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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共鳴

第十章 共鳴

「我說井出野先生啊……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別再講了啦!那麼噁心。」
啊!那不是和我們當初想要用方言的理由是一樣的嗎……。
我從背包里拿出燙傷用的藥膏,叫他背對著我。
實際上應該只有五秒左右的時間吧!不過那個時候已經失去時間感,只感覺好像一直被壓在地面。爆炸后殘留聲還一直回蕩在耳邊,一度還以為從河邊吹過來的強風是爆炸所引起的。漸漸將眼睛睜開之後,發現剛才包著火藥的紅紙呈現燒焦的狀態,在我臉頰旁邊飄落下來。
身體內的其中一個自己完全是呈現傻眼的狀態,很想直接閃人。不過另一個自己卻好奇地想知道這莫名其妙的實驗會有什麼樣的結果。
算了,再洗一洗還給他好了。用力擦了擦鼻子,紗布觸感很好很舒服,我就把繃帶壓在臉上,一動也不動。
「出院之後,我爸媽要我閉門反省,我又不知道要做什麼,我也有乖乖待著呀……只是剛好想到一件事。」
「我那個時候是講關西腔嗎?我還有用到東北腔和駿河腔喔!你看一下盒子!」
「你不要講那些我聽不懂的話啦!感覺耳朵裏面好像有蟲在裏面鑽來鑽去的樣子。」
他顫抖著直起身子,把濕答答的背轉向我這邊。雖然沒有完全溶掉,不過脖子的後面和背後中間的兩個地方都呈現紅腫狀態。
在四下無人的河川邊,還在赤|裸裸的異性面前,然後開始用手帕擦拭濕透的身體,把藥膏沾在手指上輕輕地幫他塗抹。現在都是大人了,回想起來應該挺羅曼蒂克的,但那時實際上卻是想著:我在這裏到底是在幹什麼?為什麼會被拖下水?很後悔自己為什麼要來這裏。
我的內心感到很混亂,無法平復下來。迪諾並沒有在責備任何人,也沒有對我要求些什麼,反倒是認為自己的行為好像是經由別人的援助而感到不好意思的樣子,但我卻一直很想說:「別再鬧了。」
他回了頭,感覺好像是揮開沉重話題似地露出一絲笑容。
或許只是去知道發生什麼事也好……就算只是了解狀況也好。
「那就麻煩你啦!」迪諾丟了一個打火機給我。
迪諾幾乎跟平常一樣,鎮定地回我:「我的心跳數本來就很低,看起來很像是會爬不上河堤階梯的樣子吧?體育方面的活動我又沒興趣,好像一無是處。不過要落跑的話我可是很有自信呢!」
「給我看一下。九*九*藏*書喂,快點啦!搞不好已經溶掉了呀!」
趕到現場,問他是怎麼了,他回答說有鞭炮掉在他的背上。
我把放在帳篷前的背包拿過來,回到剛從河裡爬上來的他面前。
迪諾叫我等一下,然後又進去家裡面,胳肢窩好像夾了個東西又跑出來。剛才那位像是女管家的中年婦人就追趕在迪諾之後,含著淚哭著對他說:「要是你不待在家的話,我就有麻煩了。我會被罵的。」迪諾抓著我的手肘開始跑,還回頭丟下一句:「你就說不知不覺發現我不見了,不就好啦!我之後也會跟他們解釋的啦!」然後他就跑到我前面,往河川方向直線飛奔。一切太突然我也霧煞煞,但還是無奈地跟著跑。
「你叫我迪諾就好啦!之前在醫院遇到的時候我沒跟你說過嗎?叫我迪諾查理也可以唷!」
