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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第七節

第四章

第七節

孝郎搖搖頭,「不不不,這麼短的時間不可能生白蟻……戰後我父親蓋這所房子的時候,用的都是上等木材,翻蓋的時候更不含糊。我雖然在銀行里工作,但在房地產公司也有朋友,我請那邊兒的朋友給這房子估過價,那是超過一般人想像的……啊,您怎麼還站著呀,請坐!請坐!」說完把加葉子讓到上座上。
「那孩子是我們的,我們知道應該怎麼教育她,用不著別人插嘴!」
加葉子重新坐好之後又說:「不要緊,我們不進屋。不去看看,出了事就不好了。」
孝郎把臉轉向一邊,坐著沒動。希久子站起來,向大野夫婦深深地鞠了一躬。
同年七月十四日,星期日
大野對著門說:「感覺不到愛的世界是地獄……我們一定要救你……把你從孤獨的地獄里救出來……」
可是,她分不清是凌晨3點,還是下午3點。
「您怎麼這麼固執呢,你想切斷跟所有人的聯繫,到頭來是給所有的人帶來更大的麻煩!」
希久子點頭表示贊成丈夫的話。
孝郎神經過敏似的,臉上的肌肉哆嗦著,環視了一下自己的家,「這家裡真有這種蟲子?」
外邊一片黢黑,這是一個沒有月亮的夜晚。
「那……跟愛沒有關係。那孩子變成現在這樣,都怪那個美術老師。」
「兩口子門上的鎖已經拆了。」
「書架倒了,我想試試那兩個東西上來不上來!」
「就是這種東西!稍微弄壞了點兒東西,就瞎詐唬警察來……你把我抓起來試試!」
「亞衣吧?」加葉子看著希久子,「那孩子最近怎麼樣了?」
孝郎厭煩地說:「我不是跟他們打過招呼了嗎?」
馬見原家的大門前躺著一具動物的屍體,由於嚴重變形,完全分辨不出是什麼動物了。那東西叉著四肢,開膛破肚,五臟六腑流了一地,散發著濃烈的臭氣。老警察不由得尖叫了一聲。那位女性回過頭來,只見她的臉上脖子上都是黑紅的血,在閃爍的警燈下發亮。
大野滿臉嚴肅地對希久子說:「……果然是長了白蟻了。」說完伸出了戴著手套的手。他的拇指和食指捏著兩隻白蟻。白蟻們痛苦地掙扎著,晃著大腦袋,拚命地咬捏著它們地手指。大野接著說:「這是兵蟻,這些傢伙很快就能把一所房子吃光!」
這時大野夫婦回到客廳里來了,孝郎不再說話,希久子尷尬地問道:「怎麼樣?」
大野那咄咄逼人的目光使孝郎感到不快,他把臉轉向一邊,「……我拚命工作掙錢,給她幸福的生活,她要什麼我給她買什麼,從小我就一直疼愛……總而言之,各個方面……對了,我有必要向您彙報嗎?」
「樓上出了那麼大的響動,還不是人家替咱們上去看!」
警車裡坐著一個老警察和一個年輕警察。老警察長期在練馬區工作,知道那一帶住著原警視廳有名的警察馬見原。「看來再有名的警察也擋不住案件的發生啊。」老警察對年輕警察說。
「哪裡哪裡,不是那麼回事。」加葉子親切地笑著說,「是我們愛管閑事。我們覺得有點兒問題,認為最好請專業人員來看看。這樣做也許給您添麻煩了,不過,房子嘛,是每個家庭最重要的財產。」
亞衣那被染得花里胡哨的怪臉猶豫了一下,用鼻子哼了一聲,「陷阱!你們就會設陷阱陷害人!」
坐在客廳里的孝郎聽見希久子的喊聲,憔悴的臉上依然沒有任何表情,繼續獃獃地坐在沙發上。孝郎上身穿一件T恤衫,下邊穿一條西裝褲,還算整潔,可是,鬍子沒剃乾淨,頭髮蓬亂,顯得很邋遢。
