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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第五節

第二章

第五節

椎村傻乎乎地說:「當然!」
馬見原小聲對著送話器說了句:「我得掛電話了,有工作。」
為了掃除暴力與色情,推進城市文明,杉並區議會的議員們正在繁華的商業街和暴力色情泛濫的衚衕里搞一次大規模的視察活動,馬見原所在警察署的警察們負責為他們保駕。參加這次活動的有十幾個議員,加上新聞記者什麼的,是一支非常龐大的隊伍。
「……要是只為了這個的話,不跟我也沒關係嘛!」
馬見原心裏感到一陣害怕:「你一直在家裡獃著來著?」
「還回原來的住處?」
如果自己再騙了孩子,肯定會使孩子從此不再相信這個世界,而己就是製造這個悲劇的罪魁禍首。想到這裏,他毫不猶豫地說「真的!」
「行啦!這個問題以後再慢慢討論吧。好久沒見面了,我想怎麼也得先向您問個好啊!」
藉著門廊的燈光,美步直瞪瞪地看著倒在地上的那一團軟綿綿的東西。從那毛茸茸的身體可以判斷出,那是鄰居家的那條波美拉尼亞狗。
世木聽了這話,氣得額頭上的青筋鼓得老高,一拍桌子站起來:「行啦!五天以內,把麻生家那個案子的報告寫好交上來!這是最後一次警告你,再寫不出來我給署長們打報告,處分你!」世木用不容反駁的口氣說完,急匆匆地走了。
「不是。媽媽把筆記本忘在家裡了,我看見裡邊有一張:片,上面寫著您的名字和電話號碼……以前我也打過。」
「行了吧!從你站的那個角度看好像是那麼回事,其實是因為她不交作業,還挖苦我,我跟她拉扯起來了……」
「我聽椎村說了,那隻不過是一個孩子的惡作劇嘛!那種電話,一天不知道要接到多少個呢!這麼個電話你也當成新線索,虧你還是個有多年破案經驗的老警察!喂!椎村!」
馬見原正想說一定儘快去,左邊的耳朵里進來一個不同的聲音:「誰呀?」
「真的嗎……」研司大概是害怕失望吧,小心謹慎地問。
「墮胎!」
可是,畢業實習的時候,她跟一個中年醫生發生了性關係,結果被學校開除了。此後,她在飯館里打工,跟一個失業攝影師同居了。攝影師脾氣特別壞,動不動就打她,還為了籌錢辦影展,慫恿她去當陪酒女郎。打那以後,綾女這個來自北方的農村姑娘,在那個特別的世界里經受了鍛煉,走鋼絲似地在男人之間周旋,言談舉止變得越來越迷人了。可是,她經常覺得很累,甚至產生過自殺的念頭。
馬見原想以傷害罪把油井送進監獄,但油井強調那是事故,是研司自己不小心弄的。馬見原只好想別的辦法把油井送進了監獄。綾女終於跟油井離了婚,研司判給了綾女。打那以後,馬見原經常去看望研司,毀滅了自己的家庭的罪惡感使他把全部的愛傾注在研司身上。他的行動感動了綾女,倆人自然地走到了一起,但他們心裏都明白,這種結合是不會長久的。馬見原知道自己不可能跟妻子離婚,但他並沒有制止研司跟他叫「爸爸」,因為綾女強烈要求他給孩子一點兒安慰。
「我現在就是對你說呢!」
「媽媽說,您到很遠的地方去工作了……真的很遠嗎?」
「到!」
「誰來的電話?」佐和子又問。
當然,綾女的迷人並不是天生的。她十幾歲離家出走來到東京,不久就干起陪酒女郎這一行來,吸引男人本來就是她的職業。跟研司的父親油井認識的時候,她的美貌正處於頂尖時期。
「那……你跟那個女學生是怎麼回事?」美步終於把憋了很久的話說了出來,「你跟芳澤亞衣是怎麼回事?」
馬見原用無所謂的口氣說了聲對不起,滿不在乎地看著世木。最近,馬見原凈幹些類似今天這種為議員保駕等沒意思的工作,一個正經的案子都沒接過手。這對於熱中於破案的馬見原來說,無疑是一件非常煩惱而痛苦的事,對此世木心裏也是很清楚的。
「我可沒那麼說。」
「別糊弄我。」
「過一段時間就能去看你了。」馬見原終於把不應該說的說了出來。
同年五月二十三日,星期四
美步端起那杯還燙手的咖啡,代替唾沫,潑在浚介臉上。
「你怎麼沒去醫院呢?今天不是複查嗎?」
「社會上可都這麼認為,做了父母就是大人了。」
忽然,亞衣一邊挑選著沒人走的小路,一邊飛快地往家跑。
那條狗蔫拉吧唧地睡在地上,白色的毛皮被黑紅的顏色染得亂七八糟的。再仔細看,那狗沒有頭,頭滾落在離身體不遠的地方。本來天真無邪的小臉變得很可怕,黑乎乎的舌頭吐了出來,好像是在怪笑,蒙上了一層膜的眼睛一動不動地看著美步……
