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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第五章

「他是個好人,他真的是個好人。而我……把你卷進來,連他都卷進來……然後……」
「當然會了。」
「還在……當妓|女。」
眼前雜亂的景觀在陽光下看起來應該也是龍蛇混雜,但是木場覺得他在夜幕中反而生機勃勃地脈動著。微溫的混沌儘管讓人不安,對木場來說卻有一種安心感。
「東西在哪裡?」
「所以你上頭寫的人是誰?這應該要留下姓名地址吧?還是只是買走的話,不會留下數據?到底是怎樣?讓我看賬簿!」
里村把眼鏡底下的一雙大眼睛彎成新月形,注視木場。他額頭上的髮際線退得相當靠後,與那雙孩子氣的眼睛一點都不搭。
只有木場知道的遺留品,口袋裡的墨鏡。
「那麼什麼樣的道理你才懂呢?」
「是嗎?」
——剛才的老婆婆是不是拿了一件和服來典當?
如果平野不在裏面——照理說是這樣。
「什麼怎麼了,大爺……那、那是贓物嗎?哎呀呀呀,這下糟了。老太婆也真是罪過哪,真過分。這種情況小的也算是有罪嗎?」
從水道橋到四谷有三站。經過四谷署前面,抵達現場時,時間還不到七點。
「知道的事都一樣啦。別啰嗦了,快照我說的做。喏,是那邊的電線杆吧?」
男子縮起下巴,朝上窺看木場。「大,大爺人也真壞哪。有、有何貴幹呀?」
「什麼……」
木場注視朋友的臉,「我說啊,降旗。你有你的真實,這沒有問題。但是啊,如果平野真的就像你所診斷的那樣,那麼……至少最後一宗命案就不他乾的了。」
木場不了解里村的心態。
降旗現在只是對那粗略的結論加上詳細的解說罷了。平野有充分的理由犯案。也有動機,被害人也不是隨機挑選的,只是常人難以理解這一切罷了。
「什……什麼意思?」
木場撫摸內袋。
「青木,這麼一來啊,密室就不見了。」
「不是啦,紅線的女人就不會被抓啊。怎麼說,我是說道德上。」
她的意思是:不要比照道德、不要比照世間的常識、不要比照自己的心情,警官只要比照法律就對了。這些事物全都會遷移改變,因此不是絕對,但警官在偵查案件的時候,如果懷疑法律,社會就無法成立了。
「呿!這不就說中了!」
阿潤露出慵懶的表情,懨懨地說:「你這客人真的很失禮哪,既然有十萬火急的要事在身,就該在介意起事件之前早點滾蛋呀。」木場默默地點燃香煙。
「什麼?」
「對了。」
七條的報告說,川島看見刑警破門而入,頓時露出驚愕的表情,維持掐住女人脖子的姿勢,彷彿在思考什麼似的全身僵硬。
川島喜市只是平野佑吉的朋友,他只是把降旗介紹給平野,角色僅止於此,與本案無太大關係。從降旗的話聽來,雖然川島喜市有些可疑,但木場之所以會在意這個人,只是因為他與川島新造同姓,以及他目前行蹤不明,僅此而已。
「可是出不來啊。」
「喂,和服脫下來以後會怎麼處理?」
「別賣關子了,快點說。」
「出得來的,如果他真的在裏面的話。」
「咦?您說有潰眼魔出現的那一家的麻紀婆嗎?」
隙縫間吹進來的風撫過男子的後頸,男子更感不安,雙手更加用力。
——首先來排除障礙吧。
「幾點哪,大概這個時間吧,還是要更早一點?蠻早的,不……」
豈止是小事一樁,根本事關重大。
「我聽過類似的事。」
女人和那天晚上一樣,厲聲尖叫,拚命掙扎。
「當然是一樣的嘍。」
「怎麼又毛毛躁躁起來了?我不曉得你想到些什麼,可是剛才還像塊爛豆腐有氣無力的,現在卻又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簡直像想起了女朋友似的。教人生氣。」
「當然是壞事啊,你真笨。」
「不在這裏了。」中條挑起有些上揚的眉毛,眯起眼睛。
店裡一片昏暗,異常溫暖,同時給予人一種沉浸在溫水中的安心感及不快|感。
「可以啊,在他心中。」
木場正往車站的么方向走去,他打算去麻紀說的那家當鋪。
平野在戰後成了性無能。
「不……」
「你不是討厭道理,只是不願意接受別人構築的道理罷了。你裝出一副拒絕理論的模樣,實際上卻是在構築著自己的理論。所以你不能說是跳脫邏輯的,而依然是符合邏輯的。」
麻紀無法確認川島穿什麼衣服,當然是因為她有夜盲症,而兩人造訪的時間又是半夜,現場的走廊很暗。如果在路燈光線照得到的玄關都看不清楚,建築物裡頭更是黑暗,麻紀當然完全看不見。
——有這種事嗎?
木場終於是束手無策,只能夠像這樣把臉貼在散發出潮濕木頭味的骯髒吧台上,絮絮叨叨個沒完。
「這不是你的錯。所以,你就收手,逃得遠遠的吧。」
「那是怎樣?」
「啊,煩死了。阿修,我記得你不是個會追究女人過去的下流胚子啊?虧我還一直覺得你雖然是個刑警,卻是個沒心眼的直爽漢子呢。」
「平野為了當一個男人,所以侵犯女人——殺人,你是這個意思嗎?」
「……搞錯人了吧,七條。」
「阿修。」男子緩緩回頭。
「別說大話了,這我也是一樣的。你再繼續橫衝直撞下去怎麼行?那鼓勵你的我豈不像個大傻瓜嗎?」
「去到不能再進去的地方,直到盡頭,到了沒?」
一張紙片代替門牌,用圖釘釘在上面。
「一開始川島找上教授,說他是織作小姐介紹的,姓川島,他有一個朋友出現了如何的癥狀,請教授務心為朋友看診。但是教授十分忙碌,而我那時已經逐漸喪失當醫師的自信,不太看診了,所以……」
該做什麼很清楚,卻無法行動,虛擲光陰,比不知道該做什麼而停滯不前的狀況更可恨。特別是對木場這種人來說更是痛苦。他覺得屁股的肌肉正在對腦袋發送訊號,叫他「站起來、走路」。手腳指使腦袋行動,根本是本末倒置了。
平野的妻子自殺。
堅硬的圓凳開始讓他感到如坐針氈。他不知道自己喝的是何等佳釀,但現在這種狀況,喝得再多也醉不了。
「治得好啊。首先最簡單的方法就是讓病患在生活中遠離恐懼的對象。像有懼高症的人不少,但過著一般生活的話,沒有什麼機會去到高處,幾乎不會造成障礙,對吧?」
只是里村有個無論如何都無法辭掉法醫工作的理由,他愛好解剖。
「那我問你,為什麼平野到現在都還沒落網?如果他連自保的念頭都沒有,為什麼還偷偷摸摸地四處躲藏?」
「沒刑警那麼了不起啦。」
川島曾經一度折返,所以他應該看到貞輔兩次才對。
川島是不是發現忘了墨鏡而折回來拿?但是他回來一看,房門卻鎖上了。兇案恰好就是這個時候發生的嗎?……不,還是已經結束了?不管怎麼樣……
那個蜘蛛——就是元兇。
「哎,愈是覺得不太可能發生的事,愈是隨處可見。但是在平野的案例中,他扭曲的夫妻關係反而成了一種契機,喚醒了他潛在的某種體質。」
貞輔聽到的聲音,會不會是平野打開玄關的聲音?貞輔聽到開門聲,夾在鄰家的隙縫之間不敢動彈。這不就表示聲音——出入的聲音沒有立即停止嗎?
里村的見解值得信賴。四宗命案的兇器的確相同,除非出現特殊情形,有別人使用了同一把兇器,否則這可以說是四宗命案是連續殺人事件的一大佐證。
「他藉由對自己施加其他的禁忌來肯定矛盾,但是平野的妻子可能發現平野在偷窺她。然後……」
「……你啊,真是個庸醫哪。」
「然後女人和川島來了。這裏出現了一個問題:平野似乎不殺男的。平野一直等到川島睡著,或川島離開。這部分是我猜想的,到底怎麼樣我不知道。大概是女人先睡了,川島早一步離開房間。凌晨三點。」
——平野就在裏面。
「阿婆啊,你的那雙勢利眼差點就被人戳爛啦。」
「你並不打算殺她們的……對吧?」
——本來想繞到後院去……
「那就像麻藥一樣啊,會上癮的。特別是逃亡生活中,精神狀態會變得極為不穩定,會在某些時候突破臨界點……」
「這 我也對警察說過了。平野最初下手犯案,就在他接受我的診察之後。我雖然找出平野病症的原因,但是他沒有接受任何治療,就這麼回去了。結果他的視線恐懼症一時之間到達了巔峰。他為了克服——殺人了。」
「呃,說、說的也是呢,啊啊啊,淤傷,那個人的臉上有淤傷,在左臉頰這裏,有一塊像被打過的淤傷。嗯,的確有淤傷。還、還有,是啊,他的聲音很尖,啊,不是大爺這種粗啞的聲音,而是很細的……啊啊、失禮、失禮。」
「那不就有白檀的香味嗎?」
「是啊。只是啊……」老闆娘收起母親的表情說道,「……不是有一種看法,把賢妻良母和盪|婦都同樣視為女人的敵人嗎?」
結果,木場在刑警的立場上必須留心的似乎就只有這一點。
「可是拿來洗手的井水裡搞不好就有細菌不是嗎?」
「大、大概現在這時間……還不到八點,七點半過後。」
——女人的香味。
「……你是這裏的老闆嗎?」
志摩子默默地,以一種像是瞪視、又有些害怕的眼神仰望木場。
「再說清楚一點,把你記得的全部說出來。你知不知道全日本有幾萬個戴眼鏡、穿開襟外套、不到三十的男人啊?」
「那個阿婆常來嗎?」
「我哪裡笨了?」
「有了有了,因為很麻煩,所以我把它當成特例處理了。只多收了二十圓手續費,當做是被贖回去了。呃,贖回去的是川島先生。」
「呿,我記得很清楚。就是他斬斷了我精神神經科醫師的生命線啊。」
同時,
「喂,葫蘆藏的是那邊嗎?」
「獃子,不是說那個味道啦。我是不太清楚那是友禪還是綢緞啦,不過那用聞的可以分辨得出來嗎?」
木場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一回頭,麻紀正氣勢洶洶地站在那裡,一張皺巴巴的臉不高興地瞪著他。「幹嗎?在別人家門口鬼鬼崇崇的,搞什麼鬼啊?快點滾回去吧。」
「這不是廢話嗎?」
「是的,這……雖然不是沒有類似的病例,但像平野這麼顯著的例子難得一見。分裂症的病患有時候也會表現出這樣的癥狀:有人在說自己的壞話,壞話變成電波,從收音機播放出來——不。甚至是直接傳到腦中,全世界都在中傷他。到了這種地步就算很嚴重了,其他也會出現許多妨礙病患社會生活的癥狀,但平野的情況並不相同,他僅僅是感覺到視線,害怕視線。」
木場所認識的川島就是這樣一個人。
川島新造成了通緝犯,被列為左門町潰眼殺人事件的重要關係人。木場因為是川島的老朋友,所以從搜查的主力上被撤換下來。這是沒辦法的事。
木場再次認清這個理所當然的事實,從女人身上別開臉去。就算別開臉去,臉頰和下巴依舊感覺到女人的視線,讓木場有些坐立難安。
「可是……前輩從來不感冒吧?」
這一類的手法,說起來就跟密室機關一樣,與這起事件不相襯。
「不曉得哪。上個月……對,就在潰眼魔重返四谷前,所以是半個月前,還是更早以前?」
「混賬東西,還不一定是。老闆,這事不話泄露出去。要是你敢吐露半個字,就沒收你的執照——不,把你逮捕。你的那場交易……違反的法規對吧?」
——不僅如此。
「啊,是的,小的名叫中條高,是小店的第四代當家。請、請問有何貴幹?」
「麻紀阿婆,你都幾點睡覺?」
「你神經啊?付我錢我都不幹……」
看樣子似乎不是如此。
「是那個……女人嗎?」
如果有機關的話,規模應該更龐大。
所以木場才會介意小事。
「等一下,降旗,不是說視線恐懼症的原因是那個偷窺——竊視嗜好嗎?」
女子溫柔地撫摸抱住她的男子臉頰。
木場——不擅長應付女人。
「我又不是東西……」
「你們搞錯了啦!不是我啦!我才沒看過你這種肥河豚哩!討厭啦,放開我啦!」
「你沒被嚇到嗎?」
「也是。那麼,這個病的問題不在於害怕的對象是什麼,而是過度的警戒嗎?」
「賣掉了。不,應該說是被贖走了。」
「川島把這個忘在什麼地方了,但我不知道它為什麼會掉在窗戶外面。川島應該是回來拿這個的。聽好的,青木,川島離開時,九成九看到正在監視的貞輔了。如果那個時候他已經殺人了,不可能會再折返的。」
青木目瞪口呆地張著嘴說:「連錢都偷啦?」
「不,不只是沒治好,平野心裏的空虛,把診療他的我都給吸進去了。」
「哎呀,真的?阿修,那你還真是未老先衰呢。」阿潤說道,大笑起來。木場覺得那只是因為榎木津這個人看不出年齡罷了,自己才是標準。
平野那種特殊的性質是否遭到第三者利用?平野的背後是否有人在掌控大局?
降旗目前的身份,或許極少有機會像這樣長篇大論。
「兇手是特意地、不被發現地悄悄潛入,但川島是大搖大擺地離開的,搞不好離去時,他還說了聲多謝照顧哩……」
木場對麻紀有些感到共鳴,慌忙甩開這信念頭。自己是警官——是守法者。
但是……
「是啊,難道不是嗎?」
「由你去轉告課長。轄區應該不會立刻接受這個說法,搜查方針也不會改變吧。不管怎麼樣,川島跟這件事並非完全無關,只要逮到他,案情應該會更明朗吧。」木場說道,走了出去。
「因為她就在附近……因為她看著平野吧。」
「什麼?」
「有可能是……肅清嗎?」
「你要修正為:職業應該是不分貴賤的。」
「是啊。」
「不可能,潰眼魔就是平野。」
阿潤把手肘撐在吧台上,下巴頂在微微交叉的手指上頭,以一種心懷不軌的眼神注視著木場。
「她拿什麼來當?」
「這女的……」
「說法怎麼樣都無所謂。唔,說的也是吧,但是啊,降旗,有沒有可能這樣呢?……唔,該怎麼說……」
「這……」
騎兵隊電影公司里留下的許多指紋當中,沒有半個符合之前採到的、據信是平野的指紋——也就是警方現在認定是川島的指紋。這不管怎麼看都很不合理,不是嗎?