「不用了,不必客氣!夫人您請坐!」大野儼然以這個家的主人自居,安排芳澤夫婦先在沙發上坐好,然後才和加葉子一起坐下。
不行!我得去把他爸叫回來!想到這裏,佐和子到廚房裡找了一塊毛巾把菜刀包起來,塞進右邊的兜兒里,又從冰箱里拿出一塊條形黃油麵包,塞進左邊的兜兒里,又從孩子原來住過的房間里摸出一條腰帶扎在腰上,踉踉蹌蹌地出了家門。
「他爸!伊佐夫!真弓……他爸!伊佐夫!真弓……」佐和子念佛似地叨叨著,緊緊地勒著狗的脖子。手由疼痛而麻痹,最後連感覺都沒有了。
孝郎和希久子尷尬地送客人出門。
「愛!你想得到的東西是愛!你想得到愛!」加葉子擠到大野前邊說,「沒錯兒,你https://read.99csw.com想得到真正的愛,想看到爸爸媽媽不惜犧牲他們自己的生命來愛你,對不對?」
「總算過來了!」女性高興而響亮的聲音衝擊著警察們的耳膜,「不得了啦!可不得了啦!有人要毀了這個家!這個家好危險啊!你們看,有人在我家門前乾的這種事!」她的右手指向大門,手上握著一把血淋淋的菜刀。
「她爸!說話太不禮貌……」希久子說。
孝郎和希久子臉上剎時充滿了恐懼,大野們也緊張得身體僵硬,他們都等待著事態的發展,但是,接下來是難耐的寂靜。
佐和子抬頭看了看牆上的掛鐘,3點。
「治白蟻的公司有的是!」
「這個嘛,不過……」希久子有些困惑,不知道該怎麼阻止大野夫婦為好。
沒法子,我不能再這麼傻等下去了!佐和子站起來往家走,來到養狗的那家鄰居家門口的時候,她站住了。
「徵兆?」希久子不由得小聲問道。
「說什麼瘋話呢!」亞衣用身體把門撞上了。
「殺了你們!連樓下的一塊兒殺!」
「孩子門上的呢?」
「可是,讓您丈夫鑽到地板底下去,又黑又髒的。」
「太郎!過來,幫我把他爸叫回來!」佐和子說著又扔了一塊麵包。
「我真的不是警察。聽說了你的事,我很為你擔心,就跟你阿姨一起過來了。你是上了那個壞老師的當了吧?」
「倒是沒受傷。」加葉子說。
「這怎麼可能呢?這房子才翻蓋了幾天哪?我說她媽,那是幾年前的事情來著?」
加葉子豎起耳朵,「……你說什麼?」
他爸!快回家吧!快回來救救這個家吧!你的同事們不是都稱讚你是推理破案專家嗎?伊佐夫死以前家裡不是貼滿了表彰你的獎狀嗎?這回自己的家裡要出事了,你怎麼就察覺不出來呢?這個家就要倒塌了呀!再不搶救就來不及了呀!
「啊,你好啊!」大野用儘可能柔和的聲音說,「我們在樓下聽見哐當一聲,嚇了一跳,你沒傷著吧?」
「別叫了!」佐和子大吼一聲,跑到電話機旁邊,一把摘下耳機,扔在地上。
希久子看著白蟻那凶暴的樣子,近於歇斯底里地大喊起來:「她爸!果然長了白蟻了!白蟻在家裡做了窩了!你快來看哪!這些傢伙就要把咱家吃掉了!」
「我不想得到任何東西!」
希久子滿臉不安地看著地板上的洞說:「大禮拜天的,您還特意跑來給我們治白蟻,真叫我們過意不去……」她的眼圈更黑了,藍褲子白上衣倒是挺好看的,但襯得臉色更不好了。
已經換好了衣服的大野,提著裝工作服和工具的小箱子走進來,用他那深沈的眼睛掃了一眼明顯有些凌亂的房間,繼續說:「從外表上是很難看出來的……但是,只要你到內部去查看一下就會明白,這所房子究竟受到了多大傷害!」
