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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第十二節

第四章

第十二節

大野和加葉子做夢也沒有想到會發生那樣的事情……
卧室那邊傳來掙扎和呻|吟的聲音。
「啊,您回來啦!您去的哪邊兒啊?」刑警隊值夜班的警察興奮地跟馬見原打招呼。
在法庭上,很多證人當庭證實了香一郎毆打父母的事實,也證實了大野夫婦是多麼的能忍耐孩子的暴行。大野和加葉子雖然沒有否認證人的證詞,但也反覆強調香一郎決不是一個壞孩子,而是一個非常優秀的孩子。把那麼一個好孩子給殺了,不管人們怎麼非難,不管法律怎麼制裁,都心甘情願地接受。
忽然,有人在輕輕地敲門,聲音很輕,很柔,像是在邀請她。
可是,堅信應該判無罪的周圍的人們仍然非常不滿,簽名運動一浪高過一浪。雖然也有人認為判得太輕,但這些微弱的聲音簡直就是火上澆油。簽名運動的發起者們慷慨陳詞,香一郎毆打父母,點火燒房子,還揚言殺掉別人,對於這樣的孩子父母除了殺了他以外難道還有什麼更好的辦法嗎?!簽名者一下子增加到將近10萬。
「這有什麼難理解的?那也是病!她只會有那種反應!」
大野把亞衣放在床邊的地毯上。這時亞衣已經完全醒過來了。她看到站在面前的大野和加葉子的時候,吃了一驚。她想站起來,但「鎮靜衣」使她動彈不得。
突然,有人捅了捅她的軟肋,剛一回頭,胸口便遭到重重的一擊。她真的沉入漆黑的世界里去了。
二審判決判處大野有期徒刑3年。不久,七重因腦溢血離開了人世。
「哥們兒,今天這招兒也太絕情了吧!知道你這樣做會給你帶來什麼後果嗎?」
二審判決以後,有關這個事件的報道和評論紛紛刊登在雜誌和報紙上,這些報道和評論沒有說香一郎一句好話。
加葉子打著手電筒在前面引路,大野把亞衣扛在肩上,倆人一前一後下樓,來到芳澤夫婦的卧室。
她吐了一口粗氣,站起來走到床前,從枕頭底下抽出那把尖刀,把刀刃在額頭上靠了靠。刀刃冰涼,使她倒吸一口涼氣。其實,到底用不用這把刀,她也決定不了,好像是這把閃著寒光的尖刀在驅使著她行動。
「巢藤,根治白蟻,芳澤家,聯繫辦法馬見原知道。」
「啊?」椎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還是趕緊到自己辦公桌上拿來一張地圖,放在馬見原面前。
穿著「鎮靜衣」躺在冰涼的地板上,大野似乎漸漸地悟到了什麼。
大野他們趁來芳澤家治白蟻的機會,配了一把後門的鑰匙。今天夜裡他們就是用那把鑰匙打開後門進來的。他們穿的雨衣和鞋子裝在一個大塑料袋裡,放在冰箱旁邊。
夏日的海邊,8歲的香一郎脫的光光的,在海水了蹦著,跳著,那麼天真,那麼可愛,連跑帶跳地向大野奔過來。
「能賣的只有這塊地皮。不過嘛,拆房子是需要費用的,費用得從賣地皮的錢里扣除。」房地產公司的人說。
馬見原穿過馬路攔下一輛計程車,向跟長峰相反的方向駛去。這時,停在區政府大樓旁邊的一輛藍色小轎車慢慢駛出,跟上了馬見原乘坐的計程車。
加葉子覺得喘不上氣來,在卧室里再也呆不下去,捂著胸口跑到外邊去了。大野追出去,一直追到黑咕隆咚餐廳里。加葉子站下來,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必須把她救出來!讓她恢復作為一個人的正常感情,愛……讓她真正體會到父母真誠的愛,把她引導到崇高的人類感情的層面上來!」
加葉子點點頭,倆人的手緊緊握在一起,躡手躡腳地返回芳澤夫婦的卧室。
大野也吼叫著用頭撞牆,結果又被穿上「鎮靜衣」,送到保護室里去了。躺在保護室冰涼的地板上,他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馬見原沒向警察們打招呼就出了大門。下台階時差點兒跟世木撞個滿懷,倆人擦肩而過,但誰都沒說話。
那輛灰色的客貨兩用車不見了。在這大雨滂沱的深夜,它能到哪兒去呢?
