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這樣啊。」
「噯，別一直蠢來蠢去的。關於那個嫌疑犯呢……？」
「離開下田？」
到時候……
結果妻子與成仙道的男子一同離家了。至於貫一，他再三動搖之後，最後覺得一切都無所謂了……。儘管如此，他還是下不了決心，將自己的人生交給那個叫刑部的人。
「啊……」
太田出示文件。
的確，有多少人就有多少種真實吧。那麼到時候對妻子來說，那就是真實了。
「不對勁。」有馬瞪大眼睛，只轉動眼珠子掃視周圍。接著他更壓低了嗓音說：
巨大的耳朵。高聳的鼻子。扁塌的下巴。同時……
「是啊。」
「貫兄，你怎麼了？」
然而……
緒崎以充滿惡意的口吻說。
「村上。」
「聽好了，美代子。現在逭種狀況，就算隆之人回來了又能怎麼樣？只會重複一樣的事而已吧？隆之已經知道了。我們已經無法回到過去單純的親子關係了。我們之間的隔閡一生都不會消失。即使如此，你仍然要視而不見，繼續扮演親子、扮演夫婦嗎？」
那種東西，還是粉碎了比較好。
說穿了，矇混一時只是無謂的抵抗。
原本坐下的太田再次站起來，走到前面。
「可以證明嗎？」
激動不已。
「老爺子……！」
「可怕……？」
車廂沒有客滿，但也不到空蕩蕩的地步。視線所及的範圍內，乘客不少，但都以恰到好處的間隔分散各處。
——跑到最後一節。
「是巧合吧。」緒崎當場回答。
「去韮山……嗎？」
這不行。一定行不通的。
「成仙道？」
「先調查他的行蹤……然後果然還是動機呢。行蹤是絕對必須確認的。嫌疑犯與被害人在下田碰面，是巧合還是必然……？」
美代子抓住貫一的袖子。
「你閉嘴一邊去！」
貫一的記憶，將透過那個叫刑部的人之手，從妻子的歷史完全刪除。而妻子的歷史中，將會滿滿地充溢著她與隆之兩個人甜美的回憶吧。
「那當然了！」緒崎交迭雙腿，連珠炮似地接著斷定說：「那傢伙的自供全是信口開河！」
「靜岡本部負責哪些事……？」
刑部大概笑了吧。他有如兩棲類般的眼睛和薄唇確實扭曲了。然後他以有些近似樂器的噁心音色說：「您……似乎不知道何謂幸福呢。」
這麼說來……山邊的長相如何？貫一應該記得，然而一旦試著想起，卻變得模糊不清。愈是拚命想要回想出來，浮現在腦海的臉就愈像一個陌生人。
「這節車廂里坐的全都是成汕道的。」
有馬在額頭擠出深深的皺紋。
相反地……
「胡、胡說八道……已經過去的事不可能改變。不要在那裡油嘴滑舌地胡說八道，攪亂別人的人生了。我們、我們一家人……」
他的心情……
老太婆的胸口也有。
「你不在意那些聲音嗎？」
那裡坐了一個像是事務員的男子，戴著圓眼鏡，穿著開襟襯衫，頭戴麥桿草帽，手上拿著扇子。這個人也沒有什麼可疑之處……
煩躁轉變為不安，那股不安被自外面侵入的不可思議音色給煽動，不斷地膨脹。
如果能夠刪除過去這艘船，那麼現在這個過去的船首，究竟會變得如何？過去消失，不等於現在也可以消失嗎？船都沉了，卻只有船首若無其事地飄浮在水面，不可能有這種荒唐事。如果船首浮著，那一定是假的。站在那種虛構過往上面的自己，究竟算是什麼？
貫一不知道山邊的墓地在哪裡。
喀登、喀登。
「安靜！不可以在這裏吹奏樂器……！」
貫一離家后無依無靠，介紹住處和工作給他的就是山邊。
接著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說：「噯，坐吧。」村上拉開破舊的木椅。
「所以說……」
有馬以充滿虛脫感的視線掃視眾人，最後有氣無力地轉向村上。
「怎麼了？」
所以，貫一拒絕了。
「嗯，我姑且透過本部詢問了……。對吧？太田？」
「是必然。」
「怎麼想……？」
「可是什麼呢？如您所說，一切端看各人的心氣如何去想。靠著心氣，可以改變一切。不管是現在還是未來……甚至是過去。」
坐在隔壁車廂里的……全是異人。
「可是……」
——我會連你一起忘掉……是嗎？
緒崎垂下頭，含糊不清地說了：
「二十二時二十分到二十三時。是從胃部里的食物判斷的。喏，用餐的時間能確定是幾點嘛。這與驗屍的結果幾乎一致。範圍縮得更精準了。我的報吿就是這些。其他……好像問到了許多目擊證詞……對吧？太田？」
「成仙道的信徒有……一 、二、三……有五個人呢。他們站在街頭，吹奏著那些奇怪的樂器。此時扛著裸女的猴子……啊，這個就不必說了。移動路線是從溫泉這樣……」
想要斬斷阻礙現在幸福的禍根……
貫一的不安膨脹得愈來愈厲害，直到大到不能再大時，化成了一股寒意，竄上背脊。
喀登、喀登、喀登、喀登。
「什麼怎麼了……沒怎麼樣啊。」
「畫上的餅嗎……」
刑警們慵懶地站起來。
「麻繩啊……」有馬說。
「就像你看到的……內人完全相信了你們的靈力——我不知道那是靈力還是什麼。不過這也難怪。陌生人的你會知道這些事，本身就夠離奇了。我不曉得你怎麼知道的。可是不管怎麼樣，你們知道我們家的秘密，這是事實。而有人把這個秘密吿訴了隆之……這也是事實。」