那段時間我的成績突然下滑,班導還問我是怎麼了。猶豫了一下之後,我回答說家裡發生了一些事。那一刻,雖然只有一下下,老師的表情變得有點像是:糟了,踩到地雷的樣子;然後就沒有再問我什麼,只說了一句要我好好地用功讀書,便專註在其他文件上。當時的我並沒有希望老師能為我做些什麼,只是希望他能夠了解我的心情。讓他知道我的狀況是怎麼一回事。要是他了解我的狀況,或許能夠在某個地方扶我一把……就只是那樣簡單的要求而已。
「才不要咧!……那大家都叫我小笑,以後就這樣叫我吧!請多多指教。」
迪諾講了跟我朋友一樣的話,然後從我手中拿走繃帶,稍微打開之後,從我的臉頰開始纏住我的眼睛部位。
「為什麼你會有燙傷用的葯咧?」
什麼事啊?當我正要問他時,他已經開始下階梯了。
「為什麼你講話不用關西腔而是用標準語呢?這不重要,倒是你究竟是在搞什麼飛機呀?你該不是為了想搭帳篷而跑過來的吧?」
他的眼神落在一個石頭上的高級餅乾盒上。
「這隻是鞭炮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啦!不過帳篷可能會炸開一個洞吧!你把火點好之後就趕快把盒子里的東西全丟進帳篷里,然後儘快地閃開就好啦!」
「哇,你終於把你的名字告訴我了耶!為什麼大家都要叫你小笑啊?」
才不是這樣的咧!不過不只我的淚水,連鼻水都快被紗布吸幹了。
他好像是被發現惡作劇的小孩一樣縮起肩膀,把臉轉回前https://read.99csw.com面。
迪諾講了這句話之後,我把貼著OK綳的右手手指給他看。
還記得從幼兒園的時候開始,為了響應電視上的慈善募捐,我都會把買東西找剩的零錢存起來,然後拿到超市或郵局。有時候像發生很嚴重災害時,我還會把打工錢的零頭放進便利商店的募捐箱里。這時有種很強烈的衝動想對著他說這些我心裏想說的話。可是我的胸口開始悶痛,最後還是說不出口。
他沒有回答,跑到鬼棲川沿岸的道路,接著又往上游的方向跑上去。
「就是一個人沒辦法才拜託你的嘛。等會兒我會到帳篷裏面躺著,你就抓好時機把鞭炮扔進裏面吧!等等我會再跟你好好說明的。就這麼辦吧!」
他撿起了身旁的一顆小石子,作勢要丟向水流處,但還是停了下來。「不過有時候也會覺得心力疲累。我個人認為沒有一件事是可以不知道而感到無所謂的,但我還是會覺得知道那些受苦人們的立場,對自己來說也是種痛苦。」
「好吧,我幫你點!」
「等我一下啦!你要去哪裡啊?」
「你應該有聽過有很多小孩子在嚴冬時沒有衣服穿這件事吧!然後他們就會變成難民或無家可歸。有些小孩子生活在垃圾山的旁邊或是只喝著泥巴水過日子。也有小孩子是因為遭受到地雷或恐怖份子的侵害而失明的。然而那些小孩子們所居住的地區農作物,卻被先進國家的大企業以賤價全部買下。我只是想要測試那種感覺而已。不過……這樣的想法或作法也好,都還是太天真了對吧?接著又想說來體驗一下飢餓的感覺,才會在院子里搭起帳篷,結果一直忍耐之下把身體搞壞,在還沒變很嚴重時就倒下了,然後被送到醫院去,在暖烘烘的病床上醒來。」
我是很想要好好地解釋,但又禁不住啜泣起來說:「這是在……醫院……樓頂……鐵絲網……」我講的話幾乎沒人能聽得懂。
別說是火災了,我看整片地面都會被吹散掉吧?我揮開周圍白色煙霧,回頭一看,帳篷看來是毫髮無傷。淡淡的白煙不斷地在空氣中蔓延,但就是看不到任何火苗。只是,人也沒有在動,開始感到不安的那個時候,迪諾從帳篷滾了出來,發出一陣慘叫聲:「好燙啊!」然後不斷地甩手,把運動上衣脫掉,裸著上半身跑向河邊。
心意已決,我便把盒子放在帳篷旁邊,用打火機點上。https://read•99csw•com
