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四節
馬見原的姿勢發生了微小的變化。
浚介想起這附近有一家養老院，就問：「你是從事志願者活動啊？」
「您真的是二十四小時隨時接電話嗎？」
男人把脖子上纏著的毛巾解下來鋪在草地上：「您跪在這兒。」
加葉子拉開抽屜，從裡邊抽出一張紙來：「手寫的廣告，沒捨得花錢，印得不好。既然開通了這條熱線，我就想讓更多的人了解它。我在人多的地方散發過這些廣告。」
浚介沒辦法，一條腿跪在了男人鋪好的毛巾上。
浚介看著不遠處的一大片墓地，小聲嘟囔了一句：「別從什麼地方鑽出個鬼來吧。」
浚介抬頭一看，多日不見的戀人清岡美步，正站在教室門口瞪著他。後面走過來兩個手裡拿著墩布的女生，往教室里張望著。
「這次是練習練習。」
「也許是那麼個結果，可是……」
「您應該把這所房子租下來。」男人充滿感情地說，「您要是不租，這種被放置不管的狀況就會持續下去……這樣的話，白蟻會越來越猖狂，最後非把這所房子毀了不可。」
佐和子在榻榻米上坐了一會兒，游移不定的目光落在了牆上的掛鐘上，驚叫一聲：「啊！該燒洗澡水了！」
「是啊，叫來著。」
「剛才偶然從這裏經過，發現這是一所相當有特色的房子，就擅自走了進來，失禮了。」男人溫和地說，「老式房子我見的多了，都裝飾得花里胡哨，讓人看著憋氣。我喜歡這種構造簡潔、跟大自然融為一體的老式建築。離大自然越來越遠的現代人住在這種房子里也許是最合適不過的……」
「我們沒有責怪你住旅館。」教導主任代表校長說話了，「從某種意義上來講，躲進旅館是件好事。否則媒體一天到晚追著你採訪，知道了你的身份，連學校都得跟著倒霉……對了，你還沒對別的老師說起過這件事吧？」
「對，那天正趕上一個如何教育逃學的孩子的研討會，會後我散發這份廣告來著。中心一個紅頭髮的漂亮女職員不讓我在那裡散發，還挺生氣的。」
「您這裏只有您一個人接電話嗎？」
「還記得我跟你說過我要把我全家都殺了的話嗎？」
青瓦鋪就的房頂傾斜度不大，造型落落大方，粗大的柱子恰到好處地支撐著整個房子，牆壁部分相對較少。窗戶大而多，使人很容易聯想到身處房間時的開放感。全部採用天然建築材料，卻絲毫不讓人覺得不結實，木材之間的組合相當嚴密。
「你的聲音我記得，因為你說話的聲音很好聽。」
「您錄音嗎？」
對方一陣哈哈大笑之後，聲音里充滿了悲痛：「傻——瓜！那是我精心布置的。笨蛋警察們上當了！」
快走到廚房的時候，腳踩在塌陷的榻榻米上，那地方咯吱咯吱小狗似地叫了起來，這聲音把佐和子的腳拽住了。她反覆地踩著塌陷的地方，咯吱咯吱的聲音不停地叫起來。
「是嗎……不記得見過她。」
這時，教導主任走過來對浚介說：「巢藤老師，校長叫你。」
浚介覺得那天夜裡發生的事已經是遙遠的過去發生的事了，但還是忍不住問道：「為什麼撒那麼大謊？」
遊子把浚介送到門口，感謝他幫忙把父親抱進家，隨後說：「亞衣還請你多加關照。我能感覺出她是撒謊……但是，她為什麼不說別人單說你呢？說明她希望你介入她的生活。請你盡量多觀察她。」
「哦……」
「蟻道不止這一條，還有呢！白蟻們正晝夜不停地吃你的房子！至少有一萬隻以上的白蟻在吃您的房子，您怎麼就放任不管呢？」
「是嗎？」男人的臉上依然愁雲密布，「那麼，房子被白蟻破壞到這種程度，房地產公司的什麼都沒跟您說嗎？」
「這是什麼花？」浚介指著眼前的花問。
亞衣沒有答話，靜靜地走到浚介面前，用咄咄逼人的口氣問：「你不恨我嗎？」
「有人嗎？家裡有人嗎？」馬見原衝著裡邊喊了幾聲，不一會兒，一位五十多歲的女士開門走了出來。烏黑的長發在頭頂上綰成一個大髻，皮膚白皙，圓圓的鼻子，典型的日本傳統女性的長相。眼睛大概不太好，戴著一副顏色不深的墨鏡。白色的上衣，茶色的裙子，顯得乾淨、高雅。
「請進！裡邊地方不大，您將就一下。今天夠熱的吧？」聽馬見原說明來意，女士很有禮貌地把他們往裡邊讓。女士說話的聲音非常動聽，真不愧是搞諮詢熱線的。
房地產公司的老頭兒介紹過，這所房子的主人是一位七十五歲的喜歡養貓的老太太，嫁到這裏五十多年了。四個孩子均已獨立，一年前老伴兒去世后住進了養老院。孩子們打算把房子賣了，可老太太說什麼也不同意。她在這裏生活了五十多年，簡直可以說這所房子就是她人生的象徵，怎麼能隨便賣掉呢？可是，如果一直閑置著沒人住，房子還不得爛掉，於是就想把它租出去。
