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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第四章

「榎木津不在嗎?還是在睡覺?」
「因為那個事件都是因為我家先生去搗亂,才會搞得一塌糊塗不是嗎?而且那個時候,我家先生還成了通緝犯呢。刑警都跑到事務所這裏來了,把我給嚇得內心七上八下的。」
益田的腦中晃過美江的臉龐。
「你但心什麼?那些錢是給你的。這房子破爛得不能遮風蔽雨,看你要拿去修繕也好,吃點滋補的東西也好,也買件衣服打扮打扮吧。」
「可是那個人搞不好再一下就可以治好了啊,只是因為你被挫敗了,才會認定他治不好嘛。根本沒有其他大不了的理由或根據。」
也有可能掩人耳目跑回去。
「勇治先生說,是亮宣稱他掌握了獨家情報,事件很快就可以解決,不過那只是在虛張聲勢。在這樣的風風雨雨中,連織作雄之介都過世了……」
「我在那裡聽到一個流言。」
如果一直都有人頻瀪地出入還另當別論,但如果屋子真的棄置了半年以上,那麼這一兩個月當中有人出入的話,反而會相當醒目才對。
中禪寺一臉不感興趣的樣子,催促他快點往下說。
「哐當」一聲,鐘響了。
「抗議?」
「明白了什麼?」
「剛才我也說過了,關於是亮遭到殺害的事,信息很不充足,這部分的經過或許有點顛三倒四……總之勇治先生認為就算警方逮捕兇手,籠罩學院的詭譎氣氛也不會消散吧。因此希望榎木津大師親自出馬……」
「我姓益田,呃,我……」益田開門見山地說,「……我想要……成為偵探。」
「原來如此。可是這樣實在是教人不知該從何找起啊。」
「話是這樣說沒錯……」
「這樣啊?」
益田在遇到榎木津之前,一直單方面地認定偵探是一種偷偷摸摸挖掘別人秘密的卑賤職業。但是在箱根山裡,偷偷摸摸,卑賤地四處打探的都不是偵探。而總是自已——刑警。
「益山,我是在說你蠢哪。益田,你這種人怎麼可以成為偵探嘛!」
「哦……」益田內心感到有些吃不消。
「是這個,我是在這裏看到的。我記得我在書面上看過這個名字。因為和小金井看到的門牌姓氏一樣,才捨近求遠特別注意嗎……不,就算不是,儘早也會發現的。只要仔細查看,任誰都會發現。」
「很貴嗎?放心,僱主是柴田財閥。」
「你是說,有一個人在說謊?」
「死因呢?」
男人敏捷而且殷勤地遞出名片,但感覺有些傲慢,名片上寫著增岡則之這個名字。除了律師以外,還有好幾個頭銜。
「沒錯。換言之,只通知了與繼承直接相關的人而已,報告書是我製作的。那個時候,也承蒙你大力幫忙……不過就是因為那份報告書,現在我才這麼傷腦筋。」
益田不太清楚,但榎木津看得見的似乎是對方的過去或記憶這類事物。雖然不明白是真是假,但益田總覺得自已好像被看透一般,感覺不是很舒服。
「這也很不妙。問題是那個跳樓自殺的女孩,那個女孩……懷孕三個月了。」
「可是要不要來這裏,是我自已決定的。」
「不是學校老師的被害事件。被害人是酒吧的老闆娘,好像是經手讓良家婦女賣春的老鴇……」
——榎木津大廈。
「不,中禪寺先生,姑且不論這個……總而言之,黑聖母信仰是基督教以前的信仰的遺緒,或是基督教以外的信仰的混人嗎?」
「出於某些原因,我必須在兩三天之內找到一個人才行。榎木津先生跑掉了,人正為此發愁呢。」
「不想被冠上無謂的嫌疑啊……」
增岡豎起第二根手指說:「第二,聖伯納德女學院號稱貴族學校,學院里也有不少政經界要人的千金就讀。換言之,其中也有相當多的學生家長與柴田集團關係匪淺。而且創立都是集團中樞織作家的上一代當家,現在柴田集團也參与了學院的經營,因此學院里發生的醜聞,視情況有可能演變成重大的問題……」
「能夠想到那麼多例子的只有中禪寺先生而已。」益田說,增岡強烈地認同。
「如果你不懂,我就告訴你。不管你怎麼想都無關緊要。只要你過著這樣的生活,不管任誰看簽名簿,任誰聽見,你都是個賣春的妓|女。管你拿錢不拿錢都是一樣。村裡的每一個男人都把你當城賣淫的,所以才會過來這裏。你給我仔細聽好了,如果你真的沒有拿錢的話——那你就是個免費的妓|女!」
「這個啊,是『聖伯納德女學院』的教職員與學生的名簿。喏,益田,你看。就在這裏……」
「目擊者不是有三人嗎?」
雖是這樣沒錯,但這回答也太冷漠了。增岡抓起眼鏡框,不高興地說:「我以前參与的事里,有個女孩也是這樣。然後聽說其中有一名證人,堅稱殺害本田的兇手是妖怪。」
「心機真重哪。哎,算了。你的講解很有趣,我忍不住聽得入神了……」
那才是偶然。
「不是……或許不是。報紙上是怎麼說的?」
說到這裏,她的話聲中斷,視線也停住了。看樣子,她發現了桌上的三角錐——偵探的主張。那東西看似很蠢,但好像頗有用處。
增岡急急地把茶杯送到嘴邊,又匆匆地說:「好燙啊。」
「想要當偵探的前任刑警,益田先生。」
「我和那起事件中過世的久遠寺涼子小姐認識,雖然只有一面之緣。」
爬上綿延不斷、傾斜度不上不下的坡道頂端,就是目的地京極堂——中禪寺所經營的舊書店。
「不過我不知道叫什麼。六法全書里沒有關於妖怪的記述嘛,司法考試里也不會有,不在我的管轄內。或許她們是說惡魔吧。」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請您了解。」
榎木津接著說:「那麼你該不會打算要去那個超合金還是綠油精的倒閉小酒店吧?」
這件事益田也聽說過。
中禪寺姑且不論,但增岡似乎吃了一驚。
這——說得沒錯。
美江一陣啞然,出聲反問:「女人……指的是誰?」
如果真有操縱一切偶然的超越者存在……
「是啊,增岡先生。我從沒聽說過有黑聖母傳到日本。不管是好是壞,黑聖母信仰都是先有黑色的像,然後才會產生信仰與傳承。應該不會有人無聊到把這種半吊子東西帶到日本。」
「增岡先生。」中禪寺揚起一邊的眉毛說。
這——也是美江提到的女子的姓氏。
「可是,那類精神疾病……」
美江雖然並末顯得激動,但是她的話中處處帶刺。
「不管老爺怎麼侮蔑我,夜訪就是夜訪。與大爺們同衾共枕,是因為小女子願意。如果不願意,小女子會直說。只要照禮數拒絕,沒有人會為難。大爺們前來拜訪,小女子也覺得歡喜。這隻是每個村子都有夜訪風俗罷了,小女子並沒有賣春。」
「肚子里的孩子,父親是那個本田嗎?」
「是一樣的。」
「不是被革職,是我主動辭職的。」
「是啊。蜘蛛絲平常是一片模糊,可以清楚看見的線,稱為合理認識——科學,完全看不見的線,則稱之為神秘學。所以神秘學並非不合理的認識,科學與魔法也不是彼此相反的,只是程度有所不同罷了。看得見的好,還是看不見的好?如果不靈活運用,就會錯估了世界。」
益田拭去額上的汗水。
「真不得了。」中禪寺說得很冷淡。
「上個月,我隔了一年之後回到家裡。」
「兇手似乎不是隆夫,即使如此,就如同我方才說的,我還是想要和隆夫見上一面,好好地和他談談,估后正式離婚……」
「拜託……?女學生委託黑聖母殺人?」
「增岡先生,我對這種事毫無興趣,所以完全不想聽。就算勉強聽了,再向榎木津說明,他也根本不可能聽進去半個字吧。」
坡道兩旁是一片綿延不斷的油圍牆,益田猜想裏面是墓地。因為裏面有梅樹、櫻樹這類墓地常見的樹木,最重要的是,它感覺像片墓地。
「是……杉浦美江。」
「織作先生是當地的名紳。前天才舉行葬禮,葵小姐非常堅強地向弔唁客致意……」
這年頭要是連就點小事都吃驚的話,就混不下去了。
「只是?」
益田這麼說,寅吉便表情怪異地回答:「可是那個委託人上個月左右回去他們的家,附近的人說丈夫約半年前就不見了,委託人也想信了這個說辭。那麼……」
「是黑的啊。」中禪寺應道。
照片上的男子長相平庸,十分不起眼。烙印在相紙上的隆夫既沒有笑,也不裝模作樣,只是以空虛的眼神看著益田。
「才不是不負責任。我的僱主只說他想要向『解決武藏野事件的那些人』委託這次的事件,要我做中介。我的工作只負責告訴你們事情的始末,並委託你們,所以一點都不負責任。毋寧說,如果我不表達要委託你們的意思,就不算完成任務。不過我想你一開始就不會接受,所以才去了榎木津那裡。其實你也是可以的,只要是當時的關係人,不管是誰都好。反倒是你們都沒有人肯答應的話,我才會有責任問題。所以請你答應吧。」
聽到女子啜泣般哀切的哭聲,男人有些煩躁,狠狠地捶打地板。「別哭啦,到底是哪一點讓你這麼不爽快!」他以幾乎要震動房門的吼叫聲咆哮,轉向女子。燭火幽暗而嬌艷,將女子白暫的肌膚暈得一片朱紅,讓單薄的她更顯虛幻。
增岡便說:「不愧是發過刑警的,真是多疑。不過就是如此。學院地處偏遠,雖然只要走上一兩個小時就到得了有人家的地方,不過事件發生在二月中旬過後,天氣非常寒冷。如果就像新聞發布中說的,屍體是在校地以外的地方被發現,那麼就只能假設有無賴漢在山中徘徊;但如果屍體是在校園中被發現,一般應該都會認為兇手就在學校內部吧。」
「沒錯——聽說就有人這麼說。」
「真的有,就是我。我叫益田龍一,原本是國家警察神奈川縣本部搜查一課的刑警。」
「是的,一切都是心理因素。如果有什麼物理原因的話,那還說得過去,可是什麼都沒有,那根本就是在撒嬌、在鬧彆扭。就跟小孩子耍賴沒什麼兩樣。」
他以極為嘹亮的聲音說道,垂下來的嘴角微微笑了開來,接著再說了一次「真的很古怪」,笑了。
「咦?這……」
仔細想想,益田從未有過高邁的志向,想要成為法律的守護者或公僕,貢獻社會。說到志向,益田單純地只想要成為一個親民的警官而已。但這是微不足道的目標,沒辦法成為堅定不移的依靠,讓他貫徹自已的立場。
益田照著榎木津的整理簡潔地說。事情的確單純得可以這麼交代完畢。
「原來如此。」
「不,應該不是,那們的話,真相就會被揭發出來了……益田。」
「所以你立刻回家查看,不出所料,隆夫先生已經不見了。你確定這點之後,離婚的意志更為堅定,因而來到了這裏。」
不知為何,益田有些鬆了口氣。箱根的回憶使他如此。在每個人都迷失了世界、驚惶失措、六神無主的箱根山中,只有這名男子異常冷靜,讓不安的益田感到放心。
「這麼說來,分屍案那邊怎麼了?審判已經結束了嗎?」
「杉浦女士……字怎麼寫?」
「《少爺》裏面的那個瑪丹娜?」
「這……我不明白。」
「你這個人還是一樣討厭哪。」
這是真心話。
「請不要稱呼我為太太。」
增岡有些激動,「廚房臨時僱用職員。是打雜的吧,或者是工友。就在這裏。上而不就是這個名字嗎?」
「和本田相同。頸動脈破裂,頸椎骨折,窒息死亡。」
增岡說「這樣啊,哎,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假裝乾脆地放棄,又拜託了一次,但中禪寺以冷若冰霜的態度拒絕了。
「榎木津先生,請等一下。呃,您果然還是不記得我呢。我是……」
增岡好像正連珠炮似的思考著。他手忙腳亂地打開公文包,取出裏面的文件。
和寅異常慌張地站起來,雙手忙碌地揮舞著,請客人入內。益田也跟著從接待用的椅子上站起來,匆匆退到一旁。只有榎木津不為所動,把下巴抵在交握的手上,望著毫不相干的方向。
「哦,那麼……他去看了醫生嗎?」
益田雖然不到搞不清楚的地步,不過仔細想想,他不明白隆夫會得社交恐懼症的明確理由,也不知隆夫究竟痊癒了沒有,而且也不曉得隆夫是何時、為什麼會失蹤,以這層意義來說,不明了的部分確實很多,所以他只是點點頭,含糊地應聲。
「我想應該是去年夏天。」
「可是也有人無法接受虛偽的報道吧?如果女孩子自殺的話。家屬……」
「……不過,不是,不是那個。我知道了。」
「杉樹的杉,浦島太郞的浦,美麗的美,江戶的江。」
就算還沒有能夠成為論據的思想,至少美江那種「不要以外表判斷一個人」、「不要因為我是女人就小看我」的主張確實地傳達給對方了。而展現出這類主張,就某種層面來說,也是需要勇氣的。這樣做雖然能夠遏止謂的偏見與歧視,但另一方面也等於是放棄了「我是女人,請手下留情」,或是「我長得漂亮,請對我另眼相待」這一類的特權——儘管女人並不把它當成一種特權。榎木津或許是在誇獎這件事。
益田完全不曉得目的地的住址,也不知道該怎麼走。他只是因為曾經無意間聽到神保町這個地名,就下了這一站,不管三七二十一往前沖,結果剛才發現自已前往的方向是一橋,又折了回來。
益田迴避青年的問題,先請教他的本名。和寅回答:「我叫安和寅吉。」他的名字好像不是被變換或變形,而是被縮短了。
——胸無大志,也不知反抗。
「是啊。」
「那個聚會,是在我的故鄉,千葉的一個漁港——安房勝浦所舉行的。」
中禪寺露出極為兇惡的表情,沉默了。
「就算沒去,如果律師先生有事要商量的話,去那裡不是比較快嗎?遠比來找我們家先生有意義多了。」
經過箱根的事件,益田心中的社會動搖了。對於這樣的益田來說,恢復社會秩序、驅逐社會罪惡這類大帽子實在是太沉重了。不僅沉重,而且因為有大帽子,更無法把它當成工作切割開來。益田也認為,或許就是因為無法切割,警察的行動看起來才會顯得卑賤。在箱根的案件里,益田仔細地觀察上司的行動,對此感受深刻。
「附近的住戶說,他到八月底左右似乎都在。遮雨棚有時候會打開,有時候又會放下,而且他好像也會外出買東西。」
應該很忙碌的增岡不知為何又整個坐了下來,歪著長長的臉,專註傾聽益田的話。人不可貌相,原來增岡是個愛湊熱鬧的人。從他喜歡中禪寺那滔滔不絕的演說來看,肯定是一個怪人吧。
美江緊接著說:「理由就像那位先生說的。」她盯著益田,異常地斬釘截鐵、彷彿像在宣告什麼似的說:「我想和隆夫離婚。如果當事人不在,就不能辦理手續,也沒辦法協商了。」
——是蜘蛛嗎?
