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子已經從急救室搬到了6個人一間的病房裡。由於病房在11樓，病床又是靠窗戶的，視野非常好。窗外的都會籠罩在塵埃里，灰濛濛的。汽車的尾氣，道路施工揚起的粉塵，好像置身於硝煙瀰漫的戰場。位於市中心的這座醫院，簡直就像一座野戰醫院。

「合適。謝謝你！」遊子左臂肘部以下纏著繃帶放在胸前，下半身還不能動。最初認為是腹部被刺傷，經診斷才判明是大腿，而且是右腿。

「不對不對！那邊是腳！」

浚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肯定有排斥反應吧？身上是不是出濕疹了？」

「真的？」

遊子用右手接過來，凝視了好一會兒，「不是蚊子，是蜉蝣。薄翅蜉蝣。」

遊子忽然把臉轉向窗外，換了話題，「我冷靜地想了一下，忽然覺得把我叫到駒田家的人不一定是駒田，他用那種方式把我叫去是很奇怪的。他是否真的想跟我談他女兒玲子的事，也是一個疑問。如果真想談，會打那樣的電話嗎？」

浚介到樓道里搬來一個小圓凳，放在遊子床邊坐下，環視了一下病房。另外幾個住院的患者都在50歲以上，都打著石膏或夾板躺在床上，睡眼惺忪地看著浚介。

遊子那深沈的眼睛一直盯著那隻好像馬上就會風化的蜉蝣標本，沒有說話。

「獻血的時候，他要醫hｔtpｓ://rｅａd.9９ｃsw•ｃｏm生多抽一倍。」

「看你說的……對了，我還得向馬見原先生表示感謝。」

「你們倆都超標獻血了？」

「打開看看再說。」遊子對浚介說。

「怎麼啦？」

「腿不要緊吧？」

「在那種情況下，我也是不得已而為之。當時我想，到底是當警察的，還羡慕他身體強壯呢……可是獻血以後，不一會兒就躺在那裡睡著了。」

遊子越說越激動，越說聲音越高，旁邊床上那個打著夾板的老女人不滿地使勁兒咳嗽了一聲。

「你的意思是說，你懷疑他把你誑出來殺你並不是他一開始就計劃好了的？」

「已經能坐起來啦？恢復得好快呀！」浚介蹲在遊子的病床下邊，一邊說話，一邊抓住一個搖把，飛快地把病床搖了起來。

同年七月一日，星期一

「你的血個性太強了，絕對不允許別人的血攙和進去。特別是那個老警察和我的血，更得排斥了。」

「什麼？就是那種在白蟻地獄里長大的東西？沒兩下子還採集不到這東西的標本呢。可是……為什麼要把這個送給你呢？」

「……不上學還說明她自己是有意志有主見的，還不能說沒救了。當然，如果是她自己願意去學校的，另當別論，但如果是泯滅自己的意志，壓抑著自己的主見去上學九九藏書的話，情況也許是惡化了……像個木頭人似的，太值得注意了……壓抑著自己的感情和慾望生活，有時候是一件輕鬆的事。現在選擇了輕鬆，將來一旦複發，後果不堪設想。」

「他一直等著你做完手術，聽醫生說手術成功了，他馬上就走了……那個年代的人，都這樣。哪像我呀，迫不及待地跑過來，就為了聽兩句感謝的話。」

「聽說在美國那邊沒有血緣關係的家庭越來越多，並且被認為是一種新的家庭組成方式。但是，孩子們為此付出了很大的犧牲。孩子被虐待成了家常便飯，甚至發生過一天之內5個孩子被殺死的事。」

「喝醉了嘛。喝得爛醉如泥，所以把叫你來家裡的事給忘了。」

「什麼？」浚介抬頭一看，只見病床腳這邊翹得老高，都看不見遊子的臉了。「啊！對不起……」浚介慌忙把病床腳這邊搖回去，抓住另一個搖把，把頭那邊搖了起來。「這個高度合適嗎？」

「啊，從上星期一開始她母親每天送她到學校……不過，她像個木頭人似的，只是按照母親的吩咐去學校，回家也是母親來接她。在學校里什麼話都不說。」

「警察也這麼說。可是，既然他計劃好了要殺我，為什麼還要喝得酩酊大醉呢？還有，把我叫到他家裡殺我，這不等於告訴大家犯人就是https://read.99csw.com他自己嗎？……是不是有點兒奇怪？」