「早就壞了。你看,都朽了。」
「您要是出去,坐我的車吧。」
「說真的,有時候我們真想學那個叫山賀甲太郎的,把兒子殺了。當然也只是想想而已,我們可下不了手……」麻生家的在大野夫婦面前哭著說。
雨下得還很大,她把帽檐壓得更低。冰冷的雨水澆在身上,她不由得加快了腳步。從一個建築工地前走過之後,很快走進了自己家https://read.99csw.com的院子。
當然,自己作為這個畸形社會的一員,也加入了逼迫香一郎的行列,但自己是無意識的,因為自己也被社會剝奪了自由。社會就像現在身上這件「鎮靜衣」,束縛著我,我在身不由己的情況下,也逼迫過我那可愛的孩子……
到處看重學歷,到處把人劃分為優劣,到處把人按照一定的標準排位,這種扭曲了的價值觀,由此產生的差別感和無法改變的印象,驅使著周圍的人們,從老師到同學,從同學到同學的家長,紛紛逼向香一郎,逼得他走投無路……
「對……」
「救他出苦海算了」,大野想。於是他給辰巳穿上照著監獄里的樣子做的「鎮靜衣」,逼著他寫下遺書,製造了上吊自殺的假象。
終於,大野們就像感到自己觸怒了天神似的哆嗦起來。他們自己舉行的這種殘酷的儀式,將變成對他們自己的審判!
「好!必須把他們從苦海里救出來!」
「房子被它們吃了!一郎也被它們吃了!」加葉子大叫一聲昏了過去。
什麼時候才能把這些家庭從苦海里拯救出來呢?怎樣做才能不使理解不了真正的愛的孩子再出現,再傳染周圍的人呢?
這些曾經想利用香一郎的傢伙終於得到報應了!他們的兒子也毆打起他們來了!
「為了救他。」
香一郎感到非常意外,驚奇地問:「爸爸……你為什麼躲著我?是討厭我了嗎?爸爸,你為什麼不愛我了?我要你愛我,爸爸,我需要爸爸的愛……」
大野們無法理解律師們的意思是什麼。律師換了一次又一次,最後由法院指定了最好的律師,審判才開始了。
這時的加葉子在東京落腳謀生。加葉子認為東京是病源地,所以選中了東京。她認為,不把病源地的病根去除,救無法拯救全國那麼多家庭……她在這裏主持「家庭教室」,搞熱線諮詢,影響逐步擴大。
「就是嘛,可是,那些傢伙都幹了些什麼?」
「……白蟻是不會自然發生的。」
加葉子使勁兒點著頭,說自己的想法跟大野完全一致。於是,他們決定離婚,加葉子離開生活了多年的城市,跑到沒有人認識她的地方去了。
佐和子住院以後,馬見原又開始在刑警隊過夜了。
兩個裸體的男女被綁在一起,讓人強烈地感到可憐和殘酷。那簡直不能再叫做人,而是兩個被剝了毛皮的家畜。
倆人復婚了。然後開了一個專治白蟻的小公司,同時接受電話諮詢,主持家庭教室。通過接受電話諮詢,大野們了解到,竟然有那麼多的家庭有煩惱,這讓他們感到吃驚。不管說多少勸解和開導的話也救不了他們,光靠語言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亞衣家附近的派出所一位27歲的警察,接到了東京警視廳指揮中心的命令。
加葉子心臟病發作倒下了。強烈的精神打擊使她的身心狀態瀕於崩潰。醫生建議她去看精神病醫生,被她嚴辭拒絕了。高額醫藥費使她的生活狀況變得非常窘迫,而那些熱心的社會活動家和宗教家們則像退潮似地遠遠地離開了她。