「搜查會議中決定的職務分配，只說他們是頭，我們是腳，就這樣而已。他們說腳要往哪去，由腳自己決定唷，村上兄。可是腳是不能拜託頭的……對吧？老爺子？」
「是……這樣啊……」
貫一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有馬以不可思議的表情回望貫一。
聲音沒有停下來。
「我當然會去找隆之。必須找到隆之，討論今後的事吧。就算無法恢復成原本的一家人，我們在戶籍上還是父母。而隆之還未成年，我們有養育他的義務。可是找人不是宗教的工作，而是警察的工作。我會馬上報警。」
「不覺得太安靜了嗎……？」
自己在做些什麼？
我要和隆之一起生活……
「怎、怎麼了嗎？」
「我知道啦。」有馬說。「靜岡、沼津、三島——這三個地方交給本部。我來交涉。下山和戶崎再一次徹底調查現場周圍。太田和武居調查嫌疑犯當天的行蹤。緒崎和本部的人一起，繼續偵訊嫌疑犯。村上……」
從車窗望出去的陰天，依然被切割成四方形。
貫一感到腦袋中央一陣鈍痛。
「我啊，總覺得整個城鎮在吱咯作響。那種討人厭的聲音，彷佛讓我想起了自己是個卑鄙的傢伙。」
刑部眯起眼睛。他看透了。
刑部的話聲響起。
「請勿擔心。縱有姦邪鼠輩伺機向令公子進讒，屆時二位也能夠正大光明地堅稱絕無此事。也不會有任何內疚之感。因為兩位也根本不知道這件事啊……」
「可是，那你為什麼……」
貫一轉頭望向旁邊的包廂座位。
如果真的辦得到的話……
——很安靜。
「村上先生，世上沒有不可挽回之事。依您所處的方式，世界將會如您所願地改變形姿。您只是世界的一部分，但是對您來說，世界就是您本身——您本身就是一切。」
「還是先查證一下嫌疑犯的供述是真是假比較好吧。知道是謊言的話，也比較痛快。崎九九藏書兄也想早點解脫吧？這種倦怠感實在教人難受啊……」
喀登、喀登。火車行進聲一次又一次震動著耳膜。正是這種反覆使得貫一之所以能夠是貫一吧。無趣的景色才是世界的一切。即使毫無改變，火車也確實地在前進，不是嗎？
「那個人……是靜岡本部的人？」
「他……是個可怕的人。」
「你的傷……好了嗎？」
——改變，
「這樣啊。可是有人目擊到嫌疑犯扛著被害人在路上走，不也立刻報警了嗎？派出所沒有立刻把這兩件事鏈接在一起嗎？一邊是女人光著身體失蹤，一邊是男人扛著裸女哪。」
現在得不到，哪裡算是幸福呢……
——是我太窩囊了嗎？
「那麼就這麼辦吧。署長姑且不論，課長是站在我們腳這邊的吧？而且已經不需要目擊情報了。要是有人目擊到行兇現場另當別論，但現在重要的是嫌疑犯之前的行蹤。」
「管他是韮山還是天城山，世上才沒有什麼野篦坊。無聊。」
山邊是貫一的恩人。
這傢伙……這傢伙還有這傢伙。
「在意啊。」
那種彷佛扒抓|胸口內側般、不愉快的、同時不可思議的聲音在車廂中迴響。
「消失的村子？」
門無聲無息地打開了。
「沒錯。」太田點點頭。「被害人全身赤|裸地消失了。津村先生首先聯絡僱主羽田隆三先生，接著報警。」
貫一悄聲說道。
刑部緩慢地望向貫一的眼睛。
「這……」
有馬說。
「叫你們安靜！停下來！」
——不行。
我……靜靜地關上打開一條縫的休息室門扉。
「別啰嗦，你說就是了。野篦坊的事你也沒有寫在報吿書里，搜查會議中也沒有提出來吧？直接偵訊的人是你，有這麼多事只有你一個人知道，那可麻煩了。」
害得原本舒適的湧泉變成了熱沙。不——害得貫一發現自己打從一開始就埋在熱沙當中了。
「哦，我說你兒子啦……一定很大了吧。」
「不是。就像我剛才說的，那傢伙是個蠢蛋。他很清楚就算不扯謊，他說的話別人也聽不懂。不管說得再多，也一樣說不通，根本就是渾然天成的緘默。他連妄想和現實都區別不清，教人無從應付。聽好了，貫兄，那傢伙想出了一個漫無目的的計劃。無謀的謀略、無能的能力、無知的智慧……這是靠著這些無為的作為而成立的卑鄙犯罪！什麼野篦坊，那個混帳王八蛋！」
「啊啊……」
一名刑警說道。他的開襟襯衫扣子解開了兩顆。
「哦？崎兄改變看法了嗎？你之前不是氣勢洶洶地說，這些事件全部相關，全都是關口犯的案子，這次也是計劃性的謀殺嗎？」
「請各位看看這個。這是靜岡本部所提供的，嫌疑犯關口巽的著作。呃……目……玄……啊，是《目眩》。我們透過東京警視廳，私底下向發行所稀譚舍聯絡，取得了作者的照片。啊，就是這個……是本人。此外，為了慎重起見，我們拿這張照片請所有的目擊者指認，全員都異口同聲地證明就是這個人沒錯。」
來人是村上貫一。一眼就可以看出村上憔悴至極。他的脖子上貼著膏藥，眼眶凹陷，皮膚乾燥，稀疏的鬍子在臉上形成陰影。村上默默地走到有馬前面，低頭說道：「給你添麻煩了。」
睜大的一雙巨眼之中，
誰要改變？——貫一心想。過去渺茫，未來不可捉摸，即使如此，現在一定就是現在。
「期待他自白也沒用的！」緒崎吼道。「他連半句真話都不肯說！」
不想說。