佐和子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照片來。櫻花盛開的小學校的大門前，馬見原的大手拉著一個穿小學生制服、背著書包的男孩子的小手，跟一個女人站在一起。那個男孩子和那個女人佐和子都不認識。
椎村很客氣地制止道：「不用了，不渴。」
就在浚介不知如何回答是好的時候，遊子的父親醒了。這下可把浚介救了，他趕緊起身告辭。他既不想提亞衣的事，也不想提麻生家的事。
「我也沒說硬讓你相信嘛，混蛋！你要證據是嗎？等著吧，再殺一家給你看看不就是證據嗎？把那些沒有資格組成家庭的人都殺了！」
「沒關係的。來，我抱您進去！」說完把雙臂分別插|進老人的後背和膝下，要把老人從輪椅上抱下來。
這裡是位於緊挨著杉並區的練馬區的一個叫早宮的地方。馬見原和椎村找了半天，繞到一個報廢車堆積場後面，總算找到了這家電話心理諮詢中心。
「喂，您說話呀，不要緊的，您不把真實姓名告訴我也是可以的，我們這裏絕對保護個人隱私。」加葉子打開筆記本，準備做記錄，「什麼事情都可以談。把心裏的委屈吐出來就好了……什麼？」
「我一直想打電話問你來著，可是……」遊子說，「那個事件一直讓我感到心情沉重，給你打電話的事一拖再拖，一直拖到現在……」遊子的語調里包含著一種自我反省的意思。
「光江……我要撒尿。」
「那是蟻道。」
浚介下意識地一躲，后腰撞在了電視的角上，疼痛觸發了他滿腹的鬱悶，一下子爆發了出來，大吼一聲：「夠啦！」他一把抓住亞衣的肩膀，「你想要什麼？你想要我為你做什九*九*藏*書麼？我能給你什麼？我又能為你做什麼呢？」此刻的浚介面對的好像不只是一個亞衣，而是這些天來對他施加壓力的所有的對象。他聲嘶力竭地叫著，「我不想負任何責任！我討厭照顧別人！我不願意教給誰什麼，我也不願意向誰傳授什麼！我什麼都不會！」
忽然，他覺得身後有人在看著他，回頭一看，原來是亞衣在門口站著呢。
「是嗎……」
老人生氣地埋怨道：「傻閨女，尿褲子了……」
「您先生是做什麼工作的？」
遊子把嘴湊到老人耳朵上，大聲喊道：「沒關係！一會兒給您換尿布！」
「廣告？」
剛走進院子，一隻躺在地上曬太陽的大黑貓噌地躥了起來，把浚介嚇了一跳。黑貓儼然像這個家的主人，瞪了浚介一眼，轉身慢吞吞地順著牆根往房子後邊走去。
說完轉過身去，從錄像機里取出錄像帶，背衝著美步問：「有什麼事嗎？」
我這是怎麼了……浚介用手背把嘴唇擦乾，小聲嘟囔著。
十天沒到學校了，走進辦公室的時候他不免有些緊張，可是，老師們對他的態度一點兒都沒有改變，例行公事地問他感冒好了沒有，怎麼不多休息兩天啊……浚介漸漸平靜下來，開始向旁邊的老師打聽學校的近況。
掉在榻榻米上的聽筒上的小洞發出的長音，猶如蟲子們臨死前凄慘的嗚叫。
「這個嘛……我這條心理諮詢熱線開通已經一年了，也許是誰向她推薦的吧……要不就是從廣告上知道的。」
「芳澤亞衣呀！」
「是不容易。結果呢，不少人心裏有煩惱無處發泄，終至造成悲劇結局……」
「啊，在幼兒園當老師的時候練過。」
不一會兒，女士用托盤端著兩杯茶回來，恭恭敬敬地放在二人面前，然後自我介紹說：「我叫大野加葉子，青春期心理諮詢熱線的志願者。」
「這個嘛……」椎村被突然問到這個問題，一下子回答不上來。
椎村笑了。馬見原瞪了他一眼，他趕緊收起笑臉，掏出筆記本準備記錄。
「那還用說嘛！」
「是我乾的！我把他們全都給殺了！麻生全家，一個不剩，全給他滅了！」
「為了讓他們從痛苦中解脫出來，殺了他們！讓他們為做了父母、做了孩子後悔去吧！最後，也把我家裡的人全殺了！聽懂了嗎？等著瞧吧！再見！」
「你的？」
男人打斷浚介的話，命令似地對浚介說：「您跪下看看。」
「啊……」只顧推著輪椅低著頭走路的冰崎遊子抬起頭來，「是你呀？你好！」遊子穿一條牛仔褲，一件運動衫，頭髮散亂，沒有化妝。她推著的輪椅里坐著一個瘦小的老人，肥大的運動服上套一件肥大的坎肩，目光獃滯，嘴角流出渾濁的黏液，瘦骨嶙峋的手微微顫抖著，緊抓著輪椅的扶手。
「本來是一所經過維護還可以住上幾十年的房子……本來應該是人住的房子，卻讓白蟻在裡邊悠閑地過日子，太可悲了！那個老太太在這所房子里住了五十多年，這所房子就是她人生的象徵。在她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這所房子卻被白蟻一點兒一點兒地吃掉了，您不覺得這太可悲了嗎？」
馬見原卻說：「實在對不起，走了很遠的路，還真有點兒渴了，要是不找麻煩的話……」
「為什麼？誰願意租這種很快就會被白蟻吃掉的房子呢？」
