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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第九章

把布由推開了。
「十七啊,真羡慕。」
多多良說道,中禪寺「啪」地拍了一下手,說:
寅吉嘴巴半開地說:「是化妝遊行嗎?還是中華蕎麥店全新裝潢重新開幕?」
「對了,時間……我不太清楚過了多久,但我忽地回頭一看,尾國先生就站在那裡。尾國先生一臉呆然地站在禁忌房間的入口,目不轉睛地盯著我……」
中禪寺劈頭就問。
就算手中持有兇器,一個才十五、六歲的小女孩,有可能做出如此殘暴的凶行嗎……?
「殭屍對吧?」
「家兄叫著:你對我妹妹做什麼……」
即便不是如此,這陣子村人們也殺氣騰騰……
「嗯。換言之……生靈當中邪惡的也叫做惡靈,同時也有並不是惡靈的死靈。無論是死是活,只要懷有怨念,就叫做怨靈。到了精靈,人格就會減少,比較接近古來的神明概念。像是石精或花精……」
「連牙齒都有呢。如果屍體本身沒有活動,而是生前的女子形姿朦朧地出現作祟,稱之為幽靈也無妨。唔,當然現在這種情況也有變成幽靈的可能性,但是出現的模樣是塗成黑色的,顯然是死後的形姿,而且看的一清二楚。」
尾國這麼說了:
「內廳的禁忌房間里……有著不死的大人——君封大人……」
布由小姐,剛才有個人逃走,到村子里去通風報信了……
「去東京?」
但是痛苦得翻滾的亡者當中站立的不是惡鬼,而是一名洋娃娃般的少女。
「請人來除魔了啊?」
而那名少女——面無表情。
短短兩小時前,他才吃了布由準備的早餐。
警官看到布由,露出詫異的表情。
「但付喪神仍然是器物吧?中禪寺。屍體不可能保持百年之久啊。那依然得是木乃伊之類的才成啊。」
布由說,就是這句話揭開了序幕。
「打開了。一個頭髮幾乎拖地的漆黑女子走了進來,說道:『你說出去了!』當場飛撲上來,把妻子的脖子給扭斷了。丈夫回來之後大吃一驚。因為他看到的是一具現代所謂的無頭屍體呢。於是他去到持佛堂,打開門一看,漆黑的漆佛前面,就擺著妻子的頭顱。丈夫一時激怒,大叫:這女人性情怎麼這麼卑劣!把漆佛給拖了出來。」
「不是幽靈嗚嗚地出現嗎?」
即使如此……布由並沒有忘記自己做的事。布由並沒有瘋。到了東京以後,不僅沒人為她安排,也沒有人迎接她。布由在寂寞當中恢復了感情。她的判斷力恢復后,不禁為自己犯下的重罪驚恐戰慄。這也難怪,犧牲者少說有十幾人,最多甚至有五十幾人……
可以推測的可能性——布由再一次說。
她在險峻的山路上奔跑,跌倒了好幾次,然後照著尾國說的,去到了山腳下的駐在所。
寅吉起初坐在布由附近,不知不覺間卻移動到窗邊的偵探專用椅子上了。
中禪寺「唔唔」了一聲之後說:
「會嗎?夫婦倆鶼鰈情深。」
投機分子的叔公——上一代當家的放蕩弟弟在玄關口,首先毆打了布由的哥哥以及自己的孫子甚八,並大聲怒罵。
「怎麼回事?那是什麼聲音?」
鳥口還沒有機會發問,話題就結束了。多多良說:
鳥口在糟粕雜誌上看過。
「這個我懂。」
沒錯。一定是這個。這就是他的目的地嗎?