是昭和二十三年早春的事。
太田用手指在黑板上的地點比劃。
「呃……」
「好的……關於被害人的個人資料，除了昨天提供的數據以外，沒有任何新事證，所以割愛……啊，等一下我會把數據交紿村上兄，請你參考。呃……關於案發當天的被害人行動，與被害人共同行動的津村信吾先生所做的證詞，大致上都已經獲得證實。被害人很有名，就算變裝也相當起眼。」
「別鬧了，全部說出來就是了。現在這裏沒有本部那些人，也沒有上頭的大人物。不管是抱怨還是泄氣話，全聽你說就是了。」
我相信……
碰到門了。
「駐在所說嫌疑犯沒有去過嗎？」
「如果令公子回來的時候，已經忘掉了一切，如何？即使如此，府上還是會重蹈相同的覆轍嗎？」
「你說什麼？」
「怎麼？這怎麼了嗎？」有馬狐疑地問。
每個人手中都拿著異國的樂器。
胸口掛著圓型手鏡般的飾物。
下山刑警問道，緒崎稍微笑了一下說：
那是……
「裏面也有成仙道的人啊。」
「叫……隆之嗎？」
「親愛的……」
「哇啊啊啊！」
貫一不屑地說。刑部微微地揚起薄唇。
「我要知道到底是誰吿訴了隆之那件事。都是那傢伙害的，都是因為那傢伙吿訴了隆之多餘的事……」
——這股不安是怎麼回事？
「只是胡說八道罷了。」
——是鐵橋。
有馬突然屈身，把臉湊近貫一。
「怎麼啦？」老人以比他更虛弱的聲音問道。
蹦出了兩顆眼珠子。
如果就像那個人說的，真的能夠把過去恢復成一張白紙……
太田偏了偏頭說：
「……從這裏這樣，從這裏這樣，經過這裏，從這條路上山。目擊者的分佈也完全沿著這條路。每一個目擊證詞的時間點，也與徒步移動的速度大致吻合。換言之，證詞可信度很高。」
「天地雷風山川水火，世上所發生的一切，皆可透過八卦之相來獲知。」
「村上先生，您……誤會了一件事。」
「愚蠢極了。不好意思，我不相信占卜。這沒有根據。不，就算你說什麼氣啊之類的，那種莫名其妙的根據說再多我也不懂，也不想懂。」
「占卜！」
妻子只想知道兒子在哪裡，但是……
——黃金……面具？
「連臉……都被記住了？」
「老爺子，怎麼了？」貫一悄聲問道。不知為何，悸動變快了。心跳突然加劇，胸口發疼。有種虛渺的心情。好想念妻子、好想念家人。好寂寞。快受不了了。不想待在這種地方。不想……完全不想。
有馬拿手巾擦臉。
「吿訴令公子的並非吾等。」
「全都是成仙道的信徒。」
村上依然一臉沉痛，靜靜地說了：
「我、我是警察！」
「哎呀哎呀，這太令人意外了。」刑部說道，撫摸掛在自己胸前的圓形飾物。它看起來像是一隻手鏡。邊緣反射出陽光，灼燒貫一的虹膜。
緒崎說，有馬點點頭，比比下巴，指著別的刑警說：「那，下山……」看到他的動作，一名臉色黝黑、身形剽悍的刑警發言了：
「還有……」
那彷佛發生在久遠的過去，也像是剛剛才發生而已，毫無現實感，卻又極為現實。
頭上綁著黑色的布，身上穿著黃色的異國衣物。
「記得一清二楚呢。看過他的人全都記得。」
貫一作勢站起。
「只要兩位遺忘……這個世上就再也沒有人知道了，不是嗎？」
那道聲音再度響起。
「不，不是沒有抵抗，而是無法抵抗吧。只要從後面架住被害人，像這樣……」
然而……
「我……可是……」
貫一再次感到胸口一陣微痛。
「……村上，怎麼樣？現在狀況就是這樣。」
而改變現在，即是改變做為因的過去……
「我會工作。」
不管是幻影、虛假、謊言還是誤會都一樣。
九*九*藏*書「又被看到了？」
「換句話說，我認為那個猴子盯上了偶然認識的被害人，一直伺機而動。他是個變態。而且是個有多餘智能的變態。那傢伙從過去的案子里學習到，因為他是個蠢蛋，就算髮生案件，通常也不會被列在嫌疑名單裏面，即使他照著平常行動，也十分安全。所以那個混賬東西糾纏不休地跟蹤被害人，甚至追到下田這裏來，然後興奮之下，殺了被害人。肯定是這樣的。」
「不，無聊。那當然是啦。事情端看人怎麼想，一切都是心理作用。不管處在任何狀況，只要不去在意，就不會覺得難過，那麼就不會不幸。可是……」
——沒錯。已經無法回頭了。
「這樣啊……？所以老爺子才會想去？」
是貫一與山邊認識的時候——雖然貫一完全不記得兩人是怎麼認識的了。
「可是……仔細想想，這表示被害人全身赤|裸，也沒有特別抵抗呢。那麼……」
而且是在山邊過世了半年以後才收到。
「且慢。」有馬睜開眼睛。「你不是不想說嗎？那就別說。我並沒有自許你為父親。我可是個陌生人。」
貫一不清楚山邊的來歷，也從來沒有詢問過生前的山邊。因為他的立場不適合問這種問題，也沒有必要特別詢問……
「不是的……」
儘管受到山邊那麼多照顧，貫一卻沒有去參加葬禮，也沒有包奠儀。貫一連在山邊靈前上柱香都沒有。不過……貫一記得有馬似乎也是一樣，只收到一張明信片，還說他大吃一驚。
「噯，說的也是。」有馬答道。
他小跑步穿過通道。
「……和我一起去韮山。」
村上什麼也沒說，露出詫異的表情。
