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書拿起來，24頁，接著念！」

「對不起……」亞衣微笑著道歉。她的表情似乎只有這一種。

可是……可是，我是什麼？我就這樣活下去嗎？

「亞衣……我女兒……她……」

「芳澤！快念！」

亞衣想跑過去，可兩腿不聽使喚，吊線好像是被誰剪斷了。對！吊線斷了，不會有人再操縱我了，我不是木頭人！

「亞衣還有什麼別的不正常的表現嗎？」

沒有人追過來。樹蔭里陰冷潮濕，寒氣逼人，猶如無數鋼針刺痛了亞衣的皮膚和心靈。不行！我不願意像個木頭人似的活下去！我無法像個木頭人似的活下去！可是，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活下去？

「你上學的目的到底是什麼？該做的事你不做，凈歪門邪道，還能學好？」

「病了？」

但是，亞衣毫無表情地看著浚介那個方向，一動不動。

例會結束以後，亞衣仍然站在原地不動。儘管有幾個女生從她身邊經過時故意撞她，她還是那麼獃獃地站著。

旁邊的女生見狀尖叫起來，大家的視線又轉向了亞衣。

可是，那個女同學卻大叫起來，「別碰我！」

「不想在教室里獃著就出去！」隨著老鼠臉的怒吼，同學們一齊長吁短嘆。

「看您說的。您別往心裏去。我正想給您打電話呢。」

那個女同學冷冰冰地晃了一下身體，把椅子使勁兒往前挪了挪，儘可能離開亞衣遠一些。亞衣覺得渾身發冷，「哎，你們這是怎麼了？」她小聲問著，又向那個女同學伸出手去，結果什麼也沒碰著，只在空氣中畫了一道弧線。

「您丈夫九九藏書就那麼上班去了？」

「是嗎？這不是挺好的嗎？」

「有什麼可笑的？知道自己現在面對的是什麼嗎？」

「打那以後，一直堅持去學校來著。」

浚介一點兒也沒有注意到亞衣的存在，收拾完東西走了，越走越遠。

等等我！等等！我在這裏呀！我在這裏……你明明知道我在這裏，可是……

「對不起……」

「他說，你知道什麼呀！」

「行了行了，還用得著我挑明嗎？……好，現在輪到你念課文了！」

美步氣得臉都歪了，「這可不是跟你說著玩兒的。你的語文作業還沒交吧！」

「什麼？」

亞衣想張開嘴大叫：有人嗎？快來救救我！可是，嘴巴一張一合地動了幾下，無論如何也發不出聲音。遠處的美術教室前邊現出浚介的身影，他正在往外邊搬自己的東西。

「……還有呢？」

亞衣按照老師的命令回到座位上坐下，只見書桌上放著很多紙條，紙條上寫著許多不堪入目的罵人話。「臭×！」「死吧！」「滾蛋！」「不許來學校！」還有的畫著她的裸體，一個箭頭指著裸體畫的下身，寫著「你那個東西都爛了！」甚至有人畫的是她的墳墓，墓地雜草叢生，墓碑上寫著「芳澤亞衣之墓」……

「什麼？亞衣怎麼啦？」

「昨天亞衣昏倒在學校里了……」

「抬到醫院里去了，醫生說不要緊，說在家裡好好兒休息幾天就好了……可是，第二天早晨起來，亞衣的眼神全變了。那兩個星期像沒睡醒似的，現在呢，就像一頭餓瘋了的野獸似的，惡狠狠地盯著我https://read.99csw.com……」

浚介默默地接受了這一切，只要他們履行不懲治亞衣的承諾……

「倒是到樓上去看了看，是當時亞衣已經把門插上了。他拉了幾下沒拉開，吼了幾聲亞衣快點兒起來去上學。我上樓去看的時候，聽見他捂著左手大叫了一聲，手上的血一個勁兒地往外涌……天哪……我可怎麼辦哪……」

浚介在離開體育館的時候看了亞衣一眼，他想去跟亞衣打個招呼，無奈被教導主任拽著胳膊，像個犯人似的被帶了出去。

「弄成那個樣子，我心裏一直覺得過意不去。」

亞衣歪著頭，一句話也沒說。全班同學一陣嗤笑。

「什麼呀……」亞衣機械地問。

「對不起……」

亞衣磨磨蹭蹭地移動了腳步。

「怎麼說呢……呼吸越來越急促，後來就昏倒了……」

「摔東西。手邊的東西抓起來就往牆上門上摔。今天早上我叫她起來去學校，她先是抓起鉛筆盒砸我，後來抓起書包來砸我，一邊砸還一邊罵，滾出去，不滾出去就把你殺了……自己的親生女兒這樣對待我，我實在受不了。從樓上跑下來，抓住正要去上班的我丈夫的手，讓他想想辦法……可是……」