年紀約二十七八歲,沒有化妝,但五官分明,眉如墨畫,眼睛也凜然有神,是所謂的美人。
「我不懂,益田你懂嗎?」
「人是長得很漂亮啦。」
「報道成是絞殺魔所為,這才聳動吧?」中禪寺以絲毫不帶感情的平板發音說道。
「就算是小女孩,三個加起來也做得到吧/」
「當然了。聽好了,偵探就等於神明,要有神明的自覺。不是我這等人物,實在是做不來的。像你這種小人物,能夠勝任的頂多隻有偵探的助手吧。」
「那是她自已要說的啊。」
「就算這樣,你還是不放棄嗎?」
「不是嗎?本田是教師,是亮是理事長啊。」
「潰眼魔!」益田忍不住叫出聲來。今天他一直聽到這個字眼。
「真是件怪事呢。」
「那個……」
目前的社會對女性相當不分平,是個以男性為中心的社會——益中意這一點,同時也認為婦女會發起運動,努力提升婦女地位,也是必然的發展。雖然他並沒有認真地思考過,但他覺得自已算是了解女性所主張的道理的。
榎木津極為愉快地說:「我就把和寅革職,僱用你吧!」
和寅略略倒抽一口氣,沉默了。
可是,榎木津在經濟方面應該並不窘迫,為了僱用助手而將秘書革職也是件奇怪的事。「所以啊,我實現不懂什麼叫偵探呢。」
「呃,恕我失禮,杉浦女士,你是不是有參加那個……女權運動?」益田戰戰兢兢地發問,美江的說法讓他只能如此推測。
益男這麼聽見,懷疑自已聽錯了。
——沒辦法像箱根山那樣吧。
偵探沒有保密義務嗎?如果是榎木津……一定會毫不猶豫地說出來吧。
是去年十二月中旬左右的事。目擊者同樣是一名女權運動者,是美江在女校的同窗,她曾經在美江的婚禮上見過隆夫。
中禪寺撫摸著下巴。「……是異端審問官嗎?不是吧,應該還是流蜜聖師吧。」https://read.99csw.com
益田心想:那不要拜託不就好了?
「笨……嗎?」
寅吉把茶具收拾好之後,重新又泡了日本茶,一邊請益田用茶,一邊說:「不過這次啊,先生說的話我也不是不懂啦。因為那個人成了命案的嫌疑犯,卻僥倖地只有他一個人沒被查出身份,他才不會刻意去做一些啟人疑竇的事呢。換作是我,也絕對不會去靠近那家叫『渚』的酒吧,一定會離開那個城鎮。而且既然他現在沒有回去原本的住處,自然也不可能會逗留在那酒吧附近吧?」
那應該是寅吉說的「武藏野連續分屍殺人事件」吧。
「獵巫對吧?」
打開金框嵌毛玻璃的豪華大門,裏面是一條有扶手的寬闊大理石階梯。
「……就是,去年夏天,有個男人在小金井失蹤了,這或許和千葉的潰眼魔事件有關,所以希望能夠找到他……」
就像榎木津說的,就算那並非真心話,或者不是已經融會貫通的理論,又或者因為尚未融會貫通而多少有點矛盾,但態度本身的確能夠成為一種指針、一種表明吧。就連益田都敏感地察覺到美江的主張,因此這是相當有效的。
「那我收榎木津的偵探費六萬倍好了。不,問題不在這裏。不管出多少錢,我都敬謝不敏。」
「名字怎麼樣都無所謂。如果你想獲得真正的自由,就應該 快快捨棄對名字的執著。不管戶籍上怎麼記載,都與你無關。只要一個人認為自已是金太郎,那麼他就是金太郎,但是別人叫他雄吉的話,他就是雄吉,只是如此罷了。那邊的益田也是,他的本名好像叫做五反田還是雙子山這類怪名字,可是太難叫了,所以我叫他益山,但是這一點都不礙事。」
「是您先生嗎?
「別嫌我啰嗦,名字怎麼樣根本無所謂。話說回來,你真的是出於自已的意志才想離婚的嗎?該不會是被那個人說動,才想要離婚的吧?」
增岡答道:「真是遺憾。」
「益山,沒有什麼可是不可是的。我真是看走眼了。聽好了,會去做什麼實地查訪這種無聊事的,只有狗和刑警還沒有變態而已。說起來,你們白費的工夫實在是太多了。怎麼會浪費這麼多時間呢?」
「賣春?這與隆夫先生有關嗎?」
「咦……」
「那麼我當偵探助手就可以了。」
而且益田已經發現國家、社會這類組織並非如此堅固、絕對,因此更能明白她們的主張。所以益田自認為至少在以前的同僚——刑警——之中,自已是最能夠理解女性參与社會與提升地位的理念的。但是,他不曉得該怎樣表達這種心情。如果他是女人,只要跟著高聲吶喊就行了。
「這……是這樣的沒錯啦……」
「夠了!那麼你就是個賣淫的!不管你再怎麼辯解,出賣靈肉的事實還是不會改變。就算你沒拿錢,也拿了錢以外的東西。你為了住在這裏、活在這裏、賴在村子里,只難任憑別人玩弄!」
「你把生病的丈夫——隆夫先生拋下不管嗎?」
接著他回頭說:「對吧,先生?」
眼前的男人在這一方面尤其徹底。別說是大帽子連個道理都沒有。榎木津好像報酬都不在意,只要能夠解開自已心中的謎,即使不告訴委託人也毫不在乎,豪邁至極。姑且不論是非,總之就是爽快。只是我行我素到了這種地步,也教人懷疑還能不能夠稱為偵探……
「那……請等一下。如果我在遇到增岡先生之前,自行調查起來怎麼辦?這兩件事就絕對不會交會了。」
「你怎麼看?」增岡伸出長長的臉。
那麼益田與其說是被偵探這個職業吸引,倒不如說是憧憬著榎木津破天荒的性格才對。若非如此,他也不會一上東京就直奔這兒來吧。
「你說調查,是要調查些什麼?」
「不清楚,勇治先生這麼說的。很莫名其妙對吧?我今早接到電話的時候也是,雖然對方是勇治先生,還是忍不住想要發火。」
「不,這隻是一個預感,在打開蓋子前,沒人知道裏面裝的究竟是什麼。可是……這……不……」
「我並不是在服侍隆夫。我和隆夫有婚姻關係,但並不是哪一方是主人,哪一方是僕人。我們的立場是對等的。」
「嗯,是的……咦?女人?」
——京極堂。
「榎木津先生,是我,益田,在箱根受您照顧了。您……還記得我吧?」
「對榎木津啊,拜託什麼都是一樣的。反正就算他答應了,也只會隨心所欲地鬧上一通罷了。」
益田說「感覺真不舒服」,增岡態度簡慢地接話說:「當然只是對世人這麼發表,警方應該是基於事實在搜查吧。不可以胡亂散播聳動的消息,徒然造成不安——這不是警察最擅長的一招嗎?而且也有不予報道的自由吧?」
益田不曉得該如何回答,於是望向榎木津。偵探的工作意外地困難,在警局裡,絕對不會碰上這樣的情況。榎木津用一種毫無幹勁,卻又有些看好戲的口吻說:「最後的部分是多餘的,撇開那一部分,你真的很了不起,令人欽佩。只是,有點不對。」
「如果您要去的話,我願意陪同。」益田說道。
「對。黑色女神像的形態應該是先行的其他信仰的遺緒,但是黑色聖母假託這樣的形態,有她獨特的主張。惟一能夠確定一點的是,在剛才提到的聖殿騎士團及諾斯替派、潔凈派等異端分子受到打壓並滅絕以後,黑聖母崇拜才普遍確立。」
「我是說老師當中,這個人是職員……等一下,有這麼年輕的男人在學院裏面啊?也就是說……喂,中禪寺,你該不會說這個人是兇手吧?如果這傢伙是益田在找的人,那麼他就是潰眼魔事件的……」
「增岡先生,這倒不一定。這個叫杉浦的人不是還很年輕嗎?你剛才說被殺害的本田老師四十六歲,是在學院里任職的男性中最年輕的一個。」
「我才不知道哩。我只是被你拜託『把事情轉達給榎木津』而已。我的工作只是把你剛才的話原封不動地轉告給那個偵探。聽完之後,那傢伙是要拒絕還是開溜,都不關我的事。」
「今後要繼續和先生打交道,才更是個難題呢。」寅吉說,「喀喀喀」地笑了。
中禪寺立刻說道:「增岡先生,別說傻話了。讓她們變得那樣的,不就是我們男人嗎?」
「只是,人類是聰明狡猾的生物,說是偶然,是不會信服的。人會想要製造出明確的圖像,就像蜘蛛結網那樣,在朦朧的偶然與偶然的點之間牽上絲線。如果形成美麗的圖像,就稱之為必然,若是呈現扭曲的圖像,就稱之為偶然。只是這樣罷了。如果把蜘蛛絲——道理拿掉的話,世界就只是一團混沌的偶然的累積罷了。」
但是……
「草率嗎?」
美江似乎就要長篇大論起來,益田慌了。「呃,這與隆夫先生有什麼關係呢?」
在這裏,地球似乎是以榎木津為中心運轉的。若不是這樣,就干不來偵探嗎?——益田心想。
和寅聽著益田的話,頻頻點頭,同情地說「真是可憐」,然後沉默了一會兒,有些警戒地問:「那麼益田先生,你是因為怨恨我家先生,才過來報仇的是嗎?」
益田問道,榎木津介面說:「益山啊,那當然是因為她想離婚嘍,這還用問嗎?」
「哦?」中禪寺從懷裡拿出香煙含住,「發生了什麼糟糕的事是嗎?」
「我們很熟。」
「失蹤了。」
「目擊的女學生們好像作證說,女學生自殺的動機就是那個本田。她們說好像發生了什麼糾紛,女學生在錯亂狀態下發現本田的屍體,衝動之下跳樓了。」
美江撫弄著冷掉的紅茶杯,有些自暴自棄地下結論說:「隆夫他……就算照顧他的人不在了,也是過得好好的。我離開以後,他如果真的碰到困難,也是可以想辦法度過的,所以我才會說他只是在撒嬌罷了。他對我的依賴,使得他恢復得更慢了。」
「有關。當地流傳說,公娼娼制度廢除后,有一個女人流浪到興津町來,與當地的無賴聯手,背地裡接受大船東的資助,做起私娼老鴇的勾當。當然,那裡原本就沒有私娼,所以應該都是良家婦女臨時充數的娼妓吧。」
「可是……目擊者不止一個嗎?」
「這些都不是什麼大問題。」中禪寺伸出揣在懷裡的手,抵住下巴,「例如說,不管你再怎麼煩惱,你會不會來到這裏的幾率都是一半一半。你不可能只來一半的身體,所以幾率不會變化。而不管你的意向如何,你的行動幾乎都受到外在條件的拘束。你自以為你是依照自已的意志在行動,但是決定意志的大多數條件,都不是你能夠控制的。事實上,你自已就說這是情勢使然。」
警察並不以解迷為目的,而是以恢復社會秩序、維護社會治安為首要之務。遵循法律,貫徹社會正義才是最重要的。警察只是完成這個首要之務,才不得不去解迷。
秘書的話,就不是爭奪偵探助手之位的竟爭對手。
「……法國的秘密結社錫安聖母會便將黑聖母與伊西斯神視為同一個神祗,稱之為『光之聖母』來崇拜,但據說他們除了致力於復興墨洛溫王朝(Merovingian Dynasty),也為了獲得女性人權、提升女性地位而戰。雖然錫安會與一般所謂基督教的異端不同,但不管是據傳為勢力最大的異端——潔凈派,還是諾斯替派,異端的信仰理念中總是含有基督教所捨棄的事物——女性原理。雖然這些教派大多因此被稱為異端,但還是與黑聖母信仰脫不了關係。」
客廳里除了壁龕和紙門、拉窗外,所有的牆壁都是書架,連這裡是店鋪還是住處都分不清楚了。主人背對壁龕安坐下來,增岡似乎很熟悉這裏,很快地佔據了矮桌對面的位置坐下。益男一方面客氣,一方面有些害怕,在稍遠的地方跪坐下來。
也就是家裡最近沒有人出入的跡象吧。命案是去年十月發生的,如果隆夫逃回家來,那應該是這一兩個月——最近的事才對。
「……榎木津竟然不在。所以我想請你為我作中介,只要幫我把內容轉達給他就行了。」
「什麼嘛,那……」
一會兒之後,熟悉的聲音響起:「和寅,怎麼樣?我今天準備得很快,已經換好了衣服,也洗好臉了,你沒話說了吧?喏,我就去聽聽那個無聊的婦人抱怨吧。有言在先,我只會裝裝樣子,不會真的聽她啰嗉,之後會怎麼樣,責任都在你這個笨蛋身上啊。以後你要是敢再給我接這種委託,你就等著被革職。革職!」
「聽說她們雖然講了一堆有的沒的事,最重要的部分卻隻字不提。那個女孩也是這樣……為什麼那個年紀的女孩都這個樣子呢?」
「……不過這件事暫且擱著,目擊的一名少女作證說,那個黑聖母就是兇手。」
益田心想這怎麼可能,那應該是個複雜困難的事件才對。
「娘娘腔」、「像娘們般沒用」這類咒罵已經不能說出口了。不僅如此,就連「很有女人味」、「嬌弱」、「美麗」、「美人」這類稱讚都不能隨興使用。就算打從心底這麼想,也不應該說出來。
女子溜出男子的手說:「老爺,這些錢是什麼?您為什麼要這麼做?」她哀怨地望著枕邊的鈔票,更加悲傷地回視男子。
「是的。可是信仰的對象並不只有神,而且基督教本身並不是那麼古老的宗教。」
「哐當」一聲,鐘響了。
「不過不能就這樣限定。換言之,黑聖母不是基督教吸收了古老的異鄉諸神所成,並沒有這麼單純,黑聖母是為了填補基督教所欠缺的部分——例如女性原理這類事物——而必然會產生的一種裝置。被堅固的教義填滿,無處發泄的小矛盾,從格格不入的黑色異形神像之中滲透出來。從構築出銅牆鐵壁構造的教會方面來看,黑聖母當然是不可能被公開承認的異物。但作為維持宗教均衡的安全裝置,卻不得不予以默認吧。黑聖母與應該抨擊的邪惡事物有些不同,結果獲得了容忍。」
「我叫益田。呃,不行……嗎?」
「會回來的話,兩分鐘就會回來。如果去了書店先生那裡,半天都不會回來吧。如果回了老家,可能一星期都不會回來了。」
就在益田思索的時候,「哐當」一聲,鐘響了。
「被容忍了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和寅的口氣簡直像個監護人,說著分不清是抱怨還是忠告的話。
不是那麼單純的吧?