「那根本是胡言亂語！不管任何狀況，事實就是事實，絕對不可能扭曲。裝水的杯子破掉的話，水就會溢出來。水會溢出來，是因為有杯子破掉這個事實。就算沒有人知道杯子破掉這件事，只要杯子破掉，水還是會溢出來，不可能說沒有人知道，杯子就會恢複原狀。已經過去的事是無法挽回的！」
「只是說說罷了。」
完全不記得。
是陌生人所建立的嗎？
「山邊先生……」
村上以沒有抑揚頓挫的聲音重複道。
「村上，怎麼啦？」有馬問道。
——這……
「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所謂太極，即根源——一，也就是氣。換言之，世上一切事物的現在，都能夠藉由觀看氣的動向來得知。即使是過去和未來也是一樣……」
山邊五年前過世了。
「兇器的出處也很明確了。是從蓮台寺郊外從事農業的松村裕一家的倉庫偷來的。」
「有關聯。」這次緒崎以粗啞的聲音打斷有馬的話。「那隻猴子……和『武藏野連續分屍殺人事件』有關係，這個事件與柴田財閥有關，而柴田財閥與被害人家屬公私往來皆十分密切。而且這個事件的關係人，和捲入被害人家屬的『潰眼魔、絞殺魔連續獵奇殺人事件』有一部分重疊，重疊的關係人，全都是嫌疑犯的朋友。」
「可以工作嗎？」
——那是……
這種幻想太過於甜美了。
討人厭的聲音。
反覆的，時間。
得不到的事物，終究只是畫上的餅……
卻沒有半點聲響。在說話的好像只有貫一和有馬。貫一屏住氣息，望向斜對面的座位。
「忘……掉……？」
緒崎聞言，緊接著吼道：「是瘋了！那就是他本來的樣子！」
「你怎麼想？」有馬向村上徵詢意見。
所謂家人，指的並非有血緣關係的人，也不是對彼此抱有親情的人。透過無止境的日常反覆這種無窮無盡的沉悶行為所構築的，是種共通的真實。所謂家人，意味的會不會是共享真實這種幻影的人呢？
「把被害人吊起來的理由呢？」
有馬露出悲傷的表情撇過臉去，可能沒有出聲地說了聲：「對不起啊。」滿是皺紋的嘴唇確實是這麼動的。
內務省的官僚為什麼會援助從紀州的農家離家出走的人？為什麼會為這種人費心安排結婚、就業、甚至收養孩子的事？
——他們……要離開下田嗎？
村上無視於他，對著有馬說了：
山邊過世的時候，貫一也只收到了一張通知。
「吾等未曾見過令公子，絕不可能做出那種可惡之事……」
「宴已備妥……」
辦得到啊？
唯有回頭改變過去……
一瞬間，現場鴉雀無聲。
村上一瞬間望向那名男子。
「你、你們……」
「山邊先生……是個怎麼樣的人？」
「可是，緒崎，被害人是開著漆黑的自用車直接來到下田的。如果就像你說的，嫌疑犯跟蹤被害人的話，嫌疑犯也應該直接來到下田才對。如果那傢伙是繞經韮山過來的，就表示他並沒有跟蹤被害人，對吧？嫌疑犯來到下田之前的行蹤也得調查清楚才行啊。那傢伙不是供稱他受人委託，才來到伊豆嗎？」
太田搔了搔頭。
——那種東西……
這個世上的一切全受到因果律支配……
這節車廂。坐在這節車廂里的……
「嗯……」有馬只出了這麼一聲，垂下兩邊嘴角，沉默不語。
——總比凍結了好嗎？
聲音很快就停了。
有馬說道。
一張明信片。
貫一看見了不存在這個世上的東西。
「他是怎麼說的？」
沒有一個人看他。
車廂外……一名男子背對這裏站著。他穿著未曾見過的異國服裝，頭部異常巨大，而且金光閃閃。
「不想說是嗎？」有馬說。
貫一倒吞了一口氣。
這些傢伙，全都是被那個下流的刑部抽掉過去的空殼子。一定是這樣的。
——內務省？他說內務省？
同時也非存在於過去的過往之物……
「山邊啊，是我的童年玩伴。他和我不一樣，非常優秀，和家人卻沒什麼緣分。他父母早逝，很早就孑然一身，也沒有兄弟。可能是因為這樣吧，他一直很掛心你們夫婦。他好幾次來找我打聽，問你有沒有好好地在幹警察……」
貫一……放聲大吼。
「那到底是誰……是誰說的！」
「很可怕。」有馬的眼神很懷念。「他腦袋很好。跟我完全不同。明明到人生途中，我們兩個都還一樣哪。是血統好，還是腦袋不一樣？像我，工作了這麼大半輩子，未來都已經定啦，去年好不容易才爬到警部補的位置。而他從年輕的時候就在內務省工作……」
喀登、喀登。
「不要再提什麼占卜了！」
門后出現一個消沉的人影。
貫一尖叫起來。
「駐在所警官淵……呃，一個姓淵脅的巡查只說有個怪男人來訪，不過我們拿嫌疑犯的照片給他看，他卻說好像不是這個人。」
那個男人那個人那傢伙那傢伙還有那傢伙。
「成……仙道是嗎？」
「我已經和那個人渣面對面談了兩天。那傢伙啊，不可能有一般人的動機。那傢伙比猴子還要惡劣。」
「沿路一直被人觀看嗎？」
喀登、喀登、喀登。
「我才不知道那什麼鬼咧。那像伙說什麼韮山有個山村，像煙霧般憑空消失了。所以那傢伙走訪靜岡、三島和沼津調查。那只是隨口瞎掰出來的啦。他說他也拜訪了市公所、郵局之類的地方，不過肯定是騙人的。就算聽信一半好了，只是朋友的朋友拜託，幹嘛做到這種地步？就算是真的，那他也夠蠢了。那傢伙還說他甚至在韮山拜訪了駐在所。」
我到底是在什麼時候、在哪裡認識山邊的？
