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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故事 第一章

我的故事

第一章

我驚訝地揉揉眼睛,正看得一頭霧水,那洞穴又憑空消失,恍若一開始就不存在。
「天使般的歌聲?」聽到這陳腐的形容詞,我忍不住重複一遍。周圍的四名男子同時微笑。
「不是、不是。」我舉手亂揮,「去便利商店的路上,我剛好聽見歌聲。」
「哦?」
「沒那回事,我們是一群游擊兵。」圓臉的胖女人露齒一笑。如此明目張胆的行徑,似乎不太符合游擊兵的形象,但我並未深究。或許她對「游擊」一詞情有獨鍾,何況「游擊合唱團」的概念頗有意思。
「名字呢?」雁子大剌剌地指著我問道。儘管無法理解為何得向不認識的女人報上全名,但我沒勇氣拒絕,只好故意快速地回答「二郎」,以示抵抗。
「你們幾個……」壯漢剛發話,我已看見他胸口名牌印著「店長金子」。我一慌,正要脫口「我們馬上離開」,壯漢卻說:「抱歉,我今天沒辦法參加練習。有個工讀生請假,我抽不開身。」
「我叫遠藤二郎。」騎虎難下,我只好自報姓名。
我除了苦笑外別無選擇,合唱團的男子們也開朗大笑。其實,我來這問便利商店的目的不是購物。就算想買東西,我也不會大老九_九_藏_書遠搭電車到離住處好幾站遠的便利商店。
聽了邊見姐的話,我決定到那間便利商店看一看,這就是我站在這裏的理由。特意挑半夜前來,也是配合真人經常光顧的時段。我盤算著,跟真人面對面時,或許能把便利商店的事當閑聊話題。即使當不成話題,至少能成為某種參考依據。沒想到,我卻遇上游擊合唱團及店長。
邊見姐喜出望外。或許她期待我的驅魔儀式能讓兒子從繭居族搖身一變,成為身心健康的人吧。
「哎呀,真可惜。」身材圓潤的雁子應道。「啊,小哥,他就是我提過的那個成員。」
「挺不錯的?好敷衍哪。」女人拍拍我的肩膀,臉上卻毫無慍色。
「他為什麼選擇去那間便利商店?」
「小哥,你過來。」女人唱完,朝茫然佇立的我呼喚。女人有張大嘴,即使沒在唱歌,看起來依然很大。豐潤的雙頰、像貓一樣的細長雙眸,帶給人深深的暖意。
這個人極似我小時候最愛的外國卡通中的某個角色,一身肌肉,長得像牛,手臂粗得令人咋舌,只差沒刺上船錨圖案。我猜大概是來趕人的吧,只要他大吼「你們幾個別在停車場製造噪音」,大九_九_藏_書夥想必會嚇得魂飛魄散。
「啊,原來是客人,歡迎。請盡量買,別客氣。需要些什麼?安全套?避孕套?還是保險套?」店長發出豪邁的笑聲。
「二郎真君,你是二郎真君!」
「我沒多問。只要他肯外出就好,我擔心問了怪問題,反而惹他生氣。心理諮詢師說過,維持跟外界的接觸很重要,不管是去便利商店或哪裡都沒關係。我怕真人再也不去,一句也不敢幹涉,可是,他最後還是完全把自己封閉在家裡了。」
天色已暗,抬頭仰望,看得見薄薄的雲彩。
聽著歌聲,我感覺置身於潺潺河水中,隨著看不見的水流搖搖晃晃。
「你問我們的關係?」女人望向左右,四名男子都是高頭大馬,外貌各異,但相處的氛圍猶如親兄弟。舉止優雅,臉上帶著溫和的笑容,既像友善的紳士,又像高級西餐廳的服務生。
站在中央的女性約莫四、五十歲,體態豐腴,像樽柔軟的木桶。只有這樣的體型才能讓丹田發出的聲音變幻自如卻依然清晰,並且兼具美感與野性。周圍四名男子的音域各自不同,高高低低地和著女人的旋律。