「哪裡哪裡，您說得太好了，這些知識我以前一點兒都不知道。」
「如果您不打算租的話，趕快去房地產公司跟他們說一下為好。」男人和氣地說。
馬見原和椎村在一所古舊的木造房子前，仔細觀察著。時已黃昏，但落日的光還很強烈，晃得人睜不開眼睛。
浚介慌忙跑過去，幫遊子推著門。遊子說了聲「謝謝」，把老人推進去，親切地對老人說：「到家嘍！」
亞衣把課桌和椅子碰得噼啪亂響，撞開美步衝出教室，兩個女學生同時尖叫了一聲，轉身追亞衣去了。美步則用嚴厲地目光瞪著浚介。
浚介追上去，大聲問：「家？那——這位老人是？」
「誰胡說了？」
遊子洗完手以後，去廚房給浚介煮咖啡。浚介看著遊子的背影感慨地說：「你真夠辛苦的……工作時照顧孩子，回家還得照顧老人。」
馬見原接過來一看，那是一張B5紙大小的手寫油印廣告。
夕陽的餘暉里，一個四十歲左右的男人站在馬見原家門前、若有所思地念著門柱上的小牌子上的字。男人瘦高瘦高的，戴一副銀邊眼鏡，眼球突出，像爬蟲類動物的眼睛。西裝筆挺，可以說是衣冠楚楚，但他那刻薄的表情卻使人反感。他把馬見原的家端詳了好一陣子，不懷好意地嘲笑道：「住的地方還不錯嘛！」
「喂，您好！這裡是青春期心理諮詢熱線……今天天氣多好，夕陽多漂亮啊！您看見了嗎？」加葉子的聲音猶如柔和的春風，連馬見原都被打動了。
「為什麼？」
一直沒吱聲的「牛蛙」說話了：「你這種自我批判最好回家做去！」
「喂！別胡說……」
「住這邊上班太遠了吧？你們學校不是在吉祥寺那邊嗎？」
「這關係到個人隱私，不能給您看。如果您有正式的法律手續的話，我也只好拿給您看。不過，報紙和電視報道麻生家案件的前後，你們都打電話問過我，在我的記憶里，不管是家庭住址還是學校的名字，我都沒有印象……麻生家的人不一定給我打過電話吧？」
浚介拿著老頭兒寫的地址，坐公共汽車去看房子。下車以後走了好久，來到自衛隊某部駐地旁邊，好不容易才找到那所木造平房。這地方還真是影響不了別人，不過，所謂雅緻卻絕對談不上。靠近地基的木板全都朽了，看上去完全是一所廢棄的房屋。
「你回……」佐和子從門后露出臉來，明快的聲音沒把一句話說完就卡殼了。她困惑地看著門外那個陌生的男人，面頰的神經不住地痙攣起來。她用右手按住自己的臉，詞不達意地說：「狗……狗叫……」
「您在這兒……有事嗎？」浚介帶著戒心問道。
佐和子正想出去追上那個男人問個究竟，身後的電話鈴響了。莫非是馬見原來電話了？她慌慌張張地轉身向電話跑過去。
浚介吃了一驚，趕緊解釋：「不，其實，這房子……」
「什麼？」
「沒什麼問題……」
她轉身對浚介說：「對不起，幫幫忙！」
「憋不住了……」
遊子把飄著香味的咖啡給浚介端過來放在桌子上：「咖啡味道不錯，可惜全讓這屋子裡的味兒給攪了。」
名畫鑒賞放的是錄像帶。跟學生一樣，浚介九-九-藏-書幾乎就沒怎麼看電視畫面。學生們走出教室以後，他在沒有按停止按鈕的狀態下往回倒錄像帶。一幅幅世界名畫快速往回倒著，梵谷的《自畫像》，蒙克的《馬拉之死》，都讓他聯想到麻生家那一具具血淋淋的屍體。
「看來您是干這行的。既然如此，您為什麼不直接去找房地產公司呢？我這裡有他們的地址，馬上告訴您！」
男人邊說邊朝門外走，走到大門口的時候，又回頭看了一眼這所老式建築，嘆了口氣說：「這種住房能保留下來該多好啊。現在的公寓式住房，各自封閉，簡直就是單間牢房。」
遊子趕緊為浚介引路，讓他把老人放在了一個榻榻米上鋪著被褥的房間里。在老人沒完沒了的抱怨聲中，遊子安排他躺好，為他換好尿布。工夫不大，老人就睡著了。
「什麼？」
當做辦公室的房間里鋪著地毯，兩張桌子擺成L形，各放著一部電話，還有一摞整理得很利索的文件。
「不過，現在不是新生了嘛。」
「我是個體戶，比一般滅蟻公司便宜，否則我無法生存。」
為了找房子，浚介已經轉了好幾天了。在這個遠離市中心的地方，碰上了這位有些古怪的老頭兒。老頭兒乾咳了幾下，慢吞吞地說：「上半年找房子，不好找啊，都是剛剛安定下來，誰這個時候搬家呀！」
「怎麼會呢？」
「我可沒想那麼多。」浚介不知所措地低下了頭。
浚介又失望了。好幾家房地產公司都是這麼說的。
「我承認什麼都沒管……那是因為我無能！」沮喪頹唐了很久的浚介不由得火兒了，沒好氣地頂了一句。
男人的嘲笑驚動了鄰居家正在睡覺的雜種狗，雜種狗衝著男人咬了起來。狗一叫，馬見原家的門就開了。
「是嗎？」馬見原感到驚奇，「既然如此，您可以很容易地找到工作，為什麼要當一個沒有任何收入的志願者呢？」
「您主持心理諮詢熱線，需要不需要資格證書之類的東西？」