「呃,沒有,只是那個,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了,全部想起來了。那個人一下子就過來了。感覺麻紀婆前腳剛走,他後腳就跟著來了。」
「你是說降旗嗎?」
如果拿這種結論當前提,辦案是無法符合人性的
「不許捉弄刑警,把你抓去關喲。」
阿潤維持著女人的表情,鬧彆扭地罵道:「什麼嘛,我的心意都白費了。」木場再三強迫她說出地址,阿潤只好說「真的不可以查報里美喲」,不慎情願地在紙片上寫下地址,交給木場。
大家都叫老闆娘阿潤或潤子。沒有人知道她的本名,也沒有人知道她的過去和年齡。
——川島那傢伙說不定真說了。
若非如此,麻紀就無法確認和服的種類了。
「做那種事有意義嗎?女人最大的敵人肯定是男人嘛。如果敵人都一定非殺不可,那得先把所有的男人都給殺了才行啊。若不這麼做,社會就不會改變嘛。你要是說那種話,會被當成什麼都不懂的歧視主義的蠢男人,第一個被殺。」
木場半帶諷刺地說,降旗應道「是啊」,自嘲地笑了,說:「對精神科醫師來說,探索病患的精神深處,就等同於回溯自己的內在。」
警方的理由如下:
「他……平野開始認為總是有人在看著他,監視著他。」
「停手吧。」女子悲傷地蹙眉,接著虛弱地、嘆息般地說:「再繼續下去,對你沒有好處。已經夠了吧?我不想看到你這樣了。再繼續下去,你一定會恨我的。」
「怎麼這樣沒精打採的呢?阿修……」阿潤嗲聲嗲氣地說,「……是女人嗎?」
麻紀不說話了。
「我說要請假就是要請假。你去跟課長說我感冒,什麼都好。」
小姑娘、盪|婦、教師、有夫之婦。連結這四個毫無關係的點的,是平野被壓抑的潛意識這條線——木場完全無法接受這種說法。
「安靜點啦,你這個半老徐娘……」
太教人心酸了。
「天氣很冷吧,阿婆?」
「所以這並不是個人的問題,而是社會啦、文化——這些字眼真討人厭呢,我就是不想碰到這些詞彙,才幹起這一行的——總之,是那邊的問題。」
事實上,騎兵隊電影公司的指紋到處都有被擦拭的痕迹,卻仍然採集到相當多的指紋。木場覺得,那麼應該不是故意擦拭掉的,只是打掃時一起擦掉了才對。事實上,大樓的管理員就作證說他打掃過了。聽說川島拜託管理員每星期幫他打掃室內兩次,而那天下午管理員才剛打掃過。那個時候川島不在,房間里沒有人。
「是啊……」
木場對政治經濟也不是那麼清楚,不過織作的名氣大到連木場都聽說過。
「你以前是幹什麼的?」
「是因為凶物對被害人怨恨極深嗎?」
「沒有,事情……還沒完。」
「錯不了,不會錯。木場老弟也會相信科學搜查呢。」
男子抱著雙肩,靜靜地顫抖。
「就是因為恐怖才刺的吧?人體有很多像心臟或延髓之類,可以一刀斃命的要害。肚子和脖子也是,只要切斷動脈,就會大量失血。可是潰眼魔卻頑固地只刺眼睛。是因為殺人的意志稀薄嗎?他是想要凌虐被害人呢,還是他是一個終極虐待狂?」
「那是在房間里殺人之後,利用機關出入或上鎖,才不算什麼密室。而且就算做出那種瘋狂之舉也沒有任何好處。那種東西啊……」
這個人不知不覺從搜查過程中消失了,但木場有些介意。
「喂,阿潤。」
「所以我辭職了,沒理由聽你說三道四的。」
木場一口氣喝乾了酒。
「八點就上床了。雖然不是馬上就睡得著,不過就算晚上醒著,眼睛也看不見。客人大多都是半夜才來,要是醒著等,身子哪撐得住?有客人來,我才會起來。喏,回去吧。」
——去問女人……去問蜘蛛。
降旗有什麼根據嗎?
骯髒的玻璃門上,只有香煙的油脂和塵埃附著在油膜表面,在微妙的光線照射下化成了美麗的琥珀,木場趴在吧台上,朦朧地只望著它看。
「那是因為……」
突然被人叫住,木場有點吃驚,不高興地轉過頭去。青木說:「哦,七條兄。」
木場把手按在內袋上。
「你了解?」
「不太可能吧。平野應該憑自力克服了他的視線恐懼症,不過應該沒有完全康復。」
木場在腦中重新回憶起現場的狀況。
但警方似乎就是不這麼想。
「阿修,這是什麼意思?」
偵探指的當然是榎木津。
「我想也是。意思也就說你對進來的人很寬鬆,但對於離開的人卻盯得很緊,對吧?就算客人默不吭聲地走進來,也不能沒付錢就離開。你一大早就坐在門口監視,這樣才不會漏收了事後付款的客人的住宿費。」
道德、常識、人情,木場心中的確是有一些沒錯。直到不久前,木場還因為這些事物而困惑不已。
「令人不解呢。」木場點燃一直拿在手中的香煙。
木場還認為,理論的背後絕對不能夠有思想背景。
「可是就這次的命案來說,只能說那傢伙這次採取了不符合他行動模式的行動。犯案前後發生的事,應該就像剛才說的吧。如果不這麼想,就無法除掉小矛盾。只是啊……」
「哦?那她是什麼?」
例如說……
「光頭?那個人好像沒禿吧。衣服的話,是普通的開襟外套,就像大爺們穿的那種,似乎沒戴帽子。很年輕,還不到三十。」
為什麼這個喜市會在這個節骨眼突然冒出來,贖回前島八千代的和服?而且多田麻紀會把八千代的和服拿來這家當鋪典當,不管對誰來說,應該都是意料之外的事才對。
連路燈也沒了,四下一片漆黑。
「老公?結婚了嗎?」
「那算瀟洒嗎?應該叫古怪吧?」
「還有呢?」
「……那個人跟你是什麼關係?」
貞輔的監視也中斷了。
「恐怖嗎?」
「以前是醫生,現在……不曉得。」
「他是你……最後的病患嗎?」
木場不懂醫學。對於精神、神經這些領域更是一竅不通。其實他連感冒的原因是什麼都不太了解。降旗用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說:「當然有了。」
「可能是……為了這個。」
只是警方早就向社會大眾公開了平野兇手說,事情已經鬧得滿城風雨,如果警方現在再把之前的說法推翻,感覺實在太輕率了。而且如果平野真的是無辜的,將會演變成人權問題,顯而易見地,警方將會遭到輿論大加撻伐。不知道警方是認為既然會被指責,等到逮捕兇手后再被指責比較好,還是考慮到川島不是真兇的情況,新聞發布只提到平野以外,另有他人犯案的可能性極高,並沒有公布川島的姓名資料。為了不重蹈平野那個時候的覆轍,警方不敢輕舉妄動,慎重考慮之下,做出了這樣的安排。
——他的臉被路燈照亮,我看得一清二楚。
女人粗read.99csw.com魯地甩開制服警官的手,就像那天晚上,身子一翻,往後一跳,在木場前面背著身子說:「不要小看我紅蜘蛛志摩子!竟然把人拖來這種怪地方,搞什麼嘛!至少也該付我回去的車錢吧!」
「是啊,怎樣?」
「報告書上也寫了類似的事呢,只是沒有人能夠理解。」
就像麻紀說的,走不到十分鐘,就看到那家當鋪了。老舊的廣告牌上寫著「中條當鋪創業明治元年」,是古董了。但是店鋪本身實在不像是明治元年的建築物。可能是空襲中燒毀,戰後改造的吧。
木場不知道播放的是爵士樂還是古典音樂。
「那個女人是哪個女人?」
「你這傢伙,揩了人家的油是吧?」
「不是,對手是流氓。新宿一帶啊,不管是通過拉皮條的還是跑單幫的,都需要大姐頭的許可,因為背後有黑道在控制。這傢伙差點被流氓用草席捲起來扔進河裡的時候,被淀橋署的人給救了。由於我們把她列為關係人,發生肖像畫,所以收到了淀橋署的聯絡。認得她的只有我,所以我一大早就去把她給領過來了。」
「不過……案發當天只有一對客人,而且又爽快地先付了錢,你可能也有鬆懈了,但因為平日的習慣,你還是醒來了,對吧,阿婆?」
阿潤像只撒嬌的貓,朝上盯著牧場看。
——才沒那種東西。
——總覺得不對勁。
「阿修,你沒頭沒腦地問這什麼問題啊?什麼和服?別看我這樣,我對穿著打扮可是很講究的。」
降旗放聲大笑,接著說:「說的也是,你的道理也說得通。所以就算和世間的道理不同,你也有你自己的道理,不是嗎?你……」
確實,不管是心懷高邁思想的脫衣舞,還是酒後亂脫一通,在旁人眼中看來都一樣只是下流的舞蹈。那麼意志再高尚也無甚屁用。
木場很在意刑警說的川島瞬間露出的表情。
阿潤皺起眉頭,露出難過的表情,再次顯現出女人的樣貌。木場拱起肩膀說:
「就算是好了。那,平野是失去了良心、道德那類東西嗎?」
川島連自己的聯絡方式都說了出去,到底是要和前島八千代交涉什麼?如果目的是殺人,會那麼輕率地暴露自己的身份嗎?太隨便了。如果川島是兇手,只能說這是突發性的殺人。
如果裏面沒有半個人,也沒辦法從裏面上鎖了。
「這個阿婆啊,被死者的和服搞得利欲熏心了。」
——要拿出來嗎?
「是啊,如果平野真的是根據你說的運行模式來行動,這就有些奇怪了。不過啊,聽好了,重點就在這裏。只有假設平野是兇手時,剛才的描述才說得通。如果把另一個嫌疑犯當成兇手,那麼事件就變得毫無計劃性可言了。」
「這個嘛……我想阿修應該不知道,我小的時候曾經患有潔癖症。所謂潔癖症,就是過度地愛乾淨——不,算厭惡不潔吧?——總之就是這樣的神經症。覺得好臟、到處都是細菌,全世界都骯髒死了。所有的東西都要經過消毒,不用雙氧水擦過,我什麼都不敢直接碰。」
就看得見事件的面貌。
行動方針不確定的狀態,令他痛苦萬分。
「有缺損啊……」
「不是這樣的。」
說什麼也沒用。
「什麼在哪裡?」
「看得出來啊,我用黏土之類的做過實驗了,角度等細節有微妙的不同。躺著的人的眼睛最容易刺,也可以刺得非常深,同時也符合殺害狀況。」
「不就有個很氣派的衣架嗎?有衣架屏風的話,當然會掛在那上面。一定會的。」
「這個啊,阿修,是陽|具的象徵啊。」
青木低著頭,跟著木場走了一會兒,到了大馬路時,他趕到木場前面,回頭就說:「可是……前輩,如果照著剛才的事實來想,不就會得出川島不可能是兇手的結論嗎?那麼兇手就是平野了。平野現在正逍遙法外。」
「對……變得過分地強。他把從本我泛濫而出的性衝動確實地縝密地、一層又一層地封印起來。所以儘管他擁有竊視的癖好,長期以來卻甚至完全沒有意識到它。然而……這種衝動是愈壓抑,就反抗得愈利害的。」
數到十。
「降旗嗎?」
——跟我沒關係,我最討厭警察了。
麻紀垂下嘴角。
再怎麼說都太奇怪了。
「這個女的怎麼了?」
因為沒辦法侵犯,所以用刺眼睛來代替侵犯。
「就算門開著,也不代錶店開了,晚點再來。」
「不可能吧,我知道平野佑吉後來發生了什麼事,或許他碰上了什麼非比尋常的嚴重事態。這我不知道,但那肯定是平野乾的。」
木場不知道警方這麼判斷的根據何在,也不打算詢問。
房間里微溫的光線將骯髒的玻璃變成琥珀,也讓老闆娘看起來像個陌生女人。
降旗笑了,說:「那是因為你太懶散了。」
榻榻米上雖然亂得一塌糊塗,但混落一地的衣服中唯獨不見和服。捲起來的全都是內衣和花俏的洋裝。
「只要拿得到錢,這點小事沒什麼不能忍的。老娘……很窮的。」
「當然是掛起來啊,平時的話。」
就算只檢驗出據信是平野的指紋,事實也不會改變。
「結果他就偷窺成癮了是嗎?」
「你說玄關不上鎖是嗎?」
青木說:「我才沒聽什麼信什麼呢。只是我不固執已見,對於合乎道理的意見坦率地佩服而已。」
「所以呢?」
此話讓男子僵住了。「這……辦不到。」
「貴幹貴幹的,我又不是什麼大官。不過不管啦。我說你啊,你認識那邊那間賣春宿的多田老太婆嗎?」
——這是在自我辯護。
「對,就是他。據說就是那個辣手什麼人的女兒,教授好像也不清楚是次女還是三女。」
「就是吧?我就是看不慣這一點。我小時候也這麼想過:細菌很頑強,聽說有些細菌就算被熱水燙也不會死掉,那種厲害的細菌,一定會引發很可怕的疾病吧。那麼就算拿井水洗個兩三次,根本無濟於事嘛。只殺得了沒用的細菌,厲害的細菌沒死的話,還不是都一樣?既然洗跟不洗都一樣,誰還要洗啊?所以我在吃飯前絕對不洗手。」
「……阿婆,你剛才說你來者不拒,但不會平白放客人回去,對吧?」
阿潤輕盈地走出吧台,倦怠地轉動脖子,走向入口。
木場大聲說:「回去了。」
「不可以摸。」
「我真是個蠢蛋。」
「可以啊,我覺得可以。」
「給我說清楚點。」
木場找不到恰當的說法。「……平野有沒有可能是根據別的道理在行動?」
「喂,降旗,我再問你一次,你就潰眼魔除了平野以外,不可能是其他人對吧?」
木場感覺事有蹊蹺。
「……嗯,你說的沒錯哪。不管懷著什麼樣的志向,做的事一樣的話,結果也是一樣嗎?」
「這個阿婆不會去留意來自外面的入侵者,她可能睡著了吧。她說這裏沒有東西可以偷,應該是真的,所以也不會有小偷進來吧。而且玄關根本沒上鎖,這種房子兩三下就可以溜進來了。因為沒有理由侵入,所以才沒有人侵入,如果有目的的話,要進來是很簡單的。只要進入屋子裡,接下來只要屏息潛伏,絕對不會被發現。」
「我就是要說,我了解那種心情哪。」
木場追問:「真的嗎?」中條回答說:「小店七點開門,八點才營業。」他說的店門開得早,是代代傳下來的習慣。
警官讓到一旁,女子現出身影。
「沒治好?」
妝化得得濃,服裝花哨,是娼妓。
目的地是九段下,法醫里村紘市在九段下開了一家外科醫院。
他想起母親。母親一定也曾經在這棟破屋裡,害怕著空隙吹進來的冷風,像這樣抱著身子承受著——想到這裏,男子悲傷不已。
「老年人……起得早哇?」
——敵人就是蜘蛛。
「這……那隻要有眼睛,不管是男人還是狗都可以吧?為什麼被殺的都是女人?」
「然後……平野他……」
主婦、教師、盪|婦、小姑娘……
「那個女人的家在哪裡?」
「一點都不有趣。聽好了,世上根本沒有什麼密室殺人,絕對沒有。」
「真像是你說的話,亂七八糟。」
如果他有目的的話……
「要是我知道,也不會問你了。只是啊,什麼都好……」
「會啦,我發燒快死啦。汗水跟鼻涕流得跟瀑布一樣,你沒看見嗎?」
「葫蘆?」
這裏適合這稱呼。事實上,這隻是一棟古老的木造別墅。只是吸飽了夜晚的空氣,樣貌變得不祥可怖罷了。
但是……
「這另當別論。」
「變態,閉嘴啦。講這種事那麼有趣嗎?我不是要問這個。聽說你判斷兇器是同一把,這一點錯不了嗎?」
木場打開嘎吱作響的門扉,踩著嘎吱作響的樓梯上去。
女子以溫柔的眼神望著他的背影。
兇嫌的視線恐懼症是否對案件發展造成了某些影響?……
麻紀緊緊抿住嘴唇,從木場身上別開視線。她的眼睛雖然濕了起來,態度卻依然剛強無比。
因為警方如履薄冰,更讓木場感到不快。
「如果沒出聲的話呢?不會有人默默進來,就這樣默默回去嗎?」
「真是廢話。實在是,像個孩子似的。」老闆娘露出母親般的表情。
木場一想到此,突然興趣全失。
手腕的角度,指尖細微的動作。
「……八千代陳屍床上。」
前島八千代——到底是在做什麼?