加葉子落座之後,沉著地說:「不錯,我也認為這確實是一所很好的房子。但是,就算是新蓋的房子,也擋不住它生白蟻!白蟻乘風而來,在你家做窩,它可不管你的房子有多麼悠久的歷史,也不管你估價估了多少錢,它照樣做它的窩,照樣讓你的房子坍塌!你用的是上等的建築材料對吧?那正是白蟻們喜歡的佳肴!」說著故意把裝著白蟻的小瓶子舉到孝郎面前搖晃。
說話間來到了馬見原家附近,「看!那就是馬見原的家!」
「我就知道他沒有那麼大的肚量……外表上看起來儀錶堂堂的傢伙都沒有什麼肚量!」
孝郎一副無法忍受的表情,「世界上有不愛自己的孩子的父母嗎?」
大野使勁兒點了點頭,然後跟加葉子一起下樓。
「我從來不想介入別人家的事,我也沒有那份閑心……所以呢,我自己家的事我自己解決,從來沒有打算依靠別人。」
「喂,我是椎村,馬見原先生在嗎?誒?您不是請假帶夫人去看病嗎?您到底去哪兒了……喂!喂!」電話掛斷了,裡邊傳出「嘟――」的長音。
「那就請你們看看這本書吧。」加葉子說著從包里掏出一本書來遞給希久子,「你們上學的時候肯定看過,希望你們再重新看一遍。我和我丈夫都很喜歡這本書,但是它的深刻含義我們最近才真正理解……希望你們站在為人父母的立場上,重新看看這本書,好好思考一下應該怎麼做。」
「有!而且有很read.99csw.com多!」大野用他那深沈的眼睛盯著孝郎和希久子,「能夠真正愛自己的孩子的父母,可以說是非常少的……」
「不……我不能相信,即便是……」
「你爸爸媽媽都在樓下呢。」
「怎麼樣?」加葉子把臉湊過去問。
佐和子舉起菜刀向聽筒砍去,聽筒被砍傷了一塊,但還在頑固地叫著。佐和子怒不可遏,揮刀砍斷聽筒的連線,抓起聽筒就朝遠處扔。聽筒砸碎玻璃窗,飛到院子里去了。她又砍斷電話線,把電話機也扔到院子里去了。
希久子按住孝郎的手腕制止道:「說些什麼呀你!沒聽見啊?」
孝郎看著希久子接過來的那本《芥川龍之介短篇小說集》,心想,現在誰還有心思看什麼小說!
這時,洞裡邊一陣響動,就像在浮冰之間鑽出來一頭海豹似的,身穿工作服的大野從洞里探出頭來,重重地嘆了口氣,關掉了手中的大號手電筒。
太郎雖然不想吃麵包,但對鄰居家的夫人並不反感。它忽地站起來,走到佐和子身邊。
希久子走到客廳里,沒好氣地對孝郎說:「怎麼辦呢?請他們來治白蟻?你說話呀!幹嘛老在這兒坐著?人家大野夫婦好意來……」
佐和子一邊在心裏嘟囔著,一邊往公園那個方向走去。路上沒有人,公園裡也沒有人。突然,一隻沒人養的貓從她身邊走過,停下來有些驚奇地看著她。
「不能再姑息遷就你了。把那些不明不白的人領到家裡來……再給亞衣一些精神上的刺|激,又該摔東西了。瞧著吧,今天晚上又該叫喚了,讓你整夜睡不著覺。都怪你!」
「好吧,我很快還會跟你聯繫的,」加葉子和大野並肩在門口站好,深深地向芳澤夫婦鞠躬告辭。
「有了這個了!」加葉子把裝著兩隻凶暴的白蟻的小瓶子伸到孝郎面前。
「全都殺了你們!」
「這房子會倒塌的,夫人……」
大野們悄悄地從亞衣房間的門前離開,默默地對視了一下。倆人臉色鐵青,加葉子摘掉墨鏡,擦了擦盈滿眼眶的淚水,自言自語似地說:「完全一樣……」
「沒聽見什麼呀?」
「……謝謝你!」佐和子撫摸著老狗的頭說。
「還沒拆……」
「有了什麼了?看見什麼了?」孝郎煩躁地問。
眼前擺著一大桌子可以稱得上豪華的飯菜。她盯著那些飯菜,在心裏問自己:這是誰做的?是給誰做的呢?