「我糊弄你幹什麼,」佐和子苦笑了一下,「用不著去複查了,我已經好了。」
「馬上就出來,沒錢了。」
父母誰都沒注意到她半夜跑出去,也沒注意到她悄悄地溜回來。亞衣把自己的房間收拾得乾乾淨淨。她得意地站在屋子中間,欣賞著自己的傑作。
「爸爸!爸爸!」電話那邊的研司興奮起來,大聲叫著,「爸爸!您身體好嗎?」
「也許我到院子里收衣服去了,沒聽見……最近經常有莫名其妙的電話,可討厭了。」
「你好!這裡是冬島家。對不起,現在家裡沒人。」受話器里傳來她教研司錄的音。
「噢——」
「知道怎麼還不寫?別人都寫好報告交給你了吧?」世木故意大聲說,「你匯總一下不就得了嗎?」
「是嗎?」佐和子曖昧地笑著點了點頭,回廚房去了。
「照媽媽說的做。爸爸一會兒就去看你。」
「不,沒法兒住了,搬家!」
「對不起。」
「你來電話了?什麼時候?」
「為什麼還在東京?早就跟早地和https://read.99csw.com長峰他們說好了,你必須離開東京!」
「媽媽說,絕對不能見,逃了是對的。」
「這些所謂的大人,揚起手來就打孩子!這些所謂的大人,丈夫毆打妻子,妻子呢,在外邊亂搞!」
美步並不覺得結婚是一件麻煩事。結婚建立家庭是人生最大的幸福——就算這是社會強加給人們的一個幻想吧,為什麼我就不能幻想一下呢?父母哀嘆,鄰居議論,遠離朋友的祝福,做不成灰姑娘的夢……
「跟媽媽說了嗎?」
「沒有……我怕,逃了。」
「好了,再見!」
「最近再也沒扔過……」
亞衣茫然地坐在一個停車場前邊,獃獃地看著前方。一輛閃著警燈的警車開過來,停在不遠處一所房子前邊。房子里慌慌張地跑出一個人來,好像是高二的語文老師美步。
儘管署里好幾個領導在場,馬見原還是接二連三地打著哈欠,不但不忍著,還故意發出聲響來。領導們生氣地回頭看他一眼,回過頭去馬上又變成笑臉,繼續向區議會的議員們總結今天議員們視察的情況。
「稍微過了點兒火而已。父子倆嘛,我這當父親的,父愛太深了點兒。」
「當然按時吃了。」
浚介躲開了美步的視線。
綾女當時不知道油井是黑社會的。金邊眼鏡後邊的一雙大眼睛閃爍著智慧的光芒,雖然掩藏著幾分可怕的陰冷,但綾女認為那是有知識的表現。她認為油井可能是從一流大學畢業以後,直接被分配到金融機關的研究所工作,很少接觸人,所以才有那樣的眼神。而油井自稱是一家企業的總經理助理。
「跟在那些議員屁股後頭到處轉悠,不是閑得沒事兒干是什麼?」
「得了吧!小家庭的確立是在二戰以後。傳統的大家族方式崩潰了,國家還在,人類也沒有滅絕嘛!」
「你是怎麼知道這裏的電話號碼的?」
「往這兒打不行。」馬見原把自己的呼機號碼告訴了研司,「有了要緊的事,在家裡撥這個號碼,我馬上給你回電話。」
外邊很冷,還刮著風,據天氣預報說,今天的氣溫跟三月持平。冷風吹在馬見原那氣鼓鼓的臉上,一點兒都覺不出冷。警察署後邊的住宅小區的綠地里梔子花已經開了。
馬見原掛上電話,一邊朝廚房走一邊喊道:「知道騷擾電話是誰打的了……」突然,他心裏感到一陣不安,「喂!有沒有可疑的人到咱家來過?」
到了家門口,鄰居家的雜種狗沒叫,一推門,門也沒鎖。馬見原毛了,大聲叫起來:「佐和子!佐和子!」他衝進家裡一看,愣住了。
「走訪過了。」椎村答道。
「……你打算在旅館里住到什麼時候?」美步換了個話題。
最近,美步說想結婚,父母卻說還早,一會兒說這種男人可以,一會兒說那種男人不行,全都是假設或空洞的議論,根本不考慮美步面臨的壓力有多大。
「那……」美步盯著浚介的眼睛,「我跟你一起搬過去。」
「騷擾電話?」
「好不好不能由你自己來判斷,不是跟醫生說好了嗎?按時吃藥了?」
世木對馬見原的回答不屑一顧,抬起頭來看著椎村問道:「是不是說麻生達也的母親到兒童心理諮詢中心去過的事啊?」
「換一杯吧……給她也換一杯。」浚介指了指美步的杯子。
「您換杯咖啡嗎?」一個頭髮染成金黃色的侍者站在了浚介身旁。
馬見原衝著擔心地看著他的佐和子點了點頭,又使了個眼色,意思是沒關係,你去做飯吧。
這聲音馬見原覺得耳熟:「……油井?」
「糟糕。」椎村跟在馬見原後邊走回自己的辦公桌前,小聲嘟囔著。
「不!」——是研司!