「不管是那一個,總之是四谷與信濃町的潰眼魔吧?這麼說來,之前好像聽說千葉縣本部的轄區里發生了什麼案子呢。我的地盤意識太強烈,對轄區外的事件沒什麼興趣……」
中禪寺以陰險的眼神看著他的動作。「增岡先生,這是什麼意思?」
「不認識哪。」
「徒手啊……學園裡有哪個厲害角色擁有這等蠻力嗎?」
「你的意思是要當我的弟子?」
車窗外看得到櫻花,還要一段時間才會盛開。
「哦……」
增岡恍然大悟。「……被殺的教師姓本田,是英語教師,四十六歲,聽說原本在中央官廳任職,他與其說是被絞殺,不如說是被扼殺才對。像這樣,脖子被手摺斷……」
「是黑聖母出差到外面殺人嗎?」
「我的工作是如何讓世人的計劃和行程配合我們家先生。要不要再來一杯茶?」
這也是當然的,這名男子並非亨受著現在既有的世界,而是執著于創造世界——即使是偽造的世界。
榎木津狠狠地瞟了和寅一眼,一邊的臉頰擠出皺紋,露出冷笑。
「雖然是個大難題……」
應該是吧——益田信服了。
「不認識……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杉浦?隆夫嗎?呃……咦?我聽過這個名字。呃……」
「久遠寺?哦,久遠寺家的。是的,是的。」
益田愈來愈不安。他有一種不安的感覺,覺得眼前的現實似乎快要不屬於自己。
「啊,是的,杉浦女士,這次真的是杉浦女士。欸,是女的呢。呃,是的,我知道,請進請進。」
「有人拜託你解決荒唐的事件是吧?而且委託你的,是現在的柴田集團實質上的首腦——柴田勇治先生——對吧?」
「什麼?哦,我會一點健盤樂器。我正打算如果當不成偵探就加入爵士樂團呢。」
「然後呢?那個女人力勸你離婚是嗎?」榎木津突然大聲問道,連益田都給嚇著了。
「是啊。連基督的聖母瑪利亞,還有瑪利亞的母親都是信仰的對象呢。」
男子站在女子前面,就這樣俯視女子。「你承認你是個人盡可夫的盪|婦是嗎?這麼作踐自己,又不肯收錢,你不要欺人太甚了!」
有些灰濛濛但微帶春意的風拂上臉頰,男子感到一陣瘙癢難耐,抬起頭一看,舊書店老闆正在給晒成焦褐色的紙束拂去灰塵。
「他應該有錢。隆夫有存款,足夠他一兩年的花用。他對我說過,那是他曾祖父留下來的遺產。」
「先生,那當然是因為事情很複雜啊。像我到現在都還搞不太清楚呢,對不對?」
那麼益田豈不等於是被繩索操縱的木偶嗎?毫無自我可言。
「自宅。」
「這……說起來丟臉,但隆夫似乎與那名川野弓榮……」
對話中斷,益田說「我暫時保管了」收下照片,恭敬地道謝,最後說:「調查一有進展,我們會立刻聯絡。」美江十分在意需要支付多少報酬,和寅異常快活地總結說:「包括必要經費在內,一切結束后再商量,不用擔心,不會收太多的。」
「主張殺害教師的兇手是聖母的那個女孩嗎?」
「這樣……很不妙嗎?」中禪寺問,他的煙還沒有點著。
這兩個人都是榎木津的朋友,也是箱根山事件的關係人。榎木津總是那副德性,所以實際上解決箱根事件的是舊書店主人——中禪寺秋彥。但是若問中禪寺做了什麼像偵探的事,他做的事比榎木津更少,完全就是思考和說話而已。
「一樣的。話說回來,我總覺得沒辦法信服呢。柴田勇治先生已經不是那所學院的理事長了吧?堂堂一名柴田財閥的總裁,為何會如此執著于那所學校呢?是顧慮到織作家嗎?」
「妖怪?」
榎木津與其說是在回答和寅的問題,更像是無視於他的質問益田:「益山!你該不會打算去小金井吧?」
「如果用的是繩子,應該也不是做不到,可是死者是被徒手掐死的,沒有女孩子的手粗壯到那種地步的。」
「那麼……」
「我從箱根來,還不到半個月呢。說起來,我根本九*九*藏*書就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啊。根本就不知道,要從何忘起呀?可是就算記得,神奈川縣的刑警也跟我無關。我要去睡了。」
「怎麼……會有這種事?」
「是嗎?」
「哦……可是隆夫先生並沒有痊癒吧?」
那麼……必然與偶然的分界何在?
益田說道:「也就是說,發布內容儘力壓低了兇手來自學院內部的可能性是嗎?」
益田本來想向寅吉討教榎木津流偵探術的一二,期望卻落空了。
「我……的確和杉浦隆夫結婚。雖然如此,但我並不是想要成為杉浦家的人才結婚的。婚姻完全是個人與個人之間對等的契約。然而即使狀況變得如此,我依然必須使用杉浦這個姓。所以我決定先脫離戶籍,回歸舊姓,再以原本的伊藤美江的身份活下去,然後,如果說隆夫會發病,我也有某些責任的話,我會幫忙照護,併為他支付醫藥費。但這是不同的問題。」
「這有什麼意義嗎?」
「我叫益田。還是……不要比較好嗎?」
益田也正在想這件事。
「什麼?」
增岡露出一張怪表情說:「原來……你是個feminist(女性崇拜者)嗎?」
「有一腿……啊,抱歉。我以前是個刑警,忍不住就用了這種說法……」
女人雙手撐在床褥上,朝看憤怒的男子垂下頭來:「今宵承蒙老爺如此意想不到的貴人寵幸,光是這樣,小女子就已經無比歡喜了。」
放學后,隆夫與班上的同學在校園裡玩耍,因為一些差錯,把幾名兒童給弄傷了。這就是一切的開端——美江說。
「我來泡個茶好了。」主人說道,但律師也不徵求益田的意見,當場辭退說:「我們剛才已經喝過了,不必麻煩。」接著他環顧客廳,急急問道:「榎木津沒來嗎?」
「那是騙人的。那名教師……唔,的確是他殺,死因也的確是絞殺沒錯,可是他是死在校舍屋頂。而且發現屍體時,正有學生從屋頂上跳樓自殺。」
「我才不要,榎木津那兒我會代你問問的。」
室內有一個青年,眉毛濃密,嘴唇頗厚。
「是嗎?這樣啊。這不錯,很好!這個和寅啊,不管怎麼教,吉他就是彈不好。我是個天才,彈得神乎其技,可是和寅彈得實在太爛,我已經快受夠他了……」
「這……真稀奇呢。」中禪寺的眼中浮現好奇的神色。
和寅向益田徵求同意。
「益山先生,你明白我的辛苦嗎?和講不通的人一起生話,是一件多麼痛苦的事,你明白嗎?」
不,這不是面積的問題,以複雜的程度來說,這裏再怎能么說都是都市。
益田認為所謂偵探,就是收取報酬解開秘密。偵探純粹以解謎為目的,如果能揭開謎底,就可以獲得應有的報酬。單純只是這樣而已。
「就是什麼話……真過分……」美江輕咬下唇,狠狠地瞪著榎木津。
中禪寺撩起頭髮。他說的和尚,指的應該是箱根的事件,那個時候他好像也幾乎做了白工。
益田一瞬間感到困惑,但很快地掌握了自已置身的狀況。在這個階段,榎木津的偵探助手僱用考試已經開始了吧。所以——益田自稱益山,這是情勢所逼。
「不是的。勇治先生的意思是。希望榎木津能夠驅逐籠罩學院的險惡氣氛。」
眉毛粗濃,眼睛、鼻子和嘴巴都很大,這些部分有效地利用長臉這個底子,陳列其上。頭髮是一絲不苟的三七分髮型,銀框眼鏡和布料看起來很高級的西裝誇示著他是個知識階級。男子張大鼻翼,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益田認為,中禪寺並沒有解謎。中禪寺並非提出謎團的解答,而是把謎團拆解到一般人能夠理解的水平。他只是撼動謎之所以會是謎的背景,虛擬出一種謎團本身失效的情境。換言之,他的做法是將現實暫時作廢,利用誆騙或詭辯,創造出謎團不再是謎團的另一個現實。破壞關係者身處的世界觀並重新構築的手法,作為療愈確實有效,但是以刑警的標準來看,卻也是一種極為棘手的做法。使犯罪之所以是犯罪的是社會,而刑警所保護的就是這個社會。如果對社會抱持疑問,有可能連犯罪都不再是犯罪,那麼刑事警也干不下去了。
說完讓人似懂非懂的話之後,名偵探蹦蹦跳跳地站起來,用命令的口氣說:「我要出門了,看家!」就這麼跑掉了。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這樣啊,榎木津喜歡女學生啊?那麼他會答應吧?」
「沒錯,絕不可以。首先是去年年底,一名女教師慘遭潰眼魔的毒手。潰眼魔算是路煞,所以還可以說是意外事故,但是上個月,輪到一名男教師被絞殺魔給掐死了——這是官方說法。」
「女性……原理嗎?嗯,基督教是父權體制嘛。雖然我不太清楚啦。」
話說回來,外貌與言行舉止落差如此劇烈的人,也實在太罕見了。
和寅——仔細想想,益田還沒有正式認識他,不知道這名像書生的青年到底叫什麼名字,不過連益田自已都被叫成益山了,所以青年的真名非常有可能完全不同——用食指搔著有點天然卷的濃濃頭髮的髮際,抱怨似地說:「哎,不過那個女的好可怕。雖然先生稱讚她,但我對那種的躲都來不及呢。」
「說是受傷,頂多也就是擦傷,並不是需要道歉的傷勢。但是由於隆夫實在是太害怕,所以我便代替他去向家長道歉,但是……」
「當然了。如果你還心存幻想,認為女人不依靠男人就活不下去,那麼恕我失禮,我對你感到非常輕蔑。」
「簡單扼要地說,就是柴田集團的現任首腦,在耀弘先生去年秋天亡故之前,都還擔任鄉下女學院的理事長,對吧?然後那所學院的教師被殺了。總覺得這事愈來愈不對勁了哪。」
「而且不管你怎麼行動?怎麼想,對大局應該都沒有影響、沒有關係。你應該碰巧在今天來到東京,因為私人的因素,去了榎木津的事務所,所以這仍然是個巧合吧。不,毋寧說,益田的闖入肯定是個未知數。」
這就是益田所認識的偵探——榎木津禮二郎其人。
「過世了,就像追隨耀弘先生似的過楊了,是心肌梗塞。關於這件事……」
中禪寺說「請裏面坐,反正不是來談什麼單純的事吧」,穿過書架走了出來,在入口掛上木牌。牌子上寫著「休息」。
六月的某一天。
「就是這個。」
「我……我姓益田,請問榎木津先生在嗎?」
榎木津總算將半眯的眼睛全部睜開,說道:「哪能里複雜了?根本一點都不複雜啊。聽好了,去年夏天,這個人在小金井失蹤了——」然後拿出這張照片來,「或許他與千葉的殺人命案有關,請你們找到他——不是嗎?喏,連二十秒都不用。而且委託人只是要找人,幹嗎連她的主義主張都乖乖地聽呢?蠢蛋,一點關係都沒有嘛。」
偵探連益田的臉都不看上一眼,以誇張的動作開玩笑似地雙手一攤說「蠢。」
「只因為這樣,就可以把事件壓下來嗎?」
益田心想還好隆夫能想法子度過,如果沒辦法的話,美江究竟打算怎麼辦?如果美江去探視時,隆夫已經餓死的話,她還能像剛才一樣毫不在呼地說「我沒有做錯」嗎?