所以，他害怕跟亞衣見面。值得慶幸的是，自從那天以後，再也沒有見過亞衣。他找借口問過亞衣的班主任，說是每天照常上學，沒有什麼變化。
老人不滿地嘟囔了一句什麼。
「就是那個麻生達也殺了全家又自殺了的事件。」
同年五月十四日，星期二
佐和子用雙手捂著耳朵，恐怖地死死盯著受話器，擔心那個黑乎乎的東西會跳起來襲擊她。過了好久不見動靜，她才把雙手從耳朵上拿下來。
男人身穿灰色工作服，脖子上纏著一條毛巾，身體健壯，精悍利索。大概是由於常年露天作業的緣故，面色黝黑，皺紋很深。
佐和子的耳朵里好像同時捅進去好幾根荊棘，痛得她大叫一聲，把聽筒扔了。與此同時，對方也把電話掛了。
值得慶幸的是，美步沒說話。浚介頭也不回地走進美術教室旁邊的預備室，砰地關上門，癱倒在椅子上。
「喂！你等等！喂！喂！喂……」
「您不覺得這樣做太辛苦了嗎？」
「我誇你的畫兒畫得好，你把畫兒拿起來就出去了……不，出教室之前你把畫兒扔到窗戶外邊去了……」浚介的心底莫名其妙地湧上來一種虛無感，他沖亞衣擺了擺手，「算了算了，我覺得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總之我不恨你。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我已經不認為那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了。」
浚介長長地吐了一口氣：「謝謝您告訴了我，差點兒租一所快倒塌了的房子。」
遊子拖著殘疾的右腿，一邊推著輪椅往前走一邊說：「……那個事件跟我有些關係。」
浚介暖昧地點了點頭，什麼都沒說。
噼——聽筒尖叫了一聲以後，死了似地無聲無息了。佐和子先用腳踢了那個死了的聽筒一下，見沒有動靜，才戰戰兢兢地伸過手去拿起來，放到電話機上。直到這時，她才發現那隻不過是台死機器，根本不是什麼活物。
遊子好像顧不上理他，繼續往前走，浚介不由自主地跟了過去。走到十字路口，正好趕上綠燈，遊子很小心地把輪椅放下便道，推著老人過馬路。剛過完馬路，紅燈就亮了。
「沒有……」
男人沒有直接回答浚介的問話，而是答非所問地說：「這房子不錯嘛！真不錯！」男人感慨地嘆了口氣接著說：「確實不錯，這種如此完美地跟大自然融為一體房子能夠保留到現在，真是奇迹。」
「我這裏多的時候一天接二十多個電話，少的時候只有三四個，大部分不說名字，就是說了名字，基本上也是假的，而且也沒有叫麻生的。」
浚介順著原路回到剛才下車的公共汽車站對面等回去的車。
「您這張廣告是不是貼到兒童心理諮詢中心門前的廣告欄上去了？」
由於跑得太急，拿起聽筒以後一個勁兒地喘氣，說不出話來。
加葉子環視了一下連壁紙都沒有貼的房間：「二位感到不可思議吧？我把家裡的卧室騰出來一間當辦公室。」加葉子轉向椎村微笑著說，「您是不是覺得應該有個現代化辦公室，接電話的也應該年輕漂亮，好像電視節目主持人哪？」
浚介認為遊子上便道會很費勁，就說：「我幫你一下吧。」
一輛大型卡車噴著黑煙從身旁咆哮著駛過，遊子、老人和浚介都不由得捂上了鼻子。遊子回頭看了浚介一眼：「不要緊吧？」
浚介的嘴唇在不知不覺之中被亞衣那柔嫩濕潤的嘴唇黏住了。
「馬見原……」
「我們來這裏以前，在警察署已經打電話問過您了，確實沒有一個叫麻生的給您的諮詢熱線打過電話嗎？」
浚介終於想起那天在麻生家碰上的那個警察是誰了。一想到這裏，他的眼前立刻浮現出麻生家的慘狀，真是一場噩夢。他想換個話題，於是說：「你父親……跟你年齡相差夠大的，說句不好聽的話，看起來像你爺爺。」
「後邊那個報廢車堆積場的管理員，同時搞些住宅維修什麼的。」
左等也不來，右等也不來，正急躁得來回踱步的時候，看見有個人推著一輛輪椅順著便道走了過來。定睛一看，竟是打過他一個大嘴巴的那個紅頭髮女人。
「……可是，土裡不有的是螞蟻嗎？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
「什麼？」男人把鼓出來的眼球收進眼皮里，眯縫著眼睛問。
「可是，恕我直言，這房子太缺乏保養了。」男人的表情突然變得嚴肅起來，「從來沒有維修過吧？您應該挨批評！」
「她怎麼樣了？」
「我是遊子！不是光江！怎麼啦？」
「沒有。」
「不……還有一個哥哥。行了，不說這些了，你還沒跟我說呢，芳澤亞衣怎ｒeａd•９9ｃsw•com麼樣了？」