「真的?」
祖母盼望的長孫流產了,兒媳婦希久子好不容易又懷了孕,生下的卻是亞衣這個女孩子。祖母不僅感到失望,甚至認為是亞衣背叛了她。亞衣出生以後就沒聽祖母說過她一句好話。
沒等佐和子答話,電話鈴又響了。馬見原拿起電話剛要大罵,對方先說話了,是個小男孩兒的聲音:「爸爸……是爸爸嗎?」
馬見原為了掩蓋自己的尷尬,嚴厲地問:「你怎麼不接電話?」
浚介一聽這個話題就來氣:「我還要畫畫兒呢!我的畫家夢還沒做完呢!」
你以為這是鬧著玩兒哪?媽的!混蛋!
浚介冷笑了一聲。
馬見原一點兒也不覺得自己有什麼錯:「請再給我點兒時間。」
研司出生以後,一直對綾女很好的油井突然變了。對於兒子的降生,他一點兒都不感到高興,兒子對於他來說就像是一個陌生人。他早早就把嬰兒奶粉買回來,催著綾女給研司斷奶,甚至把研司推到一邊去,自己去吸吮綾女的奶頭。
「想跟您打個招呼來著,可是那個胖子議員一直擋著,沒找著機會。」
「建立了家庭,有了孩子以後成長為真正的大人的例子也很多嘛!做父母的可以跟孩子一起成長嘛!」
「……還能給您打電話嗎?」
美步緊咬著嘴唇:「至少是互相信賴!父母對孩子至少要負責任!」
馬見原聽著研司那稚氣而柔弱的聲音,心裏的傷口上埋著的那顆蒺藜就像被誰觸動了似的,感到一陣劇痛。他竭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輕聲問:「……研司?」
「有一個叫實森勇治的學生被強制退學,他母親給我打電話提出抗議……」
「來不了是嗎?」
「三十分鐘以前吧。」
「我的想法剛才已經說過了。」
可是浚介居然不要她!愛到底是什麼其實她也說不清楚,但浚介這樣的人就可以了,這種想法奇怪嗎?
馬見原心裏好苦。他覺得是自己使研司變得如此可憐的。
椎村嚇得像一條被轟出家門的小狗,再也不敢說什麼。馬見原甩開大步,https://read.99csw.com噔噔噔走出辦公室,又走出了警察署的後門。
「什麼?」
「不——不!」研司還在大叫。綾女看見一個男人正抓著研司。
「亞衣啊,你好好兒聽著,只有好好兒努力,才能得到值得自己自豪的東西。努力,再努力,出人頭地,活著才有價值,否則活著沒有意義,等於行屍走肉,不能算個活人,不能算個活人哪!」
「馬見原,每天都有新案子等著我們去辦呢,已經了結了的案子趕快收拾利索了!你以為咱們這兒的人都閑得沒事兒干哪!」
浚介早就想找美步談談,由於連續碰上了麻生和亞衣的麻煩,加上美步老是躲著他,就拖了下來。沒想到美步這麼晚來找他了。
本來說好綾女打工的時間油井負責照顧研司,但油井不但不照顧,反而虐待。綾女發現以後,向油井提出強烈抗議,結果造成了油井對研司變本加厲地虐待。頭髮被揪掉過,肩膀被弄得脫臼過。
馬見原立刻接著說:「還有一個值得懷疑的電話。」
「說了。」
「爸爸你可一定要來呀!我等著你!」
「……喂!」馬見原用警戒的聲音說。
「……是,去不了。」
「……知道了。」忍耐慣了的孩子,馬上就從馬見原說話的聲音里明白了什麼,「……您掛了吧。」
「哦……」研司顯得很失望。馬見原真恨不得立刻伸出手把研司抱起來,安慰他那顆悲傷的心。
浚介的精神一下子被現實壓垮,什麼都說不出來,連身體都動不了了。他覺得呼吸困難,喘不上氣來,求救似地呻|吟了一句:「墮胎……」
「媽媽!」研司好像看到了救星,「快幫我拉住爸爸!爸爸好不容易回來了,沒呆多一會兒就要走!」
「這就是您的不對了,馬見原先生。是您把那個家攪和散了的……」
「不過,看上去身體還不錯嘛!」
美步回到高野台的家裡的時候,已經深夜兩點了。直到大學畢業,家裡對她管得都是很嚴的,晚上八點以前必須回家。參加工作以後,這條規定就形同虛設了。
跑到家的時候,天已經蒙蒙亮了。亞衣家的院子里種著兩棵羅漢柏,其中一棵靠近二樓的陽台,亞衣順著那棵樹向上爬去——夜裡她就是順著這棵樹溜下來的。