「增岡先生,人不會吃你這一套的。」
「不,聽說事實上真的有那種像。」
「嗯,應該可以視為受到容忍吧。相反的,除了黑聖母以外的黑聖母性質的事物,例如女巫、魔宴之類,都被徹底地、歇斯底里地打壓。」
「彼此彼此。話說回來,益田,你又是為什麼會跟著增岡先生一起來?」
「這並不是一般的兩口子吵架,為了喜歡或討厭,要在一起還是要分手而爭執。我沒辦法忍受在法律上繼續被視為杉浦隆夫的伴侶。」
「增岡先生,你以為只要像這樣把事情丟出來就沒事了,所以拚命地想慫恿我,可是這太不負責任了吧?」
聽說有人在那裡看到隆夫。
「猜得出來啊?」
「就是哪個?」
「那麼杉浦女士,您先生……不,您老公……也不對,隆夫先生他……」
「順序是很重要啊,增岡先生。可是不是只要照著時間順序來說就對了。你一直在說學校的事,我還以為這是學校里的事件,結果根本不是。」
「既然說要驅逐詭譎的氣氛,中禪寺,那當然要找你嘍。祈禱驅魔是你的專長吧?哎呀,不用解決事件也沒關係,只要能夠掃除蠶食學院的險惡氣氛就行了。你是最佳人選。」增岡說道。又擊了一次掌。
男子的五官有如人偶般端正,白色的肌膚在陽光下幾乎呈現透明,頭髮顏色淡薄。褐色的眼睛碩大無比,但是現在因為還沒有睡醒,眯起了一半。他穿著藍色襯衫和寬鬆條紋黑長褲,看起來一點都不像偵探,卻也不像其它任何行業的人。
「找人?那種事找中禪寺商量也沒有用啊。你以前是個刑警的話,自已去找比較快吧?踏破鐵鞋地進行查訪,不是你們公僕惟一擅長的功夫嗎?就算失去國家權力的後盾,無法進行你們拿手的高壓式搜查,腳踏實地的方法還是有用的吧?」
「失敗的話就駁回,那麼和寅就撿回一條命。」
從美江的話聽來,這個叫隆夫的人是個可有可無、極為平凡的人。益田覺得這樣的人格特質應該還不到需要拿來當成槍靶子攻擊的地步,所以美江的話聽起來總讓他覺得有點殘酷。
「川野弓榮被人殺害了。就在去年十月中旬,慘遭潰眼魔的毒手。」總覺得冒出個不得了的東西來了。
不期然地,益田抵達了目的地。
「為什麼無法採信?」
「因為宗派不同嗎?」
除非這是同名同姓的不同人,那麼益田既沒有去小金井,也沒有去興津町,也沒有進行查訪,在短短數小時內就找到了要找的人。
表情不愉快到了極點。
中禪寺伸出手,制止增岡如同機關槍般滔滔不絕地說下去,「我明白了,增岡先生。」
「不能只稱讚外表,會被罵的。」
裏面的氣溫比外面更低,益田又打了一次噴嚏,再哆嗦了一下,才走上樓梯。樓梯轉角處只有扇採光用的小窗,雖然還是白天,卻一片幽暗。二樓只有幾家名稱一本正經的公司進駐,目的地還要再更上一層樓。
「我明白你的論點了,那個絞殺魔的手法是?……」
「我姓杉浦——杉浦美江。」委託人報上姓名,對益田恭敬地行禮。
在益田看清楚來人的臉之前,來客已經連珠炮似地開口說:「啊安和,榎木津怎麼了?怎麼他不在啊真傷腦筋哪。」
「怎麼的?」
「潰、潰眼魔?是那個平野嗎?」
「我明白了,杉浦女士。」
「那一帶是港鎮,有著漁港獨特的文化風俗,至今仍然有許多封建時代沿襲下來的古老惡習。唔,還有一些陳規陋習,而且雖說是鄉下,也多少有一些不正經的店。但是與東京等地不同,並沒有風俗敗壞的感覺。可是……這是流言,那一帶似乎有個地下賣春組織。」
「這樣嗎?」
「沒錯,不對。」
「黑聲母?」益田聽成這樣。
「什麼話!我……」
「你聽錯啦,不是聲母啦,是教會裡面的那個聖母瑪利亞,Madonna。」
「黑色的……等一下……哦,黑聖母。」
「所以警方也找到你那裡去了?」
身著和服的店東彷彿日本亡國似的愁眉苦臉,似乎正在閱讀什麼艱澀的讀物,但增岡一出聲叫他,他便狠狠地瞪向門口說:「真稀奇的組合。」
「杉浦女士要找的對象叫什麼?」
「他沒回去本來的住處嗎?」
「以常識來看,的確不可能吧……」益田已經變回刑警的口吻了。
「不過雖然說是基督教,也是形形色|色。新教、舊教、正教,全都不同。最近教會似乎也開始頻繁地重新審視女性原理。而且不是黑聖母的黑聖母信仰,以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有相同的構造,人們對於聖母的看法也是千差萬別。只是黑聖母在這當中,也有種遭到遺棄的感覺。黑色的聖母們是無法成為神明的神明,也是不允許成為惡魔的惡魔。所以當然會有好的傳聞,也有壞的傳聞。」
益田感到好奇。是過去的刑警習癖作崇嗎?「寄宿制的女校里有學生懷孕?」
「……而且這傢伙連尋人的這種無聊透頂的委託也給我滿不在乎地接下來。好,我明白了。」
美江一副意猶未盡的模樣,不太乾脆地站起來,有些不安地行了個禮,抬頭的時候望向榎木津。她好像想說什麼,但偵探開朗地對她說再見,結果委託人什麼也沒說,就這樣回去了。
「咦?那榎木津先生是說她哪裡可愛?」
話雖如此,同情的發言也是被禁止的。同情這種感情,似乎是佔優勢的一方對劣勢的一方才會萌生的感情。所以同情一個人,就等於是間接地在歧視一個人。
「沒錯。」
榎木津的說法,還有美江的心情,益田同樣大致都可以理解,但是兩邊的說辭與益田的想法都不完全一致,所以他決定默默地觀念情勢。仔細一看,和寅正目瞪口呆地搔著頭。益田推測,就種尷尬的場面在這裏似乎是家賞便飯。的確,偵探的說法完全漠視對方的心情,對當事人來說一定是難以接受,但有一部分確實是切中核心。
益田雖然不是很清楚,但是有那種病。
美江露出意外的表情。「不對?」
——有了。
「什麼?」
「弟子……就可以了。」
「應該?……為什麼這麼說?」
「我並沒有那麼愚蠢,會再次犯下同樣的錯誤。你這樣任意揣測,讓我感到很不愉快。」
「我我我的,生病的又不是你。聽好了,半年跟五十秒都是一樣的。半途而廢的話,跟一開始就什麼都不做是一樣的。」
「和寅——不,寅吉,你是呃……偵探的……」
美江似乎也不得不接受這個意見。
中禪寺在思考,益田猜不出他心裏在想什麼。
這番感想完全就像個刑警。益田怎麼樣就是無法甩開前職的舊習,他自已都卻得好笑。「是的。良家婦女賣春的風氣蔓延開來,是一個很嚴重的問題,就算再怎麼不景氣,只為了賺取現金收入就下海賣身,簡直是豈有此理。這是關乎人性尊嚴的問題。不,將性商品化的行為,本來秒是不該被容許的。」
接著他露出帶有若干困惑的諷刺冷笑,看著益田說:「哎呀,這工作可棘手了。看看那個委託人,門外漢是沒有辦法處理的吧。」
「我聽說過。不對,是最近看到過,那所學校的教師接二連三遭到殺害對吧?」
增岡說到這裏,喘了一口氣。雖然說了一大堆,但以時間來計算,其實只有一下子。
「我跟你說也沒用啊安和。榎木津什麼時候回來?」
榎木津指的應該是興津町吧。益田當然也打算去那裡,隆夫似乎都被列為嫌疑犯了,不去怎麼行?