「……你跟兒童心理諮詢中心那個女的說，我企圖強|暴你。」
遊子剛一用力，老人就大叫起來：「疼疼疼疼——你想殺了我呀？」
「在垮掉之前，採取果斷措施，消滅白蟻，保護房子，還是來得及的。」
遊子指的是老人的尿臊味，但浚介並沒有覺得老人的尿臊味有多重，他一進來就被一種說不出來的味道迷住了，什麼味道呢？浚介暗暗地把它叫做「家的味道」。此外，遊子身上的帶著幾分威嚴的清香和桌子上的一盆紫花的香味，也別有一番情趣。
「好的，我這就去。」浚介站起來，拿起男人為他鋪在地上的毛巾，輕輕抖了一下，遞到男人手上。男人接過去，把毛巾重新纏在脖子上。浚介好像想起了什麼似地向男人間道：「順便問一下，滅除這所房子的白蟻需要花多少錢？」
亞衣立刻反問道：「誰撒謊了？」
佐和子看著男人的腳：「狗……狗……狗叫了，狗叫來著是吧？」
浚介腦子亂了：「您的話不是沒有道理，可我總不能租一所快要垮掉的房子吧？」
「父親——」
「也不是每天這樣，」遊子一邊煮咖啡一邊說，「每個月也就是兩三次，一般是我母親照顧他。我母親總是發牢騷說，累死了累死了，我得給你父親當一輩子奴隸……今天我就把父親接過來了，讓母親歇歇……」
「不對！您應該租！」
「您家有幾口人？」馬見原為了緩和氣氛，先跟加葉子拉起了家常。
「對，不是我的。我想租房子，房地產公司的向我推薦了這裏，我是先來看看的。」
「誰？」
「我不相信。你用什麼證明是你殺了麻生一家？」
浚介終於覺得對付不了亞衣了：「好了好了，表揚你的畫兒讓你生氣了是吧？那我向你道歉。你也沒有撒謊，剛才我冤枉你了，也向你道歉，這總行了吧？」
「這跟別人家有什麼關係？」
老頭兒狐疑地看著浚介：「你是讓家裡有準備參加高考或中考的鄰居轟出來的吧？在家老老實實獃著嘛，瞎鬧什麼？」
浚介已經在一家廉價商務旅館住了十天了。自從發現麻生家出事以後，今天是他第一次去學校上班。跟學校領導請假時，他說是重感冒，發高燒。
遊子推著老人拐了個彎，很快來到了一座普通的住宅樓前邊。從幾個毫無個性、一模一樣的單元門前走過，來到最靠裡邊的一個單元門前邊。
「您等等！」浚介沖男人喊了一聲追上去，「您能把您的電話告訴我嗎？」
亞衣委屈得臉都扭曲了，帶著哭腔說：「混蛋！你以為道個歉就算完事啦？」她用她那纖細的小手在浚介胸前推了一把，「你知道你都幹了些什麼嗎？」
「錄音電話的磁帶您保留嗎？」
浚介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自從吻了亞衣以後，他經常回憶起那種奇妙的感受。儘管內心充滿了後悔、自責、苦惱乃至罪惡，但內心深處依然飄蕩著那種甘甜的香氣，依然洋溢著那種高昂的征服感，想抹都抹不掉。
「清岡老師！幹嗎跑到這兒來了？啊，知道了！來找巢藤老師！」教室外邊傳來學生吵吵嚷嚷的聲音。
「什麼？」
「麻生達也的母親那天也去了。」
馬見原遞上自己的名片：「恕我直言，您就在這間屋子裡主持青春期心理諮詢熱線嗎？」
「沒用，我找過他們，他們總是以找別的滅蟻公司為借口拒絕我。其實他們誰都沒找，一直放任不管。如果您跟他們簽了合同，這房子出了問題就是您的責任了。不是我多管閑事，從法律上講，在還沒簽合同的情況下，房地產公司有責任為您提供安全舒適的住宅，滅蟻費用應該由他們出……其實，目前最可怕的是，這种放置不管的狀態持續下去的話，受害的可就不止是這一家了。」
「抱到哪去啊？」浚介問。
「爸爸？」聽筒上那幾個小洞里鑽出一個男孩子怯生生的聲音。
狼狽地彎著腰躲卡車的浚介埋怨道：「為什麼要走這條路？老人受得了嗎？」
「您以為我是開玩笑啊？您真的以為我是在開玩笑嗎？」
「你跟她談過了嗎？打那以後，她在學校和家裡沒什麼問題嗎？」
「也不能說太遠，買輛二手車……還沒定下來呢。」
大標題是「青春期心理諮詢熱線」，標題下邊是娟秀的小字，列舉了青春期特有的心理現象和容易產生的煩惱，等等；語言親切自然，還畫著簡單的插圖。插圖畫的是暴風雨中一對夫婦和一個孩子，一家三口緊緊依偎在一起，站在一所地基已經腐蝕、即將傾倒的房子前邊……
「哎！光江……」
「侵犯了我！耍了我！還說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亞衣瘋了似的叫喊著，瞪著浚介，眼球似乎凝固了。
「你沒聽見老人一個勁兒地喊疼嘛！」浚介不由分說，把遊子擠開，一下子把老人抱了起來。老人也許是嚇的吧，再也不喊疼了。