「叔叔連尖叫也沒有。」
那就是全世界最不像偵探的,偵探中的偵探。
敲破了。
「然而《諸國百物語》中的塗漆女子,屍體本身會活動。她被施加了防腐措施,所以七魄也沒有離開。留在這個世上的七魄成了鬼神,移動屍骸。她有實體,所以一點都不幽。」
「鉦鼓是那個鍾嗎?」
「說到笨蛋王八蛋,就是益山,你!你這個笨蛋王八蛋!這麼一大清早的,你還大聲嘰里呱啦,吵死人啦。所以你才不只是一個笨蛋,而是笨蛋王八蛋!而且那是什麼鬼聲音啊?噗—噗—喵—喵—的,吵死人啦!一大早就製造噪音遊行,害人家完全沒辦法睡覺!到底是誰啊……」
鳥口呆了一會兒之後問道「呃,剛才的故事,哪裡不算幽靈呢?死人懷恨——或許恨得沒有道理吧,因為怨恨而出來作祟不是嗎?這樣不叫幽靈嗎?」
「全身漆黑?好、好恐怖唷。」
多多良揮揮手。
這件事應該打從一開始就是設計好的。
當人完全失去它的時候……
「原來如此,那麼照這個道理來看,也有活生生的人的幽靈啰?」
「這個嘛……鳥口,你看看這個。」
「少了那麼一點?」
聲音……沒有停止。
「這……有什麼問題嗎?」
「你……」
——但是。
「咦?」
兩三下就結束了。
「這個嘛,說書之類的不是常有『魂魄停住於此世』的說法嗎?魂魄指的是靈魂,不過魂和魄是不同的。人說三魂七魄,魂有三,魄有七。人死掉以後,三魂消失,在六道輪迴,而七魄則隨著屍骸留在此世。換句話說,屍體裏面是留有https://read•99csw•com靈魂的。」
你殺了這座村子無可取代的重要人物……
內廳化成了血海。接近布由的人,全都被濕黏的液體絆住腳步,輕易地成了少女凶刃的餌食。渾身是血的人體在房間里堆積如山,不知是死是活。
「噯,妻子才十七歲的話,也難怪會鶼鰈情深嘛。」
但是就像布由剛才說的,不管罵得多麼不堪入耳,即使演變成傷害事件,家庭中的糾紛也會擴散進無止境的日常反覆中,不久后就像魔法般修復了。益田覺得這是一種隱忍、是不對的事。例如家庭中的暴力,不管再怎麼忍耐,也無法解決任何問題。所以他一直覺得該主張的時候就該好好主張,該改變的時候,還是得徹底改變。
「對對對。」多多良點點頭。
「可是鳥口,這個故事和活死人不同。因為人真的死了。反倒比較接近中國的……」
「我不知道多少次想要說出實情。可是別說是自白了,我連話都說不出來。即使張嘴,也只是空虛地開合,然後好不容易,我總算說出山邊這兩個字。」
「是水母!」
換衣服,然後逃離這裏……
「我……我來泡個茶好了。」寅吉說道,就要前往廚房的時候……
「會不會是紅漆……?」
「是的。他想看裏面的……大人吧。」
益田曾經說過,黑漆漆的很可怕。
「我在想,之後的事那邊會安排……指的會不會是……收拾善後的意思……」
好……奇怪。
哥,今天我一定要看到……!