「如果上面掛著和服的話,就看不到背後的牆壁啦。」
口氣很粗魯,連頭都不抬一下。木場想起了朋友中禪寺。
木製的垃圾桶,煙灰缸,火盆,破損的茶杯。
「換句話說,就算置之不理,那個女的也……」女子垂下長長的睫毛,「……你的願望即將實現。」
雖然木場不知道這抵觸了什麼法令,但他感覺似乎是違法行為。木場自己都覺得話說得太隨便,但當鋪做的也不完全是清白生意,這種威脅似乎格外有效。四代當家再次「咦」了一聲。
「也不是說有。不管做什麼工作、和誰上床,只要是一個正正噹噹的人,不就沒什麼大問題了嗎?又不是說每次和別人私通,鼻子就會像小木偶一樣伸長,還是說一和別人上床,壽命就會縮短。肉體既不會出現變化,人格也不會有什麼重大改變啊。」
「是啊。那邊是別人的地盤,結果起了爭執,還上演了全武行。」
「平野使用的兇器,是尖銳的鑿子之類的器物吧?」
與那天晚上相同的香味。
「這……也難怪吧,自己變態的行為害死了老婆的話……」
但前任精神科醫師卻斬釘截鐵地否定了這個想法。
「我也不是笨蛋,是條子。」
「哈,裝模作樣,我第一次聽說你是個女人哪,混賬東西。」木場不必要地咒罵道,粗魯地一口氣喝乾了酒,又趴了下去。
「陪我走一趟。其實也不一定要你,不過誰教你跟我是老交情了,你就認命吧。在上班前會解決的。」
「只有里村了吧。」
「說些有的沒的,結果你自己不也愛強詞奪理嗎?……笨蛋!」女人小聲地朝著男人的背影罵道。
他窺看隙縫說:「怎麼樣?青木,已經可以了,出來吧。」
「這樣啊……」
「你們很煩欸,跟我沒關係啦!放開我啦!」
「這樣啊,川島啊……川島。」
「你……真的只是個酒家女嗎?」
「……你覺得平野就是兇手嗎?」
「原來如此,解釋得真妙。」
「就算他沒有貪念,逃亡也是要花錢的。像是有人委託他殺人,代價是資助他逃亡……」
後來,木場一直將那副墨鏡隨身帶著。
——看見了是吧。
「喲,阿婆,半天沒見啦。」
「不是光頭、穿軍服吧?」
「現在幾點?」
「是啊,所以他否定妻子是因為自己偷窺而死的想法。這麼做的結果,使得他出於超我的禁止作用與壓抑變得更加堅固、更牢不可破了。」
木場再次望過去。當鋪老闆扭過身子,讓賬簿遠離刑警。
不知道的話,老實發布說不知道不就得了?
木場認識的降旗,遠比常人更老謀深算,說難聽點就是陰險。降旗總是煩惱個沒完沒了,看透別人,猜疑心也重。但是木場認為那是因為降旗比別人更纖細,正義感更強,卻又小心謹慎,性格非常複雜,才會如此扭曲。降旗不是個壞人。只是如果以那樣的態度待人處世,結果就會流於憤世嫉俗。木場曾在酒席上這麼狠狠斥責過他。
「這我懂,可是……」
「只是碰巧的,從貓目的阿潤那裡逼問出來的。」
「為什麼?」
「櫃檯一向是你在負責嗎?」
眼睛習慣的話就看得見了。樹林,長屋中狹窄的小巷。
這裡是位於池袋市郊的一家酒店,客人只有木場一個人。
「前島啦,那個沒用的老公。」
「這……說的也是哪。」
「……那你怎麼想?」
「我?我不這麼想啊。可是有人這麼想吧?錯不了的。」
「然後啊,那個人雖然說要贖回去,可是他又不是典當的本人,所以我就想說,得先把和服當成流當品處理才行。」
「你說志摩子嗎?」
「嗯……這樣的話會怎樣?」
「牆壁?」
「要去哪裡?」
青木向木場拿眼色,沒有錯。
「哦,出手大方。」
「應該。」
「潰眼魔就是平野的意思。」
「就算阿婆再怎麼天不怕地不怕,看到那樣的屍體,也是會著慌的,阿婆她臉色大變,跑去報警了。平野就是趁著這個機會逃脫的。」
青木不服地提出異議:「阿婆熟睡得邊十一點半以前溜進來的人都沒發現,為什麼這時候又會被吵起來?三點是三更半夜,是一般人睡得正熟的時間啊。」
「水洗肝臟很清爽啊,不過你的肝應該已經回天乏述了吧。一副身體已經爛到不能再爛的模樣,感覺一切開肚子,就會讓人大失所望,不過我有點想看看哪。」
「不要模仿那種怪聲音啦。可是連這種事都看得出來嗎?」
「說清楚點,到底是怎樣?叫你看賬簿啦。」
「是了,把八千代叫出來的是蜘蛛的使者,背後有蜘蛛在操縱!」
「說什麼放心……」
「我完全不會偷窺。尤其是當上警官以後。」
「因為男人是笨東西。」
「真討厭的工作。」
「那可不行哪……」木場冷不防地把警察手冊伸到男人的鼻尖前,「……我說老闆吧,這玩意兒可以當多少呀?」
「賢妻良母也是一樣啊。她們是父權制度這種封建社會的古老陋習的犧牲者——犧牲者也就是受害者,但是現實上她們大部分甚至沒有認清這一點,換句話說,積極地支撐著男性社會的,就是這些女人當中的內賊——沒有自覺的女人自己。這麼一想啊……」
「才沒那種獃子呢。就算偷偷摸進來,一做了什麼事,我馬上就知道啦。才不會讓他們白住。」
「大有關係啊,喂,降旗。」
「降旗,說明白點啦,你指的是什麼?」
「要回去了,不好意思打擾你這麼久哪。」
中條翻著賬簿,睜大眼睛,他可能近視。
「話說回來,阿修,你是怎麼查到這裏的?」
「不要、不要!我已經受夠了!」
「沒那種規定啦。」
木場縮起龐大的身軀,鈍重地走進房裡。
降旗捻熄抽到一半的香煙,扔進一旁的茶杯里。「……他的妻子自殺了。」
「那個成為犧牲的女孩……為什麼會被選上?」
卸下這些角色的話,底下的臉就只是單純的個人嗎?還是單純的女人?在身為女人之前,首先是個人嗎?還是身為人之前,首先是個女人?木場難以衡量。
余香。
木場鈍重地起身。「女人差不多該回來了吧?」
「是啊。」
麻紀別開臉去。
——這樣啊。我想那一定是我女伴的和服,不小心忘在那邊的旅館了。能不能讓我稍微看一下呢?
平野容忍妻子紅杏出牆。
反正一定是被當成小事,置之不理。木場根本不記得有提起。
「這樣……嗎?」
「呃……哦,你說那個印刷工廠的工人是吧?我也不是原本就認識他,我記得他是一個姓川島的青年,是我的恩師……」
木場大聲喝道:「不是她啦!你們就放了她吧。現行的法律就算可以保護、指導流鶯,也不能逮捕她們吧?」
「阿修,你這個人也真傷腦筋哪。你那樣豈不成了凈琉璃還是文樂的人偶了嗎?那你說,在背後操縱你的又是什麼?」
阿潤可能掛上了午休中的牌子。大半夜的,應該不叫午休,但這家店沒有黑夜,也沒有白晝。
「特別是你,不當成一樣是不行的。」
當然,法律也不是絕對的,但是如果要質疑法律,就去到別處的地方,先卸下警官的身份再說——酒店的老闆娘是這麼規勸刑警。
老闆娘有著一張暹羅貓的長相,她用凌厲卻又和藹的眼神注視著木場,微微一笑后,默默地為他斟滿了廉價的冷酒。
「禁止的心情變得更強了嗎?」
「不過這也不是男人或女人的問題啦,因人而異吧。你不是笨蛋。」
木場望向青木,青木有些激動地問:「老闆,那個是……長得怎樣?」
——也有這種看法嗎?
「女人的和服,很稀罕的水鳥花樣……可能是鴛鴦吧?我記得很清楚,是加賀友禪,很高級。其他還有和服外套、披肩和和服腰帶。」
木場覺得光拿指紋來說就不像話。
那麼……
「你以為客人已經回去了,沒想到人似乎還在客房裡。於是阿婆,你動了貪念。這對客人付錢付得很爽快,離開時,再跟他們撈一筆延長費吧——你這麼想對吧?於是你就像那樣,在那兒坐首等待。因為這樣,平野他……」
麻紀聽到青木的話,滿是白髮的頭點了兩三次。
「聽到幾次?」
——等一下。
「應該沒有其他的理由了。」
木場將臉湊近她戴了耳飾的耳朵,壓低聲音,不讓七條等人聽見地說:
早晨一下子就來臨了,夜晚倏地隱身,同時詭異的小攤子也消失了。
所以,累積瑣碎的事實便格外重要。如果忘了這一點,就會忘記自己是在做什麼。分散各處、微不足道的種種小事會刻畫出事件的全貌,讓木場做出有效的預測。
降旗笑了。「但如果是剛才說的尖端恐懼症,尖銳的物體隨處可見,想要將尖銳的物體從日常生活中排除,是一件相當困難的事。這種情況治療起來也相當困難。遇到這種病例時,不是找出病患恐懼尖銳物體的心理因素,加以排除,就是要病患理解這一點,予以容忍。這麼一來,大致上都能將恐懼減小到常識性的範圍內。」
弒父、奸母,奪回世界。
木場頑強地肌肉這麼吩咐他散漫的腦袋。
「我聽不懂西洋音樂啦。」
「不是,是我的恩師以前照顧過的一位小姐介紹的。」
「這樣啊,有可能。話說回來……這位阿婆為會么甚至打消報警的念頭,都要趕回來呢?」
「左門町的事件,不管是兇器還是手法,都與其他的潰眼事件完全相同。那麼這應該也是你所說的——我不太懂的——平野自我實現的行為吧。但是警方判斷這是別人乾的。不,現在警方逐漸認為潰眼魔根本就不是平野。」
「剩下的就是密室了。」
——德田裡美。
「嗯,算是強迫神經症的一種。例如說,不是有一種尖端恐懼症嗎?」
「怎麼?缺錢用啊?你們這些稅金小偷,過得還真爽快。」
「怎麼可能?用摸的話還……」
「就是這個。」
但是如果說前提是平野在裏面,這個道理就失效了。
「如果目的是殺人,我想應該不會刺眼睛。被害人碰巧全都死了,可是這四個人的死因里,第一個小姑娘是休剋死亡,第二個是失血致死,最後那個婦人則是被鑿子深深地刺進腦子裡,刺得非常仔細。」
坡道上有一家比診療所再大上一些的小型建築物,那就是里村醫院。儘管還不到六點,然而仔細一看,大冷天中,里村本人竟然拿著掃帚在清掃玄關。他有些稀薄的後腦勺看起來寒冷極了。木場默默地走近,但醫師立刻察覺聲息,回過頭來。
「……女人呢?」
多田麻紀是在天亮以後才看到前島八千代的和服。
「這……」
對了,降旗。他不就是為平野——兇手診療過的精神神經科醫師嗎?加門刑警向木場打聽降旗的消息時,因為當時木場對平野兇手說一點興趣也沒有,所以沒怎麼放在心上,不過現在不同了。現在平野兇手說是木場預測的中心,支撐著他的理論,不能置之不理。木場開口之前,阿潤搶先問道:「他是做哪一行的啊九_九_藏_書?」
「我不懂你那種歪理啦。」
「其他人身上就沒有檢驗也碎片了。只是,傷口形狀全部相同。兇器同樣是二厘鑿,這一點錯不了。」
「只要是女人,不管什麼人都好嗎?」
「什麼怎麼樣?」
「你……在鼓勵我嗎?」
「為什麼?」
接著啞著喉嚨大叫:「……把自己構築起來的道理也給毀掉!所以道理對我是說不通的。就算說上堆有的沒有建起什麼大道理來,它還不是會一瞬間崩潰?所以道理根本就不能相信。平野可能是煩惱很多,腦袋也失常了吧。如果那樣叫做有病,他或話就是有病。可是就算這樣,為什麼你會知道事實以外的事?精神科醫師是什麼?乩童還是靈媒嗎?憑著那種歪理就能知道病患的內心深處嗎?那才是自命不凡吧?自以懂一些根本不懂的事……」
那麼川島知道那家旅館——不,不對,那裡是什麼人事先制定好的地點。
「是內心浮動了……吧,曾經。」
「死了嗎?」
「咦?呃,小的並不是在隱瞞什麼啊,小的絲毫沒有隱瞞。那個時候過來的警察,一開口就問說有沒有看到可疑的男子,他是一個怎麼樣怎麼樣的人,說那個人就是潰眼魔——姓平野是嗎?凈是打聽那個人的事。那種野蠻人,小的一點兒都不清楚啊,所以小的就說不知道。警察問的問題,小的都不回答了。哦……啊,有了,在這裏。」
「你這個人也真糊塗哪。我怎麼可能把流鶯的住處告訴刑警呢?這太不顧道義了。」
遲鈍的木場完全沒有發現。
「那就好。」
雖然說得頭頭是道,但人心並不是可以這麼簡單地被詮釋——不,人總是不希望人心可以這麼簡單地被詮釋。雖然木場不太懂,但他覺得精神分析只是把朦朧不定的人心變換成符合理論一形態或適合解釋的模樣,再嵌進一定的框架罷了。在木場的看法中,這說穿了也是先有理想的結論,然後才有解釋。
「那你們去抓他們啊!幹什麼抓我嘛,比起我這種靠身體賺錢的底層女人,在紅線另一頭操縱女人、剝削女人、凌虐女人,只顧著自己賺大錢的黑市商人更壞不是嗎?」
降旗的表情沉了下來。「利用?不可能。平野毫無社會性可言,要怎麼利用?誰會利用?為了什麼?」
阿潤說:「帳幫你記著,快去吧。」
「我覺得……不太可能是這一類啦。」
木場認為,警官的信念只要到幌子這種程度就綽綽有餘。他覺得公僕最好能夠誠實正直,但根本沒必要是個理想主義者。因為他認為警察已經高舉著社會這種不知是否真的存在的怪物旗幟,倚仗國家權利肆無忌憚地行動,如果在拿理論加以武裝的話,就太過頭了。
阿潤叼著香煙,撇過臉去。黑色的禮服大大地裸|露出背部,醒目極了。
青木低喊著「知道了,我知道了」,後退兩三步說:「那……現在這件事怎麼辦?我覺得這件事非常重要。」
「那個人這麼問,這我也沒有必要隱瞞吧?我就說:『是的,沒錯。』結果……」
兩人經過麻紀家前面的小巷,來到四谷警察署前。幾名制服警官正聚集在入口附近。
「這樣。就算從裏面出來再進去,也不能明確地聽出來吧?」
「川島喜市跟娼婦有什麼關係?」
「女人的敵人就是女人嗎?」
「更另當別論了。」
川島喜市。
——他應該去讓降旗看看的。
「為什麼你會傷腦筋?」
「這還用說嗎……」麻紀甩開木場的手。
——只有這個可能了。
「這裏沒有時間。」
「怎麼可以因為都是女人,就拿來混為一談呢?」
「那算特例吧?還是不算?哎喲,其他國家是其他國家。不管環境怎麼樣,更重要的是意志吧?進澡堂是為了洗身體,畫則是那個,是為了藝術,跟單純的脫|光衣服不一樣。」
木場雖然個頭龐大,手卻很巧;長相兇悍,腦筋卻動得很快。儘管如此,他依然是個遲鈍的笨蛋,沒辦法找人商量事情。雖然朋友會體察他的煩惱,木場卻察覺不出朋友對他的體貼,老是一個人困惑不已。這種時候,木場總是會突然想起來似的拜訪這家店。
「欸,那個人一下店裡,就對我說:『冒昧請教一下。』嗯,我就心想,怎麼,不是客人啊?嗯,我這麼懷疑,想說他是不是要來問路的。結果那個就說了……」
木場剛才也這麼想。
如果被人斥責,再擺出刑警的臉孔就是了。就算木場本身沒意識到,刑警生涯中學到的老奸巨猾也會自然而然地發揮作用。
太可笑了。木場聽說降旗辭掉醫師的工作后,頹靡不振,形同槁木死灰。
「……這……是因為那傢伙性無能嗎?」
牧場問道,降旗放肆地笑了。
「女人聰明得很,因為她們會裝笨。男人不就是愛假裝聰明的笨蛋嗎?」
「對,就是那個阿婆。」
記憶在鼻腔蘇醒,女人的味道。
降旗盤著腿改變方向,背對月光。接著說:「雖然很想拿酒和小菜款待,不巧的是家裡什麼都沒有,請別見怪。」
「治得好嗎?」
「青木。」
「不要隨便斷定。理由呢?你能說個道理嗎?」
「我知道了,謝啦。」
木場也湊過去看,中條立刻合上賬簿。
「只有腰帶繩?真奇怪。真的嗎?」
被新造掐住脖子的女人。
——去問蜘蛛嗎?