藉著樓上的燈光,綾女終於看清了那兩個人的樣子。原來,那個男人是馬見原。不是馬見原抓著研司,而是研司正抓著馬見原的手往回拖。
實際上,油井的確畢業於一家國立大學的經濟系,畢業以後沉迷賭博和女色,失去了自我控制能力,最後投身黑社會,當了黑社會經營的一個賭場的經理。
「什麼?難道……」
「沒人接,我就把電話掛了。」
馬見原的心臟差點停止跳動。研司自從被油井打破了腦袋,就跟綾女一樣,跟油井叫「那傢伙」,不再叫爸爸了。後來認識了馬見原,就管馬見原叫爸爸。
「那你為什麼討厭我了?難道你跟我戀愛純粹是為了玩兒玩兒而已?難道你想做一個永遠長不大的孩子?」
「好久不見了啊!」對方的聲音就像是從陰冷潮濕的地下室里鑽出來的,「今天跟在議員們屁股後邊上街轉悠來著吧?怎麼那麼沒精神哪?馬見原先生!」
綾女第一次在馬見原面前如此充滿激|情,但她自己什麼也沒有意識到,只知道想要他,想緊緊地抱著他……
「媽媽!這是什麼?」研司鬆開抓著馬見原的手,伸向那個布娃娃熊。
馬見原把電話掛斷,馬上給家裡打電話,等了半天都沒人接。馬見原感到非常不安,就好像腳下有許多毛毛蟲順著腿爬了上來。他給署里打電話請了假,趕緊往家跑。
「你先把菜刀放到廚房裡去!」馬見原看著佐和子走進廚房,才拉開了抽屜。可是,由於他從來沒有注意過佐和子的葯,看了半天也沒看出少了沒有。
「你不是跟她接吻了嗎?」
世木從桌上的紙巾盒裡扯了塊紙巾,一邊擦拭眼鏡片,一邊問馬見原:「……什麼時候才能把材料寫好啊?」
浚介知道這個學生。畫兒畫得不錯,美步是他的班主任,因為學習成績不好,最近一直逃學。美步曾按照浚介的建議,勸學生的母親考慮讓孩子考藝術大學,結果被學生的母親罵了一頓,罵她不負責任。
隨著研司的長大,油井的嫉妒心越來越厲害。他以嚴格教育為名,不讓綾女抱研司,一旦發現了,就狠狠地打研司。綾女生孩子以後辭了工作,油井又以買房子需要錢為理由,逼著綾女晚上去酒館打工,真正的目的是把綾女跟研司分開。
「我不願意一個人度過自己的一生!我想結婚!想生孩子!」
「你怎麼看?」美步盯著浚介問,「如果是你,怎麼對那個學生的母親說?那個學生將來的出路你是怎麼考慮的?作為一個負責任的教師,你應該怎麼做?」
研司安下心來,笑出了聲。那可愛的笑聲里包含著多少歡喜和辛酸啊!馬見原的心被那笑聲碾壓著,難受極了。
「可是,我家在這裏啊!」
綾女提出離婚,油井哭哭啼啼地說,那是因為太愛綾女,也是為了把研司教育好,發誓以後決不再打孩子……
浚介對面的美步也獃獃地坐著不說話。桌子上的比薩餅硬了,咖啡也涼了。
美步死死盯著浚介,眼睛里閃著淚花:「我肚子越來越大了!」
「爸爸怎麼不回家?工作太忙了是嗎?」
一片沉寂的辦公室里又充滿了打電話的怒吼聲和嗆人的煙味兒。
「請問,馬見原佐和子現在還在醫院里嗎?」
「等等!你是不是一直在打騷擾電話?」
長時間的沉默之後,美步先說話了,但沒有說她真正想說的話。
膝蓋磕破了。她跪在地上沒有立刻爬起來,回頭看了看叫道:「疼死九_九_藏_書我了!媽!你把什麼放在那兒了?」
「……你出去見他了?」
夜深了,浚介坐在一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餐館里,獃獃地看著窗外。街上流淌的車燈,就像深海魚發出的磷光,浚介自己好像也在糊裡糊塗地沉下去。
家裡那些煩心事,儘管浚介不愛聽,還是跟他說過不少。青春期的時候,不管誰給她打一個電話,都會引起父母神經過敏;回家晚了十分鐘,也會被父母痛罵一頓;談到將來的理想,父母總是說,一個女孩子,早晚是嫁人,找什麼工作都沒意義。
侍者「啊」地叫了一聲,往後退了好幾步。美步站起來,頭也不回地朝門外走去,高跟鞋跺在地上,留下一串憤怒的聲音。