正說著,忽然看見馬見原家門口的路上站著一個人。開車的年輕警察一踩剎車停下來,老警察掏出手電筒下車朝那個人走過去。年輕警察也跟著下了車。
「時間還有的是,不要緊。」
那是一位穿著連衣裙的四五十歲的女性,背向這邊,聽見後邊有人來人也不回頭。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佐和子渾身上下一點兒力氣都沒有了,她低頭一看,那條老狗在她的膝下早已斷氣,舌頭伸出老長。
「警察!到底把警察叫來了!」
「爸爸不在嗎?」那個討厭的男孩兒的聲音又在耳邊響了起來。
可是,光這樣還不夠,這還不足以使那位原警視廳有名的警察馬見原出馬。打開壁櫥看看吧,他得過那麼多獎狀呢!太郎啊太郎,你就再忍忍吧!
「不是。」
孝郎和希久子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恐怖和疼痛使老狗玩兒命地掙紮起來。佐和子用膝蓋頂住狗的脊背,把腰帶拚命向兩邊拉。連衣裙胸前的扣子迸飛了,瘦弱的胸部的骨頭和血管鮮明的凸現出來。
加葉子點點頭說:「我上次來的時候就覺得樓梯那邊有點兒不對勁兒。」
「下午有家庭教室,你們夫婦也去看看?」
「夫人,怎麼啦?」
大野逼到孝郎和希久子面前,嚴肅地問道:「我想鄭重地問你們一個問題,你們……愛你們的孩子嗎?」
「沒關係!」大野微笑著,「聽我太太說,亞衣現在很痛苦。亞衣的痛苦也好,煩惱也好,你們夫婦的苦惱也好,都是有深厚的社會根源的,都是社會上的人們之間相互傾軋的結果。如果你們一家住在無人島上,按照自己的價值觀生活的話,是不會有現在這樣的苦惱和矛盾的……總而言之,你們由於不能適應周圍的環境而苦惱,就進一步把自己封閉起來,孩子變成什麼樣子也不聞不問,樓上有那麼大的響動也不理不睬,這種狀態能說您的家庭是幸福的嗎?您可以不管,可以任她去痛苦,如九*九*藏*書果上邊真的出了什麼事,怎麼辦?」
「你他媽的知道什麼!好像悟到了什麼真理似的,像你們這種蟲子似的苟且偷生的混蛋,知道什麼!」
「今天是星期天,下午您那裡不是還有家庭教室嗎?」
希久子曖昧地歪了歪頭,孝郎一動沒動。是不是應該上去看看,倆人都很猶豫,欠了欠身又坐下了。亞衣已經使他們疲憊不堪了,他們沒有勇氣面對自己的女兒,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
「你是誰呀?!」
「那孩子現在的狀況就是證據!」
「我們真的不是警察。」加葉子也湊上來說話了。
大野從加葉子的口型上明白了她說的話。他從口袋裡掏出手絹墊在門把上,以免留下指紋。輕輕一拉門,已經被砸得歪歪扭扭的門開了一道縫,透過門縫一看,只見裡邊亂七八糟,不成樣子。書架倒在地上,桌子四腳朝天,書本、畫筆、布娃娃、裝飾品扔得滿地都是,床被拉到屋子正中央,亞衣穿一件T恤衫坐在床上。
「你不就是在大門口跟人家點了個頭嗎?」
「有了!在地板底下看見了!」
出門之前,加葉子把手放在希久子的肩膀上表示歉意,「剛才我們的話說得有些過分,請原諒。」
「我並沒有責備你們的意思。你們肯定沒有得到過你們的父母的愛……可怕的是,這種現象發生會發生連鎖反應,就像白蟻似的,不斷地做新窩,越做越多,非在某個環節上徹底切斷不可。」
警察們發現她的左肩下垂,順著手臂看下去,天哪!她的左手抓著一隻動物的耳朵,連在耳朵上的竟然是一個狗頭!那畜生舌頭伸出老長,好像在舔那位女性的裙子。
希久子擦掉眼淚,努力克制著,「她爸,別太過分了……人家特意來,還到地板底下給咱看白蟻……」
「你爸爸說過要叫警察?」