佐和子砰地一聲把門關上，轉身靠在門板上站著，恨恨地罵道：「討厭的狗！」不知過了多長時間，狗不叫了，佐和子長出了一口氣，好不容易才意識到自己是認錯人了。轉過身去又把門拉開一看，男人已經不在了。怎麼？只這麼一會兒工夫太陽就沉下去了？就像舞台上換了布景似的，門前的路上剛才還到處是陽光，現在已是一片昏暗。
自找的麻煩又來了！浚介不由得放慢了腳步。
「沒說太好了，我們希望你保持沉默。你大概還不知道吧，報紙上刊登了一篇社論，批評了麻生家的鄰居們，說他們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教導主任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麻生達也所在學校的畢業生有不少跑到我們學校里來，質問我們是不是我們學校的一個老師就是麻生家的鄰居，而且還是發現了作案現場的人……你別誤會，我們沒有責備你的意思，誰也想不到會出那麼大事嘛……可是，如今社會上的事就是這樣，總有那麼一些人喜歡到處找毛病。」
遊子的話讓浚介感到心痛。事件發生以後，他也一直在譴責自己，但是誰都不理解他。今天總算碰上了一個知音。真想把滿肚子的苦惱都在遊子面前倒出來，他加快腳步追了上去。
男人笑了笑：「噢，對不起！」
亞衣趕緊離開浚介，用手背擦了擦被浚介弄得濕漉漉的嘴唇，轉身就走。
然而老頭兒剛才的話只不過是賣了個關子而已，他又乾咳了幾下：「不過，你要是只住一年呢，來得正是時候。有個朋友正托我幫他往外租房子呢。獨門獨戶，造型雅緻的古典式木造平房。又寬敞又安靜，也絕對影響不了別人。htｔpｓ://read•９９cｓｗ.cｏm房錢嘛，跟一般的公寓差不多。」
浚介突然爆發，把亞衣嚇蒙了。她一下子失去了反擊的能力，身體變得特別柔軟。浚介的施虐心理被煽動起來，他抓住亞衣的肩膀拚命搖晃著：「像我這樣一個廢物，你還能要出什麼來，還能榨出什麼來？啊？」
佐和子突然覺得耳朵里癢得要命，就像有許多小蟲子從那些小洞里爬出來鑽進了她的耳朵里。她趕緊把聽筒從耳朵上拿下來看了看，根本沒有什麼小蟲子。
就像為了證明她的話似的，靠外邊這部電話鈴響了。
「關於費用嘛……如果是比較大的滅蟻公司，大概得三四十萬日元。也許您覺得太貴，但是，如果考慮到工人滅蟻作業的辛苦，而且挽救的是這麼好的一所房子，就不會覺得貴了。」
教導主任接過校長的話茬兒說：「學校是一個集體，或者說是一個大家庭，個人的行動一定要慎之又慎。好了，你先回去吧，放學以後來參加生活指導部會議。最近有的學生長期逃學，有的學生經常請假，對這些學生，我們準備跟家長聯繫，勸其退學或轉校。對學生必須嚴格要求，不能放任自流！你親眼目睹了麻生家的案子，應該有更深的體會吧？」
男人感到意外：「這麼說，您不租了？」
「我家就在附近。」遊子推著輪椅繼續往前走。
馬見原從口袋裡掏出麻生家的照片，謹慎地說：「這是兩年以前照的，您好好兒回憶一下，見過其中哪個人嗎？」
「從地面到柱子上有一條灰白的線，您看見了嗎？」男人指著第二根柱子問。
「什麼？」從年齡上看，相差太遠了，浚介以為自己聽錯了，剛要再問一遍，老人說話了，聲音有些沙啞。
「我只用筆做簡單的記錄，不錄音。」
浚介聽了這話莫名其妙地高興起來：「您這話中聽……」
「事件發生之前，麻生達也的母親到中心來過，可是我什麼都沒能為她做……當時要是問問她在哪兒住，到她家去看看，談談，也許就不會發生那樣的悲劇了……」遊子乾笑了一聲，「什麼都沒能為她做，要是能為她做點兒什麼，也許就不會……最近，我腦子裡裝的全是這個。」
「您好！」活物說話了，原來是一位五十多歲的男人。
在校長和教導主任不滿的目光的注視下，浚介心裏的火兒熄了，重新回到了沮喪頹唐的狀態。
浚介不敢相信自己對亞衣所做的事。他心裏發慌，腿抖得厲害。摸了摸嘴唇，嘴唇還是濕的。
「行了行了，別胡說了。」
亞衣那柔軟而富有彈性的大腿靠在了浚介僵硬的大腿上，她毫無防備的身體靠在了浚介的腰上，倆人靠得近極了，睫毛幾乎碰到一起，熱乎乎的氣息互相呼到對方的嘴唇上。
「這房子我租不租是另外一回事，我想把這房子的情況跟房地產公司的說說。如果他們有意滅蚊的話，我就向他們推薦您。」
大門的門柱上，掛著一個寫著「大野」的小牌子，裡邊的一座簡易房的門上，寫著幾個醒目的大字：「家庭教室」。
「……也許是吧。」浚介苦笑道。
「兩口。我跟我丈夫。」
「哪兒那麼容易找到這樣的心理諮詢熱線啊。」馬見原淡淡地說。
佐和子失神的眼睛看著這張全家福似的照片，不知疲倦地踩著腳底下塌陷的地方。喝葯的時間過了，她還在那裡不停地踩著。