辯護團的律師們紛紛主張無罪釋放。把大野殺害香一郎的行為,一會兒說成緊急避難,一會兒說成正當防衛,主張至少應該緩期服刑,還大野一個自由之身。為了達到這個目的,律師們要求大野夫婦進一步詳細徹底地描述香一郎是怎麼毀壞傢具,毆打父母的……
「還記得吧?還記得咱們一家三口洗完澡以後,結成一體的情景吧?」
亞衣手握尖刀藏在身後,悄悄靠近房門。外面的人又輕輕地敲了敲。亞衣拉開插銷推開房門,樓道里漆黑一團。就像情願沉入那漆黑的世界似的,亞衣跨了進去。
浚介向前探著身子咂了咂嘴。
在如何對待有問題的兒童的各種會議上,加葉子幾次被請去做演講。她利用這個機會拚命宣揚香一郎的優點,結果被當成一種悲劇的典型。後來她乾脆躲著不去,人們又把這看作香一郎造成的惡果。
大野沒做聲,從加葉子手上拿過亞衣那把尖刀,走到床前,按住孝郎的肩膀,斜著眼睛看著亞衣揮動了尖刀。孝郎拚命掙扎,無奈被捆住了手腳。

大野在監獄里,先是研究了作為一個家庭生活的基礎的房子的結構,後來又學習了關於白蟻的知識,認識了以驅除白蟻為職業的辰巳九*九*藏*書。出獄以後,大野做了簡單的整容手術,考取了驅除害蟲的資格證書,跟辰巳一起干起驅除白蟻的行當來。其間也跟辰巳學會了配鑰匙和潛入別人家房子的絕招兒。
大野在大牆裡邊陷入苦悶的精神狀態的時候,置身於外面畸形的社會裡,成為各方面關注的焦點的加葉子,被逼迫得陷入了比大野還要深的精神苦悶之中。
「哪邊兒?什麼意思?」
加葉子從客廳里搬來一把椅子,大野把亞衣抱起來放到椅子上,又用繩子牢牢縛住。亞衣看著被綁在床上的父母,懵了。過了好久,她才弄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掙扎著,想從「鎮靜衣」里掙脫出來,但怎麼也掙脫不出來,只好安靜下來,怒視著大野們。大野們也像要從亞衣的眼神里看出些什麼似的看著她。
給長峰開車的傢伙抓起手槍就要下車,長峰制止了他,「別動!」
審判開始的時候,數萬人簽名的請願書被交到法庭上來。大野們終於明白周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馬見原輕蔑地笑著,「長峰啊,你也就是用不著再給我零花錢了,夠便宜你的了吧!我也覺得挺可惜的。咱們就此兩清,誰也不欠誰的了。別再想什麼鬼花招兒,不然別說是你,就連你的主子早地也叫他吃不了兜著走!」
「想想咱們的兒子!」大野緊緊地抱住了加葉子,「香一郎為什麼變成了那個樣子,是誰使咱們的香一郎變成那個樣子的!」
「他爸,他爸!……他們在叫咱們,在等著咱們救他們呢!」
燙著短髮的計程車女司機不緊不慢地說:「別著急,警車一來,馬上就暢通無阻。」
馬見原把紙條上芳澤家的地址跟地圖對照了一下,站起身來。
宗教活動家們也逼到頭上來了。加葉子已經不相信所有的宗教,但那些人盯上了已經患上老年性痴獃的加葉子的母親七重。七重糊裡糊塗地認為是為了香一郎,向宗教家們布施,花費了大量錢財,家裡的存款都被折騰光了。
開始大野們認為人們是善意的,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大野們醒過味兒來了,這些傢伙哪裡是同情我們,分明是覺得他們自己說不定哪一天會落到這種地步,他們是在利用我們為他們自己找後路呢!正因為他們擔心自己有一天可能會殺了自己的孩子,所以才把香一郎說成一個改不了的壞孩子。在這種陣勢面前,大野們感到茫然。