「哎呀,是拿錯葯了嗎?」寅吉說。
多多良介面說。
「你是說……山邊?」
榎木津滿臉怒容地說。
「什麼一大早……現在都已經中午了。」
益田……大聲開口:「布由小姐!」
但是,看樣子家人並非契約也非制度。
「路上有些不好的東西在晃蕩……我有些擔心……鳧浴蝯躩鴟視虎顧是否無礙……」
可能……吧。布由的恐懼感麻痹了。相反地,她身旁的人受到恐怖所支配。無論在任何勝負中,先感到恐怖的人就輸了。
多麼唐突的傢伙啊。
「哦。那麼那個丈夫……真的這麼做了?」
「不是水母的話,是凍豆腐嗎?對吧,那位小姐,下次務必把我介紹給那位水母。」
「……真是麻煩你了。」
「唔……這好像不是在表現睜大眼睛吧。而且並不黑呀,如果是黑色的話,應該會整個塗黑吧?精螻蛄也是塗成黑的。」
益田搗住嘴巴。
接著,
尾國肯定有什麼陰謀。
「我說啊,那不是屍體活動,而是活人被毒藥控制。藉由神經毒使人暫時陷入假死狀態,從假死狀態醒來時,記憶和感情等所有的自由意志都被奪走了,等於成了使魔。活死人的稱呼,是形同奴隸的意思。」
布由小姐……
裏面的東西。
「石燕將這個三種三態畫成不同的樣子。他會畫成不同的樣子,是有理由的。當然,這類事物無法明確地劃分,基準也會隨著時代改變,因此相當難以斷定。其他的相似詞還有惡靈、怨靈、精靈之類。」
說是說了,但鳥口的好主意完全被漠視了。
布由一瞬間露出慌亂的神色。
就算村人放過你,你也釀成了大禍……
「我記得那是將夭逝的美麗妻子的屍體塗漆固化,收在持佛堂里的故事……是嗎?」
「君封?」
益田以為是榎木津回來了,朝那裡一看……
「臨終之際遺言曰:如憐妾身,毋需土葬火葬,剖我腹取臟腑,填米粒,上塗漆十四遍,外設持佛堂,置我入內,使持鉦鼓,朝夕來我前,勤念佛。」
敦子將手按在臉頰上,沉默著。
中禪寺似乎有些讚歎,口裡直呼「形容得真巧妙」。
「可能……血噴進眼睛里了。人不是常說眼前一片鮮紅嗎?那是因為鮮血噴進眼中,才會看起來一片鮮紅。我像那樣待了多久?等我回過神時,偌大的房間里……只有我一個人站著。」
多多良挺直腰杆子,縮起脖子,手臂在胸前交抱,說著:「唔唔,付喪神啊……」低吟了起來。
「對。它必須幽淡才行。但是怨恨並不是絕對必要的條件。所以雖然可以有說『我恨哪……』的幽靈,但是不一定要這麼說才叫幽靈。照道理說,也有不會怨恨的幽靈才對。」
不管怎麼樣,尾國……
「說的也是。」多多良說道,有些消沉。
「鉦……是讓屍骸拿的那個鉦嗎?」
感覺非常討厭。
最重要的是,尾國還活著。
他們穿著色彩鮮艷的異國服裝,胸前掛著金屬制的圓形飾物,舉著長長的竿子,上面掛著長條旗。一些人戴著奇妙的布帽,一些人舞蹈著,一些人拿著未曾見過的各種樂read.99csw.com器。完全就是——異樣。
「總覺得沒法子完全吻合呢。」微胖的研究家說。「就是啊。」瘦骨嶙峋的古書商應道。
當時村子正處在歇斯底里的擺盪之中。
布由在疼痛催趕下,逃走了。
「換句話說,靈這種東西是沒有形體的主體,怨、生或死,是用來說明它的的狀態和種類。並不是在說明形狀,所以有些怨靈長相如惡鬼,也有些死靈是看不見的,同時也有一些生靈只會作祟,只有現象。然後,說到幽靈,以字面來看,這是幽微的靈。」
「可以推測的可能性……」
——不死?
「你幹嗎這麼拘泥十七歲?你就這麼喜歡幼齒嗎?」
益田無法插嘴陳述感想。
「對對對,然後啊,昨天我突然想起來了。呃……喏,豐后國某氏婦屍塗漆之事——這個故事。中禪寺,你有沒有印象?」
——為什麼?