雖然義大利存在著正式的驅魔師,但其實跟每周看https://read.99csw.com診一次的心理諮詾師沒兩樣。依附在人身上的惡魔一見到神父就破口大罵,經過一陣激烈對決終於被消滅,這種場面通常僅出現在電影里,現實沒那麼單純。某些案例中,「惡魔」甚至十幾年後才被認定「已離開」。
「初次見面,我是天使。」金子店子正經八百地行禮。一個理平頭、五官粗獷的壯漢自稱天使,我實在有些不知所措。
「天使般的歌聲?」
一星期前,邊見姐為了兒子閉門不出一事找我幫忙。煩惱三天後,我在電話中答應她,到她家走訪一趟。我不是這方面的專家,也不是學校老師,對年輕人的心理根本毫無概念。但既然邊見姐死馬當活馬醫,我只好硬著頭皮披掛上陣。
此時,背後傳來腳步聲。回頭一看,一個虎背熊腰的彪形大漢走出便利商店,逐漸接近我們,他穿著清爽又可愛的水手制服,顯然是便利商店的店員。以年齡及儀態來看,恐怕還是店長。
我想像著,他們為了反抗政府組織而隱身在濕原地帶或森林洞穴中的畫面。只要逮到機會,他們就衝出來揚聲合唱,一旦遭敵人哨兵或前鋒發現便迅速隱遁。我彷彿能聽見「糟糕!男高音中九九藏書彈了!」的驚呼聲。這般神出鬼沒的游擊合唱團,肯定會讓政府首腦頭疼不已。
四男一女在停車場一隅高歌。他們手上沒有樂器,所有伴奏都由聲帶發出。其中有以沉滯的手掌撫過空氣般的弦樂聲,亦有彷彿要刺穿肌膚、透入臟腑的打擊樂聲。
男人們哼著歌,與停車場那組合唱團的歌聲交疊。
「繭居族的情況不盡相同,有的像現在的真人這樣一步也不肯外出,有的仍願意出門買個東西。」
「我叫雁子,請多指教。」
「這幾個小弟是我家附近的義大利餐廳店員。唱歌是我們的興趣,已在此練了一年的歌。除了我們,還有一個成員不在場。那人雖然是男的,音域卻很高,擁有天使般的歌聲。」女人解釋。
我來到了某個靜謐的老舊住宅街區。一條東西方向的車道中央夾著小分隔島,兩側是人行道,排列著銀杏樹。轉角處一間便利商店,紅白相間的招牌雖了無新意,卻給人一種親近感。便利商店前方是片寬敞的停車場。
換句話說,我答應邊見姐到她家拜訪,可說是答應得相當不負責任。
我指著自己,無聲地問:「你在叫我?」她點點頭,回以「不然還有哪個小哥?」的表情,周圍四名男子也九-九-藏-書輕輕點頭。
「我以為這是便利商店為了招攬客人舉辦的夜間活動。」
不曉得「二郎真君」意味著什麼,但我不想惹出更多麻煩,便沒發問。
「嗯,他還常半夜去便利商店買零食或雜誌。那間便利商店離我家很近,走路五分鐘就到。」
「咦?」我愕然望向金子店長,「他也是合唱團成員?」
這天大的誤會,非得向她解開不可。
不知何時,停車場上出現一個大洞,有點像拿掉蓋子的下水道孔,向下一探,裡頭如隧道般深不見底。洞內架著一座木梯,幾個打赤膊的男人忙碌地以桶子舀取洞底的水,接力傳遞上來。
「新成員?」金子店長粗大的手指著我。
「挺不錯的。」我對著看不見的麥克風低聲答道。
「敝姓遠藤。」
「真人不愛出門的情況始於兩年前,但直到最近半年才變得嚴重。」邊見姐在電話中說道。
「聽了我們的練習,覺得如何?」我一走近,女人將拳頭湊近我嘴邊,彷彿握著看不見的麥克風,一副採訪記者的模樣。我不禁露出苦笑。
「在此之前,他都願意接受心理輔導?」
「是啊,他的歌聲可好聽了。」
「不,我真的很感動。」我感覺自己像在念台詞。「請問你們是什麼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