馬見原緊咬著嘴唇,好不容易才說出一句話:「你先掛吧。」
「有了吧?」
「犧牲孩子的利益以達到自己成長的目的,對孩子是最不好的!那還不如早早退一步,不要孩子!」
這哪裡是在說學生的事,分明是在追問浚介。要是在一個月以前,浚介會抬屁股就走,但是今天他忍住了。
「這些不是普遍現象!」
「我只不過是不相信家庭這玩意兒而已!」
芳澤亞衣毫無目的地走在路上。看了看電線杆子上標識的地名,她知道自己已經離開家至少四公里了。深更半夜的,一個人走了這麼遠,居然什麼事都沒出,亞衣覺得有點兒不可思議。
「你現在在哪兒?」
深夜在街上轉了那麼長時間居然什麼事都沒出,真讓人不敢相信,一點兒都不刺|激!莫名的空虛感在亞衣體內瀰漫開來:「我是一個真實的存在嗎?我,確實在這裏嗎……」
「什麼時候來?」
「什麼都行。」
「又不懂禮貌,又不好好兒學習,哪像我們芳澤家的!要你這個孽障有什麼用噢!這個家將來可怎麼辦喲!」也許是因為正處於更年期,也許是亞衣的祖父年輕時凈在外邊搞女人使她精神上受到過刺|激,祖母簡直有點兒歇斯底里。
一天的工作總算結束了,回家之前,綾女決定給研司打個電話,讓他把冰箱里的剩飯拿出來,用微波爐熱熱吃了。
「不信你來看看。」佐和子晃著手上的菜刀走到衣櫃前,想拉開抽屜讓馬見原看。
「你這是詭辯!」
馬見原不由得往廚房那邊看了一眼。還好,佐和子看不到,邊。「是嗎?誰接的電話?」
「啊……我可沒有你那麼高級的住宅,不過,鄰居家的狗太討厭了!」
也許是因為沒有捲入過暴力殺人事件的緣故吧,油井看上去並不像黑社會的人。他一個人來到綾女服務的夜總會,跟綾女談巴洛克藝術,談現代派繪畫,顯得知識豐富,很有修養。當時跟綾女同居的男人和別的女人好上了,綾女正處於精神痛苦時期。
「什麼……你的敵人還不少嘛!哈哈哈哈……」油井陰險地大笑一陣,把電話掛了。
「再什麼再!」世木拍著桌子喊道,「你現在應該做的,是把麻生達也的犯罪經過寫好上報!你難道還有什麼新線索嗎?」
但是,祖母臨死的時候,亞衣還是覺得祖母有可愛的地方,而且也希望祖母喜歡自己。
一直保持著立正姿勢的椎村回答說:「是,那個叫冰崎遊子的心理醫生可以……」
「有!」
「啊——我當是誰呢……今天怎麼回來得這麼早啊?」佐和子天真無邪地微笑著,「狗沒叫,不知道是你回來了。對了,那狗叫不了了,也不知道是誰,把刮鬍子刀裹在麵包里喂它,把它的嘴裏劃了個亂七八糟,叫不了了。真狠心,也不知道是誰乾的……」
「知道了。……還有……還有……那傢伙來過了。」
「這跟你的畫家夢有什麼關係?你可以接著畫你的畫兒嘛!你可以一邊當老師一邊畫畫兒嘛!說穿了吧,你討厭我了!」
「什麼材料?」馬見原故意裝糊塗,其實他心裏明白世木指的是什麼。
在研司接過布娃娃熊的一瞬間,綾女一下子撲到馬見原懷裡,就像在車上緊緊地抱住了布娃娃熊似的——不,比那更緊地——抱住了馬見原,把自己嬌小的身子埋在了馬見原那寬闊的胸膛里。
「喂!你們小聲點兒好不好?別影響別的客人!」剛才那個送咖啡的侍者走了過來。
「研司!接電話!我是媽媽!」綾女大聲叫著,這個時間,研司應該在家裡呀!綾女急得眼前出現了一層灰濛濛的霧氣。她走進洗手間,脫掉工作服,一邊簡單地擦洗身上一邊自己安慰著自己:「也許是孩子上廁所時把電話設在錄音檔了吧?要不就是睡著了?可別是因為感冒了……」
靜謐的空氣包圍著她。
油井的出現,對於綾女來說,簡直就是來了救星。綾女相信,油井跟別的男人不一樣,他是一個正經的男人。但是,油井真正吸引她的地方也許不是他那張富有知識的臉,而是那張臉背後的敏銳和機警。結婚以後,綾女知道了油井是黑社會的,吃驚之餘還是接受了這個事實。她沒有考慮離婚,也不完全是因為她發現自己懷孕了。
下了計程車,走進院門的時候,美步還在罵。突然,右腳踩在一個軟綿綿的東西上,身體一下子失去了平衡。她沒顧上護住肚子,手撐在了門廊的水泥地上。