重返現場,不必要的密室,以及……
阿潤坐在木場旁邊,聽到刑警的獨白,睜圓了眼睛,晃動著雙腿津津有味的聽著。
要懷疑貞輔的證詞很簡單。可是如果這樣做的話,就等於是把沒有合理性的部分拋棄而已,這樣是不行的。倒不如說,問題是要怎麼樣瞞過監視者的耳目離開。平野一定是趁著貞輔疏忽時逃脫的。
而且粗心的兇手都在犯罪現場留下一堆指紋了,就算擦掉藏身據點的指紋又有何用?不,人有可能這麼靈巧,可以在生活起居的地方只挑出自己的指紋擦掉嗎?
「會不會捲起來或是折起來?」
「不只是不必要的警戒。不管是鉛筆、筷子,甚至是指尖,連平常人不會害怕的東西都會怕。別說是拿在手裡,連擺在附近都不能忍受。因為他們會聯想:東西擺在附近、會拿起來、會刺到。」
「有言在先,我這裏可沒有什麼男人喲。不過……嗯,女權擴張論者應該不怎麼樂見吧。」
「所以說,這就跟我的潔癖症相同。」
四谷署那個長得像蠑螺的刑警——聽說他姓七條——是在木場抵達稍早之前來到騎兵隊電影公司的,他說那個時候氣氛並沒有任何不對勁。就在警方準備闖入時,女人——疑似娼婦的那個女人——破口大罵地闖了進去。所以七條刑警決定暫時按兵不動,觀望情形。爭執的聲音持續了一陣子,因為情況十分不對勁,警方開門查看,結果川島正掐住女人的脖子。
「可是……」
「混賬,什麼真相?根本什麼都還沒確定啊,我們依然什麼都不明白。你冷靜點,聽什麼就信什麼,所以你才沒有長進。」
「有個女人……被盯上了。」
現場採到了多組指紋,當然也找出了許多據信為平野的指紋。
「貞輔是這麼說的啊。這裏的話,喏,大馬路那邊不怎麼看得見吧?」
這樣的話,被害人還是等於是隨機挑選的,木場最不能接受的就是這一點。
「哪有那麼隨便的結論。」
「是看不見啊。為了不讓和服變皺,一般都會攤開來掛,像這樣整個攤平。你應該也看過吧?」
「真教人不懂哪,我倒是從來沒洗過手。」
一臉不健康的男子——降旗弘得意地笑了。
會不會在那個時候,就已經布下了某種大規模的機關?
「平野與人交易?這絕對不可能。」
木場站了起來。
「對。總之,這類強迫神經病的問題就在於程度。是每個人都具備的恐懼感和嫌惡感病態的增長,並不是本來就異常。但是如果不設法,恐懼就會無可遏止地不斷增長。」
「與其說是為了當一個男人,毋寧說是活著的證明吧。這也是一種弒父行為。」
「怎麼樣?有聽到什麼嗎?」
「……我是醒來了。」
「就是女權擴張論者啊。」
「你這女人也真糊塗。她們做的是晚上的生意,現在肯定不在家吧?我是個刑警,所以應該取締流鶯,可是人又不在,我能抓什麼?快點告訴我,順便算賬。趕快。」
「對,我什麼事都不能做。我被家母絆在身邊,勉強正常地生活,但有一段時間真的非常痛苦。可是啊,家父一過世,我的潔癖症就好了。」
娼婦般的女人,廉價白粉的……
就算這就是真實,依然不合木場的意。
木場抓過榻榻米上的布塊,玩弄了幾下又扔開。降旗帶著一種近似哭泣的笑容。
「對,骯髒的妓|女。殺了我母親的妓|女。」男子憤恨地說,閉上眼睛。
「幹嘛這麼凶?這是我自己想聽的,我不關。」
「用我也聽得懂的話說啦。」
男子用力捶了地板三下。女子用力抱住男子肩膀,鎮住他的激|情。女子虛幻地聲音取代空隙吹進來的風,撫過男了的後頸:「所以說……這與你無關。我說的停手,指的是這件事。」
「你是說他藉由殺人,收取酬勞?」
「他不是真的被人偷窺嗎?」
「你……又在想那個女人了嗎?」
「還有啊?」
邋遢地掛在衣架屏風上的和服腰帶繩。
青木問:「只是什麼?」
「左門町,現場。」
礙事的麻紀外出了,所以平野逃脫了。平野一離開,麻紀就回來了。當然貞輔沒有看到。
「彆扭鬼。」
只有……這樣而已。
青木呢喃著什麼,一臉嚴肅地走在木場旁邊。
「對,說什麼呢……?蜘蛛和川島是什麼關係,我不太記得了……是什麼時候說的呢……?」
「跟女人來?那個毛崽子,終於對女人感興趣了是嗎?」
可是……平野並不在現場。
「沒事。接下來是老太婆……」
當鋪老闆頻頻晃著脖子,又悄悄翻開賬簿。
降旗默默地重新合攏襦袢的衣襟。
——我怎麼會知道?老娘有夜盲症啊。
——原來如此。
接著他用充滿正義感的口吻責備麻紀說:「你,你為什麼不說出來?阿婆,你這再怎麼說都太荒唐了!這可是命案啊!」
「啰嗦啦。」
「事到如今我再說些雖然有些可笑,不過如果平野好好地接受治療,也不會演變成這種結果了。」
木場也會因為女人的視線而渾身瑟縮。
「不可能吧,可是平野說不論何處,不論早晚,總感覺到有視線從四面八方凝視著他,這種不願意被人注視的心情,也就是想要注視的慾望的反動呢。」
「大吼大叫的,不好意思啊。」木場說,掏出一根煙讓降旗,降旗有些低聲下氣地回道「沒關係」,接下了煙。
「你當真了?你這個木頭人,我當然是開玩笑的嘛,你根本就沒有女性朋友不是嗎?帶來的全都是些瘋癲的怪男人。那個干偵探的小少爺還好嗎?」
「你很啰嗦喲,想看證據是嗎?」
「沒有偷窺?可是既然沒有偷窺,你怎麼知道他有偷窺的興趣?難道是他自己告白說他想偷窺嗎?」
濃密的直發在月光下搖晃。
「啰嗦,一大清早的,講點清爽的話題行嗎?就不會說聲早安嗎?」
「降旗怎麼了嗎?」
「真的嗎?呃……」
「我也沒必要隱瞞,就說:『是的,沒錯。』結果啊……」
「什麼?一個很普通的人啊,好像戴著眼鏡。」
「完全聽不懂你這塊凍豆腐在說些什麼呢。」
相反,如果有根據斷定是川島乾的,這麼說不就好了嘛。木場深切地認為,如果警察猶豫不決,民眾要相信什麼才好?舉棋不定的,怎麼能防治犯罪?他甚至有些偏激地想,負責審判的終究是法院,警官頂多是士兵,這麼畏畏縮縮的,是不能維持社會秩序的。當然,這都是因為莫名其妙的挫折感所致。
「這樣啊。那我等下就去那裡贖回你拿去當掉的友禪,當票拿來。」
青木深深地感覺到一股莫須有的罪惡感及毫無意義的挫敗感,接著虛弱地說:「會議上,結論不是說和服應該是川島拿走了嗎?」
應該不是。
「里村先生?之前你帶來的那個怪醫生?說『我愛死解剖嘍』、頭髮有點稀疏的那個?」
潰眼魔的殺人動機。
四谷署前面,蠑螺——七條刑警四周站著數名警官。
「貞輔也沒看到這個阿婆回來啊。那個葫蘆,那個時候正卡在你剛才卡住的地方。你也沒辦法區分那是人出去還是進來的聲音吧!平野前腳剛剛離開,這個阿婆後腳就折回來了。」
青木把臉探到木場面前。「前輩,這是在說什麼啊?」
「是啊,這個阿婆決定暫時不報警,回來后,取下和報折起來,用布巾包了,拿去當鋪換了錢,再順道悠哉地走去警局。這個阿婆實在是膽大包天哪。」
「……不過娼婦里也有很多好女孩啊。」
青木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可是這跟案子有關嗎?」
「你承認了?」
就這樣,轉眼間所有的證據都對川島不利。不止是不利,左門町的事件是其他三宗命案的兇手乾的,而左門町的兇手是川島,所以川島就是潰眼魔——這種可以說是粗暴草率的三段論證幾乎已經變成結論深植人心了。
「這我不知道。」
——代表平野當時人在那裡。
前島貞輔抄下來的「蜘蛛使者」的聯絡方式,是騎兵隊電影公司的電話。川島在盯梢的四谷署刑警眼前勒住了女人的脖子,沒有得手而逃走了。川島新造與前島八千代命案九成九有關係。
「沒錯,與其說是背後,應該說是深層才對。」
如果多田麻紀的旅館是最初就指定好的地點,那麼想要事先潛進去,應該也是易如反掌。麻紀有夜盲症,如果兇手偷偷潛進去,藏在隔壁房間的話……
裏面有朦朧的亮光。雖然沒有開燈,但窗戶開著,月光照了進來。
「驗出金屬碎片了,是我挑出來的。人的身體有柔軟的部分和堅硬的部分,熟練的人做起來很簡單,但門外漢亂刺一通就不行了。刀刃要是刺到骨頭或堅硬的肌肉,就會缺損。而且人體還有很多脂肪呢,意外地難切喲。潰眼魔刺的是眼珠,不會有太多障礙,可是一刺下去,肌肉就會像這樣收縮不是嗎?要是角度不對的話……」
「沒人在問你這些,獃頭鵝。」木場蠻橫地說道,在櫃檯旁邊的入口處坐下。
「他這麼說,我覺得奇怪,想說忘記和服,那不就成了祼女了?可是我也沒理由不給人家看,而且東西根本還沒收起來,所以,我就讓他看了。結果啊……」
「意思是殺掉她們嗎?」
「啊?為什麼?」
「聽好的,青木。貞輔開始監視行動以後,的確沒有人進入這棟屋子,確實沒有。兇手是在更早以前進來的。他比被害人更早一步潛進屋裡,守株待兔。」
「所以我才不幹了。」
「是啊,阿婆有阿婆自己的道理哪。有問題的反而是警察吧?難道完全沒有人發現被害人身上的錢不見了,還有現場找不到和服嗎?」
「那……他取得平衡了嗎?」
「你恩師的朋友?」
根據理論導出來的假設,與根據直覺導出來的預測,說是大同小異,也的確是大同小異,毋寧說後者因為不合道理,立場更為薄弱。但是木場就是固執於它立場薄弱的部分對木場來說,預測就像是一種幌子。
木場喀啦啦打開玄關門。多田麻紀小小地蜷坐在入口處,她抬起皺紋遍布的臉,因刺眼而眯起雙眼,盯住魁梧的刑警。
「對他而言,眼睛就是女陰。對平野佑吉而言,殺人就是性|交的替代行為,所以平野他……」
——刑警向私娼問好,這也太荒唐了。
「這麼嚴重。」
——舉棋不定的,怎麼防止犯罪?
「說到人被刺到哪裡最恐怖,那當然是眼珠了,生理上就覺得恐怖嘛。而且很有可能不會成為致命傷,那就更恐怖了。」
木場走出小巷,往大馬路方向望去。已經有行人往來了,但是大馬路那邊應該幾乎看不見青木,不過反過來就看得一清二楚。木場大聲指示青木盡量藏好,走進玄關關上門后,再次打開。
「沒有線索。川島喜市似乎是個假名——或者因為戰後的混亂,使得住民票等數據散失了,他的出生地以及正確的經歷都不清楚,當然目前的行蹤也不明。」
「如果平野這個人就如同你說的,那麼他就不可能是這次命案的兇手。但是兇器一樣,手法也一樣。如果這次命案兇手不是平野,就只好推斷其它命案兇手也不是平野了。」
「莫名其妙。別說這些道理了,我連你在講什麼都聽不懂。別嫌我啰嗦,我就是討厭道理啦。」
「然後呢?前輩,那個……」
他不曉得自己在罵什麼。
木場是這家店的常客——不怎麼常來的常客。
——你有殺害前島八千代的嫌疑!
「剩下的……是怎麼離開。」
「什麼時候?潰眼魔……哦,那一天嗎?可是她會在出那種事日子里拿東西來當嗎?」
「你的意思是有嗎?」
「那些人……對於男性複雜、自甘墮落的酒店老闆娘,會做何感想呢?」
「這樣嗎?那,不管是有夫之婦還是潑辣的流鶯,賣春就是賣春——都是一樣的吧。」
麻紀那個時候不在家。
「這樣啊,好吧,阿婆,麻煩你一下,借用個玄關啊。喂,青木,你假裝一下那個葫蘆。」
木場湧上一股複雜的思緒。
「有關無關我不知道。我不是照著道理行事的,是我的手腳擅自要動的。」
首先——要核對墨鏡上的指紋。木場在自掘墳墓,因為他把救贖的鑰匙深深地封印在自己懷裡了。
木場不是覺得女人棘手。他可以毫無問題地接受男女在生物學上的差異,在性方面也正常到了滑稽的程度,所以他也會像一般人一樣玩女人,也可以輕鬆地與歡場女子談笑。但是就連那種情況,木場能夠自在相處的似乎也不是女人,而是娼妓。木場是與娼妓這種職業的人相處,而不是與女人相處。日常生活也完全相同,不管是蔬果店老闆娘還是郵局女職員,只要有頭銜或職位,木場應付起來就毫無問題。
「才不會呢,又不是工作服。如果有什麼重大理由或許另當別論,可是你說的是友禪吧?一定會掛起來的。不過不習慣處理和服的女人我就不知道了。最近的女孩只穿洋裝,或許裡頭有人不知道該怎麼處理和服吧。」
「我叫多田麻紀……是真的。」
「想出也出不來了?然後呢?」青木總算思考起來了。
「說的……也是呢。」
「才沒有呢。不,可能嚇了一跳吧。阿修,你是走那條路來的吧?我看到一個龐然身軀從樹後頭出現,心想會不會是阿修?沒想到真的是意外的稀客哪。」
木場從內袋裡露出用手帕包裹的遺留品。
「那麼,另一個女人遲早也……」
青木的意見受到矚目。
「那個女人叫里美,在這一帶小有名氣。雖然她是個不錯的女孩啦。我覺得里美應該是不小心墜入風塵的,聽說她以前是從軍護士,所以才會和前任醫師搞在一起嗎?」
——六點半左右一個老太婆臉色大變的,不知道去了哪裡。
「我可沒有啊。」
「一般人都是在地面生活的嘛。只要不變成梁上君子的話,就不會有事吧。」
麻紀朝屋子牆壁踢了一腳,啐道:「你這個死小鬼,別裝什麼乖寶寶啦!怎樣?老娘又不是偷活人的東西。人都死了,還管他什麼道義?而且她死在老娘家裡,只拿她一件友禪,算是便宜她了。空襲之後,我可是從滿地的屍體身上剝衣服穿,一路這麼撐過來的。老娘過了幾十年苦日子,一個人活到現在,一文錢也不多花,跌倒了也不空手爬起來……」
「味道?不洗的話,什麼衣服都會有味道啊。」
「你要回去了嗎?」
「喂,你再說一次!」
「沒鎖啦,要我說幾次?老娘窮的很,來者不拒,反正也沒啥好偷的。客人來的時候要是門鎖著,生意不就溜了嗎?」
但她卻作證不曉得川島穿什麼衣服。
「喂,青木,川島喜市這個人後來……」
「啊,哦,是木場老弟啊。你這個刑警起得倒是很早嘛。嗚哇,好糟糕的臉色。你喝通宵嗎?這樣不行啊,要我幫你摘出肝髒水洗一下嗎?」
「真是愛說笑,都一樣啦。還不都是無法實現的戀情?再也沒有比你和他更不相配的一對了。」
「嗯,無法接受吧?我也這麼認為。所以我假設平野是兇手。這麼一來,他就必須事先知道被害人會來到現場。不,他根本是把被害人誘騙過來,埋伏等待。他等到被害人落單之後,動手殺人,再瞞過他人的耳目逃亡。他盯上了被害人……」
「喂,降旗……」木場在思考八千代和貞輔的關係,「……你對自己的女人那個……出去接客,不覺得那個……不願意嗎?」
「別再說我了,問題是平野吧?」
他不是討厭女人,反倒有時候會喜歡女人到一種令自己生厭的地步。
「有懼高症的人才不會選擇梁上君子當職業呢。」
看看車站的時鐘,才五點半而已。
「是啊,可是複員回來的平野卻默許這件事。」
木場抓住麻紀伸出來的手:「阿婆,read•99csw•com不要這樣,我們已經明白了。青木啊,你這樣是不行的。這個阿婆沒有惡意,她覺得只是做了該做的事。這與命案無關。對吧,阿婆?」
「真可憐……但是事到如今,已經束手無策了。」
「應該是吧。反正一定是站街的流鶯,我想里美應該認識,聽說志摩子自己進行調查,想找出盯上自己的蜘蛛的真面目,結果那就是川島——我記得里美是這樣說的,不過這件事一面關係吧。」
「真冷淡。」
「這又不是什麼不正經生意。」
木場認為既然如此,照常理來想,騎兵隊電影公司的指紋應該就是川島的指紋,而以往認為屬於平野的指紋,應該還是平野的指紋才對。
「以殺人……代替上女人嗎……」
只要有一條線能夠把那些女人連結起來。
——混賬東西。
「這樣啊。那麼一板一眼的女教師呢?」
「……你幫了我一個大忙,代我向你老婆問聲好。」
木場無法釋然。「別瞧不起人了。降旗啊,我可是一課里最愛乾淨的刑警哪。我老爸也是個勤勉的人,整天老師在打掃。我小的時候要是吃飯前不洗手,也會被念說是笨蛋、獃子。可是我就是看不慣不管做什麼都要先洗手這個歪理,說起來,人幹嗎要洗手啊?」
明白的事實不多。
「這是生意,說那什麼廢話。」麻紀小聲說。
「嗯,他的妻子啊,誤以為他戰死了,勾搭上別的男人。」
「平野的行動模式背後,是他的潛意識或性衝動……是嗎?喂。」
「當然有啦,要像這樣不斷地進入意識的深層,尋找呈現在表層的現象的真面目,這就是我的工作——以前是。」
是誰?……
「誰要繳那種東西。當鋪有啦,走出馬路以後,往警察局反方向走,走路十分鐘就到了。是一家叫中條的當鋪,明治元年創業的老店啦。」
紛亂的街景,寂寥的小巷。古老而骯髒的人家彷彿在宣示自己是建築法規訂定前落成的似的,蓋得擁擠不堪。
「什麼凍豆腐?窮酸窮酸的,又四四方方的,不是嗎?你說的密室,是偵探小說里常有的那個?好像很有趣呢。」
——這個太婆……
該冷靜腦袋的是自己——木場心想。
不管是妻子還是小姑娘、盪|婦,都不過是個角色。
女子以悲傷而虛幻的聲音,不斷地向男子的背後傾吐:「你……不願意讓你的朋友繼續犯下滔天大罪……對吧?」
「我今天請假。」
「這一點也不無關係。可是實際上是否能夠進行性行為,只是細枝末節的問題罷了。總而言之,平野佑吉迷失了自身與世界的關係。他是個竊視者,無法單靠注視,直接與世界產生關係,只能透過從畫框外來注視世間,也是社會。平野惟有成為潰眼魔,才能夠找到自己與社會的關係吧。」
兩者角色不同。
「不是被其他的玩意兒給纏住了?」
「我不會抓你啦,只是其他刑警可能還會來問話吧。雖然連一文錢也拿不到,說愈多可能損失愈多,不過你就當成是放你一馬的代價吧,麻紀阿婆。」
平野應該不知道貞輔在監視,那麼那裡有什麼趁機逃脫可言?