浚介避開美步的目光，把亞衣推倒的畫架扶起來，極力掩蓋著自己不自然的表情：「不交作業，我批評了她一頓……」
遊子的話引起了浚介的注意：「出什麼事了？」
「對，它們把分泌物、排泄物和土混合起來，修築了一條通向房子內部的隧道。」
浚介不由自主地跟在貓後面往裡走。房子一側是個不小的庭院，野草叢生，還夾雜著不少野花。浚介用手指彈了彈一朵沒有一點兒香味兒的野花，還想自言自語地發表什麼議論的時候，從房子後面轉出一個比貓大得多的活物來，又把浚介嚇了一跳。
「你知道你在說些什麼嗎？」
「對。」
「不是給您兜著尿布呢嗎？」
「啊，我來這邊找房子。我打算搬家。」
「爸爸！我是研司！爸爸！我是研司！爸爸！我是研司……」
「什麼？」
「那就是房地產公司的責任了。這房子要是不趕緊治白蟻，很快就會倒塌。」
「只住一年，鄰居裡邊最好沒有中學生。」在一家房地產公司的辦公室里，浚介提出了一個讓當班的老頭兒感到奇怪的條件。
「你？」
浚介不知道亞衣到底是什麼意思，又不願意忍受難耐的沉默，於是沒話找話地說：「打掃衛生的時間到了，快去吧……身體還好吧……後來去醫院了嗎？」
男人微笑著從工作服的口袋裡掏出一張名片來。
從校長室出來以後，浚介沒回辦公室，一直在美術教室獃著。一天上了三節課：一年級的彩色粉筆畫、二年級的素描、三年級的名畫鑒賞。
「實際年齡並不大。父親是早發性老年痴獃，一天到晚地睡，很快就變老了。變化之快，連我都覺得吃驚。」
「我丈夫一回來，那條狗就叫喚，我還以為……」
「紫蘭。是一個經營花店的孩子送給我的。以前，那孩子什麼都不會幹，就知道跟暴走族一起瞎折騰。我剛到心理諮詢中心工作的時候，負責跟她談話，因為我的能力太差，她最終還是被送進了少管所……」
「對。不管深夜還是凌晨，都接。以前，出去買東西的時候把電話設在錄音檔，最近我了解到有些人希望把自己的煩惱對著錄音電話講出來，就在每天下午固定的時間把電話設在錄音檔上，即便在家也是如此。這樣我就可以安心外出了。」
「我不想把心理諮詢作為一種工作來做。」加葉子加重語氣說，「不管是公立的心理諮詢機構，還是私立醫院的心理諮詢窗口，只要是以贏利為目的，就不可能把別人的痛苦當做自己的痛苦。」她把臉轉向椎村，問道，「您知道被各種煩惱困擾著的家長和孩子最需要的是什麼嗎？」
男人覺得自己的話有些過分了，連忙說：「您只不過是過來看房子的，我多事了……」
「是爸爸嗎？」那個年幼的聲音固執地往佐和子的耳朵里鑽，「我是研司……」
「確實沒有。」
「怎麼有兩部電話？」
加葉子接過照片，仔細地看了又看，終於搖了搖頭：「很遺憾，沒見過。」
「您的公司要多少錢呢？」
其實，校長他們早就從警察那裡了解到，浚介只不過是發現了案發現場的人，跟案子沒任何關係。浚介對此心裏是有數的，不過，他擔心校長質問他為read.99csw.com什麼這麼長時間不來上班，就反覆強調自己精神上受了點兒刺|激，高燒不退，不敢在家呆了，所以住進了旅館。
「那不是撒謊！」
馬見原和椎村落座之後，女士一邊往廚房走一邊說：「我去給兩位沏茶。」
「這種想法可不對。」男人嚴肅地說，「這所房子里的白蟻，並不是自然產生的，而是從別的地方飛過來的，同樣，這裏的白蟻也會飛到別人家裡去。可以說，誰對自己家的白蟻放置不管，誰的家就會垮掉，而且，這些白蟻還會飛到別人家裡去，使別的家也跟著垮掉……所以，這不是一個家庭的問題。您那種跟別人家沒關係的說法，在某種意義上來說，是一種不負責任的說法。」
加葉子的表情突然發生了變化，臉都扭曲了，但她努力使自己的聲音保持原有狀態：「你說什麼？我怎麼越聽越糊塗啊……你指的是下井草的事嗎？」
對方啪地一聲把電話掛斷了。
「我可以接電話嗎？」不等馬見原點頭同意，加葉子就把電話拿起來了。
「你為什麼要這麼干？」加葉子問。
加葉子看著椎村繼續說：「家裡的事，誰都想對外人保密，誰也不願意被追究責任。比如說，你的教育方法有問題啦什麼的，是最令人接受不了的。所以，在隱瞞真實姓名，不被批評指責，也不花多少錢的情況下，打個電話找一個能把別人的痛苦當做自己的痛苦的心理諮詢熱線談談，是許多人的願望。」
「您忍著點兒。」遊子說完憋足了勁兒，再次把老人往下抱，老人又大叫起來。遊子右腿有毛病，要把老人抱起來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不是您的？」