一個因連任兩屆而美滋滋的議員回頭看著馬見原說:「挺身而出保護我們,你看,就像美國總統的保鏢似的。」
「麻生家那個案子的材料啊。不是早就定性了嗎?麻生達也殺死父母和祖父以後自殺,此案不必起訴。」
研司四歲的時候,綾女帶著他離開了家。油井指使黑社會的人找到他們母子,強行把他們拖回來。綾女去向警察求救,可是警察說這是家庭問題不便介入。她又去法院要求離婚,但油井說什麼也不離。後來,油井委託了幾個黑社會的人組成了所read.99csw.com謂的調停委員會,整天威脅綾女。那個委員會裡邊有一個人實在看不下去,向綾女介紹了一個叫馬見原的警察。
侍者換完咖啡,意味深長地說了句「兩位慢慢兒喝」,打著哈欠走了。
馬見原把自己桌子上的文件抱起來往椎村桌子上一扔:「你小子到底怎麼回事?」說話的聲音不高,但明顯燃燒著怒火,周圍的警察們又安靜下來。「你小子連搜集旁證都搞不地道呢,打小報告倒學得挺快,鬧了半天我身邊帶著個內奸哪!滾!永遠別跟我合作!」
世木擺了擺手,打斷了椎村的話:「筆記本上記載的其他人也都走訪過了吧?」
只見佐和子右手拿著一把菜刀,左手食指滲出血來。她站在塌陷的榻榻米上反覆地踩著,榻榻米發出小狗似的咯吱咯吱的叫聲。
「住手!」綾女聲嘶力竭地喊道,「放開我的孩子!」
「你也算是個活著的人哪!」突然,祖母一連串惡毒的話語在亞衣耳邊響起,「我們家才不要你這樣的混蛋孩子呢!一開始我就沒打算要你,養著你還不如養條狗呢!」
「是媽媽讓你打的嗎?」
馬見原盯著她的眼睛:「你拿著菜刀幹什麼?」
「混蛋!來月經的日子不準洗澡,臟啊!女人的臟!你身上有臟血!哭,哭也沒用!女人哪,到死都是這樣!」
馬見原用手捂住送話器,裝作不高興的樣子說:「警察……跟我一起工作的叫椎村的警察。說有個重要的案子。」
美步坐在計程車里的時候,一直用手絹捂著臉,她不願意讓司機看見她滿臉的淚水。一路上用司機聽不見的聲音不停地罵著。
「那是你自己弄散的!你是怎麼對待你自己的兒子的?難道你心裏不清楚嗎?」
「媽媽的筆記本上寫著呢。」
美步瞪著浚介,眼睛里交替地閃著悲憤和蔑視的光。
「那,是不是有別的女人了?」
「你經手的那個往住戶門口扔小動物屍體的案子破了嗎?」
「放屁!你早不屬於那個家的人了!」
真的可以說什麼事都沒出嗎……自從被帶到警察署的那個晚上以來,她口袋裡那把護身用的摺疊式小刀就消失了。
陣陣花香隨著冷風吹過來,處於興奮狀態的馬見原清醒了,突然想起今天是佐和子去醫院複查的日子。他跟佐和子約好了,五點到醫院去接她,可是現在都快六點了。馬見原趕緊跑進公用電話亭給醫院打電話。
果然,油井開始喜歡研司,可是研司已經怕他了,總是躲著他。油井又生氣了,不但又開始打研司,而且發現綾女又懷孕以後,狠狠地踢她的肚子,造成流產。
「什麼?」佐和子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啊,我正準備做晚飯呢……不小心把手給切了。」說完把受了傷的食指伸進嘴裏吮著,噗嗤一聲笑了。
「怎麼樣?吃了吧?」佐和子從廚房裡回來了。
「啊……那倒算不了什麼。今天晚上你不出去了行嗎?」
醫院的護士長確認了打電話的人是誰之後,嚴厲地批評道:「馬見原先生,您是怎麼搞的?哪有您這麼照顧病人的?照這樣夫人能痊癒嗎……喂!喂!」
「愛!家庭成員之間的愛!」
「媽媽說什麼?」
現在,「爸爸」離開了研司,油井出獄了。這個肯定更加仇恨研司了的油井,居然還跑到研司的學校去,在操場外邊向研司招手。
「強詞奪理!逃避現實!」
浚介決不是她心目中的白馬王子,找浚介完全是一種將就。
「我母親想見你。我從來都把母親當做朋友,什麼都跟母親講,只要是我願意,母親都隨我。父親呢,表面上看起來很嚴肅厲,其實是個少爺羔子,家裡的事什麼都不管,當然也不管我的事……」