「對,死了。這……他的妻子之死,就是一切的原因。就算平野的妻子沒有自殺,平野也對偷窺行為感到嫌惡。他原本就覺得這是不道德的行為。深感罪惡,而這下子他更認為是自己下流的情慾害死了妻子,產生了決定性的罪惡感。平野無論如何都不願意承認這一點吧。」
「我沒丈夫,不懂。」
「被盯上了?女人?」
只有兩個房間的簡陋住處里,隔間的紙門打開,一名男子坐在窗邊,正仰望著月亮。房間里四處散落著女人的衣服、餐具和垃圾,棉被似乎也就這麼鋪著沒收。
木場漫不經心地應聲,阿潤笑了起來。
雪上加霜的是,警方判斷殺害前島八千代的兇器與其他三件潰眼殺人的兇器相同。不是同一種形狀的兇器,而是同一把兇器。
她的雙臂被制服警官抓住。
「和服一般都掛在哪裡?」
「所以你才提到第三者的介入嗎……」
「對,就是那個變態。」
「他是什麼癥狀?啊,我也不是很了解,不過什麼都好,告訴我吧。」
「換句話說,平野現在仍然有視線恐懼症。」
「我不知道什麼道德啦……」
「就沒有鍾嘛。」
「玄關對吧?聽見了,聽得到。」
「把他逼迫到這種地步的,是無時無刻不在監視著他的事物——也就是他心中的倫理、道德、神性——壓抑著他的驅力的超我。平野被他的超我給去勢了,所以他用鋼鐵的陽|具,點戳破他的超我——父性。藉由戳破超我,平野取回了以往失去的與世界的一體感。」
「所謂父親,是破壞母子一體的共生關係,逼迫孩子獨立自主的角色,也是利用價值體系的權威,來維持社會秩序的角色,或者是這種機能本身——不,父親就是權威與價值體系。換言之,平野搗爛眼睛的行為,也是在除去剝奪他與幸福世界的一體感,不斷壓抑他的事物——也就是殺害父親,同時他也可以藉此與世界同化——侵犯母親。」
木場現在正迷惘下一步該怎麼走。
阿潤板起臉來,瞧不起似地瞪了木場一眼,以充滿輕蔑的口吻說:「阿修,你真的是大笨蛋一個呢。」
「是啊。」
而且背後的道理愈是細密,當理論產生矛盾時,搜查就愈容易觸礁。就算想要修正,一朝構築起來的原理與原則也十分難以更動,不管是予以否定還是肯定,一開始的道理都一定會影響到最後。但是不值一提的預測就不會如此,在搜查當中隨時都可以撤下來。刑警的工作不需要堅實的道理,搜查就是搜查,除了靠雙腿辦案,別無他法。
「不是的,那件和服打從一開始就……麻紀婆一開始就說她不打算贖回去了,我也沒有給她當票。這也是當然的,那種和服,那個老太婆就算想穿也穿不了嘛。真噁心,留在手上真是平白糟蹋。」
如果一項預測是根據某人思想的理論所做出來的,那根本沒有資格稱為預測。因為它就算悖于現實,也一定是某種理想的結論。木場覺得區區一介警察,沒有根據的虛張聲勢就很足夠了。
「此話怎說?」
「可是你頂著一副龐大體格,卻在這兒萎靡不振的,看了真礙眼。阿修唯一的優點不就是有男子氣概、不想東想西嗎?」
「一位小姐?誰啊?」
——我確實看到他的臉了。
「我已經知道了,我見過她好幾次,錯不了。她和那個女的不同,現在一樣在當妓|女……」
「可是……可是那個女的死了。」
阿潤撩起頭髮。停滯的空氣一陣流動,香水的氣味飄了過來。
——志摩子……嗎?
「可是做的事不都是一樣嗎?」
「不好意思深夜打擾,我進去嘍。」
「娼妓把女人的性拿來當成商品販賣,所以這種買賣對於提高女人權利是有所阻礙的。那她們會受到禮遇嗎?就像我剛才說的,他們被不當地鄙視,而且她們也敢於接受這樣的待遇。而且買女人的是男人,男人就算玩女人,也不會被世人用鄙夷的眼光看待……」
「為什麼?」
——可惡的傢伙,殺人未遂的現行犯!
壓下去就會彈回來。壓抑的力道愈強,反彈的力道也愈大。這對木場這種人來說,不僅是道理,根本是理所當然之事。
他打消回住處的念頭,折回車站附近,在小巷裡一家可疑的烤雞肉攤填飽肚子,等待天明。雖然是烤雞肉攤,卻沒有半點雞肉,烤的全是豬的內臟,還有呈現葡萄色,不知道究竟是什麼的著色酒。當然老闆不可能熱情招呼,客人也只有一個傷殘軍人。木場覺得身為刑警的自己與這裏非常格格不入,豎起外套領子,在牆邊一把半壞的椅子上坐下。
「原來如此,這就是視線恐懼症嗎?」
麻紀這麼說,看起來有些灰心喪氣,木場覺得她整個人似乎小了一圈。
渾圓的後頸線條以及燙過的捲髮尾端反射出妖異的光線,像鎢絲般發光。貓一般的瞳眸也蕩漾著反射出充滿地窖的散漫光線,看起來格外妖艷。
木場撇過臉去。「……我不是在說這個。是啊,例如說,明明有丈夫,卻和其他男人上床,你懂這種女人的心情嗎?」
也就是說……
「職業是不分貴賤的。」
加門刑警在找的人——降旗弘。這麼說來,木場的確在上上個月與降旗四處喝酒,最後木場帶他到這家店來。阿潤說:「對對對,就是那個叫什麼旗的人。」
不對應該有一個解答,沒有人說謊,也沒有人耍手段。木場認為平野是直接進房的,那麼他一定也是直接離開房間的。
「當然聽不出來了,只聽得出玄關門打開而已。這怎麼了嗎?」
「喂,你也是女的吧?」
「和第一個被害人一致是嗎?」
「是啊,所以狀況是符合證詞的。只是那個時候,平野還在裏面。」
「我叫你看賬簿。上面不是寫著嗎?是幾點的時候?」
那時降旗也講了一堆歪理,搞得木場啞口無言。
「你也……跟我一起……」
平野罹患視線恐懼症。
——就算看不見,這點事我也辨認的出來。
青木說「我不能默不吭聲」,快步移動。木場告誡當鋪「不許違法交易啊」,離開店裡。青木快步走著,頻頻斥責自己:「不行,真的不行。」
木場用那雙小眼睛仔細凝視女人塗滿眼線的眼睛。女子察覺他的視線,瞪了回去。看這情況……她什麼都不會說的。
「正汗流浹背地努力賺錢吧。而我則像這樣賞玩月亮,和老友敘舊。以這種意義來說,我的確是過得像大爺呢。」
「唔,如果二十四小時總是受人監視的話,那真的很討厭,也真的很恐怖吧。但是現實上不可能有那種事。」
話說回來,木場的印象里,降旗總是一雙眼睛滴溜亂轉,外表雖然是個大人,實際上卻只是個稚氣未脫的嬌弱少爺,沒想到他竟然成了妓|女的小白臉,真是意外的改變。該說是令人刮目相看、大吃一驚,還是……敗給他了?
「沒那回事,我得重申,那種不道德的喜悅,是每個人都具備的潛在的感情,並不算異常,只是人平常不會那麼頻繁地意識到。以平野來說,他只是碰巧失去了平衡罷了。」
降旗如此斷定——他應該是故意的。
「我就是知道。」
「然後你把衣服怎麼了?」
看得一清二楚,不管怎麼藏都看得見。木場啞著聲音叫道:「藏到垃圾桶旁邊怎麼樣?」青木移動位置。
志摩子瞬間沉默,說道:「哼,我才不買你的賬!不勞官差操心!」說完后,她動作敏捷地奔離現場。
「我明白啦……」木場的指尖放鬆,「……不是因為主婦賣春才是壞事。管她是賢妻良母、小姑娘還是稀世盪|婦都無所謂,不管對象是誰,只要去想對方是不是做了該被取締的行為就是了,對吧?現在法律規定私娼必須要取締,所以……」
木場靠著幽微的月光凝目細看,總算辨認出字來。
「降旗啊,你就算分析我也沒用啊。你現在已經不是醫生了。我也不是來請你診察治療的。我要問的是平野佑吉的事。聽說你去年診療過他,怎麼樣,還記得嗎?」
老朽得很嚴重,彷彿在這兒上上下下眾人的思念、妄念、邪念從踏板的隙縫間嘎吱嘎吱湧出來似的。一片黑暗。
「平野在從軍時遭遇到不人道的體驗,造成了心理性陽痿,所以……」
反正麻紀也只會在口頭逞威風。
就在他猶豫不決的時候,煙灰掉到榻榻米上了。
川島不動,所以刑警就這麼瞪著他,徐徐逼近。
「是娼婦啊……」
——是蜘蛛。
阿潤「哦」了一聲,順便大大地伸了個懶腰,接著說:「原來是醫生啊,是知識分子呢。後來啊,他又來光臨了,而且還帶著女人。總覺得他和帶來的女人話不投機呢,氣氛很僵。真不曉得是來做什麼的。」
「幹嗎?打烊啦?」
「是嗎?不會錯的啦。木場兄,就是這傢伙啦。你是怎麼了?喂,你們幾個也記得吧?」七條質問制服警官們。
但是有必要確認警方斷定兇器是同一把的理由吧,那麼……
體量龐大的木場猛然動了起來,室內停滯的空氣也一口氣被攪亂了。微溫的環境產生龜裂,木場想起外頭乾冷的風,慢慢地以刑警的鎧甲武裝自己。
她氣勢洶洶地對著七條等人破口大罵。
「潰眼魔的案子嗎?」
「告訴我啦。」
——哦,這的確是我女伴的衣服。啊,太好了。老婆婆那裡我會去說一聲,我可以把這個贖回來嗎?
青木低著頭尋思,似乎馬上理解了。這名年輕部下惟一讓木場賞識的地方,就是他的聰明。
「在哪裡?」
「那麼降旗,你的意思是房東的女兒、酒家的女人、女老師、還有綢緞莊的太太——這四名被害人都只是因為看了平野,就被殺了嗎?」
里村是個好好先生,總是頂著佛陀般的慈祥面孔熱心治療病患。但是不管身旁有多少扭傷割傷的活生生的病患在哭叫求救,只要東邊發現他殺屍體,他就會飛奔而至,西邊撈起溺斃屍體,他就會火速趕往,對屍體無比執著。
「作案的時候姑且不論,但平常平野並不是處在心神喪失的狀態。他具備符合一般常設的判斷能力,可以明確地認識到自己犯了什麼樣的罪行。平野犯下第一起命案時,肯定獲得了某種成就感與滿足感。但是,同時他也明白自己鑄下不可挽回的大錯,驚恐萬狀。所以……他才會逃亡。」
「不可能。聽好的,所有的人都會對偷窺感覺到某種魅力。只是倫理觀念、道德觀念、社會性的他律規範、良心——要怎麼稱呼都行,這些內在的禁止作用——超我,壓抑了那種不知廉恥的慾望罷了。阿修,你也是一樣。」
不管怎麼樣……
「喏,出不來了嘛。」
「這……是啊,是我問的不好。」
「什麼?」
平野偷窺妻子的閨房秘事。
——拿別的道理嵌進去的話……
口無遮攔的朋友們似乎在暗地裡笑他是女性恐懼症。
木場打消念頭。不管這些,最重要的是……
「嗯,就是這樣。」降旗說。但木場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
「你怎麼能斷定絕對不可能?」
「道理……嗎?」
——有那種廉價白粉的脂粉味。
「川島喜市和平野很要好。如果有人假冒平野的名號,川島喜市也比川島新造更有可能。這……」
「不記得了啦,你很煩哪。去年嗎?」
心情與行為並不一定總是吻合,如果以為通過語言和行動,就一定能夠傳達出什麼,那就大錯特錯了。木場親身體驗,對此深有所感。
「呀,大爺饒命!」當鋪老闆縮起脖子。
木場用力抓住她的手一扯,低吼到:「喂,你適可而止一點,再罵下去對你也沒有好處。」
「就是這麼回事。啊,那個男的是小偷嗎?沒那回事吧?這件事很蹊蹺吧?這真的很奇怪呢,怪事一樁。」
分析,聽說這是前任精神科醫師的癖好。
「那,藉由裸體來自我主張或是表現思想的情況又怎麼說?那些人的意志不是很令人欽佩嗎?」
木場又開門,走出外面,反手關門。
「那就分不出來啦。你以為是咸竹莢魚乾還是大蒜啊?不過如果有熏過香或帶著香袋的話,是會有香味啦。」
「嗯,我是個笨蛋,沒必要去在乎那種事。兇器是同一把嗎?當然了,兇手是平野嘛。」
木場抓起不知道是內褲還是祙子的東西,朝著降旗扔過去。
阿潤也突然恢復一張老闆娘面孔,受不了地說:「聽你的口氣,一副現在就要過去的樣子,你該不會真的要去吧?」木場說:「我的確是要去啊。不行嗎?」
「所以啊,降旗,你的分析結果不但證明了平野難以理解的犯罪,同時也證明了平野不是兇手。如果所有的潰眼殺人都是平野乾的,而平野這個人又真的符合你的分析,那麼為了除掉這個矛盾,就需要完全不同的解釋。所以……」
地板連個可以踏的地方都沒有。木場用腳尖分開女人的衣服,露出榻榻米,穿著外套,就這麼坐在那小小的空隙里。榻榻米濕濕涼涼的。
警方還沒有查明她的身份。
麻紀憤憤不平地聽著。
木場認為這才是一種病。平常和里村相處,根本無法想像他眼睛熠熠生輝地切割屍體的獵奇模樣。不只是木場,他覺得根本就沒有人能夠想像。
「你不是說連當票都沒給人家嗎?」
七條驚愕地「咦」了一聲。
「是這樣沒錯,但問題是青線賣春啊。不過我們不是抓你是保護你、救了你,所以你合作一點吧。你差點在騎兵隊電影公司被掐死的時候,救了你的不就是我嗎?喂,木場兄,你也幫我說幾句吧。」
「跟賣春……沒有關係嗎?」
「喂,等一下,當到你這裏的當天就流當了嗎?」
「一開始是怎樣?」
「可是社會才不會理解呢,不知羞恥。」
「然後呢?」
——這是先有結論才做出的解釋。
「什麼?」
「是啊,就連監獄里的看守也不會二十四小時盯首囚犯看……不可能哪。」
「剛才不就說了嗎?你們刑警怎麼可以迷惘呢?要是沒有人決定基準,說明什麼是好什麼是壞,傷腦筋的可是我們。基準這玩意兒會隨著時代環境不停改變,每個時期都要好好地確定下來才行呀。防止犯罪的不是你們嗎?振作一點啊。」
川島都看到在外面監視的貞輔了。
離開屋子的只有川島。
「那個時候是有的,八千代穿的和服,還掛在那個衣架屏風上,對吧,阿婆?」
可是木場就是靜不下來。
四散的點與點之間,並不完全無法連接是嗎?