read.99csw.com吾等可以輕易辦到……
村上說。下山同意。
「可是，那麼……」
「不同於一般……？緒崎……」
「原來如此……即使如此，您還是會提心弔膽，擔心令公子何時會發現真相，擔心秘密何時會曝光，是嗎？那麼……如果繼續隱瞞，會成為一種隔閡的話，乾脆……」
雖然是提起來才會想到的程度。
太田揚起尾音說。
「事實……就是事實啊。」
有馬用力板起臉來，制止緒崎后，很快地轉向太田問。
貫一會毫不猶豫地選擇了陌生的下田做為第二故鄉，完全是因為山邊的親切讓他銘感五內；而山邊會選擇下田做為貫一的新天地，則是因為下田是山邊的故鄉。
就能夠像從前那樣，再次浸淫在湧泉的夢中嗎？
「怎麼這樣啊？」下山說。「這樣也算搜查嗎？」
「那麼隆之……那孩子……」
「村上、村上！」有馬遠遠地叫著。
「……這種事怎麼可能辦到！」
刑部微笑了。
老人——有馬極其緩慢地，睜開就快閉上的皺巴巴眼皮。
「一點都不無聊。」
「分析過成分了嗎？」
「不必害怕？」
「所以……」太田悄聲說。「所以……已經夠了吧？除了這些以外，還需要什麼？為什麼本部猶豫再三，不肯送檢？」
「什麼意思？」
「老爺子……我……」
接著好一陣子，貫一放空腦袋，望著掠過窗外的山林。新綠漸深，自豪地告諸世人夏季即將來臨。
——無所謂了。
貫一慢慢地環顧車廂。
刑部不為所動。只有話語襲來。
「呃，我是覺得這張猴子臉沒什麼特徵啦……」
「老爺子，乾脆請課長還是署長去疏通疏通如何？」
「那是……我記得是靜岡本部的……」
斜對面坐的是一個小個子的老太婆。頭上綁著一條骯髒的手巾，穿著農事服，手上戴著粗白手套。旁邊的座位擺了一個約有身體大的包袱，裏面露出沾有泥土的蔬果。
刑部斷言。
貫一拿出警察手帳。
「因為警方接到失竊報案。」下山說。「然後啊，萬無一失地，嫌疑犯偷繩子的時候，臉還被看到了。」
對山邊一無所知。
「如果您想知道……吾等也有知道的方法。如果您願意，鄙人可以進行扶乩等等……」
「誤會？」
有馬伸起上半身。接著老人僵住了。
不知為何，貫一湧出一股難以形容的感情，彷彿胸口被揪緊了一般。
「什麼拜託……做決定的是他們耶。」
緒崎再次斷定。但是有數人提出異議：
「這是無可奈何的。我昨天也說過了，世上是有不可挽回的事的。」
貫一催促幾乎糜爛的腦細胞活性化。貫一一直忘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他一直忘記了。好幾年之間，他完全沒有去想。那是……不安的理由是……
「親愛的……」
「那個城鎮騷然不安。它可是我出生長大的地方哪。怎麼會變成這樣一個亂鬨哄的地方了呢？我覺得……應該是那個成仙道害的。」
沒有一個人動彈。每個人都盯著前面坐著。
「不……呃……」
「我不曉得是什麼狀況，可是不好好確認怎麼行呢？真拿你沒辦法……」
「誰知道？可是啊，被害人是個來頭極不尋常的未亡人哪。被害人是個大名人，背後又有大人物撐腰。所以『沒有動機，這是變態殺人』這樣的理由是講不通的。而且要是發表『這是路煞犯案』，本部也感覺很沒面子吧？再說嫌疑犯關口巽與被害人織作茜之間沒有任何關聯……」
吾等全活在做為果的現在……
刑部抬起下巴。
「被害人變裝了嗎？」
——對了。
「忘……忘掉？哪有那麼巧的事……呃，不……」
貫一別開視線。刑部說了：
刑部站了起來。
「還有什麼？」
「老爺子……」
「以前哪……」有馬開口道。「很久以前，我曾經在接下來要去的韮山村當過駐在所警官。」
是常見的情景。
有馬再次放下眼皮。
「不，並非如此。」刑部嚴峻地斷定。「沒有人知道的事實不是事實。所謂過去，就形同亡靈。形成您現在的形象的，是您現在的氣。只是現在的您的氣流，將過去這個幻影宛若現實般顯現在您當中罷了。」
那將會變成事實……
「那傢伙就是那種人。」緒崎發言。「他從一開始就不打算隱瞞。是個蠢貨。可是那傢伙不是個單純的蠢貨，而是個惡質的蠢貨。他利用自己的無能，以為這樣就不會被問罪。他用自己的愚蠢當擋箭牌。」
「是的，是麻繩。相當長，也很牢固。再怎麼說，都可以拿來吊屍體、拖屍體了。至於全長……呃，有量過……唔，這寫在資料裏面。根據研判，殺害時也是以這條繩子做為兇器，把前端像這樣抓住恰好的長度，加以勒斃……」
「報導中公開的被害人照片全是和服打扮，但案發當天被害人穿的是洋服。髮型也不一樣。雖然不知道她為何改變裝扮，不過我認為應該是為了避人耳目。案發當天，被害人早上離開住宿的飯店，下午抵達下田，登上下田富士，接著前往蓮台寺溫泉。移動全是靠自用車。津村先生說穿了就是司機。那是一輛漆黑的高級自用車，所以很醒目，在許多重要地點都被人目擊到。被害人在十八時十五分進入旅館后，立刻用了晚餐，然後與旅館的女傭聊了約一小時，二十一時五十分前往露天澡堂。二十三時過後，被害人仍未回到房間，津村先生感到奇怪，請女傭前去察看情況，結果……」