馬見原同情綾女,更憤怒的是油井對研司的虐待。他熱心地聽綾女談情況,決心幫助她們母子。但在日本這個男子中心主義佔統治地位的國家裡,要想把油井送上法庭是非常困難的。馬見原曾拉著他的一個當刑警的朋友一起嚇唬過油井,禁止他再找綾女母子的麻煩。綾女呢,租了現在住的這處房子,找了現在這份工作。
美步要維護自己的尊嚴,就這樣被甩掉是她絕對不能容忍的。連父母都還不知道,多麼難為情!再讓她重新找別人,不行!太麻煩,也太可怕了。
「啊……」
「剛才你那是什麼態度!」比馬見原小五歲的世木,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整個刑警隊辦公室都聽得清清楚楚,「對年輕警察影響多不好,太過分了!搞得會場非常緊張,搞得副署長非常難堪!給你一個嚴重警告都不為過!」
不久,油井找到了綾女母子的住處,想把研司當做人質帶走。四歲的研司拚命反抗,氣得油井用不鏽鋼的門猛夾研司的頭,造成頭蓋骨骨折。綾女下班回來,看見研司倒在血泊中,立刻昏了過去。幸運的是馬見原來了,不然的話研司也許就沒命了。
想到這裏,她趕緊換好衣服,跟宮地老人打了個招呼就急匆匆往外跑。
「哎呀,是嗎……」
美步這麼一問,使浚介想起了一個人——冰崎遊子。
「聾啦?沒聽見哪?讓咱們結案,結案!懂不懂?」
「誰都不在,我是在家裡給您打電話呢!」
「混蛋!調查報告寫了一半就擱在那兒了!那種事是居民最反感的,好好兒給我處理妥當了!」
綾女出生於單身母親家庭,她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因為母親同時跟好幾個男人睡覺,鬧不清她到底是誰的孩子。高中快畢業的時候,其中一個男人拿來一大筆錢,說要供她上大學,但那決不是作為一個父親的愛,而是別有用心。高中一畢業她就跑到東京來,進了一所護士學校,她憧憬著當一名白衣天使,希望將來能用自己的力量去救助別人,同時也希望接受人們感謝的話語和稱讚的目光read•99csw•com
由於油井剛才打過電話,馬見原擔心地問:「啊,好……誰在你旁邊?」
「你出來對孩子只能是一種威脅!」
亞衣已經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行動了。她晃晃悠悠地來到廚房。廚房裡黑咕隆咚的,什麼也看不見。她拉開冰箱門,藉著冰箱里照明燈的光,打開洗菜池下邊的櫃門,從裡邊抽出一把鋒利的菜刀……
「可是,偵破工作還沒……」
「都像你這樣,整個國家,甚至整個人類,還不得滅絕了!」
當時她在銀座的一家高級夜總會的陪酒女郎中排名第一。
「綾女!」宮地老人追上她,把剛才那個布娃娃熊遞到她手上。
倆人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大,剛才那個送咖啡的侍者一個勁兒地往這邊看。可是浚介已經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了,繼續大聲說:「結了婚生了孩子就是大人了,就有了責任感了,這種不負責任的說法難道不是詭辯嗎!」
「啊,很遠。」其實,直線距離連十五公里都不到。
在這樣一個嚴肅的總結會上,馬見原當眾給了議員一個下不來台。散會以後。馬見原和椎村被刑警隊隊長世木叫了過去。
「只要是我做的,什麼都好吃,是不是?」佐和子嗤嗤地笑著,興奮得臉紅紅的,「我去燒洗澡水,一會兒我給你搓搓背。」
綾女感到強烈的不安,不由得抱緊了放在膝蓋上的布娃娃熊。布熊的右眼掉在了公共汽車的地板上,綾女正要彎腰去找,車到站了。
