂到地面,沾上了泥土。
百合子好像注意到美由紀和小夜子發現了自己,生硬地屈身行禮。
「說到麻田同學,她最近好像身體不舒服,很難找到她。除了麻田同學以外,還有沒有其他認識的人?」
「這個女的是女巫!她殺了嬰兒來吃!」
「你說什麼?」
響聲很快就停了。
真正認識神的,是不是只有這棟建築物呢?
走了一會兒,小夜子不安地回頭,小聲地說:「我們還是回去吧。」美由紀搖搖頭。小夜子想了一下,說:「就是這一間。」
美由紀啞然失聲。
百合子站著一動不動地好一會兒,然後小聲地說「那我失陪了」,逃也似地匆匆跑掉了。小夜子一直目送著她嬌小的背影直到看不見為止,然後說:「簡直像個小孩子呢。」
「麻田夕子。」
「不是咒法,是儀式。」
如果賣春是現實,就算遭到斥責,也沒有道理抱怨。犯錯的是麻田夕子,山本舍監只因為責備她就慘遭殺害,實在太倒霉了。這根本是挾怨報復,而且山本死後還被說成女巫。就算她是個討人厭的老師,美由紀也覺得這太過分了。
「沒錯。」夕子說。
「麻田……夕子同學。」
和她同宿舍的的女生已經睡了,舍友是個守規矩的女孩。
完全算不上抵抗,也成不了反抗。
「因為兇手是隨機下手的啊。」
這個一年級生——百合子和她的朋友,難道完全沒有這類感想嗎?
美由紀本來信的是凈土宗還是凈土真宗——她連這都搞不清楚了,根本不在乎。
小夜子歇斯底里地搖了兩三次頭,背貼著門,就這麼滑坐到地上,眼神渙散地注視著遠方,全身無力地開口道:「怎麼辦?我在那裡……」
聖母為什麼會做出這種事?這種追問太不識趣,其他還有會自己彈奏的鋼琴、打不開的告解室、滴血的廁所等等,雖說這裡是聖城,卑俗的怪談卻一應俱全,黑聖母只是這類傳說當中的一個罷了。
小夜子找不到開口的契機,於是美由紀打破沉默。
「男人?欸,說清楚一點嘛。」
夕子彷彿很冷地拉緊長袍衣襟。
「哦,麻田夕子同學。」
百合子用力拉扯美由紀的袖子。
「要是被退學的話,不是很糟糕嗎?被父母知道了也一樣。」
——有人在嗎?
「騙……騙人的吧」
這裏就是這樣的地方。
只要聽到這些就足夠了。
小夜子被狠狠地罵了一頓之後,遭到侵犯。
因為美由紀深深覺得,包括教師在內,校內所有的人都像美由紀一樣,只是為了墮落而信仰的。
——以秘密而言,你也說得太多了吧?
超越者總是監視著每個人——這種想法,有時候想想實在非常恐怖。
——這裡是不好的地方。
不可能這樣就好。這麼簡單的行動,根本稱不上儀式。如果這樣對方就會死掉,大多數壞人早就死光了。但是美由紀心想,如果小夜子這樣就滿足的話,這樣就好了。
「不要不吭聲,告訴我啊!你用詛咒殺了人吧?我都知道,快給我說!」
小夜子在發抖,美由紀在思考。
「織作同學,她現在精神非常不安定,很危險,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去找她?」
小夜子瞬間露出凄慘的表情
「不……不是的,不管那些,關於昨天的事,呃……」
——剛才有人在這裏嗎?
接著,他把臉頰按在女子的肌膚上,用臉頰感受著潤滑的觸感,慢慢地跪下。
圖書室的規模幾可媲美聖堂。
一道尖叫聲傳來。
「就算那樣也無所謂。」男子說。
色彩。花紋。斑斕。
「你已經從這個國家的結構中被排除,是個逃脫者。儘管如此,你卻仍想要坐鎮在構造的中心,這是為什麼?因為你想要當個男人,對吧?所以你沒有侵犯女性,而是……像這樣……」
所謂星座石,指的是嵌在校地里約一尺平方大小的石板。它們圍繞著禮拜堂,略呈圓形排列,每一塊石板上都有著象徵十二星座的刻印。
「怎麼可能?不是啦。」
「在滿月之夜的半夜時分,站在那裡的星座石上,說出想要咒殺對象的名字,還有想要殺他的理由。」
已走到外面,石板地就結束了。前面是一片茂密的樹林,雜草遍布。第十三塊石板約在禮拜堂的正後方,而更過去的樹林前面,則是一所傾頹的木造祠堂。
「……我叫麻田。」
「我們想要聯絡進行儀式的人。」
「太奇怪了。夕子同學,如果你真的是那些人的同志,為什麼會被整得這麼慘呢?到底是怎麼回事?」
「那是……什麼?」
望月——儀式的夜晚或許就是明晚。
「在傳這件事的是一年級的嗎?」
「詛咒……為什麼會是詛咒?」
「百合子,如果你是因為我們才遭遇這種事的,我向你道歉。可是,這也太過分了,不能原諒。」
那張臉的黑,不是生物的黑。
彷彿被反彈出去似的,小夜子躍向空中。
一旦如此,美由紀就更沒辦法拋下她不管了。美由紀就是這種性子。
但是這所學校還沒有小到隨便晃晃就能碰到想要尋找的人物。他們抓住兩三個和麻田夕子同班的學生打聽,卻沒有任何人知道他現在人還何處。
草叢裡嗎?腐朽的祠堂里嗎?聲音被禮拜堂堅硬的牆壁反射回來,聽不出是從哪裡發出的。
「那麼今晚……在麻田學姐的房間見。」
石板仍延綿不絕。
天蝎宮,金牛宮,天平宮。
「啊,危險!」
「啊?不,這是跌倒弄傷的。」
「這不可能是碰巧!真的有,真的有!」
——被看見了?
並不是說人品如何。美由紀很明白門第不同只是借口,一個人的家世與為人幾乎沒有關係。好女孩就是好女孩,壞女孩就是壞女孩。說穿了,和血統、教養都沒有關係。
「二班的那一個?」
最後連校長都親自出馬,警告這是迷信,有人聽了甚至忍不住失笑出聲。只承認神明存在,卻否定惡魔,徒然教人感到困惑。要學生視情況承認或否定惡魔,也太強人所難,而且迷信與信仰並不是那麼容易區分的。
可是……
——大人指的是誰?
「那位大人指的是誰?」
凝目細看,只能依靠視線的攻擊力了。
原本這所學校里既沒有真正的修士,也沒有修女。大家雖然聚集在學習信仰之地,但心中想法各異。被雇傭的教師是為了錢,學生則是由於他人的意志而待在這棟堅牢的建築物里,心中根本沒有信仰。每個人都擺出一副虔誠的表情,卻沒有半個人擁有真正的信仰。距離神明遙遠的不只美由紀一個人,只是每個人都比美由紀更加厚顏無恥罷了。
美由紀伴同安靜但情緒激昂的小夜子急忙離去,必須在老太婆趕到之前離開才行。
兩人穿過聖堂前面,走進禮拜堂旁邊的小徑。
她踉蹌了好幾次。
——是我推了她一把。
結果,後來查出殺害山本老師的是一個叫「潰眼魔」的變態殺人魔,事情就這麼告一段落。
「那……」
——不會那樣吧。
美由紀不懂標準在哪裡。
美由紀背後竄過一陣冰一般的惡寒。
——這哪裡清凈了!
「就是那個……」小夜子筆直地伸出手指。「……禮拜堂後面,第二個牡羊宮。」
夕子開口道:「我不曉得你們在調查些什麼……」
制服上披著斗篷。
「還要把嬰兒的脖子切開,把嬰兒的血淋在身上。」
——混蛋!
所以……對美由紀來說,織姬令人敬畏,無法親近。
從宿舍那過度裝飾的窗戶望出去,仲春的月亮潔白皎潔,被照亮的校舍卻宛如銅牆鐵壁,反射出硬質的光輝,讓人感覺更加堅硬了。
夕子渾身哆嗦,舉起手來。小夜子有了心理準備,背過臉去,縮起了脖子。但是夕子抬起來的手只是顫抖,並沒有揮下來。
的確是這樣沒錯。
她的呼吸變白了。
就像每一所學校一樣,這所學校也未能免俗,有著無聊的學校怪談——也就是所謂的七不可思議。剛才哭泣的基督的油畫,以及黑聖母的傳聞,都是這七不可思議的其中之一。
「知道。」美由紀屈指算起來,「……吸血的黑聖母、十三塊星座石、流淚的基督像、打不開的告解室、滴血的廁所、自己彈奏的鋼琴,還有……」
「……小夜子,你是真心要殺掉本田嗎?」
美由紀莫名地氣憤。
「不對,那是……和服。」
「住手!」
「渡邊同學,如果你有這樣的覺悟……我會轉告那位大人。若是沒有,就忘掉我剛才的話吧。」
「很多地方,也有聽到一年級的在談這件事。」
「賣春……」
「同志……是啊,是同志。」
「可……可是,那是蜘蛛吧?」
雖說是單人房宿舍,建築物也並不特別豪華,外觀與其他建築物差不了多少,相當老舊。
美由紀按住小夜子。
——麻田夕子。
不斷地對小夜子投以污衊眼神的那雙眼睛完全失去了光輝,什麼也看不見。不斷地對小夜子口出惡言的那張嘴巴現在邋遢地張開,暴露出那條淫穢的舌頭。手和腳都像被蜘蛛捕獲的昆蟲般萎縮而扭曲。
——我在認真箇什麼勁?
「哦……」
小夜子在學校變得難以立足
「太可笑了。」
織?