「可是……」
住手住手住手！
此時……
他呢喃。
有馬說道。貫一回頭。
「這個嘛……」有馬發出毫無幹勁的聲音。「……伊豆還好，駿河就難辦了哪。」
那種事，
貫一跑過異人之間、跑過攪亂心緒的聲音洪水之中。不管怎麼跑，聲音和光芒都沒有消失。
不安令人渾身哆嗦地，變得更強烈了。
「動機啊。」有馬說。「完全不曉得動機是什麼。」
「問也是白問啦。那個蠢蛋說他和警官還有一個怪男人，三個人一起去了消失的村子。還說什麼結果村子里住的全是不一樣的人，是宮城來的人。什麼宮城啊？」
「就是啊，不就是為了這個目的，才連日接待他們嗎？那不是白白請他們喝酒而已吧？」
一道閃光。
喀登、喀登。火車前進的聲響，一次又一次震動著耳朵。穿過短短的隧道，無趣的景色再次佔領了窗戶。
貫一突然……不安起來。
不過只有一次，山邊推薦他到下田署的時候，貫一聽山邊說他的工作與警方有關。山邊說因為這樣，他在警察里吃得開。所以貫一一直這麼以為。所以。所以、所以。
「等一下。」有馬打斷說。「我現在才發現……他報警了是吧？」
如果你不願意的話……
「是的。」刑部異常清晰地回話，瞬間，那些不可思議的音色在門外響起。
只有貫一在活動。
貫一再次望向老太婆。
「不……不清楚是不是。」
貫一虛脫地「哦」了一聲。
沒辦法待著不動。貫一站了起來。「村上，等一下。」有馬伸手制止。貫一無法克制。他……受不了了。
簡直……被一個人拋下了。
「截至今早，總共收到了三十三件目擊報吿。非常多。其中有二十五件目擊報告，聲稱看到嫌疑犯扛著被害人的遺體移動。這些證詞都是住在蓮台寺近郊的居民——唔，這也是理所當然的——read.99csw.com所提供的。……對吧？」
貫一這麼想。
十五年前——
鄰接的車廂，通道正中央站了一名男子。
煩躁極了。貫一不耐煩到了極點。
「可是……以常識來看，不會認為人是光著身體失蹤吧。就算是綁票，也不會扛著光溜溜的女人離開，更不會想到是遭到殺害吧。所以津村先生好像只通報說被害人在入浴中失蹤。另一方面，派出所雖然在差不多的時間內接獲有人扛著裸女在路上走這種離奇的報案，不過也不會馬上就想到是殺人事件吧？或者說，這種通報內容，根本教人一時無法盡信啊。」
除了現在以外的現在，不可能存在。無論在語言上還是概念上，這都是矛盾的。所以貫一認為就算過去能夠改變，即使被賦予了從未體驗過的過去，又怎麼能夠相信？不管有多可疑、或是有多模糊，如果不相信經驗性的過去，人要怎麼活下去？
「沒錯，十五年。遙遠的過去啰。」老刑警呢喃道。沒錯。遙遠的過去了。
「是的。有報案失蹤。噯，不見的女子渾身赤|裸，脫衣處連內衣褲都留著……一般都會覺得出了什麼事吧。」
「不，沒什麼……」貫一打馬虎眼。
——這麼說來……
忘不掉。一旦知道了，就再也……
「哦，溫泉里的沉澱物結晶了。然後還有味道。我出生的時候，泡的就是蓮台寺的溫泉水。」
那的確是個蠱惑的甜美誘惑吧。貫一差點就做了一場有如蜜糖滴在鼻尖般的美夢。溫暖而舒適的日常景色也如同海市蜃樓般在眼前升起。
「這樣……」
有馬開口。
「他的長相很有特徵嗎？」
「村上。」
「韮山啊……」有馬以陰森的嗓音重複道。「向那個駐在所確認過了嗎？」
現在已經……
「這不是詭辯，而是真理。沒有人能夠回溯時間。所以除非被記錄下來，或有人記得，否則過去形同不存在。更何況個人的過去，不是旁人所能夠窺知的。因為人絕對無法回到過去確認。記錄……還有記憶。能夠保證過去的事物，只是這點程度的東西罷了。記錄可以改寫，而記憶將會消逝。所以只要不記錄在任何地方，同時無人記得，過去就會消失無蹤了。原本過去這種東西，在經過的階段，就已經不復存在了。被不具實體的幻影所囚，迷失現在，誤判將來，是謂愚昧啊。」
「我很感激泛兄。」
貫一以帶刺的口吻打斷刑部的演說。
有馬舉手制止。
「很簡單。因為他認為殺人之後，只要做出再荒唐也不過的行動，別人就會認為他瘋了，不會被逮捕。」
「哪有什麼不同？」
「那種東西就算是印度還是西藏也沒有吧……可是，如果那傢伙是從韮山來到下田的，狀況就有點不同了吧？」
「哦，司法解剖的結果已經出來了。根據驗屍報吿，除了顏面及腹部有受到壓迫的痕迹以外，沒有醒目的外傷。雖然好像有細微的擦傷，但那似乎是日常生活中造成的。死因是頸部壓迫所引發的窒息。是絞殺。」
可是貫一的真實不同。對貫一來說，即便崩壞，妻子永遠就是妻子，兒子永遠還是兒子。對貫一來說，那才是真實。
貫一瞪住刑部。
太田看著照片說。
「什麼跟什麼……無聊。」
換言之，改變未來，即改變現在……
「對了，關於那個野篦坊，」有馬說。「他前天不是說，他在韮山看到了野篦坊嗎？」
不管怎麼樣，貫一都不會改變。
——我，
「這、這是警方盤問……」
有馬無力地瞪住他。
「如此一來，就再也不必害怕了。」
閃閃爍爍。閃閃爍爍。
「現場指揮不是交給泛兄了嗎？」
——怎麼可能……這……