「裏面到底……」
「哐當」一聲,鐘響了。
中禪寺回答了:
「收納牌位和佛像的祠堂。」
「哦,《諸國百物語》啊。這我倒是沒有注意到。的確,那是在屍體(佛)上塗漆的故事。」
「你是說……村人無一倖存,全都死了?」
「什麼榎木津先生?」
「哦,幽靈出來了是吧?」
布由說,他們一回來,就吵得不可開交。
只要說山邊,駐在所就知道了……
「要唔嘿還太早。聲音愈來愈近,隔著一扇門停住了。然後一道年輕女子的聲音響起,說:『打開這扇門。』每個人都怕得要命,不敢開門。於是女人說:『如果不開門就算了,我今天就這樣回去,但如果把這件事告訴外子,你們就沒命了。』」
但是……
只有這條路了。這裏就交給我,你快逃吧……
斬斷了。
「織、織作……?」鳥口發出錯愕的聲音。「……您、您說的織作,是那個織作茜嗎?」
奇異的集團在大馬路上遊行。
「……那個時候,我依然猶如身處夢境,漠不關心地聽著那番話……」
「嗯。他說他趕過來阻止,卻怕得不敢動彈,逃到裏面去了。因為叔公在我砍破他的頭之前,已經打開了那扇門……」
「什麼什麼?這是在說什麼?」
「呃?」
「笨蛋東西,我起床的時間就是早上。我睡覺的話就是晚上。從老早以前就是這樣了。」
「家母倒下以後,在場的人似乎才理解發生了什麼事。」
「算是有。話說回來,中禪寺,前天的……」
「姜、薑絲?」
接著,布由將靠近她的人接二連三地加以殺害。
「沒有嗎?」
尾國的行動也叫人完全無法信服。
「幽微?淡淡朦朧的嗎?」
「喂,笨蛋王八蛋。」
「他照做了。接下來就是怪談了吧。」
如果借用布由的話來說,人是不是漸漸失去了做為一個生物正常存活的方法——將日常視為日常的方法了?
遲了許久回來的主人不知為何一臉嚴肅,不過這是老樣子了,鳥口隨口搭訕說:「師傅,好慢唷。」
「是的。如果那樣的話……我所居住的村子與其他的村子幾乎沒有交流,發現慘劇也不易,可以在這段期間收拾善後……」
布由的殺人應該是被哥哥行兇所觸發的突發行動,而哥哥會殺人,也是被叔公闖入的混亂所觸發,是所謂的衝動殺人。一切都是偶然發生的。然而尾國——還有那個叫山邊的人,卻彷彿事前就已經商量好了某些事。內容姑且不論,但是他們透過警官,已經事前說好了。
布由開口了。
多多良皺起一雙短眉問道。中禪寺微微揚起單眉,「哦」了一聲。
到東京去……
「咦?不,就算年紀再大一點……再多個五六歲也……」
一刀刺下。
「不是。離開身體以後,卻無法進入輪迴,四處迷惘,才會出來作怪吧?那麼幽靈應該是三魂才對。換句話說,十裏面少了七之多。」
此時玄藏接到消息,得知斷絕關係的父親所做出來的蠻行,與幾名村人趕了過來,爭先恐後地衝進裏面。上代當家擋在走廊中央,現任當家則叉著腿站在後面。沒錯。男人們在保護著什麼。
村人們大舉進到家裡來了。
不像是抗議遊行。旗子上的字也全是漢字,完全看不懂。隊伍緩慢地移動,只留下聲音,從視野中消失了。聲音不斷地在耳邊縈繞。
主人在固定位置——壁龕前坐下。京極堂家的客廳沒有上座下座的概念,據小說家關口說,中禪寺會坐在那裡,純粹只是因為壁龕堆著書本。就算有來客,也能隨時伸手拿到書,所以他才坐在那裡。這個書痴就連在接客時,只要一有空檔,也會拿書來讀。不過大部分的訪客都明白這一點。
布由煩惱的幾乎發狂,獨自一個人前往東京。益田無法想象她的心情。
多多良問道,中禪寺抱起雙臂。
玄藏大叫著跑了過來。
「這……是什麼遊行啊?」
「裏面的……」