陰曆十四的明月轉眼間又要盈滿了。
但是首先……
美由紀踏出前去,聲音立刻厲聲制止:「不許動!就算你想過來我們這裏也沒用。聽好了,那個女孩就是證據。那個女孩會引導你……」
「……裏面有一個人……我並不直接認識,好像是二年級的,是叫做麻田……夕子的學姐。」
少女微微點頭。圖書室管理員吞回責罵,坐了回去。美由紀撿起掉在堅硬地板上的書本,放回原來的位置,順勢悄聲低喃:「我有事想問你,方便嗎?」
這種毫不懷疑地相信有蜘蛛惡魔的純真——單純,實在不是成熟大人的感性,而那種幼稚的感性,卻不知為何對賣春這件事完全沒有反應。
因為很冷,兩人走進校舍。
「但是我並沒有親眼看過。」
「什麼啊?好卑鄙啊。」
這個女孩一定和百合子一樣受到了制裁。而且她遭受的虐待似乎遠比百合子嚴重,不能丟下她不管。
「織姬……會詛咒人嗎?」
輕飄飄的,宛若有光,又像黑暗般……
——不過卻很適合這個風景呢。
「為什麼……可以相差這麼多呢?」小夜子好像也在想織姬的事,「總覺得……好傻。」
「等一下,那是在祠堂的正前方嗎?」
「我想殺了他。」
「這是兩碼子事,這個世界原本就不可能公平。比起這個,你應該先承認心中的邪惡。這麼一來……你就是我們的同志了。」
「蜘蛛的僕人……的一些人。」
美由紀這麼說,邀小夜子一起去,但小夜子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嗯」了一聲。
「啊……」美由紀忘了該怎麼尖叫。聖母維持回頭的動作,停佇原地。
「所以?你只放過我嗎?」
美由紀不是第一次來這裏,但是重新審視,這裏真是個懾人的地方。
「住口……」
美由紀心想,煞有介事地說的天花亂墜,事到如今還有什麼秘密可言?泄露到什麼程度沒問題,哪些部分又是秘密,他不知道基準在那裡,而且如果這是說出來就會招來殺身之禍的重大秘密,一般來說,打從一開始就根本不會泄露出去。
美由紀每次來到這裏,總會感覺到一股衝動,想要從肚子里大聲吼叫出來。
當回聲完全消失之後,小夜子回過頭來。
聖堂左邊是特待生專用的單人房宿舍。
「咦?」
「請進……」
可想而知——這是個圈套。若是獃頭獃腦地跟過去,兩人肯定會重蹈百合子的覆轍,搞得遍體鱗傷地回來。但如果就這麼拒絕,這個孱弱的領航員不曉得會遭到什麼樣恐怖的報復。這個無辜的小女孩,說起來也只是被無端捲入罷了。一想到此,美由紀就不由自主地感到自責。
是一樣的嗎?是嗎?夕子沉默地注視著小夜子,美由紀從她的視線中看到半帶驚愕的憐憫,確信了。
碧那張美麗的臉僵住了。
她決定暫時不理會這些瑣事。
「相信?相信那個蜘蛛嗎?你說你無法相信蜘蛛了,是嗎?」
「只有你。」
小夜子含糊其辭,美由紀啞然失聲。
這跟承認沒有兩樣。在這樣下去沒有結果,美由紀改變策略。
「所以說,為什麼山本會被潰眼魔殺掉呢?不管是誰都有可能被殺吧?」
「小夜子,你要去找麻田同學嗎?」
只是,說到有哪個建築物擁有和學校相同的堅固牢靠的構造,美由紀只想得到監獄而已。只是這樣而已。對美由紀來說,不管是建築物還是戒律或概念,無論是什麼,只要擁有堅牢的構造,全都讓她聯想到拒絕與絕望。由這層意義來說,它們是同義的。
真是個討人厭的地方,美由紀心想。
因為去貶低純潔的事物,只會讓誹謗的人感到罪惡罷了。到了這種地步,織姬或許該說是個神聖不可侵犯的存在。
百合子想了一會兒,說:「那樣的話,我可以答應。」美由紀單方面地說出秘密、強迫締結信賴關係的策略好像奏效了。
「因為……那是秘密的儀式。」
「我可是像這樣露臉了!這不是太不公平了嗎?」
「是真的。」
「黑……聖母?」
是剪報。
儀式相關者——聽起來好奇怪。
「我們真的不知道呀。難道那是不可以對別人說的事嗎?還是告訴別人的話,會遭到欺負?」
——如果是真的,我就再也無法回頭了。
「你……不覺得付出的代價太大了嗎?」
「你也是……同志嗎?」
鮮艷的色彩輕巧地穿過樹木之間。
美由紀輕輕敲門。
「放手,這……」
小夜子說:「大叫出來就好多了呢,美由紀。」用手背擦了擦眼淚。
山本老師不是什麼女巫,不可以被愚昧的流言飛語給迷惑了——教師們如此諄諄告誡,但校方愈是嚴正否定,羔羊們就愈是冷眼看待。
每個人都一副知道的樣子,實際上什麼都不知道。那種傳聞就算骨子裡空空如也,講起來也煞有其事。所以美由紀雖然沒有說出口,但她認為根本就沒有什麼賣春集團。
「呵呵呵呵呵,信仰蜘蛛的夥伴呀。」
果園,溫室,菜園,廚房與餐廳。古老而巨大的聖堂,右手邊是禮拜堂。
「美由紀,你沒事嗎?」
是黑暗披著浪蕩的女人衣服四處奔跑,黑暗睜著一雙眼睛。
四根手指的痕迹漆黑地附著在上頭,就像用墨汁蓋了手印之後,再去抹牆壁似的,痕迹一清二楚。美由紀再次屈身,把自己的右手手指重疊上去。
「……接下來就由那個女孩回答你的問題。速速離開這裏。」
「然後,第三個女人成了祭品,聽說她是第一個被殺的女人的同夥。我吐出詛咒的話語:貝洛阿多、巴爾賓、嘎布、嘎波爾、阿嘎巴,起來,站起來,我命令汝……那個女的成了目標。」
女人白皙的手指從男子的脖子滑至胸口,抓住他深深藏在懷裡的、不祥且尖銳的兇器。
石板地只鋪到這裏。九-九-藏-書茂密的樹林,雜草,,這裏已經不是學校的校地了。百合子更加用力地抓住美由紀的袖子,她緊緊地依附在美由紀身邊,早已不是嚮導了。
是天使——織姬。
「為了唾棄我嗎?為了輕視我嗎?」
而是漆黑。
「同志同志,到底是什麼同志?」
「還是不要好了。」
「善良……的惡魔啊……」美由紀總覺得這個稱呼很刺耳,「那些善良的惡魔會實現人們的願望是嗎?」
「是隨機下手沒錯,可是偏偏山本被殺了。」
然後夕子望向美由紀說:「聽好了,我的同志組織了一個叫做『蜘蛛僕役』的團體……」
沒有人的氣息。
仔細想想,這是要取人性命的咒術,這樣的代價或許是理所當然的。詛咒人的一方,也得賭上自己的一生吧。但以小夜子的例子來說,這種代價當然太大了。誰要為那種男人墮入那種境地?美由紀覺得根本是虧大了。
小夜子說的就是那塊石板吧。
「我把靈魂出賣給惡魔,請惡魔奪走山本舍監的性命。就如同我祈求的,山本死了,所以這不是遊戲,因為山本真的就像我所祈禱的死了。我以為她不可能會死,可是有沒有其他辦法,可是她真的死掉了。也就是我……我真的……」
即使如此,小夜子每個月還是會被迫發生幾次關係,每當那種時候,小葉子就會向美由紀哭訴。美由紀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才好。
「這我不能說。可是只要照著大人說的做,一切都很順利。就算每天守著虔誠的信仰,奇迹也不會發生,但是只要照著大人吩咐的做,地獄的精靈就會幫助我們。那個毒辣的妓|女死了。」
最令人悲傷的是,即是如此日子仍一天天過去的現實。兩人無計可施,一個月過去了,兩個月過去了,小夜子恢復了穩定。她為了不讓旁人看出,表面上佯裝無事,就在這當中,表層彷彿變質成本質,又或者日常原本就只是表層,就在隨波逐流的日子當中,連那麼悲慘的狀態也宛若變得理所當然了。
「開門見山,我們先發問。請你不要覺得不舒服,我們沒有惡意。呃……」
「什麼嘛!那可不是遊戲!我警告你,要使用好玩的心態去做那種事,會不可收拾的!」
聽說山本純子是被挖穿雙眼而死,是獵奇殺人。
美由紀心生戒備。男子注意到美由紀等人的視線,害羞地背過臉去,慢吞吞地往廚房移動,不久后從她們的視野中消失了。
「學姐知道七不可思議吧?」
看起來非常危險。
骯髒的屍體……
「不要胡說八道了!夕子同學是為你著想才……」
夕子緩緩抬頭,從凌亂的髮絲之間抬眼望著小夜子。「你……下了詛咒了嗎?」
「不!」小夜子像小孩子一樣尖叫出聲,站起來往後退去,害怕地貼在門上。
據說,山本是個惡魔崇拜者。
不過即使山本不是因為詛咒而死,其實殺人犯就是蜘蛛——雖然這絕對不可能——但那也真的很恐怖,就算這隻是單純的巧合,還是叫人毛骨悚然吧。美由紀最後轉念如是想。
——手指的痕迹。
完全不明白。
小夜子說著,把背壓在門上,一邊慢慢地把身體推擠上來,一邊大叫:「我不要變成女巫!」
「我想……應該沒有那種事……」
黑暗消失在黑暗的彼方。
「住口……」
「小夜子,你是怎麼了?為什麼這麼執著于這件事?」
她在哭。
——不可以觸碰的東西。
牢獄。這所堅牢的建築物是一座牢獄——她是這個意思嗎?不可能。在美由紀看來,百合子並沒有感受到這麼深的閉塞感。那麼她是說知嗎?還是織?織,在這所學院里,說到織……
「我……已經沒辦法退出了,可是你還不要緊。所以……」
被風一吹,布匹高高地揚起,轉過頭來,裏面……
不出所料。
周圍的石地全都反射著月光,唯有那團骯髒的物體吸收了一身的光芒,顯得益發漆黑。
「你冷靜一點!」
大部分意義都已經失去,留下來的只有低俗的傳聞。
詛咒這種東西,光是心想是沒有用的。必須遵循某種方式進行,詛咒才能夠成立。美由紀認真地想,就算詛咒是假的,是鬧劇也無妨,若是有什麼合適的儀式,她也要陪小夜子一起虔誠地詛咒那個男的。
有人在看嗎?
美由紀不擅長處理這種細膩的感情。她有時極為敏感,有時又遲鈍到家,感受不定。所以她認為自己根本就是遲鈍。
「可是……」小夜子轉過身子,走到美由紀的前面。「……山本會死掉的原因,你聽說了嗎?」
「沒錯,所謂的儀式——就是黑彌撒。」
「……怎……怎麼樣?」
「那麼,那個咒法要怎麼做呢?」
「如果只有兩次……還可以說是碰巧吧。事實上,我也像你那樣想了不曉得多少次。可是……」
去年年底,有一名教師死了。
小夜子補充說。這麼說來,好像有這麼一個東西。十字架後面的話,有蜘蛛居住也沒有什麼好奇怪的,哪裡算得上什麼不可思議?所以忘得一乾二淨了。
——又是那個大人
如果有天譴,那麼第一個應該被懲罰的是本田才對。
刺穿她的眼睛的,就是魔咒之釘……
「聽說她向第十三個星座石許願了。」
「……惡魔會為人報仇雪恨、不是什麼人都會殺。所以雖然是惡魔,也是善良的惡魔。」
——這真的是現實嗎?