如果在這世界上某個角落的某個人能了解我、體會我的傷痛……至少我能得到明天繼續活下去的動力……雖然這樣很霸道,但我是這麼想的。
「什麼意思啊?為什麼你會想要做出那麼愚笨的舉動啊?快說!」這句話也是為了盡量讓自己忘記後悔這件事而說的。
然後完全沒有給我機會問問題,他就進去帳篷里了,只伸出頭向我說:「你可不可以幫我在那個箱子里點火,然後放進帳篷里啊?」
距離梅雨季節還太早,水流被上游鬼棲村的水壩給控制住,流下來的時候一小滴一小滴地很像是生病的狗在小便,流在雜草叢生的河川中央。
這時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才好,只覺得好像有什麼東西在阻擋他的話進入我內心深處。
我突然哭了起來。腦海里浮現在百貨公司頂樓充滿天倫之樂的回憶,讓我想起當父母說要離婚的時候,我也希望能夠有個人來說服他們,至少有個人能了解我、甚至我的家人。
為了還給迪諾,那繃帶我早就把它洗得很乾凈,讓太陽晒乾,整齊地折好了。反正我也不可能拿這個來擦自己臉,想說正是好機會,也不顧自己是什麼狀態了,把繃帶拿出來對著他說:「喏,拿去吧!」對方用很疑惑的眼神看著我說:「這是什麼東西啊?」
自己也不相信自己突然講話那麼激動,迪諾也很疑惑地轉過頭來。
想說好不容易趕上他了,結果他已經往河川上游跑去了。
「就是想要模擬真槍實彈的情景咩!比如說火箭彈、轟炸機或戰車的火力集中攻擊等等。趁人們還在熟睡的時候突然空襲過來。我這樣的燙傷程度是還好,要是實彈的話,只要稍微擦到就會皮開肉綻、血流不止,如果碎片飛入眼睛的話,可是會失明的耶!如果真的中彈的話,手腳就會被炸開,內臟都噴出來呢!」
跑到能正面看到西區公園的地方時,他終於停下腳步。在這附近沒有任何和河川接駁的階梯,而且離住家又很遠,是個不容易引人注目的地方。他把夾在賂肢窩的東西放在地上,然後一口氣地拉開一個像是繩子的東西。小型雙人用的帳篷突然打開。我終於趕上了,但他就說:「雖然有這特別的想法,不過光靠一個人的力量總是沒辦法試的呀。」
抵達那條像是病犬小便的河流之後,他看起來好像滑入水裡般地往前倒下去。不過因為水不是很深,所以他read.99csw.com的身體沒有整個浸在水裡,而是貼在河底的石頭上。然後又聽到他大叫一聲:「搞什麼啊!」這會兒又變仰卧了。
反正我都作好心理準備了,要是真的失火了就趕快救他,趕緊呼叫救護車,所以就點了引火線。
感覺都是照著他的指使做事,好像被牽著鼻子走一樣,於是我開始覺得火大,冷淡地丟了一句:「你不會自己點就好了啊?我在這裏等就好。」
一點上,火就開始燒了。急速的火勢讓我開始感到焦慮,想說至少不要燒到臉,把盒子里的東西往他腳邊丟了之後,就往帳篷後方以撲倒的姿勢整個人趴下去。
他突然帶著笑聲對我說:「我好像惹你生氣了喔?我好像常惹你生氣喔!」
「可是啊,確實有人在某個地方有過這樣的經驗吶!我就很想知道實際上到底是什麼樣的感覺,即使是只有其中的億分之一也好。只是個鞭炮就能有那麼強大的威力呢!如果每天、每夜在身邊持續發生這樣狀況的話,總有一天會神經病發作的。我覺得一定變得會去狠狠地憎恨一個人,或者應該說會自然變成那樣。」