「嗯,那個時候我也覺得有些奇怪,不過那個姓川島的青年應該和織作家有親戚關係吧。」
木場的行動完全被看透了。
「但是如果她是繪畫的模特兒呢?」
降旗當場否定:「不可能,你的意思是說,平野之所以殺人,是有所謂一般的殺人動機吧?例如怎樣的?」
「……她不是女明星,是女囚犯。」
「怨恨?復讎?利益?自保?在平野的案例里,這些動機完全是不可能的。平野不會因為這些鄙俗的動機行動。」
「等一下……」
「怎麼,你就只想賺錢嗎?」
發現屍體的時候,和服……
當鋪老闆嚇得魂飛魄散。一夜未眠的剽悍刑警,相貌似乎相當嚇人。
——但是。
「我才不知道哩。我是刑警,所以遵守法律。我照著你的忠告,把基準擺在這裏。只是驅策我的似乎不是法律也不是社會正義,不過至少也不是道德、世間的常識或人情義理。所以你放心吧。」
木場遞給他一根壓扁的香煙,降旗不知從哪兒取出火柴點燃,津津有味地抽了一口,朝著窗外的明月吐出煙來。
「呃,那是,所以說……」
木場撫摸內袋。
「什麼東西不行?」
阿潤似乎真的不是個尋常女子。
川島不知道貞輔抄下了自己的聯絡方式——他當然不知道。可是川島應該也不確定八千代絕對不會把號碼透露給其他人。而且八千代遺留在現場的香囊裏面,就裝著抄寫了聯絡方式的紙張。這已經不是粗心大意,而是愚蠢了。
降旗默然,沉思起來。
「阿修,你說得沒錯……」降旗悄聲制止木場的謾罵,「……我的想法跟你一樣。可是,即使如此,大部分的研究者還是帶著善意不斷地鑽研,即使並不完美,但既然獲得了一些正面的結果,就不能無視於這個領域的成果。我沒辦法像你這樣,一刀兩斷地捨棄它。」
木場恐嚇說。
店名叫做「貓目洞」。如同店名的「洞」字所示,這是一家位於地下室、不見天日的狹小酒家。從戰後營業至今,已經營了七八年之久。老闆是個還很年輕的的女子,雖說年輕,但開店時她就已經在這裏了,因此應該年過三十了,不過由於生得一張娃娃臉,表情又靈活多變,模糊了她的年齡。店名中的「貓目」兩個字,就是取自於老闆娘如貓眼般善變的表情。
應該不對。四谷署的加門刑警應該也聽過降旗相同的演說,只要不是木場這種愛唱反調的人,專家滔滔不絕而且煞有其事的高見,應該會讓聽眾感到極有說服力才對。
「什麼?密室?哦,那個房間上了鎖的事啊。那是老婆婆騙人嗎?」
里村再次攻擊木場。木場閃開了,但是醫師彷彿跨坐在什麼透明的東西上面,揮下透明的兇器。
「辛苦了。青木,可以了。接下來,你進屋子旁邊的縫隙里去。」
男子渾身一震。
就算是女人,也是死掉的女人。
「……這不就……可以順利進房了嗎?」
「川島喜市先生,地址是千葉縣……好遠哪,千葉縣有興津町茂浦……這是哪裡啊?」
read•99csw.com相反地——說相反也蠻奇怪的——騎兵隊電影公司里採到為數眾多的指紋,吻合四谷敏感得多組指紋中的一個,而警方認為那不是平野的指紋——川島的指紋。
先有一個應該如此的大框架——理論上的假設,再挑選合適的事實擺進去,不吻合的部分就套上一些歪理,予以排除,以證明假設的整合性——這種手法確實很有效率。但是木場不喜歡這種為了矯正巨大的謬誤而無視於小矛盾的做法。
「啰嗦啦,這有什麼不對?你要逮捕我嗎?抓啊,抓啊!」
還有利用法醫里村紘市這一手。
「只要老娘坐到這裏,人不就回不去了?你真是個獃頭鵝。」
沒有任何證據能夠斷定這些事象是連鎖的,或彼此有因果關係。連結這些點的,只是降旗所學的理論、降旗所捏造出來的道理罷了。
中禪寺秋彥,關口巽,被捲入箱根事件的朋友們。木場已經兩個月以上沒見到他們了。
木場在心底笑道。
不是川島殺害八千代之後在三點離開,而是兇手在川島於三點回去之後動手殺人。而川島之所以會再度回到現場……
「據說以前曾經有過一種實驗,最近好像叫做洗腦。透過某種教育或訓練,是能夠製造出惟命是從的人來的。這種情況,報酬就算不是金錢也無妨,有時候是無償地服從。如果有人……」
「沒錯,在平野看來,幸虧川島回去了。命案現場無法從外側上鎖,所以川島離開,女人睡著的話,那個房間的門鎖就是開著的,可以輕而易舉地溜進去。平野偷偷摸進女人睡著的房間里,先鎖上房門,好讓被害人無法逃走。接著他騎坐在睡著女人身上,待她一醒,就動手殺人。不過根據里村的說法,兇手似乎費了點工夫。好像不是一擊斃命。此時,川島折回來了。」
「喂,青木,你走的方向反了。」
「太自以為是了吧?我才說不出那種話呢。而且我自己做的也是這種生意啊。」
「這麼說來,阿修,你上次是……什麼時候來的?你那個時候帶來的朋友……」
前島八千代是綢緞莊的女掌柜。
這樣可行,然後……
「反正客人也只有一個陰沉的條子,總覺得沒興緻做生意了。你想待到什麼時候就待吧,愛喝多少就喝吧,笨刑警。」
「什麼叫扭曲的關係?」
「不一樣。真傷腦筋哪,警察竟然會迷惘。」
「什麼?」
平野會不會根本就不是潰眼事件的殺手?遺留在四個現場的指紋,會不會全部都是川島的?既然川島是離開現場的唯一一個人,這不就證明了川島才是真正的潰眼魔嗎?
男子再次垂頭,視線落向昏暗的地板木紋。
「有的,警官也會偷窺的。」
「說到川島,我想起來了。聽說有個娼婦有生命危險。呃,名字我記得是叫……志摩子。」
多田麻紀知道八千代穿的和服是什麼種類。
在阿潤千變萬化的表情中,這張臉是木場感覺最棘手的。
「與其這麼說,倒不如說都是因為遇見他——不,托他的福,我才總算下定決心辭掉精神神經科醫師的工作。」
留下一件對襟毛衣,消失無蹤的女人。
而且不管是衝動殺人還是預謀殺人,川島應該都比任何人清楚,自己的身份不用多久就會被警方查出。然而川島卻沒有採取任何對策,不僅如此,他還滿不在乎地回到騎兵隊電影公司去。
青木交互看著麻紀和木場,然後沉默了。
「我是熱心的法醫。只是啊,這個情況是刺過頭了,所以拔的時候很難拔。而且刺一邊眼睛的時候,被害人還活著,應該掙扎得相當激烈,所以鑿子前端才會破損,留在裏面。這個碎片與第一個被害人身上檢驗出來的碎片比對之後,確定是同一把刀刃上剝落下來的鐵片。」
「怎麼移到那麼危險的地方去了?」
「哦,那位阿潤小姐是個很聰慧的人。從不炫耀自己的高學歷,享受著酒店的老闆娘生活,真是瀟洒。」
「我知道了,夠了……」愈聽愈煩躁,「……對了,平野有沒有可能……是被人利用的?」
「太可笑了。平野是個神經衰弱的逃亡者,他根本沒有必要聽從別人的指示啊。」
木場仰望天花板。壁櫃的拉門開了一半,裏面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向山崩似地只倒向榻榻米。牆上掛著襦袢以及和服。
「現場沒那種東西。」
「她是我的紅粉知己。」
例如說,川島與八千代為何會毫不猶豫地往那家賣春宿走去呢?那種落魄、寒酸、地點不醒目、連廣告牌都沒有的旅館,若非事前就知道,是不會去的。決定密會地點的人是川島。
雙重密室。
「賠了夫人又折兵啊?」
「到底是那邊啦?」
「說什麼你愛乾淨,真是聽了教人笑話。當然是因為手很臟啊。這是為了預防食物中毒和傳染病。」
「潰眼魔……就是平野。」
「如果那是女澡堂呢?」
木場確信平野就是潰眼魔,不過目前只是他這麼相信而已。事實上警方已經重新將川島視為連續潰眼事件的真兇。木場只是無法接受警方的判斷,結果導出了平野兇手說而已,換言之,這也難說是木場積極發現的結論。
「所以才說是環境的問題啊。在國外,他們認為澡堂是一種無恥到了極點的場所呢。有些國家光是女人露出臉來,就算不知羞恥了。」
「所以說……犯案時間是三點。」
「說得真露骨。他實際上還沒有偷窺,叫他偷窺狂太過分了。」
然後兩個人過來了。雖然不知道他們做了什麼,不過門應該上了鎖。雖然可以拆下紙門闖進房間,但這不是個好方法。不過裏面的人睡著的話,狀況又不同了。如果換作木場,一定會趁著兩個人剛入睡時發動攻擊。於是兇手觀望情況。牆壁很薄,屋子蓋得也不密實,房間里的情形應該是聽得一清二楚。川島在三點離開房間。離開時打開門鎖,但門無法從外面鎖上,如果女人已經睡著的話……
蜘蛛,看著木場的女郎蜘蛛,墨鏡。
「是我在問話,那是半個月前的事,看你的賬簿。」
骯髒的牆壁,褪色的窗帘,關不緊的窗戶。
「另一個女人……在哪裡?」
——那個時候玄關口傳來聲音……
這要是中禪寺,一定馬上就對警察手冊估起價來了吧。
關於這一點木場應該非常明白才對。
——不,沒這回事。
「你的綽號叫紅蜘蛛嗎?那麼盯上你這隻紅蜘蛛的蜘蛛……又是什麼顏色?」
「墨鏡。」
「……簡直就像在講你自己嘛。」
就是這個時候嗎?
「阿修,難不成你想查報她?」
多田麻紀的家,不可能通過審查的賣春宿。
「什麼小少爺,他跟我同年啊。」
里村雖然精明,卻是個好好先生,而且是個好事之徒,容易受教唆。
「這因人而異吧?教師里好像也有人標榜支持體制啊。」
「我要是醜八怪,你就是鬼瓦嘍?」阿潤大笑起來。
「所以說你為什麼會知道?」
「啊……對了,警察來過,過來問話,是那天哪。錯不了,原來如此。」
「這樣啊?」木場沒勁地應了一聲,把手撐在身後的塌塌米上。他不經意地望向指尖碰到的布塊,似乎是女人的內褲,他連忙放開手。接著他掩飾難為情似的怒聲說:「所以……所以怎樣啊?降旗。」
「織作?前陣子死掉的織作紡織機的織作雄之介嗎?大柴田的左右手、柴田財閥的中樞人物、財經界的黑手——辣手雄之介是吧?」
「呃,這件事我記得會議中也有提到。」
「織作雄之的女兒?」
「驅力衝破了超我的強力禁止作用,以更恐怖的形態襲擊他。這就是平野的視線恐懼症的真面目。」
為什麼那種大人物的千金會認識一介印刷工人?而且竟然介紹精神科醫師給人家,總覺得古怪極了。
「」你不就一直罵我笨嗎?害我都覺得變成笨蛋了,混賬東西。
木場不知道該把煙灰彈到哪裡,正猶豫著。
不,這絕對不代表平野有不在場證明。只是因為平野沒有從現場離開,所以才判斷他應該不在場罷了。於是……
沒有回應。
木場在朝霧中颯爽地前進。
「是怎樣?是因為我也構築了我自己的道理嗎?或許是這樣沒錯,但我馬上就會像這樣……」
因為怕被注視,所以殺掉注視的人。
「殺人的意志……稀薄?」
——潰眼魔不是隨機殺人。
木場總覺得不快。
「克服?他自己治好了嗎?」
「醫生也是人啊。那,你是來做什麼的?」
「川島……喜市啊……」
貞輔作證說:
「哦,她是曾和川島接觸過的證人,是重要關係人。她逃走以後,我們一直監視著池袋車站一帶,卻怎麼樣都逮不到她。當然逮不到,因為這傢伙把地盤移到淀橋去了。」
「你這個刑警就別再裝傻了,就是潰眼事件啊。你想知道潰眼魔平野的資料才來找我的的吧?因為平野就是潰眼魔啊。」
「話說回來,醫師起得真早哪。而且你這是在幹嗎?打掃什麼的交代護士不就好了?」
一個身穿和服的細眼男子不可一世地坐在櫃檯內,專心致志地看著賬簿。
「有人出入?可、可是就算那樣,發現時間和殺害時間相差了四個小時以上,兇手沒有逃走,一直待在屍體旁邊做什麼……?」
——我走到玄關口看看。
木場離開貓耳洞之後,走了約十五分鐘。
木場不懂女人。
——在思考之前先行動吧。
「阿婆也有繳稅啊?」
木場認為預測是有效的。事件也有相貌,只要看到那張臉,不適合的妝容一下子就會被識破了。但是木場的預測靠的是四處查訪時皮膚所感覺到的溫度,以及鼻子所嗅到的氣味,而不是道理。紙上談兵的理論所導出來的與其說是預測,不如說更像是暫時性的結論。
「呃,叫什麼來著?對了,那位小姐姓織作,是財閥織作家的人,我對政治經濟毫無興趣,說來丟臉,不是很清楚。」
「是啦是啦……」
「但是平野在房間里,川島進不去。川島沒辦法,只好又出去。他出入了兩次,當然……」木場望向麻紀,「……阿婆,你被吵起來了。」
「所以……平野他……只殺女人嗎?」
「這……初期搜查完全失敗了呢,前輩。」青木僵著一張表情說:「我們犯了不可原諒的過錯。可是這麼一來的話,平野他……到底怎麼呢?前輩……」
降旗思考著,把煙抽到只剩下煙屁股,又扔進茶杯里。
「喂喂喂,他看到嘍?」
「沒有,我跟那個小芥子還有你已經說得不能再多了,都說完了,而且我不是什麼阿婆,我叫多田麻紀。」
「女人當中的女性敵人。」
「大凡這類東西……都是的。」
「你都怎麼做?」
木場坦率地問:「原因有哪些呢?」
「喏,看吧?你這個死腦袋,眼睛長在哪裡啊?叫你們放開啦!」
女子在背後望著男子的側臉。「會不會是你的朋友……在某處監視你的行動,然後……想要向你報恩呢?」
貞輔的證詞保持一貫性,而平野出來了。
木場在晚上八點過後和長門道別,所以現在一定快過午夜了。沒有一件事可以現在動手去辦,他明白就算性急也沒用。
川島沒辦法進房,很快就放棄,打道回府了。一定是這樣的。
「哦,也就是他有偷窺的興趣……不過並沒有顯現出來。」
「不是,我認為這完全是行兇時的狀況,以及被害人的姿勢所造成的結果。最先遇害的小姑娘,是人站著的時候被這樣噗喳一下……」
「有月亮啊。哎,進來吧。雖然很臟……不過這也不是我家啦。」
「是認識平野的一介個人的見解。」
「這可不行哪。我請教你一下啊,阿婆,你是不是有話忘了跟我說?」
「老年人起得早啊,青木。」
木場若無其事地望著手上的玻璃杯。
「這……變態嘛。」
「就算假設平野是兇手,還有一堆問題得解決。沒那麼簡單。」
降旗愉快地笑了,「阿修,你這個人真的很有意思。你明明瘋狂地渴望原則、原則,卻又將它全數否定——不,你自認為你想要否定。因此你總是煞費苦心地試著從非常識中導出常識。對於平凡無奇的命題,你期待著荒誕無稽的解答。儘管想破頭擠出突兀的想法,然而結論如果不符合現實,你又完全無法接受……」
騎兵隊電影公司里之所以找不到川島的指紋,一定是因為被川島擦掉了。命案現場找到的另一個指紋是以前就粘上去,換言之,應該是出入騎兵隊電影公司的某某人去買|春使用那家賣春宿的時候粘上去的。或者是,它暗示了可能有另一名共犯存在……
一不小心,話題就偏移了。
——只是個被|操縱的人偶罷了。
「她改變主意了吧。一冷靜下來,貪念就湧上來。她想到一個點子,但如果叫了警察,就沒辦法動手了。對吧,阿婆?」
「呃,小的也不敢做那樣的事,所以賬簿就當成是那個人拿來典當的……咦,還是抹消了?所以……那個人……哦,在這裏。」
「錯不了的,只看得到骯髒的牆壁。」
「白檀是穿友禪時用的香嗎?」
「還不都一樣?」
「笨蛋,那個女的……由我來保護。」
從偷窺狂變成潰眼魔,這有關聯嗎?