換另一隻手,果然是左手的樣子。
而且或許明天就換成我自身難保了——美由紀心想。
夕子沉默了半晌,像是在忍耐著什麼,接著她望向小夜子,詢問這段話的真偽。小夜子點了點頭,夕子說了聲「好可憐」,熱淚盈眶,又說「你可能也不想被我這種妓|女同情吧」。小夜子只是低頭,說了聲「謝謝」。
美由紀略微屈身,窺看祠堂。
男子閉上眼睛。
美由紀儘可能毅然決然地說道,最後留下小夜子離開了。她在用餐前還有事。就算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也是每日必行公事。
「太可笑了。」
夕子嗜虐地、慢慢地說道:「她們會殺掉嬰兒,烤得焦黑,然後吃掉。」
「原諒你?什麼意思?」
「是的。」
「善良的惡魔?」
據說,山本是個女巫。
——在看的……
「聽起來還是很假哎。」
只有眼睛是白的。
「……無所謂,反正你們出來。這樣根本不能談。」
「嬰兒……」
小夜子充滿嫌惡、不屑地說。
「不要、我不要!不要不要不要!與其變成女巫……我寧願去死!我要去死!」
沒有任何根據,只是心理作用。
但是美由紀和小夜子都太勢單力薄了。
就算對方叫他們離開,她們也無處可去。女孩的模樣悲慘極了,實在不能讓人看到。如果被人看到,遭到追問,那可就無從答起了。美由紀暫且攙扶女孩,回到禮拜堂旁邊的石頭地盡頭。女孩似乎非常虛弱。
在這所學院里,織姬沒有「不可能」這三個字。織姬就算不必特意去詛咒什麼人,只要她希望,別說是學生了,就算是老師,她也能夠輕易地將之解僱吧。
好纖細、好清脆的聲音——美由紀忍不住讚歎。
唐突的一句話。美由紀直到聽完接下來的一串話之後,才真正意會到其中的沉重。
「什麼東西是真的?」
祠堂旁邊的牆壁上沾了什麼。
詛咒——成真了。
男子垂下視線。「什麼……意思?」
美由紀得到小夜子同意后,說明事情的經過。
「太奇怪了,剛才那些人不是叫我成為同志嗎?」
美由紀覺得實在太過分了。
說起來,就算請求的對象是惡魔,詛咒的理由是因為壞事曝光而想要善後,這實在太說不過去了。和麻田夕子的動機相比,小夜子的理由名正言順多了。不過美由紀也覺得,正因為是惡魔,所以才連那種豈有此理的願望都能夠實現吧。就算被稱做善良的惡魔,惡魔在怎麼說都還是惡魔。
聽說宿舍的大樓是模仿熱內亞的市府大樓(palazzo municipio)外觀興建的。為什麼要模仿它?模仿它的外觀又有什麼意義?美由紀無法理解。不過美由紀連那是什麼建築物都不曉得,所以無所謂。她覺得建築物只要舒適便利就行了,而這棟建築物對美由紀來說,住起來一點也不舒適。
學校是石質的,冰冷無比。每一處都是平滑的、筆直的,而且堅硬。
然後原本就快消失的殺意又重新燃起了嗎?
賣春的事曝光了——既然百合子可以蠻不在乎地說出口,就代表她對這件事沒有什麼想法吧。
那件事就是在這樣的情況發生的。
一晃,一晃。
既然說惡魔住在哪裡,那就代表惡魔在那裡生活起居,不管怎麼樣,美由紀就是無法擺脫滑稽的印象。
她的臉龐消瘦,綁成辮子的頭髮右側鬆了開來,嘴角還滲出血來。
果然不對勁,她在煩惱寫什麼。
但是再怎麼樣,校方也不會因為捐款減少就把學生趕出校園。學校沒有那麼勢利,而且如果真的這麼做,豈止是勢利,簡直是泯滅人性了。即使如此,小夜子的待遇在無形之中確實變得相當糟糕。
「我朋友看到儀式的事曝光了。所以……」
「那是騙人的啦」
碧跑到美由紀身邊,伸出燭台。
所以像是有些學生過了就寢時間還不睡覺,她也好像毫不知情。她的上班時間直到熄燈時間為止,對她而言,晚上就是用來睡覺的。她肯定認為自己睡著的時候,全世界也跟著睡覺,所以壓根兒就想象不到會有不良學生在晚間四處活動。而她的工作手冊里,也一定沒有記載任何處理意外狀況的應對方法。
因為時值寒假假期,並沒有造成多大的騷動,不過一時之間也成了校園熱門話題。這也是當然的吧。
「明明沒錢,還進這種學校,是你自作自受!」聽說他還這麼說。
美由紀吃了一驚,略微躊躇了一下,馬上走進女孩扶起她。
不止這幅畫,這座學校處處充滿了深具意義的設計,但整個學校究竟有幾個人理解他全部的意義呢?——不,真的有人知道嗎?美由紀非常懷疑。搞不好根本沒有半個人知道。
然後她粗魯地背過臉去。小夜子抓住她的肩膀,從正面望向她的臉。小夜子的眼睛不滿血絲,不管怎麼看都不尋常。
「大蜘蛛是男的惡魔,會咒殺女人。男人的話,是由黑聖母來殺。黑聖母也是善良的惡魔。」
美由紀察覺到來自遠方的視線,忍不住張開雙手,想要護住兩人。
「咦……」
夕子在床上抱住雙膝。「可是沒那麼容易。我沒辦法退出,已經永遠不可能退出了,因為我已經出賣了靈魂。」
他們雖然沒有地位和名聲,家世也不好,稱不上大家閨秀。只是美由紀的父親雖然是漁夫,卻也是個水產公司的社長,而小夜子家則是船東,所以擁有一些財力。話雖如此,還是與地道的千金小姐有些不同。
「同一個?什麼意思?」
小夜子望著眉頭緊蹙\一臉愁容的百合子,不高興地說:「不好意思,可是老實說,這叫人難以置信。昨天我還強烈地想要相信,但是今天早上一醒來,熱度已經消退。雖然對你過意不去,不過還是算了。」
大大的瞳眸倒映出柔和的燈光。
「那只是好玩,詛咒才沒那麼簡單就……」
美由紀跑了出去。
若是違犯戒律,連小夜子都會墮入地獄。該下地獄的是對方才對。
這是認識了信仰,才會顯露出來的邪惡嗎?
基督教的神明是獨一無二的,不能有什麼詛咒的神、做歲的神。至少在這裏,那類東西應該被稱為惡魔吧?
「原來有那種團體呀?」小夜子說道。百合子揉著手,偏著頭,露出困惑的表情。
美由紀和小夜子都是出生漁夫家庭。
「即使如此……即使如此你還是不在乎嗎?」
夕子默不作聲。
「你不想說嗎?」
「可是,那也是她自作自受啊。」
「可是兇手是潰眼魔吧?」
「你是……」
不出所料,少女雖然伸長了纖細的手臂,但是前方小巧的手掌似乎已經支持不住沉重的皮革洋文本了。
「這……我不能說。要是被別人知道她看到了,那個女生還有說出去的我……」百合子垂下頭去,「……都會被殺掉。」
「這樣嗎?」
「那個男的說:『那是誰的孩子?』不敢相信。這所學院里根本沒幾個男人,他竟然說得出這種話。開什麼玩笑……」
「你……見到本田了嗎?」
小夜子想說話,但美由紀在背後伸手阻止,踏出腳步。目的地應該是第十三個星座石——禮拜堂後面吧。百合子抓住美由紀的衣袖,似乎想阻止她,但很快地跟上走了出去。這下子根本不曉得是誰在帶路了。
——視線。
不,別說是詛咒了,美由紀不覺得織姬會憎恨別人,或怨恨別人。
剎那,他興起一股與女子融為一體的幻想。
遠比個子高瘦的美由紀更高的書架上,密密麻麻地排滿了數不清的書籍,裏面還包括了根本沒有人看得懂的樣文書。巨大的書架形成隊列,一字排開,壯觀極了。儘管連一本有趣的書都沒有——美由紀是這麼認為——但是在毫無娛樂的校內,來圖書室看書的人相當多。
「不是任何願望都可以實現,他們只會聆聽咒殺別人的願望而已,因為他們是惡魔嘛。可是,如果沒有充分的理由也不行。像是遭到殘忍的對待,或是痛苦的想死,傷心欲絕之類……」
小夜子的臉色蒼白無比,額頭也滲出汗珠來,是發燒了嗎?她急促呼出的氣息好白。不過有可能只是因為氣溫太低,美由紀想到這裏,不知為何,突然有種誤闖異國的奇妙感覺。
她真的在賣春嗎?
「說是詛咒,也是碰巧罷了。山本不是因為被你詛咒才死掉的,不可能有那種事。那只是個不幸的意外,一定是的。小夜子,你也別那樣一臉嚴肅了。夕子同學也是,你還是應該脫離那些什麼蜘蛛的怪同伴才對。」
她只是低頭。
鮮艷的水鳥花紋——那一定是和服沒錯。多麼突兀……突兀?
因為這裡是寄宿制,而且是基督教體系的女校。
「女……女人……在跑?」
這裡是信仰的場所。教師不僅是一名聖職者,更應該是一名信徒,不是嗎?美由紀看到哭泣的小夜子,憤怒得眼前發黑,真的是一片漆黑。
連美由紀都以咒術真的有效為前提在說話了。這一定是搞錯了,只是在哪裡搞錯了方向——美由紀這麼一想,瞬間陷入混亂。想必不可解的現實,就這樣照單全收比較輕鬆吧。
那就是黑聖母的祠堂。
美由紀發現自己不知不覺間對善良的惡魔這種詞彙不感到怪異,也完全不懷疑惡魔的存在了。她被百合子的感性給傳染了。
「沒有。」
美由紀心頭一驚。
「傳的有多厲害?」
因為負責炊事的男子出現,最後變得不了了之,不過該拜託的事都拜託了。或許百合子忠實地遵守了約定。
總覺得好笑極了,這個惡魔簡直就像鞍馬天狗
所以,學校不會吸收任何東西,全都會反彈回來。不管是笑聲還是哭聲,所有的聲音都會被反彈。學校也不會吸收衝擊,所以不管是跑、是走還是跌倒,力道全都會反彈到自己身上;不管是打、是踢,痛的也只有自己;不管是悲傷、快樂、憂愁或好笑,全都得自己承受——學校這麼說,使盡全力推開所有人。學校,一點都不溫柔。
織姬品學兼優,是個出類拔萃的才女。他是學院中最美麗的女孩,大財閥的千金,同時也是學院創立者的孫女,現任理事長則是她的姐夫。
哪有這種事?——美由紀想要反駁,但是百合子看起來實在太嬌弱、口氣也太認真了。真的有那種蜘蛛嗎?——別說是如此基本的疑問,連蜘蛛是現實的獵奇殺人魔的真面目這種荒唐無稽的說法,百合子似乎也深信不疑。
兩人再也沒有其他事可做,就這麼回到宿舍。「以後的事明天再想吧。」美由紀在臨別之際說道。
「受傷?」
「那件事已經不用了,我們放棄了,忘掉它吧。」
「可是……」
在短短的時間內,她一定發生了什麼事。受了傷的女孩,望著同樣受了傷的女孩。夕子靠在美由紀身上,無力地望著小夜子。
本田已經沒有氣了。
仰望莊嚴的聖堂
夕子扯開長袍,露出肌膚。「……把自己賣給惡魔了!」
聽說若是碰上她,就會被吸血。
來到後面。
「這……太糟糕了。我馬上去找舍監……啊,沒那種閑工夫了對嗎?」
「無所謂,那種事我不在乎。」
小夜子甚至還說,現在變得不像以前那麼容易被欺負,反倒比較好。
「前島八千代慘遭毒手」。
小夜子一點都不膽怯,小跑步跑向星座石,調到上頭,短短地吸了口氣之後大叫:「不管是誰都好,請殺了本田幸三。」
每個人的服裝都相同。
美由紀雖然可以判斷是非,但是她幼小的時候,從未想過竟然會有絕對惡這種壞到不能再壞的邪惡。她也覺得如果邪惡的事物一定是邪惡的,良善的事物也一定是良善的,那麼不管再怎麼努力,也都是邪惡的那一方吧
美由紀沒有認真看過,不過仔細一瞧,基督眼睛底下的確有一條線延伸到臉頰,看起來是有點像在哭泣。像是像,可是美由紀覺得那只是附著在繪畫表面的灰塵吸收了空氣中的水分流下來罷了。
夕子望著桌上的書本——八成是《聖經》——的書背。
——織,牢獄嗎?read•99csw•com
「不要?」
與真正的修女相比,美由紀等人的生活逍遙多了。只是雖然逍遙,生活上的基本作息什麼的都是一樣的,所以時間算是相當緊迫。當然,與修女相比,她們嚴重缺乏覺悟與自覺,不過寬鬆的規律背後,有著作為典範的嚴格戒律,雖然有著強弱之差,生活體制還是相同。學生們嚴格遵守時間,一起用餐,不管是就寢還是起床都在一起。不管心裡頭在想什麼,祈禱都不能夠缺席。
「我們是朋友啊。」
若是照她們的邏輯來看,賣春與咒殺在根本上是相同的。
說的也是,美由紀也正在想這個問題。總不好問人家:「你在賣春嗎?」可是因為先有賣春曝光這個事實,詛咒和儀式才有可信度,總不能不確認賣春是真是假,就去詢問詛咒的事。
小夜子懷抱殺意的對象,是一名教師。
包括賣春傳聞在內,全都是假的。一定是這樣的,美由紀無法相信那種事。小夜子突然變得無精打采,寂寞地望著禮拜堂屋頂上的十字架。
這種態度就叫做背德嗎?