尾國扳開布由的手,搶走柴刀。
「是這樣……嗎……?」
「呃https://read.99csw.com……」
「既然他的目的是那個東西……」
「沒錯。丈夫獨身了一段時間,但是在朋友強烈勸說下,於是他續了弦。然而繼室很快就要求離婚。於是丈夫再娶,新的繼室很快地又回娘家了。不管娶了多少個,都無法長久。」
「屍體本身妖怪化啊……」
「這麼說的話,殭屍的位置比較接近付喪神啰?」
「是啊。結果有了一點效果。一段時間平安無事,男子便放心地外出夜遊,新的妻子找來女傭女僕,一起談天說地。結果到了四時——大概晚上十點左右吧,外頭傳來敲鉦的聲音。」
一道格外巨大的那種聲響,打亂了益田的思緒。
榎木津禮二郎……起床了。
從叔公手中搶過柴刀。
——不。
「對吧?我本來也一直忘記了。所以我想要回歸基本來看。」
益田逐漸覺得,在個人和社會當中尋找人會崩壞的原因,或許沒有意義。如果當中有什麼個人主義和社會科學無法完全解釋的部分,那麼浮面的現代主義是否有可能放過了某些極大的誤謬?將父親責罵孩子的行為直接視為虐待兒童、將夫妻吵架直接視為性別歧視——比起事情本身,這種直接代換的行為或許反倒有問題。
「活著的話,就不會變得幽微。只是少了那麼一點,是不能叫幽靈的。」
布由將博學的叔叔也殺害了。
「惡靈是帶來惡禍的靈。怨靈是怨恨的靈。精靈的精,則是精米的精,有去蕪存菁——本質這樣的意義在,換言之,也是靈魂的意思。是精銳之靈、精粹之靈吧。然後,生靈是生人的靈,死靈是死人的靈。」
確實,婚姻是個人與個人間的契約。
「算接近嗎?」多多良露出難以言語的表情。「把屍體……當成物體來看嗎?」
「榎、榎木津先生……你說的水母是……」
——這種事……
「剖腹?真是獵奇呢。持佛堂是什麼東西?」
「那麼……有什麼發現嗎?」
男子笑著說道。
再這樣下去你就危險了。他們絕不會就這樣放過你……
「我……腦袋空白一片。不,我在想今天的晚餐是什麼?母親會做些什麼好吃的?明明母親早已渾身是血地死在我的腳下……」
他自以為是個很棒的想法。
「唔——」
益田望向窗外,也「噢噢」地叫出聲來。
然後。
血肉橫飛。
「正確的中國發音是jiang-shih。直譯的話,意思是路死的屍體吧。這個嘛……對,是屍體本身妖怪化。沒有受到安葬的屍體,倏地爬起來,因為死後僵硬,軀體硬邦邦地像這樣蹦蹦跳跳地襲擊活人,會咬人,很恐怖的。可是這個殭屍呢,不僅沒有生前個人的經驗記憶,和為人也毫無關係。或者說,除了形體以外,已經不是人類了。所以和這個故事還是不一樣……」
「哦,她在尋找適合供奉宅神的神社。」
「這個。這雙蹦出來的眼睛,是不是在表現雙眼暴睜的模樣?」
益田全身的毛細孔張開,感到坐立難安。
「又來了。女子又在紙門另一頭要求開門。然而聽到聲音時,妻子才赫然驚覺除了她以外的人全都睡著了。她正愁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的時候,門『喀啦啦』地打開了。」
「不是。但以現今流行的愚蠢靈異科學來分類,也算是幽靈的一種吧。不過這個故事中出現的東西,和幽靈完全不同。但是那個男子一開始也以為是死靈或作祟之類,找人來祓除惡靈和祈禱。」
鳥口垂著雙手說道,多多良便說:「不是。」
布由靜靜地看著益田。
但是……
「這樣啊。」
「那麼……令叔公……是想看裏面的……」