——是不是一件水鳥花紋的華麗和服?
「不是騙人的。對吧,阿婆?」
「我不知道你們是來做什麼的,不過來處正好。木場兄,你看過這個女人吧?她這前人在現場對吧?」
青木默默地聽從命令。木場走到旁邊,確定青木側著身體穿進狹窄的空間里。
所以警方才會在那麼早的時間點就斷定平野是兇手吧。木場就是對警方那言之過早的結論感到抗拒。警方的結論僅以平野的異常性為依據,認定這是沒有動機的隨機獵奇殺人。
中條睜大了細長的眼睛,「咦」了一聲。「那個人是、潰、潰眼魔……」
也不對。那樣的話,麻紀應該也有看到川島的服裝才對那是平凡無奇,先進卻很罕見的軍服。如果看到川島那樣的巨漢穿著軍服,肯定不會忘記,而且麻紀也沒有理由佯裝不知情。換言之,麻紀只帶領他們到房間去,既沒有進房間,也沒有開燈。
「是啊,我一起來就在這兒了,反正也沒其他事做,這是生意哪。喏,回去吧。」
「我就是知道,因為我跟平野是同類,我很清楚,為錢殺人?不對,他是尋求救贖。他絕對不會為了酬勞而殺人,苟且地做出與社會妥協的行為。他有病,他生病了。其實我沒能治療他,也有一部分責任。」
木場說:「我也不想讓小白臉招待。公差揩妓|女的油,這實在不成哪。」
「我不太清楚,是里美——哦,里美是這個房間的主人,是她告訴我的。里美說,那個女孩被蜘蛛盯上了。」
木場這麼認定。平野佑吉是被蜘蛛絲操縱的人偶,而川島新造,還有川島喜市,應該也被蜘蛛絲給纏住了。那麼……
麻紀默默地用鼻子哼了一聲,弓著背走進屋裡,粗魯地關上玄關門。木場望了玄關一會兒,叫住正一臉疑惑地思考的部下。
他打消念頭。利用里村,私底下查驗指紋並不是件難事,不過在那之前,他有幾件事要確定。
木場無話可說。
如果說是女伴的衣服的話……那麼那個人是川島新造嗎?
降旗又露出自虐的笑容說:「是啊,那是自己還沒有發現到,我似乎也因為小時候偷窺到某些事物,造成了強烈的心理創傷。」
降旗苦笑,晃著寬寬大大的頭說:「可是啊,阿修,平野並沒有被治好。」
——已經沒什麼意義了嗎?
「可是上面什麼都沒有啊,只有和服腰帶的繩子而已。」
「太方便了吧?那平野就有刑事責任能力嘍?那麼他為什麼一再犯案?你說的那個什麼弒父,不是一次就行了嗎?」
「可是也不是什麼正當工作啊,是陪笑生意啊。就算我不覺得不好,社會也不這麼看吧?就算我是靠自己養活自己,別人也不認為我是自立自強。他們認為我是依靠男人、依靠社會才能夠活下來的。立場打從一開始就不平等。」
「黑成這樣,虧你看得見。」
「不過話說回來,你的朋友全都是些怪人呢。像是那個你只帶過來一次,穿著和服,老氣橫秋的——到酒館不喝酒的朋友;還有另一個,喏,只喝了一杯酒面紅耳赤、像只小猴子的朋友。真好笑。」
蠻討厭的病哪——木場心想。
青木說:「哦,那個啊。」
「家父是個很嚴厲的人。他嚴格管教小孩,用餐前一定要洗手。家父是牙科醫師,對他來說,消毒指尖或許是理所當然的事,但是就算這樣,他依然是個非常神經質的父親。要是沒有洗手,就會被他大罵『骯髒的孩子』。我還曾經因此被揍。這造成我的心理創傷,我一直潛在性地抗拒著父親。換言之,想要把自己搞的髒兮兮。想要變得邋邋遢遢的願望,把我變成了一個完全相反的潔癖症患者。」
「我說啊,潰眼魔出現的那一天,阿婆拿了件和服來當,對吧?你記得嗎?」
——阿潤說的沒錯。
「早得很,早得很哪,」里村誇張地說,「有時候三四點就跌倒嘍,像內科,早上根本就是老年人的專科。所以說啊,木場老弟,今後將是成人病的時代,我想把醫院改建為成人病專門醫院,應該會很賺的。」
「是嗎?你這種醜八怪,就算過一百年我也不想再見到。回去。」
「不行,我趕不上前輩。我連看清真相都辦不到,只知道急功近利、被蒙蔽了眼睛。不,我一心只想要以自己的方式找出真相……」
「那機關什麼的呢?」
男人披了件女人的襦袢,蜷著背,只抬起了頭眺望夜空。
木場吼著:「快點去,要遲到了。」但青木笑著說:「前輩要去當鋪對吧?讓我陪你到那裡吧。」
——不可能吧?
「和住在教會的時候相比,我現在過的生活健康多了。別看我這樣,我可是個很神經質的人。我現在覺得非常神清氣爽,彷彿身上的妖魔都給驅逐了一般。」
「……最後的婦人是躺著的時候被這麼騎坐上去,她吃驚地睜大眼睛的時候,就被噗喳、噗喳噗喳……」
「喏,條子,喝吧,這是我迷藏的美酒喲。」老闆娘說道,把莫名其妙的液體倒進玻璃杯里。
「喂,青木,那裡對嗎?身體再壓低一點,藏好一點!不能繞到垃圾桶後面嗎?」
「如果能夠那麼想,就不是病了。就是因為沒辦法那麼想,所以才是病啊。」
——就在路燈正下方嘛。
指紋核對也是,叫那個變態外科醫師委託鑒定,或許會比木場親自拜託還快。
「啊,是警視廳的……木場兄和青木!」
這才是木場所追求的預測。木場得到了這個沒有根據的預測天啟,接下來只要不斷地累積零碎的事實就行了。道理會自動跟上來。
青木一臉莫名其妙,左胸黏著蜘蛛網,拖拖拉拉地出來了。
降旗拉起披在身上的襦袢衣襟。雖然已經是春天,但才陰曆三月,深夜裡打開窗戶,一身邋遢地坐在窗邊,當然會覺得冷。
——是為了這個嗎?
——川島是這樣出來的。
「什麼時候開始的?」
青木納悶地歪著脖子,走到小巷對面的電線杆,蹲下身子藏起來。
——命案現場……
「還有。平野對我告白,說他感到極為痛苦。平野不認為偷窺是件好事,反倒十分清楚那是一種淫|盪、不道德的行為。儘管如此,那對他而言卻也是一種無限甜美、充滿吸引力的行為。所以他在偷窺時並未失去超我。但超我逐漸變得不再確實,開始動搖了。而平野為了統合分裂的自我,決心對妻子隱瞞他偷窺妻子偷情的事。他想要藉此重新取得內在的平衡。」
「門不就開著嗎?」
「你真是個細心的變態。」
「噢,你的意見……說平野原本就不是兇手的那個意見,這下子就說得通了。我對川島新造是兇手的說法無法接受,但如果說平野是兇手,也無法釋然,但是……」
「……在平野背後操縱的傢伙……」木場說到這裏,含糊其辭。
有殺害的理由,卻沒有挑選的理由。
青木文藏在水道橋賃屋而居。
麻紀阿婆說川島是自己拿下墨鏡的。那麼墨鏡上當然會留下川島的指紋。如果眼鏡上的指紋只有據信是平野的指紋,那麼川島就是潰眼魔吧。但是如果上面驗出任何一個符合騎兵隊電影公司里的指紋——就代表平野的指紋果然還是平野的。
話題漸漸讓木場覺得如坐針氈。
「看你,成了個大爺了。現在是妓|女的小白臉是嗎?」
當然,也就是在發現屍體的時候看到的。
「小店是正當經營的當鋪,與非法之事完全沒有瓜葛……當然,小的也不會去玩女人。其實小的是這家當鋪掌柜的招贅女婿,對老婆那個……抬不走頭來……」
「可是貞輔並沒有看到平野啊?」
「是嗎?怎麼說?」
「我想……應該也不是,沒有經過診察,我無法斷定。不過只要是女人,應該都有可能成為平野下手的目標。」
然而……
「本來……是掛著九*九*藏*書的嗎?」
「我只是說也有這種看法罷了。」
「好像懂不好像不懂……」
一如往常,木場完全不加說明。青木也明白他的個性,完全沒有發問。
「這樣啊?」
「這樣啊,沒辦法靠嗅覺分辨和服是吧。那……那個臭老太婆……」
稍微挺直腰杆子,川島比木場還要高。
「哦,這個阿婆一直忍耐到早上六點半。然後她終於忍無可忍,決定訴諸行動。二月的凌晨冷得很嘛,『喂,時間到了,付延長費!』阿婆吼著拍門,卻沒有反應,於是她一腳踹開紙門,裡頭……」
——可是……
男子抱住頭,捶打地板,慟器不止。
「偶爾,但可能沒什麼東西好當吧。」
木場心想,這個老太婆的人生應該是怎麼值得受人稱道。就像貓目洞的老闆娘說的,世人看待她的眼光一定十分嚴苛。麻紀一直抵抗著這些批評活過來,然而,歲月似乎也不肯饒過這名女豪傑。
「醫生該有的仁心仁術吧?你有的算術嗎?」
「不愧是刑警,不容小覷哪……」
「沒有被贖走吧?流當了嗎?」
里村就算不當法醫,生活也高枕無虞。
木場的靈光一閃,意想不到地被降旗給補強了。原本是精神科醫師的朋友強力支持平野兇手說,木場不應該感到複雜才對,只是……
「啊……」
「這裏這麼容易就能侵入嗎?」
玻璃門開著,木場穿過門帘。
老闆娘在自己的杯中倒滿了酒,說:「你不是在想,而是迷惘吧?」
——淫窟。
「噢,你回答我一個問題,我就走人。」
——要交給青木嗎?
男子抬頭,僵硬的臉轉向女子。「不會那樣的,你告訴了我真相,如果沒有你告訴我,我連母親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只是……」
換言之,降旗剛才所說的故事,雖然彷彿是在描述平野佑吉的內在,但其實只是降旗自己的故事或想出降旗所學的理論的傢伙的故事吧……
女子柔軟至極的手呵護似的放在男子的肩膀,她的肌膚感覺到男子的心跳。女子呢喃似地說:「要放棄了嗎?」
「是啊,被壞東西給纏上——不,是我纏上了別人吧。」降旗這麼說,默默地笑了。
「小白臉?」
「也沒有啦。」
儘管如此,川島卻完全沒有設法除掉貞輔這個障礙。這代表川島根本沒有任何內疚之處,沒有其他解釋了。殺人犯被人看見行兇現場,應該不可能不趕緊逃走,還悠哉地走回可能已經暴光的住處。
「這跟你爸有什麼關係?」木場完全無法理解。
「而那個竊視還有原因嗎?」
「川島……喜市先生。」
「你這小鬼真夠惹人嫌的。管她是死是活,那個女的都用了老娘的房間啊。你們把那個女的搬走的時候,都已經下午了,那是延長費跟補償費。就算拿走錢包里的錢,都還不夠哩。管他是死還是幽靈,該付的錢就是要付。」
那麼,木場也沒有什麼好說的了。
——穿著那種昂貴友禪的女人……
說到這裏,降旗向木場計了根煙。
木場的發現,似乎是眾所周知之事。
「我最痛恨道理這玩意兒了。」木場說道。
木場只是隨口問問,降旗卻過度反應,低吟了一聲,急忙否定:「說是體質有語病呢,這並不是個人的體質。這些特質,是每一個人都潛在具備的。」
「只有骨架的衣架屏風,只要放張皮上去,就成了不折不扣的屏風,那個屏風的背後啊,潰眼魔正握著滿是鮮血的鑿子,戰戰兢兢地警戒著哪。喂,阿婆,要是你當時就起了貪念,抓起和服,看到兇手的臉,到時候就是你跟前島八千代手牽著手一起被門板抬出來了。」
「哎呀,阿修也會想事情啊?」
這是叫我去問什麼?
被殺的四個女人,就是落入蜘蛛網中的獵物。
「高級和服會有味道嗎?」
青木說:「到了」,木場吼道:「好,豎起你的耳朵!」接著回到玄關,走到脫鞋處,把門關上。麻紀在背後狐疑地看著。
「是嗎?」
「報恩?因為我……幫助他逃走嗎?」
「噢……」木場算是明白了,「……就像想要把自己弄髒的願望,讓你變得病態地愛乾淨一樣,想要偷窺的願望變成了被偷窺的妄想,是嗎?」
會浮現不同的圖像——青木這麼說,畫出川島兇手這個不同的圖像來,但是聽完降旗的高見,木場卻完全無法想像任何不同的畫面。
「對。聽好了,我剛才去見了那個醫師——降旗,根據他的看法,平野的精神非常不穩定,非常有可能繼續犯案。但是他會殺人,似乎就像是一種發作,他不可能會計劃性地殺人。」
接著她盡其所能地逞強說:「……管他什麼人在哪裡被殺,那不關老娘的事。可是這事發生在老娘家裡,當然要照老娘的規矩來。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那是延長費嘛!」
「」「她帶了香袋,裝白檀的。」
「你懂和服嗎?」
從貞輔的證詞也可以推測得出來,川島與八千代之間似乎有什麼秘密交涉。如果電話中的交談就如同貞輔所說的,那麼交涉一定是觸礁了。貞輔說他們是在交涉買|春賣春的金額。可是這隻是貞輔的看法,一般應該推測為那時恐嚇行為才對。那麼即使有性|交過的痕迹,兩個人密會也不是為了買|春賣春,原本的目的應該是交涉才對吧?客人殺害娼妓令人不解,但如果是恐嚇勒索,狀況就不同了。交涉可能決裂,兩人發生爭執,然後殺人——如果經過是這樣,木場也能夠接受。
線與線連接起來,就會變成像。變成圖像的話……
「衣架屏風嗎……」
「嗯,這我懂。」
「住口,我、我快要瘋了!」
麻紀朝青木伸出雙手。
「不是的,他從洞孔里偷看到妻子與姦夫偷情。」
「外遇嗎?」
「就算不客人來,如果你睡著了,不就不知道了?」
川島想到了什麼、恍然大悟了什麼……才會逃走?