由於過去經常撲空,留守的幾個警察對這次的行動也沒有抱太大的希望,所以沒人搭話。馬見原在自己的辦公桌前坐下,自言自語似地說:「是嗎……強行搜查去啦?」
他們同時悟出了一個道理。

我們不是為別人殺了我們自己可愛的兒子的!可是,那些沒有人性的傢伙們卻利用我們可愛的兒子達到他們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你沉住點兒氣嘛。」遊子再次溫柔地握住了他的手。
「為什麼這個時候來幹這種事?你們覺得這樣做有意義嗎?!」
馬見原把筆記本掏出來,巢藤浚介給他的電話號碼還在裡邊夾著沒記在本子上呢。電話是撥通了,但等了半天也沒人接。
浚介沒理她,氣急敗壞地捶著膝蓋。
加葉子躺在醫院的病床上,也做了一個同樣的夢,她也整整想了一夜。
「噢,不是我記錄的。10點左右有人打電話找您,接電話的要把您的呼機號碼告訴對方,對方說不用了。大概是那時候記錄下來的吧。」
亞衣表現不出一點點懼怕,她用眼神對大野們說:
他在椅子上坐了一會兒,覺得很沒意思,剛要站起來回宿舍睡覺,忽然看見桌子上放著一張紙條,上面寫著:
同年七月二十一日,星期天
長峰吐了一口混合著鼻血的唾沫,關上了車窗。黑色轎車揚場而去。
「想想我們為什麼不得不殺了我們自己的兒子!」
大野們為了達到從重處罰自己的目的,一直上訴到最高法院。上訴是要花錢的,加葉子的生活拮据到了不得不賣房子的地步。
大野被關在拘留所里,對外邊的情況了解得不多。加葉子由於受到了強烈的精神刺|激,也沒有過多地關心外界發生的事情。等到他們注意到的時候,已經有好幾萬人簽過名了。不只是簽名,還有從各地寄來的慰問信,甚至還有讓她請名律師用的現金……
亞衣在電話亭里蹲了不知多久,才緩緩站起九九藏書走出來。好幾天沒吃沒睡,突然跟別人說了那麼多話,她覺得很累。
可是,辰巳不希望大野離開。他是一個單身漢,孤獨陪伴了他大半生,滿以為大野這個合伙人可以伴隨他度過晚年,沒想到大野要離他而去。他先是威脅說,要去告訴警察大野在他這裏學了偷著配別人家的鑰匙和潛入別人家的本領,後來又痛哭流涕地對大野訴說了自己悲慘的前半生,他的家庭沒有給他帶來絲毫的幸福……
計程車被堵在了離目的地還有一半路程的環城路上。前面有幾輛跑車在環城路上亂竄,一會兒加速,一會兒急剎車,一會兒越過中黃線,計程車開不快,也不敢超車。
麻生家也好,實森家也好,他們都是用人家家裡的工具作案。這不只是為了掩蓋罪證,更主要的目的的是,在他們夫婦眼裡,用家裡的東西在這種特殊的儀式上有其特別的意義。
麻生達也也好,實森勇治也好,毆打父母幾乎成了他們的家常便飯,但一看到父母突然被外人脫|光了的樣子,都嚇得魂不守舍,萎縮成兩三歲的小孩子了。
「對。那些愚蠢的傢伙使白蟻蔓延。」
「給他們一個機會,給他們一個把真正的愛傳達給孩子的機會!」
「你就說我也上當了,署里領導現在信不過我。」
「一郎被他們吃了,跟咱們的房子一樣,被白蟻吃了。」
把香一郎逼到這種地步的,不是妖魔,也不是鬼怪,而是這個畸形的社會!