美由紀站了起來。
樹林里枯樹作響。
「你之前說今晚就知道了。真的有詛咒嗎?人真的會因為詛咒而死掉嗎?」
樓梯中央浮現織作碧的身影。在一片黑暗當中,她被柔和的燈光所籠罩,宛如一個天使漂浮在哪裡。美由紀跑下來一看,碧正站在平台上,望著樓下。
美由紀雖然也有同樣的想法,但是說出口來,意思就有點不同了。
山本純子眼睛會被搗爛,是暗示她看不見正途……
這棟建築物原本似乎另有其他用途,但說穿了也沒什麼,只是有錢人和家世較好的家長想要誇耀和庶民的不同,要求讓自己的千金擁有異於一般學生的待遇,才會安排這樣的設施。所以才會稱做「特別待遇學生」,形容得妙極了。
若是無憑無據的中傷,不久后自然就會消失,但是只要套上煞有介事的說法,狀況就不同了。
——他在聽我們說話?
夕子眯起眼睛。
小夜子的眼神非比尋常,是因為在昏暗的房間里聽了一大堆慘絕人寰的內容嗎?還是近日來接二連三發生的事情影響了她?又或者是被再三累積的悲哀現實給壓垮了?小夜子的理性似乎已經耗損殆盡了。
美由紀暫時不提麻田夕子,只詢問詛咒儀式的事。百合子這樣的孩子,可不能和她談論賣春。
來到屋頂。
「可是那也要等到死後,壞人才會被制裁吧?得等到最後的審判才行。要是等那麼久,好人也都死了,而且要是懷恨而死,好人反而會下地獄……」
清澈而高亢。
小夜子入學以後,就被那名教師給盯上了。教師動輒拿一些小事當借口,把小夜子叫過去,不斷地強迫她接受個人指導。小夜子一直說那個老師很討厭,美由紀也這麼覺得。可是,小夜子並不是因為這樣就想殺了他
深夜的校舍像是孕育著邪惡。種種浮雕設計,不管它們的主題是什麼,看起來全都是些噁心詭異的怪物。黑暗中,非比尋常的氣息正蠢蠢欲動。
明明這麼冷,空氣卻腐敗了,沉澱了。冷空氣從後頸溜進身體,土和草這類有機質的味道刺|激著鼻腔。明明不是夏天,卻處處腐敗。
「蜘蛛的僕人?那是什麼?」
她特意什麼也不說。
女子只是略略彎曲脖子,男子就像頭野獸般警戒,煩躁而粗暴地斥喝:「不要轉過來!不許看!」
她記得起因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由於太微不足道,美由紀甚至忘記了。好像是違反校規,還是成績退步,或者是和老師頂嘴——總之就是這類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是,周圍的人看待的眼神不同,受到的待遇也不同。在學校,就是教師的態度不同。
詭異的異性神像一如既往地坐鎮在那裡。
她們移動到沒有人影的餐廳後面。
「以同志的角度來看,這麼說的我是個叛徒,我再也無法相信了。不對,我不想相信了。」
夕子總算髮出了像樣的聲音,說了聲「謝謝」。
聽她回答的口吻像是不想扯上關係,十分冷淡。姑且不論詛咒或儀式,麻田夕子似乎捅出簍子的事,好像已經人盡皆知了。就算美由紀再怎麼遲鈍,也感覺得出來
「可是如果真的有惡魔,他一定聽到了。一定聽到了,被聽到了……」
小夜子抬起頭來,她現在完全就是這樣的處境。一想到此,美由紀的胸口就隱隱作痛。
「那是、那是什麼?黑聖母?……怎麼可能……」
就算角落掉了一根針,入口處也聽得到它的聲響吧。細微的呼吸聲、翻頁的摩擦聲、膽戰心驚地行走的腳步聲等等,勉強低調地嗡嗡迴響。
「她是不是受傷了?」
美由紀再一次回頭,注視她們的似乎是老太婆。老太婆不僅近視,還有散光,這樣的距離應該無法識別她們是誰,現在離開還來得及。老太婆動作特異地朝她們走過來。在現階段惹出麻煩不是個好注意,美由紀作出決定:「夕子同學,你住的是單人房吧?我們晚上過去你的房間。你一個人……回得去嗎?」
「為什麼?」
「聽我說,一開始……只是單純的好玩。光是在深夜的禮拜堂後面吐出冒瀆的話語,就已經夠刺|激的了。可是,沒有多久大家就認真起來了。大人他不知道從哪裡找來了魔法書,說要照著上面說的做……」
「那是要一邊進行某種儀式,一邊向禮拜堂後面的那個黑聖母祈禱,對吧?然後會怎麼樣呢?」
「這……這我不能說。不,不是那個女生,絕對不是,你搞錯人了。」
——啊,講不通。
裏面安置了一樣東西,貌似漆黑的神像,就是所謂的黑聖母。
或許也有偏見在裏面,但不同就是不同。老師斥責的方法不同、同學欺負的程度不同。學生由於自己無能為力的因素收到差別待遇,而他們也敏感地察覺此事。
入學的時候,美由紀聽說原本應該是迴廊的地面上鋪的都是石板。
「換句話說,惡魔會替人懲罰危害社會的壞蛋是嗎?」
「太傻了……」
美由紀說不出話來了。
「把人咒死的……儀式的方法。」
美由紀提議從她們那裡開始打聽比較妥當,小夜子輕輕點頭。
「聽好了,接下來我說的話,你們最好能夠忘掉。我了解你們的心情,所以我才告訴你們,但是你們真的最好把它忘掉。」
織姬說「那麼請安靜些」,就要回去,卻又回過頭來說:「啊,麻田同學,我都忘了,你的房門底下夾著這個。這是你的東西嗎?」
小夜子打開們,逃出去似地飛奔而出。
聽說這幅畫里的基督在哭。
「我在那裡下了詛咒啊,美由紀。」
就像在開導小孩子般。
「也沒有,幾乎沒有傳聞。一定是……只有相關者才知道吧。」
百合子一副快哭出來的樣子。美由紀依偎在她身邊似地站起著,說:「喏,帶路吧。」百合子仰望美由紀,眼神像是在傾訴什麼。美由紀無言地催促:沒關係,走吧。不管發生了什麼事,這個女孩都沒有責任。
所以,束縛美由紀的既非教師也非罰則,而是擁有堅牢構造的這棟建築物本身,以及與建築物同樣擁有堅牢構造的戒律——信仰——原理本身。
一個黝黑的有機體掉在硬質的石地上。
美由紀小心不出聲,走近少女。兩人距離很遠,但是不能用跑的。有圖書室管理員在現場,所以美由紀表面上裝作沒看到少女,但是美由紀還來不及趕到,少女的手臂似乎已經撐不住了。
「好吧,我去見她們。但是只有我一個,她接下來還有事要辦。」
「我無法說出真相,我實在是說不出口。所以我一直堅守沉默,可是情況愈來愈糟。山本舍監拚命地勸我,用道德勸說我。我都想要退出了,所以她的話實在讓我刻骨銘心,可是我還是說不出口。最後山本舍監說要通知我的父母,我無計可施,只好去找那位大人商量。」
夕子咬緊嘴唇,思忖起來。然後她說:「我剛才也說過了,同志們打算拉攏你們加入。她們命令我拉攏你們,因為她們認為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你們所說的詛咒效果。只要你們加入,同志們就會原諒我。」
「你們知道詳情嗎,還是……」
小夜子左右扭動身體,甩開美由紀,再次抓住夕子的肩膀。
瞬間,小夜子顯然大受震驚。
小夜子正擔心地站在小徑入口處,她好像在等美由紀。她一看到美由紀,立刻慌忙跑過來。
特別是從小夜子的口中說出來,分量完全不同。美由紀思索著該如何接話,但她不曉得該說些什麼。小夜子無力地望著禮拜堂的方向,簡短地說:「我等一下要去找本田。」
美由紀轉身。一道黑影竄過校舍旁邊的石板地。美由紀繞過水池,跑了過去。然後她一面跑,一面後悔了。
「問?你要問她什麼?」
「所以說,那種事已經……」
「那種傳聞你是從哪裡聽來的?」
「是真的嗎?」
「對,聽說那是騙人的。」
「我們想問你關於那個第十三個星座石的事。你曾經和別人談論過這件事吧?」
「等一下……夕子同學,你先聽我說。」
美由紀有些楞住,看著小夜子。
美由紀大叫,聲音幾乎蓋過掉落的書本,接著她跑了過去,機敏地撐住腳架和少女。靜謐一瞬間被打破了,圖書室管理員一臉兇悍地站起來。就算動作停止下來,大叫的迴音也在室內迴響了好久。美由紀故意字正腔圓且清晰地說:「真是千鈞一髮,你要不要緊?」
「這是什麼呢?好像是報紙。這所學校並沒有訂報呢,是什麼呢?哎呀,我不該問這麼多的。來……請拿去。」
「那些主動和男人上床的傢伙,我才不可能了解她們的心情呢。」
百合子說到了這裏,壓低了聲音,然後用幾乎聽不見的細微聲音繼續說:「……她們會……殺了那個人。」
你這個妓|女——小夜子在黃昏時分對夕子說的話,其實是本田對她說的話嗎?
