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臟先天就很虛弱，應該算是某種先天畸形吧，在此我也不便詳細解說。從小，我只要做一點劇烈的運動就會很痛苦，甚至昏倒。中學時，因為癥狀太嚴重，就去看專科醫生，才知道是心臟方面的疾病。」

「即使會縮短你的生命嗎？」

深月沒有讓我繼續說下去，她抬起頭來看著我，好像在告訴我她明白了，但絕對沒有討厭我或逃避我的意思。

可是，我能說出口的只是沙啞而陳腐的台詞。

「我跟一般人不一樣，」她平靜地說著，把右手輕輕貼在胸前，「心臟不一樣。」

我想到損毀的煙具盒、溫室里枯萎的蘭花，而現在——現在又……

她今天的打扮也是黑色長裙、黑色毛衣，站在肖像畫面前，讓鑲在金邊框里的畫，看起來像一面大鏡子，而不是畫。

「不，」我發出呻|吟般的聲音，「怎麼會這樣。」

或許，這就是槍中對美的詮釋吧，可是——不是有生命才美嗎？

「那幅畫掉下來了。」深月回答，「我們沒有碰它，它就突然掉下來了。」

因為蘆野深月正獨自站在壁爐前，跟那幅肖像畫面對面互望著。

「他說，」我決定說出來，「他說你捨棄了未來。」

大概是正好經過時，聽到了剛才的巨響。

可是……

不會吧……

不知道是支撐畫框的繩子或鎖鏈斷了，還是挂鉤斷了，掛在牆上的肖像畫突然掉下來了。

他的表情還是像戴著假面具般的冷漠。

這回她對我搖了搖頭，不知道是代表什麼意思。

我們在鳴瀨毫無感情的目光注視九-九-藏-書下離開大廳，我踩著夢遊般的步伐走在深月前面，爬上樓梯，從迴廊走到樓梯平台。

確定是我們之後。

我耳邊響起了令人懷念的歌魄——不，現在已經變得恐怖而且可恨了。

無法克制的衝動，讓我說出一長串的話，可是，看到深月的反應，我突然說不下去了。

「還可以動手術或想其他辦法呀，怎麼可以現在就放棄了。」

他若無其事地說著，邊說還邊看看深月跟畫框中的畫，兩相比較。

之前，我沒有特別去端詳過這個標本，這隻鳥全長約五六十厘米，深紫黑色翅膀，與翅膀同顏色的長尾巴上有白色條紋，眼睛四周有紅色圈圈。

我不由得停下腳步，回過頭看著走在我後面的深月，可是，我還是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就在這時候，突然劇烈的「嘎噠」聲響徹大廳，把我跟深月都嚇了一大跳。

這時候我才發現，那是雉雞的標本。

「鈴藤，」深月的聲音喚醒了我，「已經2點半了，該上樓去了。」

「是的。」

「我——我希望你……」

然後，又繼續抬頭看著牆壁上的肖像畫。

聽到我一本正經的語調，深月浮現出有點疑惑的笑容，攏攏烏黑的長發。

「不可以這麼輕易放棄自己的生命，即使只有一點可能性，也要抱著希望。」

冗長的沉默，籠罩著寬敞的挑高大廳。

沒錯，就是這樣，一點都不奇怪，這是非常理所當然的現象。

「他到底是什麼意思呢？他說你捨棄了未來，所以才會這麼美。我不懂他這句話的意思，他說最好不要知道；最好是充滿了神秘感，可是，我……九*九*藏*書」

「而且，我也不想拿別人的心臟活下去，因為我覺得我並不是有那種價值的人。」

聽到深月的聲音，我立刻嚴陣以待。

接著，又是一陣沉默，片刻，深深的嘆息飄落在緊繃的空氣中。

「好像需要移植，可是，我的血型比較特殊，很難找到合適的心臟。即使找到了，成功率也很小。」

「畫——」深月用手捂著嘴巴，「怎麼會突然……」

「嗯，我還是沒什麼自信，可是，連蘭都遇害了，所以，我想我還是……」

我一時無法了解她這句話的意思，不，是我大約已經猜到會是這種答案的大腦，拒絕去了解這句話的意思。

「他也說不好，可是，我喜歡演戲。」

「一個人待在這裏不好吧，很危險呢。」

像斷了發條的小丑娃娃般佇立著：

她避開我的視線，默默一次又一次地搖著頭。

既無法更接近她，也無法再開口說什麼。

下午快2點時——彩夏離開好一陣子后——我也離開了禮拜堂。

「今天早上的場說過『對未來失去興趣』這麼一句話，昨天，槍中也對我說過類似的話。」

我很想大聲告訴她——你絕對有價值！

老舊的鎖鏈斷裂，畫掉下來了。

「槍中本來就知道這件事嗎？」

我邊說邊走向她。

那個金邊畫框看起來很重，如果掉落的角度不對，很可能壓壞裝飾架上的物品，或收藏木屐的那個玻璃箱子。

如果真發生這種事的話，我一定會就這樣一輩子站在這裏。

「我剛聽到這件事時，非常震驚，不停地哭，也變ｒeａd.99cｓw.ｃｏｍ得很絕望。可是，奇怪的是，過一年後就一點都不覺得怎麼樣了。不過，既不是自暴自棄，也不是對人生絕望。該怎麼說呢？」