「我記得是……一名教英語的中年教師,因他殺在山中遭人發現。從屍體的狀況上推測,應該是一連串絞殺魔事件中的第三名被害人。」
「增岡先生,黑聖母不是妖怪啊,是信仰的對象。如同字面所示,是女神。只是顏色是黑的。」
此時,益田提到織作葵的名字。
「婦女與社會關係思考會。」
深思熟慮后,益田作出了結論:自已可能不適合警察這個組織。
中禪寺說到這裏,依序望向益田與增岡,說:「……落入了某人布下的網。」
和寅「啊」一聲,同意了,看樣子榎木津不會為他們說明。
「可是太太……」
如此這般,正因為理解,所以益田只要碰到信奉這類思想的女性,就會變得啞口無言。他會覺得自已身為男人是一種罪惡。
「這太困難了。」
榎木津以格外響亮的聲音繼續說道:「就算不努力,只要成績好,就會受人稱讚;就算努力,如果不成功,就不會被讚揚,這就是世間的道理。如果只靠努力就能受到讚賞的話,日本早就在奧林匹克運動會拿到金牌了!」
「就是平凡無奇的絞殺,用腰帶之類的繩狀物綁住脖子再勒死。」
他說道,瞥了一眼益田,接著十分難得地緩慢說道:「……昨天,織作是亮被絞殺魔殺害了。」
「咦?」榎木津總算望向益田。
顯而易見的,美江的辨口利舌就是受到那名姓織作的女子影響。再繼續朝這個方向追問下去,話題可能會轉向自已不拿手的領域,於是益田簡短地作結,再次確認各項事實后,詢問聯絡方法。
隆夫完全崩潰了。
到了三樓。
「什麼?」
「呃,是啊……」
「當然了。你無法拒絕的對象,沒有別人了。」
不等被稱作和寅的青年回話,響起一道分不清是哈欠還是咆哮的「呵呵」的聲,接著一名高大的男子從屏風後面出現了。
美江再一次大感意外地沉默了,但這次她很快地恢復鎮定。
增岡連連點頭:「原來如此啊。換言之,恰好有個名號響亮的絞殺魔,而且未被逮捕,所以兇手想要暫時嫁禍到絞殺魔身上,混淆視聽,好拖延時間啊……」
「杉、杉浦隆夫——隆鼻的隆,丈夫的夫。」
「那麼,忙碌的律師先生有何貴幹呢?」
「什麼?你是說這個計劃連不測的事態都預料進去了嗎?」
「什麼嘛!幹嗎不早說?害我白出來了。沒有約的話,不關我的事。好了,我要去睡回籠覺了。」 榎木津說道,九*九*藏*書伸了個懶腰。
只是中禪寺用的並不是偵探術。這也是當然的,聽說那似乎是驅逐附身妖怪——所謂祈禱除魔的一種方法。那麼就算有人拜託,益田也做不來,而且從益田的角度來看,他覺得中禪寺的角色沉重極了。再說這種方法對於莫明其妙的事件雖然有效,但不曉得能不能用在尋人上面。
遭到對方宣告輕蔑,和寅一雙濃眉扭曲起來,噘起厚厚的嘴唇「呃」了一聲。
「兩百多人的祈禱費誰來付?」
就像榎木津說的,益田龍一直到上個月為止,都還是國家警察神奈川縣本部搜查一課的刑警。他負責偵辦二月發生的「箱根山連續僧侶殺人事件」時認識了榎木津。不過好像連益田的名字都沒有記住,說「認識」或許不正確,只是益田單方面地知道榎木津這個人而已。
能夠操縱偶然的人,那是——神。
「所以說,我不會拜託你啦。」增岡再次保證,「勇治先生下一任的理事長,是織作一族中一個叫是亮的人,這個人無能到了極點,他好像是次女的夫婿,但織作家是女系,沒有嫡子,長女在去年過世了,所以這個是亮是織作家實質上的繼承人。是亮入贅織作家之後,立刻擔任柴田相關公司的社長,但公司業績轉眼間惡化,經營發生危機,結果公司倒閉了。平常的話,應該要負起責任引退,但他是織作家的女婿,沒辦法驅逐他,只能塞給他一個閑差事。但是這傢伙一當上理事長,又鬧出一連串問題。」
「關於隆夫的流言。」
「嗯,就是那個女孩。她好像這麼說:那也是黑聖母下的手——是我拜託的。」
不訪問也不調查,要怎麼在兩三天之中解決?——益田完全不明白。
益田不懂他的意思。「也就是說,委託人會去拜訪榎木津先生,還有我聽到委託人的委託,並和接到柴田先生命令的增岡先生一起拜訪這裏,會不會全都是某人所策劃的計劃中的一環嗎?」
「應該是吧。」
益田躊躇了一下。
益田想要找出精確的詞彙,支吾其詞,他的發言卻被美江嚴厲地打斷了:「吃藥治得好嗎?如果可以靠打針還是手術治好的話,我早就讓他試了。就算去看醫生,醫生也只會講些有的沒的道理,說服病患罷了。如果那是可以靠說服治好的病,我已經試了。與其讓醫生說服,身為伴侶的我以關愛來說服他,應該會更有效才對。」
戰後流傳著一句俗話:女人和襪子變堅強了。這也是應該的。女人和襪子以前太脆弱了,變強是當然的。但是這句話的用法並非完全如同字面上所顯示的,儘管不到批判的程度,但這句話多半是帶著譏諷的心態。
「你不覺很蠢嗎?很蠢吧?」增岡短短地笑了一下。
「錯誤?結婚是……錯識嗎?」
「什麼意思?」增岡露出詫異的表情。
增岡拉長人中,辨解似地說:「這樣嗎?或許吧。只是那個絞殺魔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其實人並不是很清楚哪。」
增岡用雙手做出扭絞東西的動作。「……聽說實際上頸椎也受到了損傷,一定是被極大的蠻力給掐死的。比起勒住,更接近扭絞或是捏斷脖子。也沒有使用繩索,是徒手。而且剛才也說過了,被害人不是死在山裡,而是死在校舍的屋頂。隱瞞這一點,意義就天差地遠了。」
不可能有這種事。這完全是碰巧,益田的選擇是出於自由意志。
增岡還沒有停止思考,益田的安心感一下子就被打散了。
那裡有一道疑似目的地的門扉,玻璃部分用金色文字寫著:「玫瑰十字偵探社。」
板著臉滔滔雄辯的男子說,這是偶然,而這個偶然是必然。
所以社會、倫理這類支持著著警察的原理,對偵探這門行業來說,所佔的位置並不怎麼重要。當然,案件發生在社會當中,偵探也是社會中的一外裝置,但是無論社會應當是什麼樣子,都與偵探無關。因為這類大帽子不可能與偵探的存在理由直接相關。
「那麼,那個自殺的女孩因為感情糾紛而殺害教師,然後跳樓——也有這種可能性嘍?」
「廢話嘛,你這種笨蛋沒資格當偵探。不僅如此,也沒資格做脊椎動物!」
榎木津唐突地問道:「那你……會樂器嗎?」
「哦。」益田想了太多無關緊要的事,差點忘了自已現在是偵探。
即便聽到聲音,榎木津似乎也沒發現來人是個男的。
益田帶著複雜的心情望向委託人。
「先生說我是助手,不過我自任為是秘書呢。」
增岡原本一臉消沉,甚至已經準備打道回府,此時突然氣勢洶洶地說:「喂,等一下,益田,這種事才要早點說啊。你說潰眼魔怎麼了?所以你才會介意潰眼魔嗎?你說的是不是學院的女教師遭到殺害的事件?」
市區的規模不同,背後也沒有山。
大樓的一樓是西服店。益田看到自已的身影倒映在店窗上,稍微鬆了口氣。熟悉的容貌出現在陌生的景色中。接下來該怎麼辦呢?——益田仰望上方,「啊」一聲叫了出來。
「啊?是的。也不到運動這麼有規模的程度,只是一些同志聚集在一起,開開讀書會之類的而已。」
增岡繼續說道:「柴田勇治雖然身為柴田耀弘的養子及繼承人,但他在耀弘先生過世之前,從沒有擔任特別重要的職位。不過他成為柴田家的養子是昭和二十年的事,當時他也才二十二歲。但勇治先生還是以名譽職位的形式擁有各種職衍,柴田家決定由他繼承之後,那些閑職全都辭掉了,其中一個職位,就是『聖伯納德』的理事長……」
接著她「鏘」地一聲用力放下杯子。
「這真是前所未聞。外頭傳得沸沸揚揚,每個人都笑你是個賣淫的哪。」
「不,過世女學生的父親是個政治家,對醜聞避之唯恐不及。表面上是當作意外死亡。」
好像只有客人來就會關店,沒有一點做生意的意圖。
「可是就算那樣,只因為就樣就被革職……」
「那又怎樣?」榎木津原本一直直默默啜飲著咖啡,此時他別著臉就這麼插嘴道。
但益田畢竟是個男人。
「也不是這麼單純。不管怎麼樣,如果沒有基督教這樣構造牢固的宗教形成,應該也不會孕育出黑聖母這樣的形式,這和佛教的融合也有些不同。而且黑聖母原型的先行信仰也並非就這麼完全被採納。事實上,那些作為黑聖母原型的古老超越者大多被當成了與神敵對的所謂惡魔,但黑聖母卻不是如此。」
「是啊,益田說的沒錯,大黑天本來是一個叫摩訶迦羅的魔神……嗯,說接近也算是接近……是啊,可是要說的話,黑聖母……應該比較接近鬼子母神吧。」
「織作?」
「她拜託的?」
榎木津大刺刺地望著窗外,又接著說:「我想說的是,那種事根本無所謂。那個男的會失蹤,跟你的辛苦沒關係吧?如果你不是來炫耀你的辛苦的,就應該快快說出重點。」
「我倒覺得連一個都想不到的人才有問題。」中禪寺以相同的口吻說。
「是的。我從在進駐軍擔任通事的朋友處聽說了這裏的風評,聽說去年夏天,久遠寺家的事件也是貴偵探社解決的。」
「增岡先生,你對這個名字有印象嗎?」
「是職掌不同,我可不是以此為業的。真是的,繼三十五個和尚以後,又來兩百個女學生嗎?絕對免談。」
「……當,當然是出於我自已的意志。織作小姐當然勸不了我,但決定的是人自已。」「那就好。」榎木津冷淡地說,又把臉撇向一邊了。
增岡說:「可是上面的記述也太少了,沒有住址,也沒有戶籍地。而且怎麼會在這種不上不下的時期錄用?就算是臨時僱用,一般也都會等到年度結束時招募吧?是靠什麼關係進來的嗎?總覺得很可疑哪。有必要確認一下嗎?嗯?喂,等一下,這不是我的工作吧!」
「十三歲的小女孩勒住四十歲壯漢的脖子,加以殺害——這也不是做不到啦。我現在負責辨護的案子里,也差不多是這樣。人說狗急跳牆,這種時候,可以不去理會女人做不到這種事的淺薄成見,只是被害人脖子的骨頭都折斷了。聽說連喉嚨的骨頭都碎了,到了這種地步嘛,我覺得是不可能的。」
「……我為了得到偵探助手的職位,必須在兩三天之內找到那名男子,但是榎木津先生說搜查和訪查……」
此外,益田也問出隆夫以前任職的小學和他的親屬。隆夫的雙親皆已去世,但嫁到櫪木去的兩名姐姐都還健在。
和寅大口嘆氣,都吁出聲來了。他在美江剛才坐的位置安頓下來。
「怎麼,益田,你知道織作啊?不要隨便亂應聲好嗎?說到織作,與柴田集團關係匪淺。織作紡織機的創始人織作嘉右衛門,曾經在柴田耀弘創立柴田制絲時給予資金援助,可以說是柴田的恩人。二代織作伊兵衛先生與耀弘先生也私交甚篤,因為彼此是制線業和紡織機製作公司嘛。那所學院就是伊兵衛先生所創設的。到了第三代織作雄之介先生,兩家就合併——或者說是合作。兩家不僅有延續兩代的恩情,而且那個時候,柴田家已經不只是一介制線業者了。結果織作維持原來的公司名稱與柴田合作,其後織作雄之介成為柴田集團的中樞人物……」
「一樣……嗎?」
杉浦隆夫,三十五歲,昭和二十七年九月錄用。
「代表目前狀況就是如此嗎?……」
「有那麼多嗎?」
「織作家與潰眼魔嗎?」增岡問。
「你到底想要說什麼,中禪寺?」增岡急急地問。
「那麼為什麼……」
這麼看來。益田無法繼續擔任警官,有一大部分是因為中禪寺的言論。
「委託人叫什麼名字?」
「他當然也不是出於他的意志這麼做的。他在百忙之中,心不甘情不願地執行這個任務。」
「是的。」
「是戶籍的問題嗎?因為繼承或稅金等麻煩的……」
自已覺得頗像一回事的。他覺得這比擔任刑警時學到的那種單方面的訊問或偵訊更符合自已的個性。杉浦女士似乎稍微放下來,吁了一口氣后說:「杉浦隆夫,是我戶籍上的配偶。」
「安和,這位是?」
「是只有笨蛋、警察和變態才會做的事——他一定是這麼說的吧?」
「哎,別催嘛。我也是今早才接到電話的,還沒整理好思緒啊。聽說第一發現者——也就是目擊自殺現場的學生的證詞完全無法採信。」
這個稀奇古怪的男子——似乎看得見某些常人看不見的東西。
「是要榎木津找出兇手嗎?」
和寅補充似的說:「是,就如同您看到的,這位是敝社的偵探,榎木津禮二郎先生。我是……」
「可是,他去了中禪寺那裡嗎?」
閃田說:「千金小姐學校怎麼能發生命案呢?」結果中禪寺冷冷地說:「就算不是千金小姐學校,也不能發生命案啊,益田。」
增岡說:「說的也是。」
「或許等一下就要捲鋪蓋走路的無才無藝的下人。還有這位是前任刑警,有點才藝的偵探助手益山。這個人負責問話,請您告訴他詳情吧。」榎木津胡鬧地說。
美江的五官很端正。如果搽上一點口紅,一定十分出色。益田這麼想像,立刻就後悔了。因為雖然沒說出口,但他覺得美江嚴眉的眼神正默默地鄙視著有這種想法的他。
寅吉邊拿出親的茶杯邊說明:「益田先生,這位律師先生啊,是那個有名的柴田財閥的顧問律師團中的一位,曾經為『武藏野連續分屍殺人事件』的關係人辨護,也擔任『逗子灣金色骷髏事件』兇嫌的辨護律師。來,律師先生請用茶,是靜岡產的。」
「哪裡可怕了?明明就很可愛啊。」
「那不是看醫生就治得好的。」
看樣子毫無疑問,這裏就是那個偵探——榎木津禮二郎——的事務所。
「您怎能么知道他失蹤了呢?」