「好孩子,太郎,真是個好孩子。幫幫我吧,我家就要完啦!」佐和子和氣地撫摸著太郎的腦袋。
「您為別人想得真周到。上次亞衣對您太不禮貌了……」
「爸爸,我是研司。」
「誰?」亞衣聽見有人上樓了,大吼一聲。沒等大野夫婦答話,亞衣又吼了一聲:「問你呢!誰?」說著把什麼東西砸在了門上。看來絕對不是什麼事都沒有。
「出去!」孝郎憤怒地厲聲喝道,「我聽不懂你在說些什麼。我們有我們教育孩子的方法,我們比任何人都愛我們的孩子!從來沒有人指責過我們。更不希望聽到稍微看了一眼就發表高見的人在這裏說三道四!出去!」
加葉子和氣地說:「一個人在家裡不痛快,那滋味兒可是最不好受的……讓我們去樓上看看吧,真的出了什麼事就不好辦了,就看一眼。」說著跟大野同時站了起來。
孝郎把臉轉向一邊,希久子擺了擺手表示謝絕。
「您就別多想了。我不是說過了嗎?我是你的朋友嘛。」
「不行!不行!不能讓你們毀了我的家!」她一邊喊,一邊砍著。
大野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小瓶子,打開蓋子把白蟻放進去,交給了加葉子。白蟻瘋狂地在瓶子里轉來轉去。
「難道您沒有覺出來,您根本就沒弄懂什麼是真正的愛嗎?」加葉子說話了,「只有那種不惜毀掉自己的一生,甚至犧牲自己的生命的愛,才叫做真正的愛。您剛才所說的那一切,根本就不叫愛!」
一看亞衣的臉,大野剎那間停止了呼吸。亞衣的臉簡直就是一副抽象的面具,臉上用畫筆塗得紅一塊藍一塊,已經不能把她叫做人,但又只有人才能做成這種象徵性的假面……各種各樣的色彩,表現著憤怒和悲傷,只是沒有歡喜……這張可怕的臉,孤零零的架在亞衣那細瘦的脖子上。
「我是一個專門消滅白蟻的技術人員。」
希久子很有禮貌地對大野說:「您辛苦了,謝謝您特意來給我們看房子。」孝郎本來也想表示一下禮節性的謝意,但沒說出來。希久子想到廚房去為客人沏茶的時候,大野斷然伸出手來擋住了她。
「不光是有,而且正在一點兒一點兒地吃你的家!」
「光看外表是看不出來的!」一個威嚴的聲音打斷了孝郎的話。
「討厭!誰想去你那個臭醫院!想把我關在裡邊憋死我呀?我先把你們殺了,讓這個世界變得乾淨點兒以後我再死!」
大野憐憫地看著亞衣,眼睛潮濕了,「你覺得很痛苦……很難過……你的手腕上有https://read•99csw.com傷痕……是你自己割的……」
那位女性還是不回頭,愣愣地盯著自家的大門,自言自語地嘟囔了一句「也許就這樣還不回來呢……」
「……其實你想得到某種東西。」
一輛接到了110報警中心的命令的警車飛馳而來。
「討厭!討厭!討厭――」亞衣拚命用腳踢著門,門上的裂縫更大了,差點兒就要被踢垮似的。
「難道你們就沒有聽到過預兆崩潰的什麼聲音嗎?」
是哪兒呢?對了,一定是榻榻米下沉的地方!佐和子跑到榻榻米下沉的地方,又是一頓亂砍。
「狀態不太好吧?」加葉子柔聲問道,「可別出什麼事啊……我們上去看看。」說著就要站起來。
報警的人說,下石神井住宅街的一角,深夜裡聽見連續兩聲砸碎玻璃的聲音,還聽見了奇怪的尖叫聲……
亞衣發現大野之後從床上下來,抓起一把尖利的菜刀沖向門邊。
大野馬上乾脆地說:「那不行,我已經查看過了,我得負責到底!」說完給加葉子使了個眼色。
「太郎!太郎!」佐和子往地上扔了一塊麵包。
加葉子也對著門喃喃地說:「你爸爸媽媽一定會讓你看到他們對你的愛,真實的愛……這樣下去也太可憐了……」
「您這種看問題的方法可不對。」大野冷靜地說,「你們家的事,家庭內部的事,別人不必費心是吧?您要知道,這可不單單是你們家庭內部的事!」
「你在說什麼呀?」
「太郎!太郎!」她小聲呼喚鄰居家那條老雜種狗。