——她捨棄了沒有希望的將來，平靜地過著現在的生活。

「嗯，很久以前就知道了。」

我想到昨天黎明時，在圖書室聽槍中說的事，還有，那之後在夢中見到的玻璃牆另一面的臉龐。

「我——」

「對了，我想跟你談一件事。」深月把頭髮攏到後面，好像在暗示我換個話題吧，「昨天我不是在這裏跟你說過8月的那件事嗎？當時我沒什麼自信，所以沒有說。」

聽到她這麼說，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才好，只覺心痛不已。

幸虧是垂直地掉下來，所以沒有往前方倒。

我關上門，從中間夾層迴廊下面走到一樓大廳時，驚訝地停下了腳步。

——她現在的心態是平靜的「諦」觀。

「他明知道，還讓你站在舞台上嗎？你這樣的身體，怎麼可以演戲……」

我沒有比這一刻更憎恨這個十年的朋友，他明知我對深月的感情，卻從來沒有對我提過這件事。

她喃喃述說的聲音實在太悲戚了，我不忍再聽下去，更進一步靠近她，拚命找話題想跟她說，於是，我想起了那件事——

深月的聲音充滿了感嘆，可能是因為長得太像了，實在無法不感同身受吧。

「我會叫末永來修理，請不要放在心上。」

「槍中？他說了什麼？」

這段時間內，我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凍結了般佇立在原地。

「『死』真的是一種很悲哀的事，尤其是深信自己還有無限未來的人突然死了。」

我真的想，如htｔｐｓ://reaｄ.99csw•ｃｏｍ果可以的話，我願意現在就把心臟挖出來給她。

此時，右邊通往走廊的門打開來，整整齊齊穿著黑色背心的鳴瀨出現在門口。

「怎麼了？」他用嘶啞的聲音問，「剛才那是什麼聲音？」

「她是多少歲時過世的呢？」

她細長的眼睛看著我的腳下，淡淡說著——沒有一點自艾自憐的感覺。

我在心中不斷嘶喊著——我不要這種的可以確定，只有她有資格接下厄里斯投出的金蘋果，這樣的想法一點都不誇張。

「我活不長了，所以……」

有很多話想告訴她，卻一句也說不出來，連肖像畫掉落之前她要告訴我的話都忘了問。

「心臟？怎麼了……」

同樣無言佇立著的深月，彷彿就要被吸入後面的肖像畫里消失了。

跟她相距兩米、面對面站著的我。

「可是……」

我問我自己，眼前的這件事到底代表什麼意義？

「醫生告訴我父親，我很難活過30歲。父親煩惱了很久，才決定告訴我這件事。」

「我是不是不該問？」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唯唯諾諾地任視線在黑花崗岩地板上游移。「那是我不該知道的事嗎？」

「我想問你一件事。」

——對，她捨棄了一切，但不是絕望或老年人的了悟。

可是，作為一個喜歡她的人，槍中為什麼不把她的心引導到另一個方向？

我瞥了一眼禮拜堂，表示我是從那裡出來的。

「咦？」撫弄著長發的她，驟然呈靜止狀態，疑惑轉變成驚訝。

「蘆野，」

槍中的話在我心中一一浮現。

槍中是說，因為這樣，她才如此美麗九*九*藏*書吧？

頓時，我覺得心臟好像被狠狠地揪了出來。

管家大步走到壁爐前，看著掉下來的畫框，說：「鎖鏈斷了，大概是老舊了吧。」

——簡直就像個奇迹，所以她才會……

途中經過走廊盡頭的門廳時，我突然注意到擺在角落的鳥標本。

「這是什麼意思？」我好不容易才擠出話來，「我實在不懂……」

「你很在意這幅畫嗎？」

不，我不該這樣指責他，沒有當事人的同意，他也不能隨便把這個秘密說出來——對，一定是因為這樣。

「——啊，嗯。」我甩甩有點麻痹的頭，這才會意了這個新話題的意思，「你是說當時可能在電話那一端的另一個人？」

聽到我的腳步聲，她轉過頭來，驚訝地「啊」了一聲。

「謝謝你，鈴藤。」她微笑著。

我把手貼在額頭上，深深凝視著她，好不容易才發出喘氣般的聲音「啊」。

為什麼認同她的「捨棄」，還用那些話來讚美她？

「總之，我覺得心情很平靜，連我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她說。

深月沒有回答我，只是微微點了點頭。

沒錯，也許如槍中所說，是解脫了對生的執著，擁有如此平靜的心，才能塑造出深月現在莊嚴神聖的美，但是，我無法苟同槍中這樣的想法，我不要她這樣美，不管她多麼不好看，多麼醜陋，我都不在乎，我只希望她緊緊掌握住屬於她唯一生命。

我回過頭去看深月的斜後方，發現聲音來自壁爐的上方。

「對不起，我知道這種事即使有人問起，我也不該吸入便說的。可是，我還是忍不住要告訴你，因為我想讓你知道。」

深月可能也對我這樣的反應，感到十分詫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