但是,若說益田是因為這樣而厭倦了當警察,那也有些不對。益田現在依然認為刑警是個有尊嚴、了不起的職業。而且刑警和偵探所做的事,大致上是相同。如果只論行為,應該幾乎沒有不同。若說有哪能里不同,只有支持搜查行動的原理不同罷了。益田認為警察那一方的原理,和自已已經合不來了。
「小女子是個外地人,總有不好的風聲。如果違逆當地人,就無法在這裏繼續生活下去了。」
「太草率了。雖然這是我根據新聞報道所做出來的推測,不過截至目前,發生的四宗潰眼魔案里,全都是以同一把兇器搗爛眼睛,除此之外找不出任何關聯性,可以說是以搗爛眼睛為目的所犯的案子,因此把兇手稱為『潰眼魔』也無可厚非。但是相反地,絞殺魔的目的並不像是絞殺。在那名教師遇害以前,有兩個人被殺,而這兩個人據說彼此認識,我推測這兩者的犯案動機相同,應該是挾怨殺人。在那名教師遇害之前,我就一直覺得如果不是以絞殺為目的,稱為『絞殺魔』實在不妥當。換言之,最後的教師絞殺事件很有可能是不同的事件。」
四女,是美江所提到的女子的妹妹吧。
益田轉過頭去,一名穿洋裝的女子端正地站在入口。
「那東西才沒來呢。要是來的話,應該癱在那附近吧……好像沒有。」中禪寺姑且確認了一下矮桌底下。
「所以你才會對織作的名字有反應啊。原來如此,那應該是三女吧。我聽說過她在鼓吹婦女運動。話說回來……好巧……呢。真是巧合。」
和寅立刻抓信住機會,加以說明:「先生,這位不是杉浦女士……看就知道了嘛,他是個男的。他剛才突然跑來的,距離和杉浦女士約好的時間,還有一個小時。」
男子說完,粗暴地按倒掙扎的女子,壓住她之後,揍了兩三拳,最後這麼說:
「增岡先生,請不要向我徵詢意見。你要拜託的是榎木津吧?我還想問你到底是要拜託什麼呢。」
「什麼?你找我們家先生嗎?真難得吶。今天是什麼日子啊?你真的有事嗎?這裡是偵探事務所啊。哦?是真的有事啊。你等一下,啊,請進。」
接著他說:「益田先生曾經負責箱根山的事件的話,我想應該也認識。你去找舊書店的先生或是小說家老師商量看看怎麼樣?」
「目擊者嗎?可那樣的話……」
此時和寅送來了紅茶。就快被要解僱的用人以熟練的動作遞出茶杯時,似乎偷偷瞪了益田一眼,但益田叫自已不要在意。
「哪有這樣的……」
益田不得已問道:「可是榎木津先生,我又不是看卦先生,不實地查訪,豈不是什麼都不知道嗎?」
「關於這一點,有幾個理由。」增岡說道,豎起食指,「首先,勇治先生與他的身份完全相反——這種說法不太妙哪——勇治先生不會倚恃自已的身份仗勢弄權,是個非常老實的人。事實上他極重情義,責任感也很強。他耿直的性格甚至讓一部分的人質疑他不適合擔任財閥的首腦,也就是不適合當一個生意人。勇治先生就是這種個性,所以他才會說雖然只是義務性地在學院工作了幾年,但也是一種緣分。勇治先生對那所學校似乎有著特別深厚的感情,說無法就這麼置之不理……」
男子回去之後,女子哭幹了淚水……
「為什麼?因為黑嗎?」增岡還是老樣子,急急地說。
「我聽說除了警方相關人士以外,只通知柴田集團的高層——而且是與柴田耀弘有姻親關係的人。」
「是沒錯……可是增岡先生他……」
杉浦隆夫竟然在這種地方。
美江露出大夢初醒般的表情說:「啊……失禮了。雖然還沒有明確的證據,但傳聞中那名私娼老鴇,是興津一家酒吧的老闆娘,名叫川野弓榮。我曾經多次到那位川野女士的店裡抗議。」
「這兩者交會的地方……會浮現什麼?」
「你認識織作小姐嗎?」
益田說到美江的事,增岡便說:「哦,她們的說辭我懂,可是我實在受不了她們那種歇斯底里的態度哪。就不能設法改一改嗎?」
「沒錯。我剛才也說過了,你來到這裏的幾率是一半一半,不是無法估計的幾率。」
隆夫不和任何人講話,不見任何人,也不怎麼進食,整日關在房間里。不管對他說什麼、問他什麼,都無精打采,儘是害怕地說:「也可怕,好恐怖。」最後甚至還對美江吼叫:「啰嗦,你懂什麼!」然後又沉默不語,就這麼日復一日。隆夫的病情時好時壞,這種情況持續了半年之久。
「先、先生,哪有這樣的?」和寅露出極不服氣的表情。
「是的。其實是……」
「這個階段?」
中禪寺當下解說道:「所謂絞殺魔,是發生在木更津一帶的連續殺人事件的兇手綽號。當然是因為先有一個潰眼魔,絞殺魔才會被這麼稱呼,但這樣的命名實在太草率,令人不敢恭維。」
坡道的傾斜度十分微妙,讓行人陷入一種不安。益田幻想這是一種結界,越過這個坡道,就可以抵達異界,但當然沒有這回事,稀疏的竹林旁邊只有一棟平凡無奇的建築物。
另一方面,偵read.99csw.com探是一門生意,能夠在商言商,所以沒有那類大帽子。
「小女子沒有理由收老爺的錢,請老爺收回。」
增岡歪著海苔般的眉毛思考著。益田有點……害怕增岡口中即將說出的答案。
榎木津說「對了,乾脆取個藝名好了」,徑自笑了起來,但他說到這種地步,美江也不禁面露慍色:「總、總之我這麼決定了。雖然前途多舛,但是為了儘可能實現理想的女性社會,首先……」
是所謂的社交恐懼症嗎?
「沒錯。只是……」
「益田,如果那是別人的話,到時候你就堂而皇之地大聲宣言這是巧合吧。這是偶然,但也不是偶然。這是……」
「不過我們完全沒有來往。」美江平板地說。接著她從信封里抽出褪色的照片,說「這是隆夫」,交給了益田。
「哎,別這麼說嘛。」增岡幹勁十足地安撫不甚情願的中禪寺,「追根究底,這件事起因於武藏野的事件,所以跟你也不是毫無關係。關於那起事件正確的始末,只有一小部分的人知道……」
「就是那個女人,你被她感化的。」
榎木津站起來,益田更加困惑,他從椅子上起身,搶到偵探辦公桌前,語帶鼻音滔滔不絕地說起來:「榎木津先生,呃,我已經不是刑警了,我辭掉警職了。所以……」
「沒錯,被潰眼魔與絞殺魔。真是太荒唐了。」
中禪寺打斷益田說。榎木津說的是「狗、警察和變態」,中禪寺幾乎是說對了。益田心想世界再大,能夠如此正確掌握榎木津的言行舉止的,恐怕也只有這個人了吧。
怒意與煩躁一瞬間消失無蹤,男子再次依偎到女子身邊,厚實的手掌覆住她纖弱的肩膀。
「不。嫌疑犯當中好像有一個人身份不明,那個人似乎就是隆夫。」
益田當然打算這麼做,有必要知道隆夫失蹤當時的詳細狀況。為了搜集情報,除了前往小金井以外,別無他法。
「神奈川?神奈川?我也是橫濱。可是啊益田,辭掉公務員去做在社會上毫無信賴和保障的職業,這種反社會的思想不管是對社會還是對你個人都沒有好處。我不得不提出忠告。我是做這一行的。」
瞬間美江臉色大變,忿忿不平地說:「請不要瞧不起人!」
「啊,是門牌。」增岡短促地叫道,「我看過門牌。在小金井。」
「現在就是有了不好的傳聞呢。」
偵探狂妄的發言,讓委託人的臉瞬間漲紅了。「什、什麼嘛!那麼我之前的辛苦……」
美江略微浮現狼狽之色。「可是姓就代表了一個家……」
雖然不到充滿惡意的地步,但至少感覺不到愛情。
益田龍一連續打了三個小噴嚏,接著停步環顧四周。
「至少我連一個都想不到,所以益田說的沒錯。」
沒有第三者介入的餘地。
兩人是相親結婚,配偶杉浦隆夫當時是一名小學教師。
——他是個無足輕重的人。
杉浦美江講述婚姻生活時,語調十分平淡,益田從她的話中處處感覺到她對自已的配偶有種分不清是輕蔑還是嫌惡的感情。總而言之,杉浦美江這名女子對隆夫這名男子已經完全厭倦了吧。
「什麼怎樣,我……」
寅吉作出和益田來訪時完全相同的反應。
增岡抱怨說「這個世上怎麼怪人這麼多呢?真傷腦筋」,接著又說:「說到神奈川,石井還好嗎?聽說他今年春天就要榮升鎌倉還是哪個轄區的署長了。」
和寅聽了益田的發言,以一種瞧不起的眼神看著他,學榎木津的口氣說:「哎喲,那當然是因為這位女士想要再婚嘍。這還用說嗎?」
警察這個職業和自已果然合不來——益田想。
律師那張引人注目的臉沉了下來,再次抱怨似地說:「逗子的事件很麻煩哪。竟然會有那麼荒唐離譜的事。就算回顧本國的司法歷史,我也是第一個經手那種事件的人。沒有任何判例,國外也沒有。這次的審判記錄的判決,將會成為今後處理這類犯罪時的範本,一點都馬虎不得哪。」
但增岡只是空歡喜一場,他立刻遭到反駁:
口氣十分嚴厲。
「夜訪是夜訪。」女人微微抬頭,戰戰兢兢地仰望男子的臉說,「同衾共枕,也是兩情相悅。小女子承蒙村裡的大爺們關愛,像這樣勉勉強強地度日。」
真是再難開口不過了。與增岡帶來的事件相比,益田的事場面小,既無高潮起伏也沒有感動,一點都不有趣。
「是黑的嗎?這麼說來確實好像是黑的哪。」
「就是說……」
「什麼沒有理由?就算只是一|夜|情,你不也委身於我了嗎?事到如今還說這什麼話?你中叫我把拿出去的錢再收回來,就這麼一走了之嗎?」
「你這婊子,口氣怎麼這麼大?你寧願要村裡的男人們給的不義之財,就不肯接受老子的施捨嗎?每個人都知道村子里的男了沒一天沒來這棟小屋夜訪。你以為老子就不知道嗎?」
增岡當場回答:「只是因為那起事件柴田財閥一開始是委託榎木津調查的。這裏的這位乖僻男子性情古怪,不喜歡自已的名字暴光,到于那位小說家和其他關係人,全被當成了榎木津的僕人,只是這樣而已。」
「因為你們問,她才會說。不管委託人是無政府主義者還是國粹主義者,都跟我們無關。如果哪家澡堂規定客人要地櫃檯誇耀自已的主義主張才可以進去洗澡,三天就倒閉啦!」
「不行。偵探不是職業,是只有被選中的人才能夠擁有的稱號,你這個人怎能么看都不是當主角的料吧?如果不想苦惱到去撞牆的話,還是死了這條心吧,益山。」
「哦……」
「織作家的……女兒?」
益田深深地這麼感覺,榎木津的容貌與他的言行舉止完全乖離。如果閉上嘴巴不說話,他就像個十足的貴公子——聽說他實際上就出身舊華族世家——然而他的所個所為以及每一句話都異於常人,只能說他是怪人一個。再怎麼說,榎木津這個人登場第一天就在命案現場放聲大笑,著實荒謬絕倫。益田覺得不管去到哪裡,都很難找到這種偵探吧。
石井是益田以前的上司。
「柴田集團經營學校法人?」
委託人吞下無處發泄的憤懣,再次不甚情願地開口:「你的見解令人無法信服……不過你說的沒錯,這些話或許是多餘的。總而言之,我拋下生病的隆夫,離開了家。就在這段期間,隆夫失蹤了。」
「那個目擊聖母的女孩好像堅稱這也是黑聖母乾的。」
「他沒死在家裡,那就是失蹤了。」
「別扯謊了,笑掉老子大牙!」男子唾罵女子,「漂亮話說得再多,也填不飽肚皮。如果你不是妓|女,那就是乞丐!」
「嗯,雖然好像不止一個人,不過……」
「喂,你不是秘書嗎?怎麼不好好管理計劃跟行程呢?這是玩忽職守。」
「連外婆都是?這樣啊。還有這也是我的推測,拿身邊的例子來說,黑聖母是不是就像大黑大人那樣呢?」
「哈!」中禪寺忽然懶散地說道,雙手撐在背後,抬頭向上,「增岡先生,這件事為什麼不早說呢?」
榎木津把濃眉垂成八字型,露出憐憫不已的表情說:「喂,真的假的?那麼你就太笨了。」
女子仍不斷辯解,但男子終於感到厭倦,粗魯地站起來。
榎木津愉快地說:「我沒那種閑工夫像京極一樣熱心地解說這些無聊事,而且偵探本來就不負責評論什麼深奧的道理,所以我不多說什麼。不過那個女的很了不起。不陷於權威主義的傲慢是最重要的。喏,益山,這是了不起的女性託付的任務,快快解決吧。有個兩三天就足夠了吧。」
「懷疑杉浦隆夫,這是預備好的結論。意圖尚不明了,但杉浦隆夫應該就是這個階段的結論。」
「在哪裡?」
「小女子不敢。」女子把頭按在床褥上說,「即使窮困,小女子也非娼婦之流。小女子未曾從大爺們手中收取過分毫金錢。」
「為什麼呀?」和寅維持著一貫的表情這麼問道。看樣子這名叫和寅的的男子顏面的表情種類相當匱乏。
在說明伴侶的性格時,本來是沒有必要特地冠上這類接頭語的。
但是,他馬上就知道這對夫婦為什麼會決裂了。
益田迷路了。
「說的也是哪。唔,雖然中禪寺是比較適合,但他應該不肯出馬。」
另一個提到的小說家名叫關口巽。這個人雖然人不錯,卻毫無偵探方面的素養,對這類事件派不上任何作場,就算找他商量也沒有用。可是不知道為什麼,益田對關口頗感共鳴。
益田覺得比起益山,益田更容易叫。
委託人是在前年——昭和二十六年四月時結婚的。
「能不能請你就稱呼我杉浦呢?男不管已婚還是未婚,都可以用姓氏稱呼,為何惟獨女性……」
說成這樣,總覺得像是在辨解。
「大黑大人只是名字里有個黑字,本身並不黑吧?」
話雖如此,益田也並非對這樣的處分感到不滿。益田雖然不覺得自已犯下了重大過失,但搜查結果確實是一敗塗地,所以他覺得負起責任是理所當然的;而且負責現場的益田能夠調職就了事,也是因為上司們處處為他說情。事實上,搜查主住好像不僅受到懲戒,還被減俸、降級,聽說連部長都受到申誡,還要寫悔過書。所以益田對於自已所受到的處分沒有絲毫不服,只是還是有種一種難以釋懷的感覺。
益田感到一陣惡寒。
增岡「哦」了一聲,又坐了回去。
——對榎木津?