「芳澤家?」馬見原把記著浚介的電話號碼的紙條翻過來,上面寫著芳澤亞衣和她家的電話及住址。他立刻撥通了那個電話,響了10下沒人接,他懷疑自己撥錯了,又撥了一遍,這迴響了20下,還是沒人接。
「沒人相信。」
連傘都顧不上撐開就要去攔計程車的時候,一輛黑色的高級轎車停在了他的身旁,後車窗打開的同時,長峰陰險的聲音從裡邊傳了出來。
「他們污辱咱們的一郎。」
加葉子也緊緊地抱住了大野,「我在想。」
「他們是殺害香一郎的罪魁禍首,死了還不饒恕他,還要貶損他。」
「你們不是在開玩笑吧?這房子用的是上等建築材料,至少能住一百年!還是一所新房子呢,為什麼要拆?」加葉子氣憤地問。
前來慰問他的宗教界人士,志願者團體的成員等等,都遭到他的痛罵甚至毆打,警察們不得不給他穿上「鎮靜衣」。由於他企圖撞牆自殺,被關進了牆壁粘著厚厚的泡沫塑料的保護室。
「這回釣著大魚了,還是又撲空了?怎麼?您沒去?」
探監的時候,加葉子眼睛失神,好像很高興似地告訴大野:「咱們的孩子,咱們的房子,都是被蟲子從內部吃掉的。聽說蟲子是不會自然產生的,都是從周圍的房子里飛過來的……咱們的一郎,咱們的房子,都毀在周圍那些傢伙手裡了,都被他們吃了。」說完拚命用拳頭捶打玻璃,大聲尖叫,最後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零點已過,馬見原命令椎村開車回警察署。
「爸爸!海真好玩兒!爸爸!你也來游泳吧,快點兒!」
在監獄里,他穿過好多次「鎮靜衣」,出獄后他如法炮製,給他的獵物們穿過好幾次這樣的「鎮靜衣」。
幾個所謂的社會活動家,更加頻繁地找她,邀請她參加各種類型的演講會、研討會。加葉子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機會,宣傳香一郎是個好孩子。但是她這樣做的結果,不是使香一郎背上更加骯髒的污名,就是被組織者譴責。有的社會活動家甚至以她在簽名運動中得到過捐款為理由,讓她募捐。
房地產公司的人用一把大改錐輕輕一捅,就把靠近地基的木頭捅了一個洞,從洞里湧出無數的白蟻。
穿著灰色工作服,戴著手套和腳套的大野,環視了一下整個房子。
他們什麼都不懂!家庭中最需要的是什麼?是愛!可惜他們根本不懂!
「回家睡覺去吧!」馬見原冷冷地扔下這句話,下車走進警察署,邁著沉重的腳步,順著樓梯爬到刑警隊辦公室。
「馬見原老師,我……」不知什麼時候,椎村已經站在身邊了,「真對不起……」
方法已經有了,剩下的就是等待機會了!
「毀了咱們的將來的,也是那些傢伙!」
「也是……肯定被什麼魔鬼附體了。」
馬見原哼了一聲,「什麼後果都不會有。不是沒有警告過你吧?!」
加葉子眼前立刻浮read.99csw.com現出從香一郎的身體里爬出來的那些蛆蟲。
「對不起……」椎村把車停在警察署門前,蚊子叫喚似地對馬見原說。
「用什麼工具?」同樣穿戴的加葉子小聲問,「就用她這把尖刀吧,怎麼樣?」
不許如此卑鄙地利用我們!我們不是為了你們才把兒子殺掉的!
此刻,在芳澤家的飯廳里,大野和加葉子緊緊抱在一起,回憶往事,他們殺人的信念更堅定了。
「算了!你睡覺去吧!」馬見原扔下椎村走出辦公室往外走。下到一樓的時候,看見很多警察扛著裝有現金的口袋,押解著帶手銬的老闆和穿著時髦的妓|女回來了。
加葉子搖搖頭,「沒什麼……那孩子眼神很怪,而且一直盯著我……」
「你怎麼了?」大野問。
「……那……今天晚上的事你讓我怎麼向上邊兒交代?」
他先圍著亞衣家的房子轉了一圈,沒聽見什麼動靜。又把耳朵貼在房門上聽了聽,還是沒聽見什麼動靜。心說哪有什麼殺了父母再自殺的,人家這不是睡得挺安靜的嘛!最後,他連門鈴都沒摁一下,就牢騷滿腹地回派出所去了。值班的副所長問他有什麼情況沒有,他回答說,一切正常!