「就這還不夠呢，急得護士團團轉。馬見原先生說，那就再多抽，用多少抽多少！他在我旁邊這麼說，我也不敢要求護士按標準抽了……」

就在這時，進來一個年輕的郵遞員，「請問，冰崎遊子是在這個病房嗎？」

那是一個箱型包裹，小木箱外邊包著普通的牛皮紙。浚介打開箱蓋一看，不由得叫了一聲，「什麼呀這是……」

「我母親也經常說我，連自己都照顧不好呢，還管別人的閑事。」遊子無力地笑了一下，「大概這也算一種病吧……拚命想著去照顧別人，就可以把自己和家庭的煩惱忘掉……」

「我真應該往我的血管里輸一點兒你的血。我那種循環不良的血輸給你，真是太對不起你了。」

「再次向你表示感謝。那天要不是你給我獻血，我早就沒命了……」遊子說著低頭向浚介鞠了一躬。美麗的紅頭髮高高挽起，在頭頂上捲成一個大髻，顯得更加嫵媚動人。

「好像是因為芳澤亞衣對學校說了什麼，大概就是我跟你說過的那件事吧。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確實不能說我什麼也沒幹。我跟你說過，我不是故意的。我起誓，除了親了她一下以外我什麼都沒有干……不管怎麼說，我覺得是我傷害了她。關於不能給她處罰的問題，我跟ｈｔtpｓ://ｒead•９9csw.coｍ學校有君子協定……到目前為止學校好像沒有處分她的意思。」

「什麼？」

「怎麼？」

「她還上學嗎？」

「這條腿本來就有毛病……加上傷口參差不齊……怎麼說呢？不幸中的萬幸吧……哎，你坐呀……對不起，椅子在樓道里。」

「沒有。那個叫椎村的警察來過兩次詢問案情，好像是接受了誰的命令來的……」

「實際也挺壞。我連打別人一個嘴巴的力氣都沒有，如今卻被學校開除了。今天正式通知了我，星期五早上的例會在全校學生面前宣布，我還得到場。」

「為什麼？」

遊子伸出可以自由活動的右手，接過郵遞員遞過來的一個10公分見方的小包裹。收件人寫著遊子所住醫院和遊子的名字，寄件人遊子從未聽說過。

「倒是挺漂亮的。」浚介把小木箱里的一個透明的玻璃盒子拿了出來，看上去是一個採集昆蟲標本用的採集箱，軟木做的箱底上釘著一隻翅膀整齊的小飛蟲。「像是蚊子，不過比起蚊子來有一種虛幻的美。」浚介說完把那個小玻璃盒子遞給了遊子。

「後背出了點兒。好像還有過兩次心臟被重鎚敲打的感覺。」

浚介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合適了。

「出了。」

「他又來過嗎？」

「我算是服了你了。」

「我走進他家的時候，他惡狠狠地問，你幹什麼來了？如果是hｔtｐs://read.９9csw.ｃom他指定了時間地點叫我去的，為什麼那麼問我呢？」

「靠血緣維持的祥和的遠古家族時代是否存在過，我表示懷疑。孩子在家裡占第一位是最近這些年的事吧？以前，由於孩子太多，父母賣孩子，殺孩子的事是很常見的……現在，都說尊親殺人事件越來越多，其實最多的還是昭和30年前後所謂的懷古時代，統計數字可以證實這一點。可是，人們對此置若罔聞，大喊大叫什麼家庭崩潰……其實，家庭的形態是在不斷變化的。目前家庭問題確實比較多，但那不是崩潰，而是家庭形態的變化過程……如果說美國方式不對的話，可以從中汲取教訓，尋求別的形態嘛！否認家庭形態的變化過程，其結果還不是孩子們被折騰，被犧牲……」

「差點兒就沒命了，還在為別人擔心……芳澤的事你就放心吧，我告訴學校的老師們，請他們多加註意。星期五我要是有機會見到她，直接跟她談談。你就好好修養吧。」

遊子淺笑了一下，「是覺得有點兒不對勁兒。我有生以來第一次輸血，現在，我的身體里除了父母的血以外，還流動著你們的血，可是我自己並沒有變……看來所謂的血緣關係意義並不大。」

「跟以前的狀態比起來，能每天上學就可以說還好吧。」

「是嗎？」

「別把自己說得那麼壞嘛。」

「這就算沒問題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