「沒關係,唾棄我吧。就像你黃昏時說的,我是個骯髒的妓|女。」
校內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這……我不知道,我不清楚細節。」
「就是說,如果學姐有那麼憎恨的人的話……」
「美由紀,你願意陪我一起去嗎?」
聽到這番話,百合子不以話語,而是以態度回答。少女轉眼間臉色蒼白,雙肩顫抖,最後激烈地搖頭。
「於是怎麼樣?」
「難道傳聞是真的嗎?」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筆直的漆黑長發,如同瓷器般光滑的雪白肌膚。
除非有著特別重大的理由,否則不能夠在餐廳以外的地方就餐。美由紀在餐廳里尋找著麻田夕子的身影,卻沒有看到她的人影。每個人都穿著相同的衣服,以相同的方式吃著相同的事物,所有人都是同一個樣子,所以麻田夕子也埋沒在這眾多的臉孔當中了嗎?還是因為美由紀是靠的曖昧記憶中的朦朧容貌來尋找,才會找不到?如果麻田夕子真的不在,那她就是連飯也不吃,關在房間里了。
美由紀姑且裝作不認識。
「聽說是詛咒。」
美由紀奔進黑暗。
天使就站在那裡。
「上一個滿月的夜晚,我那樣說了,我說了和你剛才一樣的話。我再也無法承受了,我說我再也不相信了,詛咒只是碰巧的。結果那位大人這麼說了:『如果你這麼說,那就再詛咒一個人吧……如果詛咒是假的,那麼再咒殺一個人也不會怎麼樣吧?』」
她的視線盯著美由紀肩膀後頭,而且定住了。
「我告訴他,所我懷了孩子。」
「……聽說麻田學姐冒瀆的是被山本老師發現,吃足了苦頭,所以她才向惡魔求救。冒瀆雖然是件壞事,但她好像真的被山本老師整得很慘。」
據說四處徘徊的聖母或黑衣修女這類怪談並不稀奇,在國外的教會等地方,是常見的傳說。
「這……」
小夜子用力錘門,夕子坐了起來。
「等一下!」
「鮮紅的血會從嬰兒嬌嫩的脖子泉涌而出,源源不絕、源源不絕地,要把這些血澆滿全身……」
話說回來,百合子也坦白的太快了。
「一點都不可笑,是真的嘛。」
夕子大叫。小夜子捂住耳朵,蹲了下去。
美由紀向小夜子使了個眼色,然後問道:
就在這個時候。
既然如此,已經沒有退路了。
小夜子——萌生了新的殺意。
小夜子緩緩抬頭。
「可是,那個大蜘蛛和黑聖母都是善良的惡魔吧?那麼你們為什麼會被殺呢?難道是那些進行儀式的人會來殺你們嗎?」
美由紀就像被蛇盯住的青蛙似的,完全動彈不得。
美由紀不認為小夜子就這樣就滿足了。如果想要再進一步,就只能真的執行那個儀式,那麼接下來就只好去找麻田夕子本人了。美由紀回頭看小夜子。
一塊布匹在漆黑的樹木間穿梭飛舞。
為什麼會覺得融洽協調呢?
中庭里看不見人影,似乎是因為天寒,校內還有許多放學未歸的女學生四處徘徊。
如果善良的話,就不叫惡魔了吧?善良的話,就應該叫做善魔之類——不過善字底下接個魔也很奇怪,那種稱呼還是太荒謬了。
「總之,這種事……」
她走路的樣子的確有些不自然。
「問問她進行儀式的那些人當中,有沒有認識的人。那些人一定是這所學校的學生吧?雖然學生很多,但都是同校學生,總有一兩個認識的面孔才對。要是有認識的人,能不能請她告訴我們是誰?」
「笨蛋,怎麼可能只因為那樣就……就算真的有惡魔,詛咒也真的有用,小夜子也不是照著儀式做的,所以……」
美由紀怎麼樣都不相信。
「詛咒……」
神……在看我們……
「渡邊同學……你……」
「不要怕。我們完全不曉得那件事,可是又不好意思去問同學,只是這樣而已。」
喀喀喀,腳步聲作響。
邪惡——這個概念,也是在學校里學到的。
是哭聲。
麻田夕子最後說了:
「夕子同學……」
「我怕。」
「……問……什麼?」
「然後呢……」
總覺得不忍卒睹。美由紀沒有資格對小夜子和夕子說些什麼,她的視線轉向中庭。
「是嗎?她們順從情慾,耽溺於所有不會懷孕的墮落行為啊!她們進行恥辱的接吻,做出同性戀、獸|奸、自|慰,所有一切不潔的行為,同時還唾棄婚姻。因為對惡魔來說,生孩子是最大的冒瀆行為。因為這種荒唐的醜行只會增加人類的數目。在淫交下懷孕生出的嬰兒,女巫會怎麼處理,你知道嗎?」
夕子目不轉睛地瞪著紙片,接著貧血似的身體一晃,倒向床鋪。小夜子從椅子起身,靠了上去。紙片從夕子手中落下,美由紀把它撿了起來。
小夜子難以啟齒地小聲說道:「我說啊,我想要……直接去問麻田同學。」
女子撫弄著男子的脖子,他說:「為什麼……要藏匿我?」
可是那不是灰塵,是真的淚水。
夕子只在長袍上披了一件斗篷。
也不過如此嘛——美由紀也會這麼想。
「有人看著我,總是在看著我。」
背後傳來聲音:「怎麼了!」
百合子說到這裏,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有些顫抖地說:「……蜘蛛就一定會實現你們的願望。」
「那好吧,我明白了,不是那個女生是吧?我知道了,你別那麼激動,我不會再問你是誰看到了。可是,你能不能幫我問問那個看到的人?」
因為織姬比別人優秀太多,根本不需要拿自己和別人比較。織姬雖然不會感到自卑,但似乎也沒有任何優越感。聽說織姬還繼承了創校者的遺志,是個虔誠的基督徒。這樣一個女孩,不可能會詛咒別人。她的身上完全找不到那一絲愚昧的感情——看起來。
「因為很可笑嗎?」
夕子眼神變得陰慘。她低聲呢喃「我怕,我好怕」,接著粗聲粗氣地大叫起來,「我怕!真的很可怕啊!不行嗎?」
「這樣啊,那是需要兩個人或三個人一起嗎?」
「是沒有傳開,但是我想大家都知道。」
「美由紀……這……」
「應該是吧,不過麻田同學好像沒有說出來。但是山本好像也沒有吐露給其他的老師知道,因為這件事關係重大嘛,而且這也是舍監的責任。」
因為她覺得就算沒有效果,那種男人也應該被詛咒。
「我不知道細節。小夜子呢?」
這類怪談在日本的確是很新奇,不過那只是因為日本沒有那類神像,現在這所學校恰好就有一尊,所以它會走來走去,似乎沒有什麼好不可思議的。但是美由紀實在不認為異國的教會裡會有這麼奇怪的神像,所以也不能斷定是相同的妖怪。美由紀不知道其他國家的黑聖母會做出什麼事來,但是這裏的聖母不但會遊盪,撞見人類還會吸血。
可是挑語病也沒有意義,而且認真地談論用詛咒殺人這種事,本身就已經夠滑稽了。
不管詛咒是真的還是騙人的。
這也是她為什麼覺得基督會想哭的原因。
女孩嘆息道:「快點……走吧,不能忤逆她們。」
美由紀跑上樓梯,夕子和碧也跟了上去。
如果詛咒實現的話——如果那個人死掉的話——就足以相信詛咒是真的。
「吳同學……」
他的脖子被扭絞到幾乎折斷,轉向不可能的角度。
「小夜子……難道你想那麼做?」
「等一下!什麼跟什麼啊?」
麻田夕子隱忍著,眼眶中的淚水隨時都會流下來。
每一個都是常見的無聊怪談。
「我們去庭院吧。」
她們沒有對抗邪惡的方法。
她的表情真的很害怕。美由紀注視著她,心頭一片冷靜。山本會死,一定只是碰巧。老實說,美由紀一點兒都不相信詛咒。她認為詛咒的意義在於詛咒這個行為本身,至於效果如何,就不必追究了。說穿了只是心情的問題,她覺得如果小夜子能夠因此而舒坦些,陪她下咒也無所謂。
但是就算這樣,應該還有其他方法的。
一陣眩暈。
上面是雙魚宮的刻印。
「女人是惡魔的陷阱、女人沒有理性、女人是人類的瑕疵品——這些read.99csw.com話現在雖然不再有人說了,但是基督教是在這樣的歷史當中形成的宗教,對吧?聖父、聖子、聖靈,那麼母親在哪裡?根本就不存在。所以我們……」
夕子遙遙晃晃地起身,手撐在床鋪旁邊的桌子上,搖了搖頭。長長的髮絲晃動著。
織姬在學校里極受歡迎,沒有一個人討厭她,連教師都對她惟命是從。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因為即使拿掉家世的光環,織姬也完美的無可挑剔。每個人都羡慕她、憧憬她,甚至有人崇拜她。
「是……嗎?」
雖然學校教導:「就算沒有旁人,神明也總是看顧著我們」,卻還是會在意有沒有他人在場,實在可笑。
因為沒有經過精密的測量,無法斷定,不過有些石板之間的距離特別寬,所以或許原本的數量更多。如果有些石板已經遺失,當然也不可能知道上頭到底刻了些什麼,不過目前重複的只有牧羊宮,第二塊牧羊宮的石板就在禮拜堂的後面。
「小夜子……」
小夜子開口了:「她說的是織姬嗎?」
說穿了根本沒什麼,只是中傷罷了。但由於她的死法非比尋常,使得這些中傷聽起來彷彿真有其事。沒錯,山本是被殺死的這件事在校外似乎也鬧得滿城風雨。
空虛的眼神,沒有抑揚頓挫的語調。
「夕子同學,那只是鬧著玩的。對吧,小夜子?對不對?」
「你明白這是什麼意思嗎?女巫可不是人啊!女巫是污衊正道、為邪惡歡喜的生物啊!要全身塗滿香油,在魔宴盡其所能地做出淫行啊!信仰惡魔,就是……」
「就是吧?這就是所謂的面子問題嗎?真是過分。可是如果事情被公開的話,麻田同學也會很困擾吧。那樣一來,她肯定會被強迫退學的。而且麻田同學是個千金大小姐嘛。」
小夜子一語不發,別過臉去。
「那個時候……」
小夜子從窗戶看著滿月。
美由紀一瞬間望向夕子。夕子抱著頭趴在床鋪上,肩膀劇烈起伏。要追嗎?還是留下來?