這時,孝郎和希久子正在客廳里小聲吵嘴。
天陰沉沉的,藉著從廚房窗戶透過來的不太明亮的光線,可以看見地板上一個黑乎乎的洞,潮濕的土腥味兒從地底下翻了上來。
「您給孩子的是一種什麼樣的愛呢?您是以什麼形式把愛給孩子的呢?」
大野靠近屋門,「剛才什麼東西倒了,沒傷著你吧?」
廚房裡,大野站在一塊塑料布上脫下滿是泥土的工作服,又把地板整理好,斜視著客廳那邊說:「夠厲害的,再不動手就晚了。」
「不不不……」
大野沒有逃走,他冷靜地等待著。亞衣發出一聲歇斯底里般的叫喊,把菜刀伸向門縫晃動著,「找死啊?!」
太郎看了一眼那塊麵包,沒動。自從那個陌生的男人扔給它一塊裹著刮鬍子刀片的麵包,把它嘴裏邊割傷以後,它就再也沒有動過麵包。
忽然,她聽見家裡有動靜,喀喳喀喳,好像是用刀削木頭的聲音。什麼聲音呢?
她蹲在路邊,從口袋裡掏出麵包掰下一塊丟在地上,用儘可能溫和的聲音招呼那隻貓。那貓看了麵包一眼,站在原地不動。她又掰下一塊麵包,扔到靠近貓的地方。貓還是沒有靠近麵包,轉身跑了。
幾乎與此同時,就像要證明大野的話似的,二樓亞衣的房間咚的一聲巨響,似乎是什麼傢具倒了。

加葉子一把抓住大野的手腕,瞪大眼睛,嘴唇蠕動著,手也比劃著,只是不說出聲音,「就是那個女孩子,打電話的那個女孩子!」
「他都習慣了。再說,一邊跟你談心,一邊治白蟻,免得你時間長了感到枯燥。」
在老熟人面前,太郎感到安全,它安祥地趴在地上,閉上了眼睛。
「我是在這兒等著你們呢!廚房那麼點兒地方,四個大人擠在裡邊不嫌……」孝郎很不高興地說到這裏的時候,看見加葉子進來,連忙換了一副表情,站起來彬彬有禮地對加葉子說:「大禮拜天的特意過來真是太麻煩你們了。我老婆隨便幾句話,連你家先生都驚動了,真是……」
「不,我不是警察。」
「怎麼能說給我們添麻煩了呢?你們這麼熱心,我們謝還謝不過來呢……不過,我們家的房子還不要緊吧,我們也沒想要幹什麼……」
「……但是,還很不夠!」
「我們一直愛她!」希久子歇斯底里般的大叫起來,「我們,真的一直非常非常地愛我們的孩子呀!」
加葉子說:「今天我們就先回去了,滅白蟻的事我們還會跟你們聯繫的。」說完就跟在大野後邊往外走。
「那你們是醫生了?想把我帶到精神病院去是吧?」
「房間里的鎖怎麼樣了?」大野用只有加葉子才能聽到的聲音問。
佐和子害怕了,「他爸……你在哪兒啊?家,這個家要完了……」
「您說的這些我聽不懂,但是,我愛我的孩子,這是不容置疑的https://read.99csw•com!」
老警察用手電筒往大門上一照,簡直懷疑自己的眼睛,「這是……」
「是嗎……麻煩您了……」
大野雖然是第一次看到亞衣的房門,但馬上就能看出亞衣問題不小。木門的中央部分向外鼓著,分明是從裡邊撞的。走近門前的時候,可以聽見裡邊唏唏索索的聲音。
「我請您不要多管閑事!」
「可是,白蟻已經在您的房子里做了窩了!」
洞的對面站著的加葉子微笑著對加葉子說:「沒關係,又不是專門為了治白蟻來的。」
佐和子把扎在腰上的腰帶解下來,那是伊佐夫用過的腰帶。只見她把腰帶在左手和右手上各繞了一圈攥緊,又迅速的把腰帶在狗脖子上纏了一圈。那狗好像意識到有什麼不妙,剛抬起頭來,佐和子已經把腰帶勒緊了。
「說謊!你想得到,非常想得到,但是沒有人給你,所以你才這麼痛苦,甚至想死。」
他爸!你是越走越遠了呀!這邊才是你的家,你要去哪兒啊?危險離咱家越來越近了,你難道就覺不出來嗎?連報紙上都登了呀!那個犯人專門毀滅表面上看起來很幸福家庭,咱家不也是表面看起來很幸福的家庭嗎?你要是放任不管,下次就該輪到咱們頭上了……你怎麼就不來關心一下你自己的家呢?