回憶起祖母這些話,亞衣用雙手緊緊地抱住頭,拚命地擰著,好像要把吸進毛巾里的水擰出去似的,她要把留在腦子裡的祖母罵她的那些惡毒話擰出去。結果不但擰不出去,反而使那些惡毒話凝結起來,放出更濃的毒素,麻痹著她的神經。
「知道。」
「你要是個男孩子呀,那就完了……就你這學習成績,還有臉去學校哪?你看你哪兒有個女孩子樣兒啊!有人不討厭你嗎?爺爺、奶奶、爸爸,都討厭你!討厭!亞衣真討厭!你媽都不想活了,都是因為你不好!把你媽氣死你就痛快了是吧?啊?亞衣!你聽見了嗎?」
浚介突然激動起來,提高嗓門說:「有多少做父母的為了自己的利益毀了孩子的一生!有多少做父母的沒經過深思熟慮就扮演了做父母的角色,以偏狹的價值觀教育孩子,結果造成了孩子的不幸!又有多少做父母的本來打算對孩子負責,結果主觀地為孩子設計人生,扭曲了孩子的人性!你知道嗎?!孩子是無法選擇父母的,就算他們的父母不打他們,偏狹的價值觀對他們產生的影響更壞,那種情緒不穩定、精神不成熟的孩子我們見得還少嗎?誰的父母好?你隨便拉住一個孩子問問!面對這種情況,你難道沒有產生過不要孩子的念頭嗎?責任!說起來輕巧,你和我,真能負起做父母的責任嗎?」
「當然啦,怎麼了?看你喘得……喝杯水嗎?」
馬見原總算鬆了口氣,走進卧室換衣服。剛脫掉西服上衣,客廳里的電話響了。他以為佐和子會接電話的,但佐和子卻站在原地沒動,用恐怖的眼神看著馬見原。莫非騷擾電話又來了?想到這裏,馬見原趕緊過去把電話拿了起來。
為了節約錢,綾女平時都是走很長的一段路坐地鐵回家,今天為了早點兒見到兒子,坐上了一輛剛進站的公共汽車。可是,越想快越快不起來,路上堵車。公共汽車就跟烏龜爬似的那麼慢。車上的男人們幾乎無一例外地不時偷看綾女幾眼。
綾女熱辣辣的眼睛盯著馬見原,喘著氣,肩膀顫抖著。低頭不語的馬見原終於抬起頭來,深情地看著綾女。綾女好像踩在雲朵上,一搖一晃地朝馬見原走過去。
馬見原瞪了他一眼:「咱沒掙那份兒錢!」
綾女緊張得氣都喘不上來了,心裏一急,腳下絆了一下,左腳上的半高跟鞋的後跟被絆掉了,一瘸一拐地跑不快,她索性把兩隻鞋都脫下來,光著腳向大門口跑過去。
「別胡說八道!」
「你說什麼是普遍現象?」
是佐和子。她站在馬見原身後,直瞪瞪地看著桌子上的電話,臉上掛著勉強的笑容。
「別說得那麼難聽。你以為那些做了父母的都是真正的大人哪?」
「看看,你一天到晚地鬧啊,鬧得爺爺的病都加重了,還不快去向爺爺道歉!爺爺簡直就是被你殺了……瞪我幹什麼?莫非你被古代的惡女附體了?」
「那傢伙到我們學校來了,站在操場外邊沖我招手。」
一個胖胖的新上任的議員站起來,一搖一晃地走到馬見原面前,傲慢地說:「我們以後還這麼毫無戒備地去視察,萬一有人對我們下手,你們真能保護我們嗎?」
浚介皺起眉頭:「……你胡說什麼呢?」
溫暖的夜風包裹著綾女,好像是在撫慰她。她抱著那個布熊,急急忙忙往家趕,來到家裡那座住宅樓附近的時候,抬頭看了看位於三樓角上的家,燈亮著。就在這時,住宅小區大門口那邊傳來一個孩子的叫聲。
「真的?」佐和子頓時高興得孩子似的笑了,「我給你做點兒好吃的,簡單點兒行嗎?」她拉著馬見原的胳膊,抱在自己胸前,撒嬌地問:「你想吃點兒什麼?」
「過一段時間……」馬見原知道,這樣說的結果是更深地害研司,傷害綾女,乃至傷害他自己。但是,眼下也只能這說。如果不這麼說的話,馬見原會感到非常痛苦的。
「……媽媽怎麼跟你說的?」
脫掉了工作服的綾女簡直變成另外一個人了。雖然沒有化妝,穿得也很樸素,但生於北國的她皮膚白皙,反而顯得更年輕、更迷人。
滿面春風的連任議員馬上不高興了,回過頭去不再看馬見原。他身邊的一個警察趕緊打圓場說:「沒問題,我們在取締暴力行動方面傾注了很大的力量,不會出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