「哦?」
「已逝的那位織作先生是名人嗎?」
益田裝出責備和寅的樣子,牽制榎木津。因為他以為榎木津的感想也是針對美江的容貌而說的。
「從剛才開始,就你在那兒胡言亂語個沒完沒了。說穿了你不也是別人養的小老婆嗎?你就算肯拿你野漢子的錢,也不肯收下老子的心意就是了,你這個事惡的淫|婦!」
他說得極快,要是不專心,會聽得一頭霧水,但是因為他說的是模範的標準話,發音清晰,咬字也十分正確,益田才能夠完全聽懂吧。
「十三歲呢,嚇到了嗎?」
「我聽說大黑大人本來是印度一個恐怖的神,傳到日本以後,才變成七福神的,對吧?」益田問。
「我感意。」
「這事才剛發生。關於是亮遭到殺害的事,柴田方面也尚未得到詳細的訊息。而且中禪寺,你不總是說事情的順序很重要嗎?」
增岡說到這裏,稍微揚起嘴角,露出不知是在笑還是在嚇唬的表情說「不,還沒完」,然後頓了一下,「接下來才是重點,這件事還沒有發布……」
「漂亮?是嗎?我沒仔細看她的臉,不曉得。如果她是個美女,怎麼不早點告訴我呢?」
增岡看起來有點失望,無力地說:「榎木津會答應嗎?」中禪寺頂著一張可怕的表情說:「榎木津喜歡女學生,或許會去吧。」不曉得他是開玩笑還是認真的。
「內子出去了,沒辦法招待。」中禪寺板著臉說。
「哦,就是她到這裏來委託的喲!」和寅以大感訝異的口吻說。不過他的表情和益田初次見到他時沒有什麼不同。只是眼睛睜大,嘴巴微開而已。另一方面,美江感覺上愈說愈放鬆了。
「增岡先生,這個名字呢?」
「還沒有呢,那邊連公開審判都才剛開始而已。而且還不是事件本身的審判。啊啊,我都忘了還有那邊的事哪。忙死我了。」
說完后,擊了一下掌。
「是嗎?」
益田重新打量來人的長相。
這兩起事件都是去年發生在神奈川轄區的命案,慘絕人寰,益田也參与了搜查。榎木津與這兩起事件似乎都有關聯,可能也是透過事件與增岡認識的吧。
「她叫織作葵,是婦女與社會關係思考會的中心人物。雖然她比我年輕許多,卻是個非常聰明而且熱情的女性,也有許多支持者。她是已逝的織作雄之介先生的千金,家裡非常大,我們總是在那裡聚會。」
「那種事?」
「中禪寺先生,那是不可能的。我會拜訪這裏,完全是情勢使然,在增岡先生要來這裏之前,我還一直在猶豫。或許我根本不會來。不,我會遇到增岡先生也是偶然,而且我會在今天來到東京,完全是交接工作所影響……」
「……您為何會想要尋找隆夫先生呢?您是擔心他後來怎麼了嗎?」
「咦?」
益田想,說得沒錯。這個人就是因為完全不理會這類事物,所以才會是偵探吧。
「是的怎麼樣有話就請快說吧女士。」
說出口之後,益田馬上就後悔了。顯然,並不是這類現實的問題。不出所料,美江對益田投以冰冷的視線。雖然沒有宣告,但益田似乎和和寅一樣被輕蔑了。
「女學生們是就么說,但目前沒有任何證據。」
所以「好堅強呢」、「好厲害呢」這些話也不是多麼表裡如一的稱讚。
意外的不好對付,但益田相當明白她所說的道理,所以決定聽從,和寅好像呆住了。
「雖然我不喜歡這種說法,不過只要柴田施加壓力,想要改變,捏造新聞發布的內容,根本是小事一樁。」
「那個雜司谷和入谷的鬼子母神嗎?黑聖母像鬼子母神?」增岡用食指抬起眼鏡問。
增岡回過頭去瞪益田,說:「怎麼,潰眼魔對你有什麼特別的意義嗎?那不是你管轄的案子吧?」接著他轉向中禪寺說「你知道嗎?這個人辭掉刑警,說要干偵探哪」,口氣像是在告狀。
他不曉得還能作何反應了吧。
聽到中禪寺的回答,增岡說「真是人不可貌相」。但益田覺得兩人的對話之間有著不小的歧異。
「等等中禪寺,黑聖母不是妖怪嗎?」增岡不可思議地問。
「但是好像沒有任何人說謊。目擊妖怪的兩個人當中的一人,是虔誠的基督教信徒。她說那種冒瀆的事物不可能存在,所以是錯覺,是心理作用。」
「那是什麼?」
「可是中禪寺先生,就算這不是我的意志,我會遇到增岡先生,依然是個巧合啊。我也有可能不會遇到他。」
「隆夫先生……不是沒有收入嗎/」
「你這個笨蛋寅,那只是警方太愚蠢了。」榎木津面有慍色地說。
「你不想看看嗎,中禪寺?」
榎木津不看益田,倦怠地一徑往大辦公桌走去,一屁股坐下。看樣子那過地方似乎是他的固定座位。桌上放著一個三角錐,小題大做地寫著「偵探」兩個字。益田半彎著腰,原本就要鞠躬,卻完全錯失了時機,只能屈著身體僵在原地。即使如此,榎木津還是不看益田一眼,用疲憊的聲音說:「和寅咖啡。」
「哦。」
「在這之前,異教分子的背後也看得到黑聖母的影子。而在異端派滅絕之後,原本只存在於他們其中黑聖母信仰便轉變為民間信仰,擴散到一般信徒當中……」
感覺像書生的青年這麼說完,站起身來,走到裏面,用益田也聽得見的大桑門叫道:「先生、先生,有客人!」
「有時候,偶然早已排列在某人所勾勒的藍圖上了。這種情況,偶然雖然是偶然,但它在看不見的地方早已是必然了。或許……有這種可能性。」
益田慌張的模樣,讓榎木津也不得不停下動作。雖然是停住了,但偵探還是一樣半眯著眼睛,默默無語,只瞥了益田一眼。此時,和寅端著咖啡現身,說著莫名其妙的話打圓場:「哎呀,先生,就先就樣嘛。」偵探用鼻子「哼哼」一笑,勉為其難地坐了回去。
「哦,那麼應該如何稱呼?」
「怎麼了?這不是律師先生嗎?真突然呢。話說回來,今天客人還真多。」
「換句話說,應該毫無關係的我和增岡先生的話里,就算出現潰眼魔與織作家這共同點,也不是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事嗎?」
「哦,但是隆夫先生已經不在您身邊了……」益田覺得奇怪,說:「也沒必要動用偵探把他找出來離婚吧。」他覺得反正對方都失蹤了,不管離婚與否狀況都有是一樣的。
「不懂?」
「就連禽獸,只要對它們好,它們也懂得回應。但是隆夫明明知道,卻不肯聽進去,教人無從付出關愛。人在這種境遇中,自我犧牲忍耐了半年之久。」
「目擊者的學生有三個,都是十三歲。」
「我也聽過織作這個人。他是柴田耀弘生前的左右手,甚至被譽為柴田集團的心腹對吧?但是我記得他在三四天前過世了,不是嗎?」
增岡心不甘情不願地說明之後,正襟危坐。「其實啊,中禪寺,房總半島尾端的偏僻處,有一所大正時期創立的寄宿制傳道女校。說是傳道學校,但實際上並未隸屬於基督教團體,只是它所標榜的教育理念是基於基督教的精神。是一所叫做『聖伯納德女學院』的學校。」
「為什麼沒有?好,那這樣好了。接下來有個無聊透頂的委託人會來。你就聽那個人講些無聊透頂的話,完成那個無聊透頂的尋人任務,如何?成功的話,你就是助手,和寅走路。」
中禪寺眯起眼睛,說:「這些偶然……是不是早就已經在蜘蛛網上了?」
但是益田誤會了。
榎木津俯視和寅,狠狠地、不屑地說:「和寅,所以你才會這麼沒用!你以為我會九九藏書連管種事一一解釋給你聽嗎?」
益田沒辦法,只好接著問:「請問那位織作小姐是……」
「哦,情夫是嗎?咦?那就是隆夫先生嗎?」
警方似乎採信了否定妖怪的女孩的證詞,這是當然的吧。如果兇手是妖怪,就無法搜查和逮捕了。而且聽說那個女孩是學院的學生代表,十分優秀,而且令人吃驚的是,她是織作家的四女。
內容著實精彩萬分,益田嘆了一口氣。
就算是一時興起、臨時起意,下判斷的也是益田自已。
「我來得有些早,沒關係嗎?敝姓杉浦。」
因為寅吉一同勸說,結果益田得以與增岡一同去拜訪中禪寺。中禪寺家位在中野,不熟悉東京的益田完全不曉得那是在哪裡。
有時候是會為了藏身而再度回去的。
「益田,增岡先生說的黑聖母(Dark Our Lady)。可是,日本應該沒有崇拜那種東西的風俗才對,應該沒有吧。難道是十字軍之類所帶來的東西流落到這個島國來……不,就算有神像,應該也不會成為信仰的對象。話說回來,伯納德學院與黑聖母啊,總覺得太巧了哪……」
「就算把他帶走,也無濟於事。」
「請問……」杉浦女士神經質地理好洋裝的裙擺,不安地地皺起眉頭,眼睛掃視整個房間,向和寅問道,「哪一位是……偵探……」
益田抓住門上的把手,稍微猶豫了一下,下定決心打開它。
好像不該隨便彎進小路。益田完全搞不清楚自已置身何處了。偶爾出現的門牌地址既沒看過也沒聽過。益田在鱗次櫛比的骯髒小商店中發現一棟較宏偉的大樓,決定姑且到那裡看看。
益田頓時鬆了一口氣,在門口處像是接待用的椅子坐了下來。
若問懂不懂,益田根本什麼都不懂,可是他心裏有了個底,於是問道:「我這個人沒有信仰,不過神和基督是不同的對吧?但是基督本身也是信仰的對象——實際上怎麼樣我並不清楚,不過是這個意思嗎?」
增岡果然是覺得有趣。
「我不是想當一個女人,而是想要以一個人的身份自立。我已經受夠了那種彼此依靠、彼此束縛的生話了。我並不是想要炫耀自已的辛苦,或是批評隆夫;我也不是那種沒有節操的人,因為討厭這個,就想換另一個。的確,我和隆夫的婚姻是失敗了。但是我們的婚姻之所以失敗,並不能單純地歸咎為我們個人之間的問題。」
「你說什麼?」
增岡豎起第三根手指說:「第三,勇治先生的後任理事長織作是亮庸碌無能。儘管發生了如此重大的事件,他對於警方、媒體、學生家屬的應對卻是一塌糊塗。因此勇治先生才會親自前往學園,處理善後。」
益田半彎著腰出聲:「請問……」
「不知道哪,連仔細思考的時間也沒有。本田遇害之後才十天,雄之介先生過世也才四天。雄之介先生的葬禮在前天舉行,我說我會去參加公司葬禮,所以沒去——啊,這事不重要。是亮是在葬禮的翌日,昨天大白天遭到殺害的。勇治先生在下午接獲噩耗,立刻展開調查,親自前往學院。本田遇害后,學院紛亂無序,家長對校方提出不信任聲明,最壞的情況是不得不考慮停課閉校——目前狀況似乎如此。理事長遭到殺害,造成非常大的衝擊。聽說校方召開了緊急教職員會議,討論該如何公布消息,才不會影響到學生。然後那個女孩闖進會議里,向柴田先生不知道申訴還是自首。」
如果自己真的不是依照意志在行動……
增岡一臉嚴肅地聽著,或許他意外地喜歡這類話題。
「想要當偵探的前任刑警?怎麼會有人生規劃這麼不合道理的人?是開玩笑的吧?別開我玩笑了。」
益田也參与了那起大事件衍生出來的事件搜查,但是他並沒有被子告知真相。不過他察覺新聞報道所揭露的內容全都只是表面上的事實,似乎有人在暗中下達了封口令。
「不是的,那所學校是柴田旗下的合作公司——織作紡織的上一代所創設的……」
「我離開家裡……我們分居了,所以我並不知道隆夫正確的失蹤時間。」
隨口說說的忠告雖然聽起來刺耳,但漠不關心也挺教人寂寞的。
「沒有絕對這回事吧?或許暫時不會碰上吧。但是益田,假設這是已經料到這一步而做出來的設計圖……會怎麼樣呢?」
所以,如果思想的根基里沒有「社會是不可動搖的」想法存在,就無法勝任警官。
「我被禁止搜查。」
青年微微開口,睜大了眼睛注視著益田。
女子轉眼間面色慘白,任由男子擺布。
「沒有。」
「是啊,被稱為黑聖母,如同名稱所示、顏色漆黑的聖母像,在世界各地被悄悄地祭祀著。總數不下一兩百。」
「哪裡……不對了?」
「這的確是嚴重的問題呢。」
「不知道,最近報紙說另有其人。」