大野把辰巳勒死以後,打點了一下行李,追著加葉子來到了東京。
大野在看守所里暴跳如雷。
香一郎很快被白蟻從內部吃光,癱倒在沙灘上。大野伸手想把兒子扶住,剎那間白蟻已經把香一郎的身體整個吞沒,連骨頭都看不見了……
大野夫婦這樣強調的結果,反倒使法庭認為他們認罪態度好。一審判決別說死刑了,有期徒刑還是個兩年的。
大野把孝郎的睡衣睡褲割開,讓孝郎全|裸著,加葉子也把希久子的睡袍剝掉,芳澤夫婦都被脫得光光的晾在床上。
她雙手攀住羅漢柏的樹榦往上爬。雨下得雖然很大,但茂密的葉子擋住了雨水,樹榦基本上沒濕。爬到超過了陽台的高度的時候,她就勢翻過欄杆,又從窗戶跳進了自己的房間。
浚介接到亞衣的電話以後,奔出門來,慌亂之中來到了遊子的家。遊子給亞衣家打了好幾次電話都沒人接,立刻報了警,說有個少女想自殺,而且是要把父母殺了以後再自殺。警察說馬上通知附近派出所,派人去看看,叫他們放心。但是,浚介說什麼也放心不下,一定要親自去亞衣家看看。遊子跟他一起上了計程車。
那是一所值得驕傲的房子。他們原計劃讓香一郎乃至孫子輩都住在這所房子里的。不但使用了高級建築材料,而且在設計上也頗具匠心,體現了閡家團圓的設計思想。賣房子是很痛苦的,但不賣已經生活不下去了。本來他們以為肯定賣個好價錢,沒想到經房地產公司評估以後,竟然連地皮錢都收不回來。
是這個具有畸形價值觀的偏狹的社會把香一郎逼到這步田地的!可是,這個偏狹的社會造就出來的那些偏狹的人們,在香一郎死後都不肯饒恕他,還在無休止地譴責他,同時把他當作一件可以利用的工具……
馬見原把電話一摔,叫道:「地圖!」
可是,當大野伸手抱住他的時候,他的身體馬上僵住了,臉上的肌肉不住地顫抖,眼淚也流了下來,「爸爸……」他痛苦地叫道。突然,他的胸口裂開了,從裡邊湧出無數的白蟻!緊接著他的肚子也裂開了,湧出更多的白蟻來。剛才還在歡笑的香一郎,整個臉都扭歪了,嘴裏,鼻子里,眼睛里,耳朵里,也都湧出白蟻來。大野不由地倒退了幾步。
在螢光燈的白光的照射下,孝郎和希久子耷拉著腦袋,無力地坐在床上。他們背靠背地坐著,四隻手被捆在一起,嘴裏塞著毛巾。
「給他們一個機會,讓他們給孩子看看做父母的是如何真誠地、不惜犧牲生命地愛著自己孩子……沒有愛的家庭,內部肯定被白蟻吃空了……驅除白蟻,把他們送到那邊那個世界去……在那邊,他們肯定重建一個幸福的家庭……這是香一郎交給我們的工作,掃除腐臭的家庭,把愛的真正價值傳達給更多的家庭!」
大野把拉鎖拉到頂,給亞衣穿好了所謂的「鎮靜衣」,亞衣一動也動不了了。
寫遺書的經驗先後運用到麻生家和實森家,都成功了。一穿上只能伸出右手的「鎮靜衣」,別說辰巳被架在脖子上的菜刀逼著,麻生達也和實森勇治這樣的毛孩子,親眼看見父母被那麼殘酷地殺掉,早就read.99csw.com嚇得魂不附體,大野怎麼說他們就怎麼寫了。
「……長峰!竟敢威脅老子!」說著一拳打在長峰的鼻子上,喀喳一聲,鼻樑骨斷了。
加葉子把一個布團塞進亞衣嘴裏,等著她醒來。
馬見原回頭問夜班警察,「喂!這是怎麼回事?」
黑色轎車啟動之前,馬見原用傘尖兒頂著長峰的脖子警告道:「以後也不允許你利用小孩子賺錢,給我記住嘍!」
大野呢,在跟辰巳一起到各家驅除白蟻的同時,還潛入過別人家房子,雖然什麼都沒偷,但也沒被人家發現。他覺得自己可以離開辰巳了。
「開始吧!」大野催促道。