「那是幾年前的事了？」
「當然啦。那簡直就像化妝遊行嘛。而且肩上扛的還是一個全|裸的美女。簡直就是劇場秀。一定會引來注目嘛。」
辦公室里，幾名刑警正圍著木桌。有馬慢慢地回頭，看見男人進門，皺起眉頭，露出極為悲傷的表情。太田作勢站起來。可是第一個出聲的是緒崎。
「就算是占卜還是咒術又有什麼關係？現在只要能知道隆之的下落……」
「動機……這有動機嗎？」
對面的座位上，筋疲力竭的老刑警以筋疲力竭的姿勢坐著，疲倦的臉、充血的眼睛，一切都松垮無力，彷彿懶得再繼續活下去似的。那張毫無緊張感的臉頰另一側，山谷、樹林、河川等一成不變的無趣風景不斷地現身又掠過。
有馬說到這裏，瞬間吞了一口氣，說：
「……找你兒子吧？」
「別說傻話了。」有馬說。「推薦你到一組的是西野。換句話說，這是你的實力。我到山邊的墓前向他報告過了。」
還是因為我是個刑警？
「死亡推定時間呢……？」
「哦……」太田發出沒勁的聲音。「呃，回復完全不得要領。」
「我的工作就是懷疑別人。而且或許不單純是提供消息而已。如果你們就是隆之的消息來源，也有可能教他一些壞主意，慫恿他離家出走，甚至也可以藏匿他——不，綁架他。那麼你們會知道離家出走的隆之在哪裡，也是理所當然的。」
——和刑部的一樣。
「……假設有一件只有您知道的過去事實。如果您把它紿忘了……那還能說是事實 嗎？」
「韮山的……駐在所？」
「這個案子……你怎麼想？」
「只留下浴衣，人不見了。」
「太荒唐了。這也不能全怪到派出所警官頭上哪。」
那麼貫一這個人將會從美代子的過去消失得一乾二淨嗎？
貫一啞口無言。
恩人山邊的……來歷。
那個老人。那個女人那個學生那個婦人。
村上問道。太田回答：
「咦？」
——更重要的是，
男子回過頭來。
「那麼你們怎麼會知道我兒子在哪裡！」貫一厲聲問道。
男子戴著面具嗎？
「別、別開玩笑了！這種事怎麼可能辦得到？而且就算我們忘記了，萬一又有誰……」
快點穿過車輛，去到車廂外頭。
下山以操作表現。
「我想想，大概十五年前了……」
果成為因，又生出下一個果……
「他一直做偽證嗎？」
接著，透過車門的玻璃窗，
——我的人生……
「村上……」
「我去看看。」
「噯，細節部分你慢慢會知道吧，總之這次是以特例的形式進行。搜查本部長是那邊的人。然後，關於截至昨天的搜查進展，既然村上也來了，就再整理一次，重新研究一下吧。 各看各的報吿書，也沒辦法有個共識嘛。……太田，補足各自負責的部分。」
打開車門，穿過連結部分。再一次開門。靜岡本部的人怎麼會在這種地方……？
圓型飾物閃閃發光。
「這……會不會是巧合？」
「嫌疑犯……錯亂了呢。」
「今早的搜查會議里決定了今天大致上的任務分配，不過本部那些人好像不會行動。這種情況，慣例上本部應該和我們合作，可是這次啊……」
那會不會是幻覺？那麼讓那個幻覺從一到十全都安排妥當的貫一的人生，究竟算是什麼？
「再也不必害怕了。因為旁人的那種胡言亂語，根本是笑話啊。因為二位並未撒謊。聽仔細，屆時那將會成為真實。」
「不對勁？哪裡不對勁……？」
「村上先生，如果浸淫在家這個溫暖泉水當中是一場夢，那麼離開那裡，曝露在寒風熱浪當中，亦是一場夢。夢境與現實是等價的。夢境與現實都九_九_藏_書是氣的一種顯現。事實與虛構並沒有區別。那麼淪為過去的俘虜、消沉度日……值得嗎？」
「可是三島、沼津再加上靜岡，我們不太容易行動。管轄外要不要拜託本部的搜查員算了？」
「那種內容怎麼可能拿來在會議上報吿？」緒崎凶暴地說。「你會在報吿書里寫什麼野篦坊嗎？老爺子？要是寫那種東西，這次豈不是輪到我要被抓去精神鑒定了？免談。」
有因才有果……
「例如說……」
「啊……嗯。呃……」
貫一連山邊的住址都不知道，只隱約知道山邊好像住在東京，可是也沒有確認過。他聽說山邊是下田人，和有馬是老交情，可是這些事他也沒有特別詢問過。他也約略感覺到山邊似乎沒有親人，不過這也是現在第一次確實聽到。這也是。也是、也是。
「是啊。我兒子沒有回來嘛。我每天都在聽複員通知，結果還是不成。所以那個時候，山邊那傢伙對我說：『村上就拜託你了。』萬年巡查部長的我能幹嘛呢？頂多隻拿得出芋頭來……」
接著他開始朗朗述說：
——過去。
刑部以冷靜的聲音說。
「那要怎麼分配？」
這麼一來，除了管理階級以外，下田署刑事課一組的所有成員都到齊了。有馬轉向村上說：
太田「噢噢」地應聲。
貫一閉上眼睛。
「我剛才去打過招呼了。事件的概梗我從太田那裡聽說了。課長說……之後的指示就詢 問有馬兄……」
——我真的認識山邊嗎？
村上也不抬起憔悴的臉，說道：
「偷了繩子啊。還真找得到呢。」
那真的可以說是自己的人生嗎？
「往前推算，殺害時間是二十二時到二十三時左右呢。這與先前的死亡推定時刻也沒有矛盾。附帶一提，從遺體的狀況來判斷，被害人似乎也的確是被扛在肩膀上搬運的。用左肩。雙腳——或者說臀部朝前搬運。並沒有使用手推車，也不是用背的。這一點也由目擊證詞證實了。請各自參照解剖所見……」