「我……我是芳澤希久子……上次，在家庭教室，給您添麻煩了。」

「您丈夫呢？」

這是怎麼啦？這些都是寫給我的嗎？為什麼罵得這麼難聽？你們知道嗎？真正的我已經不存在了，你們幹嘛這麼罵我……亞衣微笑著把那些紙條收進書桌里，又微笑著環視四周。

「你看！既然答應了還不快九九藏書點兒行動！馬上就要上課了！怎麼？巢藤老師辭職了，你心裏難過是不是？你也跟著退學算了！」美步說著上前推了亞衣一把。

「你好！這裡是青春期心理諮詢熱線。您有什麼煩惱儘管跟我談。」

亞衣又機械地說了一句「對不起」。

同年七月五日，星期五

「他苦著臉說，公司里有一個重要會議，缺了他不行……當時我就癱倒在地上了……」

亞衣的呼吸越來越快，胸口堵得慌，好難受。

「……沒關係，您慢慢說。」

「芳澤！幹什麼呢！」美步看見亞衣還留在體育館里，大吼一聲之後又大聲叱責道：「怎麼還站在這兒發愣，快回教室里去！好不容易才來上學，每天就這麼傻子似的瞎混，想不想學習了！功課落下了那麼多，再不努力就跟不上了！」

「想問問您怎麼樣了。好了好了，您有什麼話快說吧。」

「同學們看我這兒，集中精力！成績是一分鐘一分鐘地積累起來的，不要為那些無聊的事情所干擾！」

她沒有向廁所跑，而是向校園裡跑去。跑到校園中栽植的樹叢的樹蔭里，蹲在地上吐了起來。由於沒怎麼吃早飯，吐出來的幾乎全是黃水。黃水濺到她的膝蓋上，弄髒了她的衣服。吐完了，蹲在地上半天沒有起來。

大家的視線似乎刺進了亞衣的五臟六腑，使她感到一陣劇痛。

亞衣兩手空空地站起來，茫然地看著老鼠臉。

「芳澤！」老鼠臉叫道。

不行不行！亞衣慌忙閉上眼睛警告自己：不能動感情，我是木頭人！她睜開眼睛，像一個吊線木偶似的一步一步地向自己的九-九-藏-書座位走過去。

星期五早上在體育館召開的全校例會上，教導主任宣布了浚介辭職的消息。宣布之後，連一句話都沒讓浚介說就讓他從講台上下去了。給學生們的印象無疑是：這小子幹了壞事，被學校開除了！

亞衣似乎在一瞬間有某種感情涌了上來，但又慌忙關閉了感情的閘門。她不再讓自己看到浚介，茫然地站在原地。

「幹什麼哪！」老鼠臉大喝一聲，「還不快點兒！遲到了還這種態度！」

「芳澤！幹什麼！」老鼠臉吼道。

「芳澤女士！芳澤女士！……喂……喂……」

「對不起……」

「是。」亞衣微笑著回答說。

「為什麼來晚了？」

「什麼？」

「是！」亞衣看著課本，但看不見課本上寫著什麼。她想念出聲音來，可是心裏像被什麼東西捅了一下似的，從胸腔里湧出來一股東西。她下意識地用手捂住了嘴，污濁的液體還是頑固地從指縫裡流出來，滴在課桌上，濺到地上。

同學們都低著頭，亞衣看不見任何人的臉。怎麼了？同學們怎麼了？怎麼都沒有臉了？她伸出手，捅了捅前邊一個女同學的後背，「哎……」

亞衣機械地拿起書來，翻到了第24頁。

木頭人，木頭人，我是木頭人，決不能表露感情，否則痛苦的只能是自己……亞衣嘴裏小聲叨叨著。

依然面帶微笑的亞衣想答到，但無論如何也答不出來了。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捂著嘴衝出教室。

「呼吸急促綜合症吧？」

「光說對不起有什麼用？聽見沒有？都打預備鈴了，快回教室去！」美步說完推著亞衣回教室。

走九*九*藏*書進教室的時候，上課鈴已經響過，英語課都開始了。全班同學的視線一齊轉向亞衣，長著一張老鼠臉、滿口東北口音的英語老師、也冷冷地看著她。

「唰」地一聲，同學們一齊抬起頭來，面具似的臉又都出現在亞衣眼前。

「張著大嘴大聲叫，恨不得把嘴巴撕裂，叫些什麼我一句都聽不懂。我讓她別叫了，她根本不聽，還使勁兒抓自己的胸口和脖子，在床上打滾……」

同學們把臉轉向了老鼠臉，那姿勢簡直就是宣布從此以後跟亞衣斷絕一切交往。

「那個星期天回家以後，變得出奇的老實，特別聽話，跟以前的亞衣一樣。我和我丈夫特別高興。那天全家一起吃的晚飯，您知道，我們一家人好久沒有在一起吃飯了。前一段時間所有的擔心頃刻間煙消雲散了。……可是，那時候亞衣身體不好，在家休息了一個星期。兩個星期以前總算能上學了，我天天接送。她自己好像什麼主意都沒有，只知道微笑著按照別人的吩咐做。我以為這是青春期綜合症，過一陣總會好的，沒想到昨天……昨天……昨天……對不起……我……」

「巢藤浚介老師自己要求辭職，校領導雖然覺得很遺憾……」

「啊！是您啊，您怎麼樣？我可為您擔心了。那天弄得挺不愉快的，我一直想找您談談呢。」

「行了行了，快坐下！」老鼠臉怒氣沖沖地命令道。

但是，出乎浚介意料之外的是，關於他和亞衣的壞話已經傳遍了整個學校，學生們都冷眼看著亞衣，甚至有幾個女學生咂咂舌頭，大聲罵了起來，「你這個小賤貨！是你勾引老師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