「電視上和報紙上都說了，那是麻生達也把全家殺了以後自己也自殺了……」加葉子說。
門上的合葉是帶彈簧的，遊子把門推開，門又自動合上了。
「啊，記得。」
「哎……」
西斜的太陽正好照在那裡，但浚介什麼都看不出來，他疑惑地看了男人一眼。
浚介跟著教導主任來到校長室。校長的臉和身體都很寬，好像凈往橫里長了，因此外號叫「牛蛙」。「牛蛙」讓浚介和教導主任坐在對面，讓浚介詳細彙報事情的經過。
「什麼？」
「靠裡邊那部自家用，靠外邊這部熱線專用。」
加葉子滔滔不絕地說起來，越說越激動：「被家庭問題困擾著的人們，終於克服了羞恥、痛苦，以及被人戳后脊樑的恐怖，下決心給心理諮詢機構打電話的時候，正是他們的問題將要得到解決的開端。只要繼續做下去，全家就可能從此走出困境，迎來新生活……可是，現在的許多心理諮詢機構，無論是人員素質還是時間安排，都有許多地方不盡如人意。比如說諮詢時間，公立心理諮詢機構的諮詢時間是周一到周五的上午九點到下午四點，您不覺得這樣安排太不合理了嗎？那些心裏痛苦得要死的人們，還得去遵守諮詢機構的時間！這哪裡是什麼心理諮詢機構，分明是衙門！我認為心理諮詢不應該定時間。我把青春期心理諮詢熱線設在家裡，並不完全是從經濟上考慮的，這樣的話，二十四小時都可以接受心理諮詢。」
突然，亞衣一把推翻了旁邊的一個畫架，渾身顫抖著叫喊起來：「算了？你想算就算了嗎？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混蛋！看了我的裸體，扯碎了我的衣服，還嘲笑我……」
「那她的記事本上為什麼有您這裏的電話號碼呢？」
沒想到在浚介伸手之前，遊子已經利索地把輪椅推到便道上去了。遊子頭也不回地問：「你來這邊幹什麼？」
「我能行！從那邊出來的時候就是我抱的。」
「我的——」
「不錯，結了婚，也生了孩子，生活得很幸福。可是，她至今不肯見她自己的親生父親。對了，她父親你見過，就是亞衣出事那天，我們在樓梯口碰到的那個警察。」
「麻生達也的母親的記事本上，有您這裏的電話號碼。我認為她肯定給您打過電話。」
從揚聲器里傳出來的聲音在充滿了沾沾自喜的腔調的同時，又包含著仇恨和惡意：「哈哈，把他們折騰得夠戧。哭著向我求饒，求求你饒了我吧！那個倒霉樣兒，叫人噁心！饒了他，沒門兒！我一點兒一點兒地折磨他們，直到把他們一個一個地全都折磨死！」
馬見原激靈一下子站起來，湊到加葉子耳邊。加葉子沒辦法，只好打開了揚聲器開關，對方的聲音立刻在房間里回蕩起來。
「電話諮詢應該不需要吧。不過，我以前當過幼兒園的老師，有心理諮詢資格證書。」
「這房子不是我的！」浚介好不容易才說出了早就想說的話。
「青春期心理諮詢熱線居然在這種鬼地方！」椎村滿腹疑惑地叨叨著。
「看見了，怎麼了？」
「螞蟻通行的隧道？」浚介不解地問。
「演練一下，用麻生家演練一下。殺掉我父母的時候，照樣能把笨蛋警察們蒙過去。」
浚介正站在後邊貪婪地看著遊子彎下腰去的時候的美麗線條，此時不好意思再看了，上前一步說：「我來吧。」
「不覺得。當那些走出困境的人們打來感謝的電話或特意前來登門道謝的時候，所有的勞苦一下子就忘光了。」
「您看基石上面的柱子，第二根柱子。」
「這可不是一般的螞蟻，是白蟻！」男人說話的聲音變得悲傷起來，「這所房子很快就會垮掉的！」
浚介不由自主地迎上去，主動打招呼說：「沒想到在這兒碰上你了。」
「你是獨生女？」
「除了特別重要的，一般是反覆使用。」
「螞蟻通行的隧道。」
「我能看看你的記錄嗎？」
馬見原茫然地看著桌子上的電話，獃獃地聽著電話掛斷之後嗚嗚的長音。
浚介看著亞衣那粉紅色的唇。那是兩片虛幻的唇，但分明散發著甘甜的清香，充滿了誘惑，慰藉著浚介那顆沮喪頹唐的心。
「這畫兒也是您自己畫的？」
男人溫厚地咧嘴笑了，那是一種寬容的、慈父般的微笑。浚介安下心來，長出了一口氣。
聽男人這麼一說，浚介不由得重新打量起這所房子來。
「你要怎麼樣？」亞衣反問道。她的眼睛裡布滿血絲，就像一個發高燒的病人，「你要把我怎麼樣？」
「因為他們全家都是混蛋，因為那個家早就垮台了。我一看見他們，氣就不打一處來。那些混蛋也有資格組成一個家庭嗎？呸——」
對方不說話了。
椎村緊張起來。馬見原做了個手勢，讓他記錄。
「好了好了，謝謝你相信我，給我打電話。不過，拿殺人的事開玩笑可不好。」
「……喂，不久前你給我來過電話，為了你家裡的事，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