「我只是想知道其他人是什麼樣的心情、什麼樣的感受,就這樣而已。不過就是因為我說就這樣而已才會常惹你生氣的吧。我是什麼都不會,對於那些受苦的人,我也不能幫上什麼忙,但我就是想知道。真的喝下泥巴水的話會把肚子搞壞、很痛苦,這大家都知道的吧!會有人跟我說難道在喝之前你都不知道會弄壞肚子,一點想象力都沒有嗎?但問題不是在這。我只是想要讓自己能站在和那些人相同的立場,即使只有一瞬間。至於接下來該怎麼做,在知道之前我沒辦法做出決定。我常被問就算知道了又怎樣,但我覺得我連想要去知道這件事都被阻撓。」
迪諾聽到我嗚咽的聲音,回過頭眼睛睜大地看著我。
我跟他解釋那是取自於我的名字「笑美子」,接著又問他:「你的故事我已經聽說了。聽說你只穿著一件內褲在雪中四處亂跑、穿著放有廚餘的制服、把泥巴水灌進藥罐子里、又把眼睛矇著上課,還把學校的麵包都買下來……這些都是真的嗎?該不會剛才做的那些事也是相同的意圖吧?」
我可能是因為離開社團活動太久而運動不足的關係,上氣不接下氣地問他:「喂,你是有在做什麼運動嗎?」按照現在這個狀況看來,我一開口問的可能是個離題的問題。
https://read•99csw•com們常在新聞或其他媒體聽到或看到很多人都在受苦。不過因為我都愛莫能助,所以不會去想得太多。
「用火把這全部的東西都點燃的話會引起一片大爆炸不是嗎?」
想起之前在醫院時的那番對話,為了怕又被他奇怪的誤解,在那之前趕快跟他解釋說:「我可不是故意包成這樣的啊!只是不小心去碰到灼|熱的平底鍋而已。」
「好嘛,我只是偶爾想當個不屬於任何地方的人才會混用方言的。」
他到底想做什麼?我是很想跟他抱怨,不過因為實在太喘,根本喊不出聲音。
雖然很想跟他說要他轉過去別看我,但眼淚塞進了鼻子里,聲音出不來。手伸進口袋想找手帕,卻忘記剛才拿來幫迪諾擦背後就放在地上。這時拿出像是手帕般的東西輕輕放在手上,它就是繃帶。
「哇,你是怎麼搞的啊?」
「把那些鞭炮全都連在一起,然後點燃邊緣的引火線放到帳篷里吧(迪諾這時用很怪的方言說)!」
迪諾好像察覺到我很鬱卒的樣子,就對我說:「不過我要感謝你陪我作了這些嘗試呀!雖然沒有達到實際效果的百分之一,喔不,可能連萬分之一都不到,不過總比什麼都沒去試好吧!而且還可以跟對方更接近。」
「你綽號小笑,你不覺得不適合你嗎?我看你比較像小泣吧!」
因為他又指著盒子,沒辦法只好把它打開,裏面裝滿了鞭炮。記得以前小學的時候在兒童館辦活動時有玩過一些,不過現在這個至少有以前的二十倍之多。
「你被燙傷了。等我一下!」
他合起手低下頭,然後躺在帳篷裏面,不讓我看到他的臉。
想說只會有剛開始「砰~」一聲爆炸聲,結果接著又來了一批像是狂下一陣巨大冰雹一樣、或像是一堆誇張動作場景的好萊塢電影一次上映十部一樣、節奏固定的瀑破及連發,再加上節拍不準的爆炸聲交錯在一起,我的聽覺已經麻木,趕快躲到河川的石頭邊掩住口鼻,趁機呼吸新鮮空氣。
過了一會兒又切過河堤,然後就停在一個通往河川下游的階梯處,笑著回頭對我說:「你來得正好唷!」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你要故意做出那些事呢!就算你了解那些受苦小孩們的心情那又怎樣呢?那樣對他們會有什麼幫助嗎?」
我遇到這麼慘痛的遭遇,嚴重到沒有人能救我……不過即使是愛莫能助,結果卻又被冷漠無視對待的話,或許哪一天我會變得精神異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