「騙人!」亞衣又把什麼東西砸在了門上,「叫警察叫警察,我還以為是嚇唬我呢,鬧了半天是真的……真把警察給叫來了!」
「您有什麼理由這麼說?」希久子就要哭出聲來,臉都扭歪了。
「亞衣!」加葉子說,「我是上次來過的那個阿姨,過來看看你怎麼樣了。」
白蟻?佐和子站起來在房間里轉著,轉到支撐著整個客廳的柱子的時候,她覺得聲音是從柱子里發出來的,再仔細聽聽,沒錯兒,就是這兒!她大叫一聲,跑到廚房裡拿來一把菜刀,照著柱子砍了起來。刀刃吃進木頭裡,長年煙熏火燎變得黑不溜秋的柱子表面被一塊塊削掉,露出白色的木頭茬子來。
大野看著對面的孝郎嚴肅地說:「您不相信的事情還多著呢。您一直很看重您自己的房子吧?您和您一家在這所歷史悠久的房子里住了很長時間了,當然不會相信它會那麼容易毀掉,這是很容易理解的……但是,這所房子確實處於非常危險的狀態。隨著時間的推移,白蟻會在人的眼睛看不到的地方做更多的窩。您別著急,這房子崩潰的徵兆很快就能看到了。等您看到的時候再著手處理就晚了……人哪,總是在最寶貴的東西失去以後,才能接受殘酷的現實……」大野從加葉子手上拿過那個裝著白蟻的小玻璃瓶,看著凶暴地向瓶壁發起衝擊的白蟻們,繼續說:「您可不能眼睜睜地等著您的房子崩潰呀!我認為您肯定注意到什麼了,既然已經嚴重到這種程度,肯定會有各種各樣的徵兆。」
沒有迴音。
佐和子從口袋裡把那把用毛巾裹著的菜刀抽了出來……
「快!快去叫警察!這個家危險了!我想保住這個家呀!」
太郎抬起頭來,看了看佐和子。
「公公死了以後的事情……那也時間不短了呀!」希久子說。
大野看看天花板,「剛才的聲音是……」
「他媽的!什麼事都跟外人說!」亞衣在裡邊又摔東西了。
「您怎麼啦?」老警察問,與此同時他聞見那位女性身上散發出一股血腥味兒。
「爸爸!」一個孩子的叫聲鑽進了她的耳朵。
砍了一會兒砍累了,停下來的當兒忽然聽見有人在說話,「不對……不是那邊兒。夫人,您記錯了吧?」聲音好像是從地底下冒出來的。
加葉子點點頭,轉身對希久子說:「滅白蟻這事兒啊,越早越好,明天就開始吧!」
「什麼?」
看著白蟻那兇惡的樣子,希久子不由得尖叫了一聲,用手捂住了變得發白的嘴唇。
「不必了!」孝郎突然說話了,「出事……就讓她出好了,您二位就不必費心了,這是我們家的事!」
「呀!」孝郎大叫一聲跌坐在沙發上,使勁兒在面前擺著手說:「您可別讓我看這個,不怕您笑話,我從小就怕蟲子……」
「想殺人是嗎?」大野非常冷靜,「那就殺吧。」
加葉子在前,大野在後,一起穿過走廊,走上樓梯。
加葉子又向前走了一步,「跟阿姨說幾句話行嗎?今天我是跟我丈夫一起來的。」
「又把桌子掀翻了……乾脆受個重傷,也好把她送到醫院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