「你……無論如何,你一定被尾國給陷害了。這十五年來,你一直受到矇騙。不管你怎麼說、怎麼想,尾國誠一這個人都還活著……」
一陣尷尬而空虛的沉默降臨。
「你的比喻也太莫名其妙了吧?然而妻子卻因為風寒加劇,一下子就死了……我記得是風寒吧?還是不是?」
「恩。我照著尾國先生說的做了。我急忙洗臉更衣后,總算明白自己做了什麼事。我記得我渾身發抖,連鈕扣都扣不上去。抖得簡直離譜。沒有多久,我就聽見鬧哄哄的聲音……」
「那個時候,尾國先生成了我的替身……所以……」
「替身?」
「詳細過程就先省略,然後妻子覺得害怕,又要求離婚。丈夫覺得奇怪,逼問妻子,結果妻子忍不住說出當天晚上發生的事,但丈夫說八成是狐狸作怪,不當一回事。結果四、五天之後,丈夫晚上出門,於是……」
「我要去申訴!本大爺親自出馬呢。一般來講,應該是你們去才對啊。主人睡不著覺,就唱搖籃曲,主人睡著,就消滅妨害安眠的傢伙,這不是奴僕的職責所在嗎?和寅和益山,你們兩個好好記住啊!」
過了好久,都沒有追兵追上來的跡象,慘劇也沒有被報道出來。沒錯……沒有人知道這個事件,當然益田也不知道九九藏書
背後突然響起一道怪叫聲,益田往前撲倒。回頭一看,寢室的門扉完全打開了。接著那聲音的主人以快活的語調說道:「那個水母好像很有意思!」
「恩……警官送我到途中,說之後的事那邊會安排。我完全是一頭霧水……」
「那不算什麼。那位女士和我聽說的印象大不相同呢。那位姓織作的女士很摩登呢。」
「朝著甚八哥的臉……揮下去……」
榎木津說的話大抵都令人莫名其妙,但這次格外難以理解。益田覺得都快虛脫了。不過……他記得榎木津前幾天救出布由的時候,也說過相同的話。
「就是那個鉦鼓。沒有多久,鐘聲一邊響著,一邊有人打開門進來了。紙門一扇接著一扇打開,鐘聲愈來愈響。聲音終於來到隔壁房間……」
「哦……」
「躲在墓碑後面?」
「尾……」
但是……不久后悸動平息,掠過車窗的陌生景色逐漸沖淡了日常性,一切變得就像夢中的記憶。
一聽到在屍體上塗漆固化,糟粕雜誌的記者就興奮難耐。簡直就是獵奇事件。
「不可思議的是,我一點都不感到害怕。害怕的反而是叔叔。我毫不感動地揮下柴刀。到了這個時候,乙松叔叔才總算從小屋裡出來了。我非常生氣,覺得他漠不關心到這種地步也太離譜了……」
「是念佛的時候拿來敲的圓形銅鉦。」
寅吉轉動椅子站起來,望向窗外,「噢噢」地叫著。益田也站了起來。那種音色十分惹人厭。對……那種聲音教人心情暴躁。
「沒錯,反而更恐怖。然後呢,妻子戰戰兢兢地從門縫裡偷看,結果看到一個年約十七、八歲,全身漆黑的女子,手中拿著鉦鼓……」
「唔嘿,就這樣回去啰?為什麼不開門呢?這樣豈不是更恐怖嗎?」
「瞬間,在場的人都怔住了。家母……尖叫起來。我……我說了什麼呢?我不記得了。我渾身潑滿了血跡,覺得有什麼東西從腹部底下沖了上來……」
榎木津大步往門口走去。
在陽光照耀下透成茶色的頭髮,大得嚇人的一雙眼睛。修長的睫毛,褐色的瞳孔,五官端正得宛如陶瓷娃娃。來人捲起高級白襯衫的袖口,穿著寬鬆的黑色長褲,弔帶從一邊的肩膀滑落下來。
「水母?」
「我感到害怕,從後門暫時逃到後面的墓地,躲在墓碑後面。」
你聽好,到了駐在所之後,不要提起這裏發生的事……
「山邊?」
會不會是假的?
他拿出來那套《百鬼夜行》的其他卷數。
叔公抓起放在玄關的柴刀,穿著鞋子就這麼走進屋裡,從走廊往裡面走去。布由的哥哥抓住他,但甚八插了進來。甚八說:讓他看!你也看個清楚……!