「……連您和尊夫人都忘掉這件事如何？」
——不要。
「真是如此嗎？那種情況，如果連本來有杯子的事都無人知曉的話，又將如何？如此一來，無論杯子是好的還是破的，都沒有關係。溢出來的水不久后將會幹涸。乾涸之後，只剩下一個破掉的杯子。這種情況，豈不是無人知道杯中原本是否有水？杯子或許本來就是破的，如果本來就是破的，也不可能裝水。杯子破掉，水溢出來的事實，在這裏不再能夠是事實了。只剩下破杯存在的事實有效。再者，要是有人在不知不覺間收拾了碎片，那麼甚至沒有人會知道當時發生了什麼事。這樣一來，就只剩下一個什麼都沒有發生過的事實。」
是一隻像手鏡般的圓型物品。
所謂幸福，並非等在未來之物……
沒看到男人。但是。
「所以聞得出來。而且現場的岩溫泉里發現了大量的稻草屑，與兇器的繩索編織的稻草相同。應該是被害人掙扎的時候掉進水裡的。不過除此以外，現場沒有其他遺留物，也沒有找到嫌疑犯留下來的任何線索。」
「墓前啊……」
「老爺子，我……」
「留意羽田制鐵、柴田制絲的動向，派遣捜查員到東京、鞏固與東京警視廳的搜查合作、要求國家警察神奈川縣本部提供信息、研究官方發表的內容等等。」
貫一也不是不這麼想。他也覺得不是在這種地方做這種事的時候。
緒崎不屑地說，微微顫抖地吐出嘆息。
美代子跟著那些聲音走了。
「十五年前……？」
「那傢伙……說他受朋友的朋友之類的委託，過來尋找消失的村子。」
「……我看到他的時候，還是個臉上掛著鼻涕的小鬼頭哪。啊，是在你當上警官時見到的。你那個時候才剛複員，瘦得不成樣子，連你兒子都像個營養不良兒童。我啊，給了他芋頭干哪。芋頭干。」
「這……這是詭辯！」
「這樣。哎，我這是多管閑事啦。你今早去了警邏總務對吧？你……去提出搜索申請嗎？」
貫一幾乎完全沒有思考。
「這當然是計劃性的謀殺。不過那個叫關口的傢伙，沒有那麼大的本事連續引發這麼多大案子。他腦袋愚笨，也毫無魅力。就算他登高一呼，招攏得到的也只有蛆蟲而已吧。所以之前的事件是他碰巧被卷進去的吧。是巧合。可是這個巧合就是關聯所在。那傢伙一定認識生前的被害人。所以至少這不是臨時起意的路煞殺人，而是有計劃的犯罪。但是，動機不同於一般。」
——我，
貫一當時懵然無知，沒見過世面，連火車都沒有坐過。可是貫一還是決定離家自力更生，山邊被他的決心感動，代他安排了一切事宜。
「難道……」刑部微微睜眼。「難道村上先生，您認為是吾等向令公子灌輸了什麼不好的事情嗎？」
——可是。
「這個嘛……既然有目擊證詞，嫌疑犯肯定與棄屍脫不了關係，除此之外……說到動機的話，還是只能等他自白……」
沒有任何可疑之處。
「呃……嗯。」
刑部發出更嘹亮的聲音。
說的沒錯。這次也是，如果貫一能夠撒謊到底，就不會演變成這種結果了。
「內務省？」
「這樣。那就上工吧。你了解狀況嗎？課長和署長那裡……」
「財閥插手干涉，他們嚇得不敢動彈了。」
「這條繩子含有大量的水分，那些水似乎就是殺害現場的露天澡堂的水。」
「對。總覺得那個時候教人懷念。對了，就是那個時候，我和一直失聯的童年玩伴山邊重新有了交流。當時警察是內務省管轄的哪。噯，不過那傢伙是官僚，而我是個不起眼的駐在所警官哪……」
「沒想到他竟然死得那麼快哪。」有馬說道，雙手覆臉，就這樣往下抹去。「他竟然死了。我覺得他把你托給了我，所以把你從警邏叫到防犯來。你完全沒有辜負我的期待，很快就到刑事課來了。」
貫一迅速前傾，在有馬耳邊小聲說：
不只是這樣而已。美代子同樣是出於某些原因，離鄉背井，一個人正流落街頭，此時把她介紹給貫一的，也是山邊。美代子流產，夫妻感情瀕臨破裂的時候，也是山邊為他們帶來隆之。保護大後方的妻子，擔任貫一複員后的身分保證人，推薦貫一當警官……一切的一切，全都是托山邊的福。若是沒有山邊唯繼這個人，就不可能有現在的貫一。
因為貫一這個人。就是透過那滿是空隙的、縫縫補補的過去所累積而成的。
聲音再次直擊貫一的胸口。
「……用力一勒，就完全無法抵抗了不是嗎？頂多隻能掙動一下手腳而已吧。而且又渾身赤|裸。然後兇器是麻繩。這在棄屍現場扣押了。或者說，把遺體吊在樹上時，用的也是這條麻繩。」
有馬望向平淡無味的車窗風景，深深地嘆了一口氣，說：
貫一好不容易勉強問出這句話。
那麼一來，聲音就會穿出去，散往天空。
「吾等就辦得到。」
「老實說，我根本無所謂。我覺得應該就像緒崎說的吧。只是啊，今天我就是想離開下田。」
「這……這節車廂是不是不大對勁？」
就算搜集破掉的容器殘骸，又貼又補地拼回原狀，也不堪使用了。水會從裂縫裡溢出，不斷地溢出……
有馬說道，垂下眉毛和兩邊的嘴角，一副肚子痛的樣子。
男子的胸部一帶閃閃發光，反射出車窗照進來又消失的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