少女真的好嬌小。
牧羊宮,它的另一頭就是黑聖母的祠堂。
「玷污他的雙手……」
小葉子和美由紀感情要好。小夜子說:「黑聖母的傳聞……」
小夜子接著說:「所以說,這隻是我的想象,不過那個黑聖母應該會實現祈求者的願望。那一定是詛咒的神明,一定是的。」
小夜子說,但是百合子不理會,泫然欲泣地開口了。狀況似乎很緊迫。
放學后,處理完雜事,美由紀總算能夠與小夜子兩個人獨處了。
「沒錯。」
小夜子的臉頰罩上一片陰影。
「這種解釋太自私了。說起來,邪惡的是你們才對吧?出來!躲著不現身,太卑鄙了!」
「騙人,是我們害的嗎?」
兩人踩著「喀、喀」的腳步聲,並肩走在一起。
「你沒辦法好好地直視我的臉。你……沒錯,你只能夠以部分來理解一個人。」
「我是可憐你才放你一馬的,照我的話做!」聽說那個教師這麼說。
要不要去找麻田夕子?美由紀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但是小夜子似乎不太舒服,看起來相當消沉。
昨天來的時候也這麼覺得,但今天感覺更強烈了。
腳步聲,是美由紀的腳步聲。碧沒有腳步聲,難道天使使用飛的嗎?美由紀想著不相關的事。
「……什麼……」
是神嗎……
她是個擁有邪眼的女巫……
——真的有,真的有黑聖母。
但是美由紀覺得如果說老太婆玩忽職守,也有點過分。
「可以告訴我她叫什麼名字嗎?」
「如果就像你說的……那就好了。」
「沒錯,那個大蜘蛛就是潰眼魔。」
兩人在石板地上踩出腳步聲,並肩走著。
過世的是教授世界史和道德課的女教師,名叫山本純子。
夜晚的世界冷冷地浮現在月光中,萬籟俱寂。之所以沒有聲音,是因為時間凍結了;而連時間都能凍結的冷冽,則源自於月光那蒼白而色溫極高的色相。
好黑。
巨大的書本徐徐往下滑,不僅如此,連少女都失去了平衡,前後搖晃了起來。書本掉了下來。
當然,裏面是完全無聲的狀態。
從美由紀的角度來看,比起賣春,詛咒要現實多了。
就像基督的畫像一般。
「不是的。我沒有被人欺負,是真的跌倒的。她們全都是好人,是真的。她們想要見學姐,也不是想要把學姐怎麼樣……」
「一個人……我想不行。」
「……可是,這裏沒有男人。於是我們拜託某個人,以滿足肉|欲。這是自然而然的發展,我們起初雖然很猶豫,但是很快就習慣了。可是,沒多久就碰上了問題。」
渡邊小夜子尖叫著,迷失了全世界,當著美由紀的面,從堅牢的建築物上跳了下去。
「小夜子!」
「發生了什麼事,小夜子?」
「是……這樣沒錯啦……」
「咦?」
「是的,所以山本老師一定是被蜘蛛給殺掉了。因為我朋友看到儀式的時候,山本老師還沒有過世,後來老師真的死掉了,我們怕得要命……」
「很清楚啊,我覺得你知道的非常清楚了。」
麻田夕子說的是對的。
「不要在這裏說,到其他地方去吧。不,不行,時間已經差不多……啊,已經太晚了……今晚到別處再……」
「我不能說。」
就像一般的怪談情節,那個黑聖母每晚都會現身徘徊。
「就是那個女生。」小夜子張嘴不出聲地說。
因為相差太過懸殊,根本成不了比較的對象。鱉會嘲笑烏龜的弱小,嫉妒玳瑁的亮麗,卻沒辦法頂撞月亮。
「不是的,那是……」
「可是,那個,有人想要見二位……」
「賣春的事被山本舍監發現了,只有要退出的我賣春的事……敗露了,真諷刺。」
忽地,透骨的寒風撲上臉頰。
百合子「咿」的輕聲尖叫。
女孩緩慢地,如同幽魂似地站起來。
上面排列了幾塊星座石。
——如果你是善良的惡魔,請事先小夜子的願望吧。
話聲笑聲自四面八方傳來。是被包圍了,還是迴音四處反彈呢?
「對、對不起,我們馬上回去。」
「對,是變態殺人。」
「哎呀,你不信神嗎?」
微明的天空已不見月亮的蹤跡,夜裡看不到的群山殘雪,在微弱的陽光中暴露出悲慘的形姿。春天,就快到了。
不客氣——美由紀在心中回道。
房門另一頭髮出一片不可思議的光明。
——原來如此
她們就讀的班級不同,也從來沒有熱絡地交談過。
——在哪裡?
眼睛、鼻子、嘴巴、手腳都很小巧,與手腳都很修長的美由紀大不相同。與其說是個少女,不如說更像個小孩子,有種不同於小夜子的可愛。
小夜子說:「本田……會死掉。」
因為觸碰了不能觸碰的事物,所以另一個世界的門扉開啟了。
美由紀用手帕把夕子臉上的血和泥土擦拭乾凈,重新編好她散開的頭髮。筆直的髮絲很柔很滑,不好編。夕子的長相有點成熟,也很有氣質。實在看不出……
「不是,我想應該是儀式的相關者吧。」
晚餐的時候,全員集合在餐廳里用餐。
美由紀念誦著祈禱文,不知為何想起了祖父。美由紀的祖父是個漁夫。就算沒有心不在焉,美由紀也幾乎吃不出簡素的晚餐有什麼味道。
「你就是……夕子同學?」
美由紀說:「是啊,大叫出來就爽快多了呢。」站了起來。
「學姐……不知道嗎?真的?」
「也不是啦……」小夜子含糊其辭、不幹不脆地說。垂下頭來。
百合子一副好不容易才走到的樣子,在兩人面前停步。定睛一看,她小巧的眼睛地下出現青色的瘀傷,長著雀斑的臉頰上也有擦傷。美由紀湧出一股不好的預感。
因為這樣就賣春,又能怎樣?
聲音迴響。
和服披在頭上,前襟合攏。
憔悴的那張臉,是朦朧記憶中的臉。
「如果你變成同志的一份子,現在的痛苦和悲哀也會增加為數倍、數十倍。更別說被烙下刻印,變成女巫,這是一生都不會消失的。」
「不必那麼慌張。」
所以小夜子的態度才會丕變……
夕子說:「……渡邊同學,你離開這種學校,好不好?只要轉學就行了。離開學校,忘掉一切是最好的。還是你想變得跟我一樣?一生都是個妓|女,是個殺人兇手,你能夠背負著女巫的烙印活下去嗎?怎麼樣?」
「你都已經到這種地步了……還想保住你的男性雄風嗎?」
「那裡、那裡有人。」
「這件事……不用再提了吧。」
「那太奇怪了啦,一定是騙人的。」
聲音戛然而止,人的氣息也消失了。
「……其實,我們想要咒殺一個人,不管怎麼樣都想殺了他,所以想知道對他下詛咒的方法。我們有正當的理由,不管是聖母還是蜘蛛都可以,他們要是知道我們的理由,絕對會答應的。或者是,惡魔只會實現那些參加儀式的人的願望?」
「是小夜子的聲音!」
去聖堂的時候也是一樣,那裡聲音似乎會更響,所以大叫的衝動也更強烈。每當這麼感覺,美由紀就心想自己雖然不邪惡,但是一生大概都無法成為一個虔誠的信徒。
夕子請她們在椅子坐下,自己在床鋪坐了下來。
「如果有惡魔的話,就拿出證據來啊!」
「還是不要找她好了……」小夜子說,「……仔細想想,就算見到麻田同學,也不曉得該問她什麼才好呀。」
「實在太可笑了嘛。什麼詛咒,什麼惡魔?別說得那麼一本正經的好不好?我們只是中學生,說這什麼話呢?把出生的嬰兒殺掉再吃掉?哪來的嬰兒呢?那是騙人的。是信口胡謅、胡言亂語。就算是剛出生的嬰兒,殺人還是殺人啊。要是真的做出那種事,那可是殺人罪,警察馬上就會來的,會被關進監獄的。日本是個法治國家,佔領也解除了,這個世界如此和平,我們也是健全的女學生呀!」
事實上,在美由紀的眼中看來,那張臉就如同天使一般,完全與污穢沾不上邊。剛才談論的那些骯髒、悲傷、忌諱的內容,一下子就變得像是假的。纖細悅耳的聲音說:「這是常有的事。同學之間增進情誼是件好事,我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在這所學院里,也不能做什麼壞事嘛。只是,饒舌和激昂是一種罪惡……」
吐出的氣息好白,氣溫相當低。
「對。那種男人,我要殺了他。」
「你會做那種事,是因為你想當個男人吧?無藥可救的陽|具崇拜者。可是那是沒用的,你還是認了吧。你已經遭社會排除,是個喪家之犬,不是個男人了。」
這才教人發噱。
聖堂的正對面是更為古老的校舍。
無聊的課程和說教、禮拜,她都心不在焉地昏了過去。一樣不好玩、不快樂也不難過。每天都是這樣,美由紀覺得成天都在浪費時間,不過她也認為無謂的累積才是最重要的。只是,她覺得今天特別漫長。這無疑是討厭的一天,彷彿有什麼東西沉甸甸地壓在心底。
「我對同志們的想法存疑,然後又捅出了許多婁子,而且我還想脫離同志,所以才遭受懲罰。可是我慢了一步,恐怕無法脫身了。但我不打算把你們也拖下水,這是我最後的……」
姑且這麼稱之好了,但惡魔有可能住在十字架後面嗎?而且美由紀雖然能夠理解概念上的惡魔,卻無法想象擁有實體的惡魔。
「我們……會的。」
就在這個時候。
小夜子終於想要咒死那個老師——本田幸三了。
「黑彌撒!」
多麼格格不入的話啊。
小夜子極為憔悴。她去見了本田嗎?那麼……發生了什麼事嗎?
「這一點都不好笑。因為……」
或許她是想要早點脫身,才會這麼多嘴嗎?