布由搖搖頭。
多多良詫異地望向鳥口。中禪寺還是老樣子,無視於鳥口說:「那麼她問了什麼問題?」
如果相信布由的話,慘劇發生以前,村子已經開始走調了。如果這是真的,那麼包括布由在內,所有的村人都陷入了一種集團歇斯底里的狀態,而慘劇成為引發暴動的導火線。然而從慘劇發生到布由逃離,中間的空檔實在太長了。暴動不是那麼悠閑的吧?
尾國只是個偶然碰上慘劇的行腳商人罷了,不是嗎?
「那時我打從心底感到恐怖。從此以後……我再也沒有碰上過那麼恐怖的事。與其說是恐怖,更接近疼痛。我好悲傷,悲傷得無以復加,悲傷得無法自持,不知道是胸口還是心,痛得不得了……」
「布、布由小姐,禁忌的房間。那個禁忌的房間里……」益田問。「究竟放了些什麼!」
——原來如此。
——為什麼?
山邊是誰?殺害了多達五十個以上的人,有可能將整件事葬送在黑暗當中嗎?就算辦得到,又是為了什麼?為了救布由嗎?有那麼可笑的救濟嗎?而且……
警官好像相當困惑,但是他一聽到山邊這個名字,似乎了解了什麼,打電話到哪裡去了。警官講了一會兒之後,似乎了解了情況,接著拿錢給布由。
「我把所有的家人都殺了。」
益田這麼感覺。
不可思議的聲音,是那些樂器同時吹奏所發出來的音色。
「哦哦,那比較像那個嗎?那是……海地嗎?巫毒的活死人?那是屍體出來活動對吧?」
裏面有東西。
布由從呆住的哥哥手中搶下柴刀。
家人之間的糾紛有時會發展到脫離常軌。像是丈夫對妻子施暴、不良少年毆打父母、兄弟爭奪遺產——若要舉例,實在不勝枚舉。這如果是陌生人的糾紛,一旦動手,立刻就鬧上警察了。遭到破壞的關係一輩子都無法修復。
家人還能夠發揮家人的功能時,或許人是不會崩壞的。
例如說……布由洗臉和更衣。
你要直接去韮山的駐在所。不,不是去自首……
「的確。」
「嗯,不,與其說是躲起來,我是怕得動彈不得了。探頭一看,村人們手裡拿著鐵鍬和鋤頭,瘋了似地吼叫——他們恐怕真的瘋了吧。我覺得每個人都變得像九-九-藏-書我一樣。所以每個人都不曉得自己在做些什麼、發生了什麼事。眾人只是因為裸|露出來的恐懼而拿起武器……襲擊尾國先生。沒有多久……尾國先生渾身是血地跑出來。然後我聽見了慘叫——尾國先生的慘叫。」
「布由小姐……那……」
益田覺得事情的發展十分不可思議。
然後警官這邊說話了。
「豐后的話,是大分縣吧。據說是發生在那裡的事,有個人娶了十七歲的美麗妻子。」
「把只顧著守護無聊事物的家父的脖子……」
「還把別人的脖子咬斷了呢。」
「不是。中禪寺,那....不是幽靈吧?」
記住了嗎?一句話都不要說,總之,你請他們聯絡山邊這個人……
益田望向敦子。
「朝著把秩序搞得一塌糊塗的叔公後腦勺……」
益田思考。
「好甜言蜜語。一般這種話只有結婚前才會說。這等於給釣上鉤的魚喂餌嘛。」
榎木津鬼叫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話,之後走了出去。鍾「哐當」一響。
「下田或雲見。」多多良答道。中禪寺點點頭說:「原來如此。」鳥口覺得一頭霧水。
布由的母親彷佛生平第一次大叫似地厲聲尖叫,噴出鮮血倒下了。
現在村人一定已經趕到,包圍了這棟屋子吧……
這……
「沒有。」中禪寺說道。
「那麼你說的發現是……?」
「此時家母爬了起來,硬要從我手中奪下柴刀。我奮力抵抗,結果砍到了家母的肩口……」
「場面演變成一場混仗,簡直如同活地獄。男人們在房間前纏鬥在一起,大吼大叫,彼此叫罵,彼此毆打……」
說起來,集團歇斯底里的原因是什麼?