那名女子說,那的確是在婚宴中看過的臉,是美江的伴侶隆夫先生不會錯。
「等一下,我是法律專家,不是宗教家,所以不清楚,可是基督教的神明只有一個吧?」
「……我懷抱著明天一定能治好、隆夫明天一定會恢復的心情。才能夠堅持下去。但是如果本人沒有要治好的意願,就不可能治得好;既然治不好,我也不可能撐得下去。」
「哦?」榎木津半眯的眼睛眯得更細,直盯著益田看。
隆夫發病後約半年,昭和二十七年二月,美江終於忍無可忍,離開了家。
「你說小金井,是上次那樁事件的時候……」
「沒有,學校里全都是老人和婦女。本田是最年輕的教師,剩下的全都是小女孩。所以外來者犯案的可能性較高,也因為這樣,才會把發現場所變成是校外吧。」
「那應該沒有關係吧?杉浦女士的解是住在小金井町,可是增岡先生會走哪條路、會看到什麼,又會記住什麼東西,那才是沒有人會知道呢。這不可能事先料到吧?這才是百分之百的偶然。中禪寺先生,你想太多了。」
「當然了。可是就算沒有你,增岡先生想要委託的事,以及那名委託人所委託的事,遲早都會在榎木津那裡交會。」
「咦?」
「什、什麼?」
「當然是去告誡她,如果流言屬實,要她立刻停止。在鬧上警察局之前,我以同為女性的身份尋求她的理解。雖然我每次過去,都被她左閃右躲……然後……」
「可是,如果沒有你照顧,他連飯都有不能好好吃的話……那不是很危險嗎?」
增岡似乎驚覺自己在不知不覺中被吸引進去,慌忙甩頭。
「請等一下,那所學校里有幾名學生?」
自稱杉浦的女子以簡潔流利的動作脫下外套,一板一眼地對摺,略略瞪了偵探一眼,走進房間,照著和寅說的,在益田原本坐的位置輕輕坐下。
「總之,川野女士遭到殺害,私娼組織沒有被揭發,賣春的流言也消失了。然後,川野女士的命案中,首先被列為嫌疑犯的,是與她有男女關係的男性,也就是川野女士的……」
接著他一臉凝重地按住眉頭的皺紋,「委託人帶來的訊息,與增岡先生帶來的訊息,不管通過什麼樣的渠道,只要有一天能夠在某處交會就行了……是這樣的嗎?不管什麼人怎麼行動,全部都在計算之中,這個偶然的背後,有一股意志在利用佯裝成偶然的偶然,使得兩個訊息彼此交會。」
盤踞在有如蜘蛛網一般的道理中心,操縱絲線的人……
所以益田並不是對警察這一職業感到幻滅,他只是懷疑起自已的世界觀罷了。
這件事成了契機,讓益田辭去警官的職務。
增岡瞪大眼睛說:「你?為什麼?」
「他是斷了線的風箏。來,請坐。」
「大概兩百人吧,教職員也不少。我帶了名簿,想看的話請便。」
「全部白費了。」榎木津若無其事地接著斷定,「而且說到辛苦,那個男的也一樣辛苦吧?我反倒要說痛苦的是他,你只是嫌麻煩,覺得膩了而已。而且你一直強調自已的辛苦,但是沒有成果的辛苦只是白費。努力不一定總有回報,而且沒有回報的努力不值得讚賞!因為沒有回報的努力就等於無能。既白費又無能!」
「隆夫先生會不會……過世了或是……」
「沒關係。沒錯,他們是有一腿,不過這件事當然也沒有確實的證據,而我本身則完全無法相信,若非發生了那種事,或許也不會想要儘快確認吧。」
杉浦夫婦以前住的地方是都內的小金井町,美江現在則住在千葉縣總野村,那裡是她的娘家。至於川野弓榮所經營的酒店——位在興津町的「渚」,理所當然地已經歇業。
「是嗎?你只是根據這些眾多的條件,從不怎麼多的選擇裏面,挑出對你來說最好的一個——或者說應該是最好的一個罷了。荒誕不經的偵探、亟需援手的委託人、好管閑事的秘書、身負重任的律師——因為身邊有這些人,你才會想到要來我這裏,所以你的意志在這裏頭究竟佔了幾分,實在很難說哪?」
「這樣嗎?其實啊,中禪寺……啊,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不過請你先聽我說吧。我並不是來請你出馬的。只是因為我十分忙碌,今天也得準備宇多川事件的公開審判,還要閱讀調查記錄什麼的,等著處理的工作堆積如山,但我還是抽空出門,沒想到……」
「那麼……呃,我聽說是尋人,請問您要找的是哪位呢?」
「您怎麼知道隆夫先生是在去年夏天左右失蹤的呢?」
「啊,我真是有眼不識泰山。」
那個時候,這名怪偵探為所欲為地擾亂現場,雖然也不是因為榎木津搗亂所致,但搜查陷入瓶頸,結果案件秒在不知道算不算解決的狀況下,幾乎是不了了之地閉幕了。然後益田莫名其妙地負起搜查失敗的責任,不但遭減俸,還可能被調到防治犯罪課去。
美江睜圓了眼睛,望向偵探,她好像一頭霧水。益田也循著她的視線看向榎木津。仔細一看,本來就該一直偏著頭的偵探不知不覺間正注視著美江。不過在益田看來,他那雙淺色的大眼睛,焦點對準的似乎是美江頭上的略後方。
「什、什麼流言。」
杉浦隆夫結婚後,短短兩個月內就罹患了嚴重的神經衰弱。
「不懂啊。我連普通的偵探方法都不懂,說到先生的做法,那根本是法術、魔法。不過我至少還明白這是門生意,所以熱心招攬客人,但先生說這樣不行。說起來,先生他從來沒有為錢吃過苦,不,不是有沒有錢的問題,而是他不認為沒有錢是種苦頭——不過他好像也從來沒有窮到三餐不繼的地步啦。但是像他這樣坦然面對,不可思議地貧窮就是不會找上門來,總有辦法渡過難關。就是這點我不懂。」
「我當然是個feminist(女權擴張論者)哪。」
「不好意思,請問,那起事件是榎木津先生解決的嗎?」
「咦……咦?你……不是杉浦女士嗎?哦,推銷的話我們……」
「事實上不是?」
「沒回去吧?附近的人說去年夏天以後就沒再看過他了。」
「怎麼都好啦。那麼益山,你是來做什麼的?」
「也……不一定喲,而且……」
「這真是……委託人要找的人嗎?」
「為、為什麼我要找榎木津先生報仇?」
「哦……」
「什麼意思?」
那是個臉長得像馬一般的紳士。
仰望匾額,上面寫著似流麗又自成一格的不可思議文字,「喀啦啦」打開門扉一看,中禪寺就坐在充滿霉味的書架深處的櫃檯中。
「……自此之後,他便開始說小孩很可怕。他的職業是老師,這樣子根本沒辦法工作,等於是離開了學校。我向學校說明情況,替他申請停職,暫時是應付過去了,但是枉費我照顧,說服他的心血,隆夫並沒有康復。」
「隆夫好像在立立興津町。」
「說起來,老舊的婚姻制度非但要求夫婦彼此依靠、彼此束縛,更單方面地要求女性隸屬於男性,它應該要被徹底地重新檢討才對。男女應該是對等的,而戀愛也不應該受到制度束縛,必須是自由的。不對嗎?」
寅吉站起來說「律師先生遠道而來,喝杯茶再走吧」,請男人坐下。男子說「這樣,那我不客氣了」,匆匆走了進來,在益田對面坐下。
說到這裏,增岡突然噤口,斜看了中禪寺一眼,「……我真是思慮來周。這是你的工作啊。」
「我來保護你」之類的話也是一樣,若問為什麼,因為這類發言的前提是:女人一定是弱者。
上弔了。
美江感覺不像是希望與丈夫複合。
「那個女孩指的是誰?」益田問,增岡把長長的臉拉得更長地說:「咦?哦,跟你無關。」
「誰會記忘記?」
應該是沒有。
益田避開特定的人名、地名,把事情說得更詳細一些。他覺得微不足道的小事件很適合匿名。
「我到現在也不認為自已的做法有錯,我已經付出最大的誠意了。只要想到他的神經衰弱,再不合理的事我都可以忍耐。我十分溫柔,就像照顧嬰孩似的對待他。而且世上沒有說了還不懂這回事吧?我拚命地鼓勵他、安撫他,他卻完全沒有感受到我的心意。道理對他根本說不通,那些日子簡直如同地獄一般……」
潰眼魔與織作家,出現了多達兩項的共通點。益田說「真是不可思議」,中禪寺再次揚起單眉說:「益田,世上的一切都是由偶然所構成的,沒有什麼好驚訝的。」
中禪寺皺起眉頭。「可是,如果這幅畫的構造可以連未知的偶然都巧妙地織入的話……」
「明明就很可愛啊。她那麼努力地演說她學到的東西,教人感動。雖然內容淺薄,而且是現學現賣,但最重要的是態度,令人欽佩。所以我才稱讚她。我可是很少稱讚人的喔!」
「不愧是中禪寺,明察秋毫。你說的沒錯。因為那麼複雜的事件算是有條理地收拾掉了,所以勇治先生對榎木津有了過高的評價。」
和寅邊收拾紅茶杯和咖啡杯,邊說道:「那位大師有時候真教人跟不上哪。別看我這樣,也是吃了很多苦的,哎,你最好有心理準備,總有一天會明白自已的斤兩的。」
「我並不擔心,他應該不要緊。」
益田再怎能么樣說都當過刑警,他認為這點小事絕對難不倒他。和寅嘟起有些厚的嘴唇,不服氣地不斷重複著:「哪能有這樣的?」偵探似乎毫不關心不滿的不肖一號弟子,要求第二杯咖啡。
「對啊,中禪寺。我頻繁拜訪的那戶人家的隔壁,掛的門牌就是杉浦這個姓。這個,就是這個。」增岡翻開文件,指著一處說。
益田如此作結,增岡露出複雜的表情。中禪寺原本默默地聆聽兩個人對話,突然想起來似地點燃香煙說:「這又怎麼了呢?我要怎麼轉達給榎木津才好?」
益田也不清楚這部分的詳情,但增岡似乎與那名巨孽——柴田耀弘有關係,所以也參与了事件吧。
益田曾經在數年前來過這一帶。不過到底是幾年前,他已經不記得了。連是什麼時候來過都不記得,表示那一定是相當久遠的事了。可能是因為如此,怨對這裏完全陌生。不過不管暌違幾年,反正都對這裏不熟,想了也是白想。只是益田一派悠然自得,所以看起來完全不像迷了路。
益田完全不懂他在說什麼。「伯納德是指什麼啊?」
——我是不是太有勇無謀了?
看樣子那個慘絕人寰的事件與某個財閥巨孽身邊的人有關。
「原型終究只是原型嗎?」
「有的。至於為什麼是黑的,教會至今仍然無法明確地說明,只有一些極為粗略的解釋,說是被蠟燭熏黑的,或是為了表現被太陽晒黑的模樣。不過如果要尋求黑聖母的起源或原型,是比較簡單的。例如說,有個埃及人瑪利亞,與抹大拉的瑪利亞同樣被稱為『罪人』,事迹多與她混同;此外還有東方女神莉莉斯(Lilith)、拉米亞(Lsmia)、示巴女王(Queen of Sheba)、中歐凱爾特民族的眾母神,希臘羅馬眾神——阿耳忒彌斯(Artemis)、伊西斯(Isis)等等。宗教融合到最後,不斷多重增殖,已經到了數不清的地步。我可以想到的例子不勝枚舉。」
——只會唯唯喏喏地隨波逐流。
「哇哈哈哈,就算恢復舊姓,那本來也是你父親家的姓啊。如果說要把姓拿掉,還是自已取一個新的姓,那還可以理解,如果不是的話,那你根本就逃不出束縛嘛。」
「不曉得,因為我不清楚那所學院的來歷,所以不知道校名指的究竟是哪能個伯納德。我所知道的聖伯納德是十二世紀的法國聖人。當時由於修道院的紀律敗壞,憂心之士為了肅正綱紀,設立了紀律嚴格的西多會,聖伯納德就是擴大西多會勢力的聖人,算是中興之祖吧。他也是聖殿騎士團團規的起草人,同時也以聖母信仰的創始人聞名。據說他少年時期,從被授予了黑聖母乳|房的三滴奶水,獲得靈感……」
「哦,您認識石井先生嗎?」
「光只有這樣,恐怕什麼都還看不見。為管怎麼樣,這也不過是某種布局罷了。我們三個人似乎在不知不覺當中……」
「看到妖怪——看到疑似兇手的人的,只有一個。正確地說,好像有兩個人看見了,但是其中一名否定這個說法。剩下的一個則沒有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