前來安慰加葉子的人絡繹不絕。那時候,加葉子對人們說,香一郎是個好孩子,是個非常優秀的孩子……她越是這樣說,人們越是同情她,越是覺得香一郎有問題,並逐漸了解到香一郎最近成績下降,行為反常,甚至發展到不去學校,毆打父母的地步。關於香一郎的表現,一傳十,十傳百,越傳越走樣,最後香一郎竟被描繪成一個破壞了這個幸福家庭的惡魔般的怪物。
「那你就想辦法叫他相信,這點兒力量你還是有的。我要把油井宰了的時候,不就是你給制止的嗎?」
「可是,這麼大雨,警察會出動嗎?」浚介說著又要輪起拳頭砸自己的膝蓋。
他們選擇了一個富有紀念意義的日子——4月29日,這天是香一郎的生日,也是他脫離苦海新生的日子。
「你有女兒,還有一個可愛的外孫女,沒錯兒吧?」
加葉子再次探監的時候,大野對她說:「加葉子,答案只有一個字,愛!有必要把真正的愛率直地傳達給孩子。我們從心底里愛著我們的香一郎,可是,我們沒有把這種愛傳達給孩子。都是這個畸形社會造成的……由於社會的原因,現在很多家庭都染上了跟我們家同樣的病。全家人都被某種看不見的繩索捆綁著。父母除了溺愛孩子找不到別的方法,真正的愛無法傳達給孩子。社會奪走了父母把愛傳達給孩子的機會,父母和孩子之間互相折磨,除了痛苦就是痛苦。我們得把他們救出來,把類似我們這樣的家庭,類似香一郎的孩子從苦海里解救出來……」
「……那是你壓根兒就沒打算宰了他。」說完沖開車的吆喝了一聲,「嗨!走了!」
「救他們出苦海!」大野下了決心,加葉子表示堅決同意。
今夜雨下得很大,那警察正祈禱著今夜千萬別出什麼事的時候,命令來了。他無可奈何地穿上雨衣出了門。從派出所走到亞衣家雖然只有10分鐘的路,但走到亞衣家的時候,鞋裡都灌進了雨水,心裏非常不痛快。
大野從夢中醒來,坐在保護室的地板上想了整整一夜。
但是,大野們從亞衣的眼神里依然看不到一絲恐怖,大野們害怕了。
拳頭被坐在身旁的遊子那溫柔的小手包住了,「看你急的,警察不會見死不救的……」
在昏暗的房間里,她摘掉帽子,晃了晃被她自己鉸得亂七八糟的頭髮。臉上都是雨水,抹了一把臉以後,失魂落魄似地蹲在了被她弄得不成樣子的屋子中央。各種各樣可怕的幻覺在腦海里閃現,她使勁兒甩了甩頭,好像要把那些幻覺甩掉似的。她什麼都不願意想了,想夠了!
亞衣見狀不但沒有感到恐怖,反而歪著腦袋皺起眉頭,意思是說:「這是本來應該由我來做,你們何必多此一舉呢?」
「我忘不了,忘不了的……」
「你們為什麼要這麼做?」亞衣用眼睛質問他們。
莫非他們要先對我下手了?對,我早就料到過這一點了!他們這樣對待我,是一件很自然的事。好吧,那我就接受了吧,對我來說這也許是最好的拯救。
正在猶豫如何邁出第一步的時候,麻生家來電話了。以前,麻生家的人都參加了大野事件的簽名運動,不但自己參加了,還動員了周圍的鄰居。在諮詢的過程中,麻生家的人把這件事當作自己的美德,不無誇張地對加葉子說了。
大野點點頭,撿起亞衣掉在地板上的尖刀,遞給加葉子。
大野被逮捕,案情大白以後,找大野諮詢並得到幫助的人們,加葉子所在幼兒園的孩子家長們,掀起了一場大規模的為大野減刑請願的簽名活動……
「記得記得,把一郎從苦海里拯救出來以後,我們緊緊地抱著,溶化在一起……我們都相信,將來咱們一家三口肯定還會結合在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