燭台伸了進來,螢火般微弱而柔和的燈光照亮了來訪者的臉龐。
據說,山本是個性變態。
男子頑固地緊閉雙眼。
兩人經過流淚的基督像,進入圖書室。
應該不可能有老師在那裡,但可能是學生,那麼得要對方保密才行……
「不能就這麼算了,美由紀!我要殺了他!我要殺了那個男的……放開我!」
美由紀往下跑。
美由紀「沙沙」地踩響枯草,往剛才傳出聲音的方向走去。
那說話聲聽起來很愉快,很興奮。
美由紀並不是基督徒。暑假回去的老家裡有著巨大的佛壇,盂蘭盆節時會有僧侶到家裡誦經,美由紀也會一起跟著燒香禮拜。雖然他不曉得究竟是在拜些什麼,但至少從沒想過什麼聖父聖子聖靈。
若是沒有和服,看起來就像一對眼珠漂浮在黑暗當中。
「那個女生就是事情的源頭,這是秘密喲……」小夜子再一次東張西望,「……她被山本逮到了,那個女生在冒瀆。」
話說回來——這真是自私自利的願望。
不管怎麼聽,都是騙小孩的講法。美由紀偷偷窺看小夜子,朋友寂寞地望著牆壁。她的肩膀線條渾圓柔和,讓美由紀有點羡慕。
就像印度婦女或平安時代的貴族女子,不對,就像鬼一樣。
她踏出去的長腿在堅硬的石階上「喀喀」地迴響。打開門扉,夜晚冰冷的空氣一下子吹了進來。但是堅牢的建築物連夜晚的黑暗都無法吸收,風一定也會滑過地板和牆壁的堅硬表面,吹到別處去。
「這……」
「是的……宿舍長,她、她們是……」
——有臉。
「我明白。你是想說就算賣春、和男人上床,又能夠怎麼樣對吧?我也這麼想。可是所謂黑彌撒,就是要做完全相反的事。基督教的儀式你們也知道,要做和它完全相反的事。因為這是反聖餐式,浸淫在下流齷齪的話語中,耽溺在肉|欲里,冒瀆身為天父的神。」
「那傢伙叫我拿掉。我才不想要那種人的孩子……可是太奇怪了,為什麼事事都要順著那傢伙的意?生孩子的也是我,要拿掉孩子的也是我,不是嗎?我才不要!結果那傢伙說:『那不是我的孩子,我要把你這種妓|女從學校趕出去,你這個妓|女、你這個妓|女……』所以……」
「因為我家捐款捐得少,因為我家不是有錢人,他就凌虐我,說女人都是賣淫的,玷污我!」
——死了。
聖伯納德學院地處偏僻的鄉間山中,與世隔絕。
纖細而柔軟的指尖碰到男子的頸項。
小夜子是受害者。如果全知全能的神明總是在看顧著世人,那麼他不應該放過本田才對。既然本田逍遙自在地活著,那麼神明監視著眾人這句話,果然還是騙人的。
「你怎麼了嘛?哪裡怪怪的。」
「所以如果你們要加入同志——就是這麼回事。你們得先明白這一點。」
「我想也是。你們應該知道,這個世上是有邪惡的事物的。一本正經的聖職者愈是述說良善的偉大,與它對立的概念——邪惡也就愈加牢不可破。我……還有你們……都將無法逃脫。」
「你才是,沒事嗎?」
「冒瀆?……你是說傳聞中的……」
——一開始只是好玩。
美由紀會懷疑賣春的真實性,也是這個緣故。
夜晚降臨了。
這已經不是別人的問題了,這也是美由紀的問題。
吳美由紀雖然不知牢籠和監獄是怎樣的地方,有時卻感覺它們一定和學校非常相似。
「是她運氣太差了吧?」
但是,織姬例外。
織姬親和地微笑。
「砰」的一聲,門開了。
「進行儀式的……人。」
那種事——那種事美由紀也知道。美由紀想的不是這個。
「冒瀆天主?」
美由紀望著小夜子指示的方向,嬌小的坂田百合子正無精打采地踩著石板地走過來。
男子背過臉去。
接著她不等百合子回答,徑自說下去:
她的憤怒沒有明確的對象。
朋友們清脆的笑聲滑過地板,四處反彈,然後消失了。
「你還不懂嗎?不可以問,不可以!現在還來得及。不要和那些人扯上關係……」
「什麼?」
「你的眼珠是假的,是玻璃珠。所以……」
「你不是生物。不用透過框架來看也是一樣,就像假的。這雙腳,這雙手和臉都是……」
「為什麼……」
「……咦?她怎麼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
男子一次又一次緊抱住體態勻稱的美麗軀體。
「美由紀同學!」聲音從另一個方向傳來,是夕子追上來了。
彷彿被白晝的漫長壓倒似的,夜晚很快地來臨了。美由紀等待室友睡著后,離開房間。她不曉得室友是不是真的睡著了。不過室友雖然守規矩,卻也知道通融,就算人醒著,應該也不會說什麼。至於小夜子,只要繼續用她被老師找去之類的介面矇混就行了。美由紀悄悄溜出宿舍,前往禮拜堂前面,她和小夜子約在那裡。
小夜子不停美由紀制止,說道,「不要緊」,更拉大了嗓門接下去,「本田幸三是個壞蛋!我,渡邊小夜子,被他侵犯了!被他玷污了!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那傢伙根本不是人!」
「吳同學,剛才渡邊同學……」
點綴著那雙眼睛的,是黑的發亮的修長睫毛。
夕子極為緩慢地接下它。織姬看著美由紀,說:「回去時請務必放輕腳步,輕聲細語。」輕輕點了點頭,靜靜地關上房門。
更不懂了。美由紀可能露出非常訝異的表情吧,小葉子笑著說:「不必擔心,我今晚會和他好好談談的。」作勢起身。她一站起來就出聲道:「啊,是坂田學妹……」
小夜子按住嘴巴。
她們並坐在中庭的泉水邊,石緣長滿了青苔,非常冰冷。美由紀正想開口,小夜子卻制止了她,半帶嘆息地開口了。
木製格子門上的絞鎖壞了,裡頭的黑暗透出來。雖然看不到,但是形狀特異的神像在黑暗當中一定更顯得漆黑,猶如染滿了黑暗一般,監視著禮拜堂似地坐鎮在內。
九*九*藏*書我也太會裝了吧——美由紀連自己都這麼覺得。
「言歸正傳。我和小夜子並不是在調查你或者你的同志,我們連有什麼同志還是團體都不曉得。」
小夜子臉上帶著笑——在哭。
夕子突然變得心慌意亂,「這……這不行。絕對不行。不是我要隱瞞,這絕對不行。你們不能夠想要知道這種事,這才是冒瀆。我剛才說過了,請你們就這麼收手吧!」
「儀式還有相關者嗎?」
「沒錯,每個人都想拉攏你們成為同志。你們就快知道秘密了,但是要知道秘密,那就完了。」
聽說是提香的複製畫,但美由紀不懂。她覺得這幅畫很漂亮。只是就算美由紀這樣一個外邦的小姑娘來稱讚構圖很棒、色彩如何也沒有意義,隨口稱讚畫好棒,對畫家好像也很失禮。
美由紀下定決心。
所以就算晚上溜出宿舍,想要幹什麼壞事,也是不可能的。就算千辛萬苦走過險惡的山路,能夠到達的也只有荒涼的漁村,能夠做的頂多隻有釣魚,而在美由紀所知範圍內,沒有半個女學生會違反戒律,甘冒危險,只為了出去釣魚。
「原來如此,那麼你們也不必知道更多了,不知道才是對你們好。可是關於我的傳聞——賣春是事實,你們會唾棄我嗎?」
不是神在那裡,只有一名男子茫然佇立著。作業服上綁著圍裙,手裡拿著沾滿了煤灰的大鍋和刷子。
「多麼貪心呀。」
這種時候,不知道為什麼,美由紀總會對小夜子特別溫柔。
小夜子的表情變得更加悲傷,鬧彆扭地說:「是啦,一定是騙人的。」
即使如此,這所學校還是有它作為名門的自尊與體面,大部分的學生都是社會地位崇高的——也就是有錢人的——大家閨秀。就算沒有財力,只有家世良好,還是會受到校方禮遇,因此也有許多舊華族與士族的千金就讀。
禮拜堂的右側並列這三棟宿舍。
三個人窺看時機,一起來到走廊。
「……嗯,我有一半是認真的。」
美由紀覺得小夜子的臉垂得非常嫵媚。實際上,小夜子的一舉一動都非常可愛,至少美由紀這麼覺得。這並沒有貶義,小夜子應該是在不知不覺當中學到了那種女人味吧。美由紀的個子瘦瘦高高的,她覺得自己只是長得健康,一點女人味也沒有。
「美由紀……」小夜子在背後說了聲「謝謝你」。
「我是個女巫。你也想變成女巫嗎?」
美由紀也不懂她心裏在想些什麼。
「是不想說,但是你們已經知道了吧?」
「可是如果要制裁壞人,用不著去拜託惡魔吧?神明很嚴格,對世人是公平的呀。」
然後她繞到男子背後,輕輕地伸出纖纖玉手。
不管是意外死亡或自殺,什麼原因都好。她會死掉,是因為某人的意志使她……
「裏面,校舍裏面,剛才有人影從二樓的窗戶跑過去。」
「對啊,她是特待生,聽說家裡非常有錢,不過沒織姬小姐家那麼厲害啦。聽說麻田同學的父親好像是個政治家。」
「謝謝你。昨天大叫之後,心情爽快多了。」
以此為契機,美由紀從束縛中逃脫,退了兩三步,總算大聲叫道:「黑……聖母……」
柔和的燈光被遮掩,室內再度變為月光支配下的蒼白世界。
去找他做什麼——美由紀吞下原本想說的話,總不可能是要去殺他。
夕子這麼說,但她的口氣有點含糊。美由紀重新編好她的黑髮之後,也為她綁上了蝴蝶結,問她要不要緊。
房門隨即開啟,夕子的臉從門縫間探了出來。
「事到如今再說這些也沒用了。我們從一年級的坂本學妹那裡聽說了一些,覺得詛咒是騙人了。所以我們原本打算就這麼停止追究,可是你的同志卻把我們給叫去了。你的同志說詛咒是真的,只要成為你們的同志,就會幫我們詛咒殺人,又要我們跟你談,可是你卻什麼都不願意告訴我們。」
「為什麼?你昨天不是說不知道……」
「小夜子!」美由紀大叫。朋友的名字在聖堂、禮拜堂、校舍迴響,一次又一次反覆,終至消失。
最後他還威脅小夜子,若是不想被父母和大家知道,就不許聲張,往後仍強迫小夜子與他發|生|關|系。
就算原本沒有差別,一旦受到歧視,就會產生隔閡。美由紀之所以會和小夜子變得要好,不是因為兩個人性情投合,而是因為家裡的經濟狀況類似。
夕子的淚水奪眶而出,流下臉頰。
聽起來像是囈語。
「我在圖書館聽到的,我不知道她們的名字。」
美由紀急忙全身戒備起來。
美由紀滔滔不絕地說,無法自己。
「值得讚揚……」
即使如此,呆在這所監牢的建築物當中時,她們仍是虔誠的基督徒,
一晃。一晃。
房間很簡陋,只有兩組床鋪和書桌。
「不要緊,我們絕對不會說出是從你這裏聽到的,我向神明發誓。」
「我知道了。」
昨天那……騙小孩似的……
有聲音。
美由紀自以為是在安撫對方,感覺卻好像她在欺負人一樣。這也難怪,安撫和欺侮,根本上的感情是一樣的。
這是什麼意思?美由紀思索著。不,根本用不著想。
「不要這樣!你剛才不是說算了嗎?怎麼突然……」
「真的是……假的嗎?……」
「那是什麼!」
這種時候,這種地方,怎麼會有女人甩著長袍奔跑?
「是啊。你現在處境十分惡劣,我是你的庇護者,也是你的飼主。在這種情況下,你的態度倒是挺蠻橫的。我喜歡你這種頑強不屈的態度,還是因為你拿著這麼危險的玩意兒呢?」
「美由紀最好了!反正都不管你的事嘛!你差不多一點!」
——也難怪他會想哭。
然後他一面凌|辱小夜子一面說:「女人就算受教育,對社會也是沒半點屁用!」
不想相信,希望這是假的。希望這隻是一場愚蠢的遊戲。可是這好像是真的——如果這是真的,而它被證明是真的的話,我就成了殺人兇手——所謂再也無法回頭,是這個意思嗎?
雖然如此,但不知道為什麼,石板總共有十三塊。
「那種事……」
或者是美由紀被氛圍給吞沒了呢?