活地獄——這樣的形容經常聽到。
「關於這部分的記述是:自佛壇拽下,黑婦暴睜眼,咬夫頸,夫亦殞命矣……所以我想說是不是就是這張圖呢?不對嗎?」
他覺得激動是一件很丟人的事。

「隱蔽工作嗎?殺害所有村人後?」
那種情景簡直有如地獄。
「早就是怪談了。女的變幽靈了嗎?」
「哦……」
的確,鉦鼓扔在地上,從佛壇里現身的不是佛像,而是有顏色的屍體,而且眼珠還蹦了出來……
「毒藥能把人變成那樣嗎?」鳥口問。連鳥口都不知道有那麼方便的毒藥。但是中禪寺卻滿不在乎地說:「就是因為能才珍奇不是嗎?」看樣子似乎是真有其事。
去洗臉,洗手……
家是古老落伍的社會制度。
說到這裏,多多良指著桌上的圖。
「什麼跟什麼啊?然後,丈夫在閨房中對妻子說,如果你先死了,我這一生絕對不會再續弦。」
「又來了?」
「風寒之症,終致香消玉殞。」
多多良答道。
「他是什麼人?他有什麼目的的?有什麼……」
「你是說尾國殺的?」
敦子無聲無息地站了起來。
「宅神啊……。那麼你建議她什麼地方?」
可疑之處實在不少。
單憑一把柴刀能有多大的殺傷力?憑一個十五歲小女孩的臂力能夠殺害幾個大男人?——不是這種問題。因為雖然看似不可能,但也並非完全不可能。
中禪寺看也不看鳥口,只對多多良說:「抱歉讓你久等了。」
在那種狀況下,實在不可能有閑功夫去做那種事。
尾國呢?
「尾國先生……死了。那種狀況不可能得救。所以……那是個……」
然後布由總算了解了。
「我朝發獃的哥哥額頭揮下柴刀……」
「家母……突然大叫著什麼,闖進他們之間。紙門破掉倒下,叔公連滾帶爬地進了內廳,往壁龕後面的禁忌房間入口直衝而去。家兄撲上叔公,卻被甚八哥給抱住了。我嚇得雙腳僵直……但是為什麼呢?我突然覺得悲傷,悲傷得無法抑制,搖搖晃晃地上前去阻止。甚八哥說危險,叫我讓開……」
「這個……這是生靈,旁邊的是死靈,下一個是幽靈。」
就算尾國人再怎麼好,一般人會替關係不怎麼深厚的女子頂下殺人罪嫌嗎?不,不只是頂罪而已。如果布由說的是真的,尾國甚至捨命讓布由逃走。身為外地人的尾國沒有任何犧牲自己的性命來保護布由的必要性。完全沒有。
益田不像平常的他,突然激動了起來。
「我想……只有一個。如果有任何一個村人存活下來,那麼駭人的事件不可能沒有曝光。所以……」
「這次打開啦?」
「他、他從禁忌房間里、裏面走出來?」
你會被逮捕。要是遭到逮捕,一定會被判處死刑……
前提是如果布由說的是真的。
「那麼幽靈就是那個什麼七波啰?」
中禪寺臉微微糾結。鳥口心想:如果不是自己,而是小說家關口提出這個問題,會發生什麼事呢?中禪寺肯定會把發問的人當成全世界最愚蠢的傢伙,毫不留情地破口大罵吧。
屏風後面露出一張戴著眼鏡的陌生臉孔。
就在這個時候。
她說她已經糊塗了。
「把空有威嚴,什麼都無力阻止的祖父的頭……」
「說的也是。」中禪寺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