「她又不是我的東西。」
——這傢伙也是女人。
這對川島來說應該也是一樣,條件相同,彼此都看到了。倒不如說,躲在路燈正下方的貞輔更加一目了然。而且從路燈的位置來看,夜半來訪的客人完全是逆光,就算看得出人影的輪廓,有夜盲症的麻紀應該也看不清楚客人。
從誘導偵訊麻紀時的情況來看,八千代的友禪一定被當到那家當鋪——中條當鋪去了。
——不是這樣的,這樣的話……
「才沒有呢。討厭啦,就姘居嘛。小白臉。」
「偷窺是一種體質嗎?」
「這……我不懂哪。」
「知道了,我知道了,別再說了。」
「所以說,先有風俗、文化這類基準,然後才能決定是怎麼樣吧?是啊,例如說,如果一個女孩子在人前脫個精光,也會被人說是不知羞恥、不要臉,對吧?」
「你夠了沒!這也太方便了吧?一下子正常一下子異常,到底是哪邊!」
——他說晚上帶著墨鏡太危險了,然後拿下來。
「『性』致勃勃喲。他帶來的啊,是以前待過玉之井的女人呢,不曉得是在哪裡勾搭上的。」
「說人話好嗎?」
木場一沉默,阿潤就遺憾地說:「幹嘛不說話啦?捉弄起來真沒意思。」
木場覺得解釋得太周全了,簡直像是編出來的。
「不是啦,是一月,一月底的時候。你不是帶了一個朋友來嗎?頭髮亂蓬蓬的,下巴滿是鬍渣,冷的要命卻挽起袖子,眼神渙散,看起來恩神經質的人……」
「阿修,雖然我剛才那麼說,但是想要自由自在地操縱一個人,並不是不可能的事。」
麻紀滔滔不絕,儘可能地虛張聲勢。「……這不就是窮人的道理嗎!」
「男人就不會想東西嗎?」
采驗、核對指紋。
「對,銳利物體的尖端,就算一般人也會感到害怕。因為人會聯想:碰到的話會被刺,被刺到的話會痛。但是人不會隨隨便便就被刺到,所以只要平常小心一點,就可以避開這種恐懼。然而患了強迫性神經症,他們的警戒程度就不同了。」
水壺,染血的被褥,還有……
漫無邊際的月光詭譎地照亮了漫無邊際的城鎮。
問題已經不是他懷疑的對象是朋友,還是找不到殺人動機這一類的事了。不管一個人的個性再怎麼溫和,也不能判定他絕對不會殺人。動機也一樣,只要追根究底,不一定就找不到。只是……
「就是說你那朋友成了里美的老公啦。」
——女人。因為是女人,所以殺害。
「至於平野……」他又抽了一口,「……根據我的分析,平野的偷窺願望,是他與他過世的妻子之間扭曲的關係所造成的。」
「不想聽的話,就回去呀。」
「前輩……」
「誰這麼想?」
「平野他啊,嗯……是視線恐懼症。」
「我是說,那天有另外一個人……」
「平野的情況啊……首先……」降旗頓了好一會兒。「……他是個有竊視嗜好的性倒錯者。」
「這種東西也有原因嗎?」
「那不就什麼事都不能做了嗎?」
「因為看著平野,所以被他殺了?」
木場轉身背對女人。
「容忍太太和姦夫的關係的時候嗎?」
「你不是說只要了解原因就治得好嗎?原因都這麼有條有理地分析出來了不是嗎?你當然把他治好了吧?」
木場出聲一叫,年輕的刑警便揉著眼睛出現,像個忘了預習的學生似的說:「前輩,怎麼了?發生案子了嗎?」
「對了,墨鏡上有川島的指紋。」
「主婦賣春是壞事嗎?」
「哦,前島貞輔嗎?就是那邊的……等一下,前輩,你有什麼新發現是嗎?」
「我不會傷腦筋啦,是你搞不懂基準在哪裡啊。」
「降旗啊,你的心境到底有了什麼轉變?我記得你不是寄住在教會,做些牧師、神父之類的工作嗎?怎麼辦到這種滿是汗臭味的地方來了?」
粉碎監視自己的超我這個玩意兒。
那麼……把墨鏡扔出窗戶的就是平野了。這樣的話,懷裡的墨鏡有可能也沾上了平野的指紋。如果上面驗出兩組指紋,警方也不會把它當成決定性的證據吧。
蜘蛛網的正中央盤踞著蜘蛛。
「偷窺狂嗎?」
木場接著步行到水道橋。
「殺人就能夠克服恐懼症嗎?」
「如果我還是個醫師,無論如何都應該保護病患的隱私,不過就像你看到的,現在的我只是個社會的人渣。如果能夠對國家公務員的任務有所幫助,我就說吧。」
「是的,大部分都是小的看店,有何貴幹呀?」
「門為什麼會鎖著?是怎麼鎖的?第一個想得到的,就是那個老太婆說謊……」
「那是因為在阿修的心裏,倫理規範大過於情慾吧。」
但是……
那張臉只有一雙眼睛精亮無比,一看就知道營養不良。前任精神科醫師就像個無賴漢,盤坐在散亂的和腹底裙還是內衣上,伸長的脖子像烏龜似地縮了起來。
應該沒錯,只剩下確認。
「他不可能收錢殺人嗎?就算沒有社會性,也不能光著身體住在山裡吧?想要活下去的話,就需要錢。錢是會愈用愈少的,沒錢的話就傷腦筋了。就算他神經衰弱,還是有判斷能力吧?那麼也是會起貪念的吧?」
「那是潰眼魔乾的,不是你害的。」
「當然了,聽到了沒?」
「前腳出後腳進?」
「可是大爺,要不然賬目就不對啦。照道理說,要寫成麻紀婆典當,然後流當,再賣掉這樣才行。」
青木不知為何,慌忙地望向木場。
「你安靜一點啦。這家店唯一的可取之處不就只有安靜嗎?順便把那個電唱機也給我關了。」
「是,我了解。雖然一樣是川島,但是川島喜市……有可能是潰眼魔對吧?」
——放開那個女人!跟我們到署里去!
「這……是你作為精神神經科醫師的見解嗎?」
紋路粗糙的榻榻米,廉價的鏡台,枕邊散亂的草紙。
「害怕視線嗎?」
「幹嗎藏起來?」
「是壞事吧?不是會被抓嗎?」
里村是個技術高超的外科醫師,總是和藹可親,也很受病患愛戴,里村醫院生意相當興隆。
「那少不更事、熱心助人的小姑娘呢?」
「青木,聽好了,平野事先潛進來,藏在這棟屋子的某處。這麼想就是了。」
闖進騎兵隊電影公司破口大罵的女人。
「就是吧?這跟意志什麼的才沒關係呢。說這種話的人意志才有問題吧?」
「然後……所以要找出平野為什麼會有竊視嗜好……」
「混賬,場合不同啊。」
——墨鏡。
「這一帶有估衣鋪——不,有當鋪嗎?愈近愈好。」
「一般是掛在和服衣架上啊」
「真早哪。客人,店還沒開啊。」
「是這一帶的女人嗎?」
「延長費?」青木發生愣住般的聲音,「……屍體的住宿費嗎?」
「肅清誰?」
降旗津津不味地抽著煙。
「別胡攪蠻纏了。在人前袒胸露乳的,能主張什麼?」
木場煩躁極了。降旗依然故我地說:「正常與異常不是相反的,這完全是程度的問題,如果超出平均值,就稱為異常,仍然在範圍內,就叫做正常。所以他……」
「先不管這個,降旗,聽說把你介紹給平野的,是平野的一個朋友……」
——應該是巧合吧。
「你……你說什麼?」大叫的反而是青木,「前輩,什麼意思……?」
「原來如此。」
管理員下午擦拭過傢具以後,川島才回來,所以不可能留下太多指紋。反倒說數目最多的指紋是屬於川島的,這樣的推測才妥當。
「啊……這樣啊,她偷了和服……嗯?所以……」
降旗吹出煙,把煙灰彈出窗外。
「這……」
當然,降旗在最早接受警方訊問時,應該也做了同樣的說明。但是出於無法理解的理由、基準、動機的殺人,不管有再充分的理由、基準和動機,對警方來說,都等於沒有理由、基準和動機的命案,這也莫可奈何。
「混賬東西,別自以為是了……」木場敲打榻榻米,「……你的道理不管聽起來再怎麼頭頭是道,還是不能相信。你或許是這樣,但平野不一定就跟你一樣啊!就算他真的就是這樣,也稍微想想別的動機吧!什麼禁止、壓抑,聽了就煩。不要把所有的事都怪到驅力上頭。光是聽你說話,我就快煩死了。」
是啊。
「兇器是前端相當尖銳的金屬制物體,而且細心保養,可能每天都會打磨。不,一定是很勤快地時時打磨吧,前端非常薄。菜刀也是,如果經常打磨,雖然會變得很鋒利,但也很容易缺損吧?就像那樣。」
「幾次?呃,是有開關門的聲音啦……喏,我的身體轉不過來,聽覺和建築物的牆壁平行,往左右擴散了。聲音當然是聽得到,從方向來看也知道是玄關傳來的,可是沒辦法分辨很清楚。」
那麼是在進入房間以後,打開電燈的時候看到的嗎?
——你是川島新造吧?
——證據。
「驅策我行動的——對,就是肌肉。」
「有可能……不是。」
如果同是女人,或許會了解。
「蜘蛛!」
「可是前輩,那個房間里沒有可以躲藏的地方啊。前輩不也看到了嗎?沒有任何可供藏身之處,絕對沒有。」
然而一旦卸下頭銜,回歸本質,木場就不行了,眼前這個像貓一樣的老闆娘也是,把她當成酒店老闆娘相處的時候都沒問題,但是一旦意識到性別,木場肯定會語無倫次起來。這麼一來,他只能硬是撇開男女差異,把彼此當成人類來相處。
「這我也知道,我是說,同樣身為女人,你會想叫她們不要做那種事嗎?」
「你啊,差點就要被人家給了結了,那邊是黑道的勢力範圍,像你這種跑單幫的流鶯,是不能隨便做買賣的。」
「幹嗎?,你這官差真是放肆。」
——強詞奪理嘛。
「再見,努力去治老頭子的挫傷吧,變態。」木場極盡咒罵之能事,隨即轉身離去。里村則開朗而詭異地應道:「放心,我不久后就會去你們那兒解剖橫死屍體了。」
降旗有些喘息不定。
然而木場仍舊無法信服,就算川島喜市是兇手,他也……
——問題是背後的蜘蛛。
「請、請你說明一下,那個房間里除了被害人以外,只有川島而已,也沒有其他人出入,所以……」
「客人來這兒都會叫人的。玄關口一有聲音,我馬上就醒了。」
「川島是誰?」
「川島?川島什麼?」
「別拿不就好了?」
「這……我做不到……」
「幹嗎啊?突然出聲嚇人。」
「你……什麼都沒有做。」女子的聲音好溫柔,「你只是想要雪清令堂的遺恨。」
「不是的,他沒有發出自己的那種特質,表面上努力地想要表現得清心寡欲。想要偷窺的性衝動在他沒有意識到的情況下一直受到壓抑,這種潛在的願望以扭曲的形態顯現出來了。潛在思考的強烈願望顯現在意識表層的時候變得扭曲,化成了強烈的恐懼感。」
「聽好了,剛才的說法是解決了一些小矛盾,事實也變得通順合理了。但是完全沒有一個道理可以聯繫這些小事實,或是解釋剛才的說法。」
「等一下,前輩,那麼平野他……」
「哼,這樣就能嚇倒你,打一開始就別拽嘛……」
「拜託你別講那種大逆不道的話好嗎?護士得好好珍惜呀。現在護士缺得很,要是待遇不好,她們馬上就會甩頭走人的。而且最近上了年紀的病患增加,老頭子老太婆都起得很早,受傷的時間也提早啦。」
青木說:「不行啦」。垃圾桶緊貼著圍牆設置,這好像是極限了。那裡再怎麼說都是玄關正門對面,不管藏在左邊還是右邊,都一樣看得見。
這太快了。
「我才沒有什麼倫理咧。」
「叫你閉嘴看你的賬簿!是誰贖出去的?」
里村擺出拿手術刀的手勢。
里村扔下掃把,襲擊木場。「……刺進去的,一定是的。剩下的兩個人是坐著的時候被這麼噗喳……」
實際上木場很少來,但他每次一來,就擺出一副昨天才來過的態度。老闆娘也一樣,就算木場隔了一年才來,和他說話的口氣也彷彿他今早才來過。
「是啊。」
「害怕尖銳的東西嗎?」
他打開門,沒有上鎖。
「你這個醜八怪,真的很啰嗦哪你也算是做服務業的,就不會說點中聽的話嗎?」
「哦,潰眼魔是吧?把黏膜噗一聲戳破,尖銳的鑿子像這樣噗喳喳喳穿過水晶體,一路刺到視網膜……」
「什麼跟什麼啊?你這個人真是莫名其妙。光只有這樣那裡看得出什麼呢?這是猜謎嗎?」
木場抬起國字臉。阿潤的眼睛閃閃發亮,說:「就那個女明星啊。」她好像是在說木場暗戀的那個電影女星。
這個結論實在太投機取巧了,木場應該是感到啞口無言,才會沒放在心上。
「什麼?」
如果川島是真兇,墨鏡就不應該會驗出兩組指紋。而且……平野根本沒有理由扔掉墨鏡。
「就是左門町的……」
「你要回去了?不抓我嗎?」
「搞在一起?」
「有人出入啊,稀鬆平常地。」
「根據呢?」
——不對。
「我這麼感覺。」
「……不過這些應該都是源自某些自卑感吧。只是那種內部造反的感情形態,十分耐人尋味。」
聽到這句話,川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突然推開女人,踢翻桌椅后逃跑,然後撞到了木場。木場應該是在川島僵住不動,與刑警們對峙時進入那棟大樓的。木場所聽到的女子尖叫,是川島在殺出生路時大鬧所引發的。
「父親是男的吧?被殺的全都是女的。」
但是,點與點連接起來,就會變成線。
木場慪氣地瞪住阿潤。「我啊,是在想案子。」
「全武行?娼婦與娼婦嗎?」
想要出入那個房間,只能經過那道紙門。而要出入那棟屋子,只能經過那條小巷。紙門從內側上了鎖,小巷裡有貞輔監視。
——這裏就這樣了吧。
平野逃逸時最大的障礙應該是多田麻紀。麻紀阿婆的房間在玄關旁邊,就算能夠摸黑侵入,天亮之後想要正大光明的逃脫,也困難重重吧。那麼……
「你踢開門的時候,潰眼魔還在那個房間里啊。」
或者也有可能是平野。考慮時間等條件,平野的可能性很高。
「那,主婦賣春也不是什麼壞事嘍?」
謎解開了。
「我出於刑警的立場,不能見你老婆,所以你幫我問一聲,然後告訴我地址跟姓名……」
「看到了,而且不只是單純地看到,而是偷窺。那個時候,他感覺到異常強烈的性衝動。」
「你都會坐在入口嗎?像現在這樣。」
木場的想法還是一樣,亂成一團。但是木場有一種預感,覺得自己千錘百鍊的每一處肌肉就快要充滿活力了。木場這個人只能夠靠身體來掌握事物,所以這類預感也是以肉體的徵兆顯現出來。
木場在吧台上拖也似的抬頭,拿起酒杯問道:「你幾歲啦?」老闆娘這次以帶著些許憂愁的視線望向木場,只在嘴角揚起一抹微笑說:「怎麼可以向女人打聽年齡呢?」
「我也不懂啊。只是如果照單全收,全盤相信的話,那麼盯上指定獵物,誘騙被害人出來,使其落入陷阱這種計劃性的殺人,就不符合平野的行動模式了。」
「會不必要地警戒嗎?」
「喂,青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