——怎麼搞的?我竟然習慣這種稱呼了。
「……所以惡魔才會代替神明玷污他的雙手,我是這麼聽說的。」
「百合子,難道你被人欺負了?」
「真的嗎?那個人真的死了嗎,美由紀?」
禮拜堂背面的牆壁是一片黝黑而且堅硬的石牆,只有一道採光用的小床開在不自然的地方。牆壁上方由於長期暴露在風雪當中而變色,下方則被複雜糾結攀爬上去的紅褐色藤蔓覆蓋,即是奉承也稱不上漂亮。儘管如此,它的威嚴也從未風化或隱藏,與其他建築物相同,仍舊充滿了威風凜凜的壓迫感。
她解開辮子,穿著長袍,可能已經沐浴過了。即使如此,她看起來依然憔悴萬分。好陰沉。這不尋常,她看起來比白天還要憔悴。
「下詛咒的時候,詛咒的人好像要報出自己的名字才行。我朋友看到的時候,那位麻田同學好像就是詛咒的人,詛咒的對象是?——山本老師。」
沙沙。
也難怪會害怕的吧,美由紀光是聽她說,就忍不住渾身哆嗦。不是因為寒冷,而是一股寒意從底下貫穿身體似地涌了上來。
這樣一個女孩,通常都會引來反感。
美由紀堂而皇之地推開了門。
站在那裡的——是黑聖母。
「她怎麼了?好像要往這裏走來,難道……」
小夜子戰戰兢兢地把頭抬起來,說了聲「對不起」。
人聲響起:「想要殺人、詛咒人的念頭,無論理由是什麼,都是邪惡的。這種思想無疑地違反了神明的意志。」
小夜子正茫茫然地站在入口。他認為死腦筋的圖書管理員應該看不出來,但小夜子一定明白。
聲音響起。
「上面……往上面去了。她想要跳樓!」
小夜子……被那名級任導師凌|辱了。
「直截了當地說,我們想知道小夜子在黃昏時問你的問題,也就是說,我們想知道把人咒死的方法。你說那不是好玩的,叫我們別問,但是我們也是很急迫……」
所以,原本笑也是禁忌之一。那麼不就和監獄更加沒什麼兩樣了嗎?
「沒關係,小夜子你回宿捨去。我去會會那個蜘蛛還是蜈蚣,不必擔心。」
「結果……今晚就會知道?」
「真的有詛咒對吧?那個人真的死了,對吧?」
男子回頭,接著用力抱住女子。
「……而且,不可以熬到太晚,會妨礙到早上的禮拜的。你們差不多該回去了。」
女孩無力地癱坐在地面。
那也是七不可思議之一。
想問、想說的事情多的數不清。
「不是有天譴嗎?神明總是看顧著我們這群迷途羔羊……」
「怎麼可能嘛?」
是因為堅固的構造物雖然否定一切,但是只要待在裡頭,它便能夠抵禦一切外敵嗎?
——今晚,就知道是不是真的了。
「啊?」
「幹嗎!」
小夜子確實遭遇了不幸。
「潰眼魔暗夜肆虐出現第四名犧牲者」。
「女巫,閉嘴!你們是心甘情願的吧!不要拿我跟你們混為一談!」
想到這裏,美由紀的心跳開始加速。
「我想了一個晚上。美由紀說的沒錯,那一定是騙人的。好傻……」她的口氣像是在嘲笑自己。「……什麼大蜘蛛嘛。如果那是真的,那麼其他被潰眼魔殺掉的人,也都是被這所學校的秘密儀式的成員給詛咒的。這不是太奇怪了嗎?」
「對。我詛咒的女人,名叫前島八千代,住在東京。所以如果她真的死掉的話……」
「是啊,你是個丟人現眼的罪犯,每個人都會看你。可是,現在看著你的只有我。」
「就跟你們說我……」
「十字架後面的大蜘蛛。」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詛咒別人,和男人上床,這些對我們來說是一樣的。你們明白嗎?」
「哪裡邪惡了?很健全啊,雖然並不虔誠。」美由紀儘可能地虛張聲勢。
小夜子環顧四周,沒有人影。
「是真的啦……」小夜子再次走到美由紀前頭說:「……山本老師不是第一個喲。在那之前也有人進行儀式,那個時候被詛咒的人也死掉了。」
不,她甚至認為堅牢的構造本身就包含了拒絕與絕望。所以……
「……但是你們正要觸碰不可以觸碰的東西。」
她就是這所學校創立者的孫女——織姬。不,織作碧。
兩人走下庭院。庭院十分人工,平滑筆直,由於鋪滿了石板,就算步出庭院,美由紀依然無法置身於泥土的寬容。
「咒殺別人這種野蠻的願望,神明……不會答應的吧?」
「小夜子!你在哪裡?」
「那麼你能幫我們問問嗎?對了,和那些人碰頭的時候,就說目擊到儀式的是我們好了。我們不會說出你朋友的名字。」
她沒能體察朋友的辛酸,為自己的糊塗感到羞恥。因為姑且不論其他人,知道那件事的,全世界只有美由紀一個人。
嚴格的聖職者,在虔誠的信仰園地中,做出了連惡魔都感到恐懼的殘酷獸行。
「我不知道。」
「嗯,無聊事。」
百合子露出詫異的表情。
語尾在空氣中迴響著。
「哦,儀式。」
明明憔悴成那樣。
織姬將手中的紙片遞了過來。
那是個連同性都為之神奪的美少女。
「小夜子!」
「很多人?很多人一起詛咒嗎?大家一起祈禱嗎?那樣豈不是向彌撒一樣嗎?好奇怪啊。」
「啊,爽快多了。如果這樣就可以了的話……」小夜子說到這裏,硬是擠出笑容,「……就太好了。」
「我是真的不知道啊。」
「如果那是假的,我會照你說的做。可是如果那是真的,那就不行了。我怎麼樣都要下詛咒!告訴我,求你告訴我!」
原來是真的。
根本話不成聲,而是喘息。
美由紀這樣想著突然感覺到背後一陣惡寒。
美由紀不能用一句「可笑」來阻止了。
女子以機械般精準的拍子笑了。
唯有那一瞬間,世界的視線消失了。
「如果你願意與我們共同進退,我們就見你。若是你不打算成為我們的同志,那麼我們無法見你。」
在這所學校里,金錢不太可能成為賣春的動機。每個學生都是千金小姐,出生富裕的家庭。那麼是出於好奇嗎?或是不純真而且扭曲的戀愛替代行為?就這種理由來說——這場所也太不合適了。
「我並沒有……」
「等一下……」
賣春流言的出處原來是麻田夕子本人,她對惡魔的表白對目擊者聽見了。
原來是這麼回事。所以……
夕子似乎下了決心。
「會走路是騙人的,那種東西不可能走來走去嘛。可是詛咒不一樣。」
「不可能比現在更苦了。」
所以有時候她發現自己不經意地在哼唱著讚美歌,會感到極為沮喪。因為她認為讚美歌只有心靈清凈的時候才能夠唱誦的,不可以拿來像小調般隨口吟唱。
小夜子無趣地垂下視線。
「你們在做什麼?」
「小夜子,你……」
女子形狀姣好的耳朵天生就聽不進粗鄙的話語。她以流麗的動作回頭,嘲笑似地綻出冷酷的笑容說:「你就那麼討厭……被人看嗎?」
「想見我們?誰?」
禮拜堂那黯淡的牆壁里潛藏著蜘蛛嗎?
聲音也歇止了。
這種事不可能見容於世上。
夕子點頭,她筋疲力盡。不曉得是燙傷還是被用力擰抓的傷痕,她蒼白的皮膚烙下了許多小傷口和紫色的淤青。
山本舍監過世以後,宿舍的風紀可以說是變得一團亂。接任的舍監綽號叫做「老太婆」,真的是個很老的老師,看她工作的態度,除了公事公辦地處理分內工作之外,其他事情根本毫不關心。
「疑神疑鬼呢。」
小夜子的態度為什麼會突然丕變?
「有月光就夠了。白天的時候真是對不起,連名字都沒告訴你。我叫吳美由紀,她是渡邊小夜子。雖然狀況變得怪怪的……」
「咦?」
可是,美由紀認為就算被那種人聽見,也不會有什麼影響。小夜子從以前就常說那個大叔很奇怪、不對勁、很討厭,但是美由紀從來不覺得他讓人討厭到那種程度,需要刻意拿出來說。這麼一說,美由紀也覺得那個人有點怪,但總之就是沒興趣。
「懷有邪惡念頭的人就是你嗎?」
如果是神明在看,他會怎麼做呢?他會懲罰詛咒他人、口出惡言的小夜子嗎?
「連被我看……都不願意嗎?」
沒有回答。
在月光的照耀下,烏黑的髮絲輕柔散落。
視線。
「今晚……」
「所以說,到底是誰什麼時候詛咒了誰、誰又什麼時候死掉了?一定是有某人詛咒了某人,對吧?」
百合子面露困惑。「這個……呃,我會去問問……對,還有那個織……不,我去問問,所以……」
因為,自殺是不被允許的。
兩人繞過布滿詭異浮雕的石柱,走過充滿壓迫感的長廊。雖然天花板高的莫名其妙,但是材質堅硬的牆壁增添了壓迫感,一點開放感也沒有。
「你是說石板?」
「……以某位大人為中心,總共有十四個人。那是你們所說的進行詛咒儀式的團體。而它與賣春的團體,是同一個團體。」
女子背朝著他。
「怎麼可能……」
「哎喲,我不懂你要說什麼啦。」
美由紀瑟縮起來。
小夜子瞪著廚房說:「那個人……感覺有點恐怖。」
她只是聽說而已
「哎呀,那個老師?這麼說來,那個老師是被潰眼魔給殺死的呢。」
這個嬌小的少女儘管膽小,卻似乎意外地大嘴巴。
一片漆黑。
那是——本田幸三。
夕子說「不要緊」,有點蹣跚地站起來,扶著牆壁往禮拜堂方向離開了。
「和服?頭上披著和服嗎?」
「為什麼?為什麼沒辦法退出?」
「第二學期的期末時,她好像被山本強加逼問。麻田同學寒假的時候不是都留在宿舍沒有回家嗎?」
「我希望你對這件事絕對保密,你能夠守口如瓶嗎……」
所以沒有地位和民生的一般家庭的女兒很難入校。這種時候,最有效果的方法就是捐款。只要拿出錢來,就不怕被刁難。
如此一來,學校也不能坐視不管了。既然校方標榜的教育理念是以信仰為背景和基礎,就不能夠默許這類流言橫行。所有的教職員都急忙滅火。
「必須要賣春……是嗎?」
「夕子同學,不要緊的。這一切都是假的!」美由紀撇下這句話,追向小夜子。
「這……是不會啦……」
雀斑少女吃驚地睜圓眼睛,再一次——這次用力地點了點頭。
那麼,美由紀距離神明相當遙遠。
「你懂什麼?你什麼都不知道!我才不是抱著好玩的心態,我才不會因為好玩就想殺人。什麼嘛!不管和誰都可以上床的女人,怎麼可能了解我的心情!」小夜子吐口水似地說。
「可是不是哦,她是被詛咒而死的。」
一到春天,美由紀就要升上三年級了。就算升級,也不會有什麼變化,所以她既不開心,也不寂寞或悲傷。
可是不是這樣的。美由紀總是踩踏著石頭,才會發出如此巨大的腳步聲。
百合子沉思一會兒,不久后說:「我相信你們。」可能是剛才圖書室的那件事奏效了。如果沒有美由紀誇張的舉動,百合子一定會挨罵的。出人意表的混亂場面,反而讓大事化小,不了了之了。
既然小夜子都這麼說了,美由紀也沒有什麼好說的。有種失落的感覺。
爽快極了,她的願望成真了。
「一點都不怪啊,跟平常一樣啊。」
噴泉旁邊有人,正面對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