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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一章

「好比說,凌晨五點去散步。五點不是天還沒亮嗎?他會在烏漆抹黑的五點出去散步,而且每天走相同的路線。上午大部分是散步,下午就待在家裡,然後傍晚再去散步。鎮上的每個人都知道這件事,他的作息幾乎可以當做時鐘。」
我覺得很頭痛,要我接受稻草人會說話這個事實,簡直是強人所難,何況對方還說能預知未來,能接受這件事的大概只有天真的孩童。
「天氣預報有時也不準的。」
「稻草人不會說話呀。」我忍不住說出心中的感想。
「最近的事情,我可以說得準確無誤,但是幾個星期、一年、幾年後的事情,就經常說不準了。隨著那一天的接近,未來看起來會越來越鮮明,就像鏡頭漸漸對上焦一樣。」
「和優午講話,大概鍛煉了我的語言能力。再說,轟大叔也會教我不知道的單詞。」
「這裏從一百五十年以前就不與外界往來了,是嗎?」
「那很好啊。」
「培里!」稻草人又進行糾正。
「這裏不屬於任何人,大家都是穿鞋進來的。」
「那些傢伙即使舌頭被割成兩半也會吃嗎?」
我尋找比喻,思索更簡單易懂的說明方式。「你知道果汁機嗎?」
「算了,至少你比曾根川好。那傢伙誤以為我們是瘋子,差點兒就要用帶來的獵槍射殺我們。」
「我早就知道在這一個月內,會有兩個外人過來。」他的語調平穩。我惻耳傾聽,聽見了些許輕風拂過的聲音,像是壞掉的笛子發出的破碎笛音。「一個是曾根川,另一個是你。」
「我又不是故意要嚇他的。」
「那個名叫曾根川的禿老頭,帶了一支獵槍來。一支長得莫名其妙、適合白痴使用的槍。老古董一件。」
「剛才遇見的那個叫園山的畫家,他的畫該不會也是轟先生拿去外面賣的吧?」
「這傢伙說的話真難懂。」日比野發出調侃的聲咅。
「你總算來到這座島了。你聽日比野說過了嗎?這裡是一座名叫荻島的小島。」
「除了轟大叔還會有誰?只有那個男人會出海啊。」
「可以穿鞋進去嗎?」
優午是一個稻草人,優午會說話。換句話說,稻草人會說話。
「問什麼?」日比野一臉不服氣的樣子,「還需要解釋什麼?」
「晚餐嗎?」聽我這麼一說,他發出竊笑聲,彷彿我的蠢樣非常好笑似的。
「優午早就知道你會來了。」
「正確地說,是無法斷定。關於你的未來,我知道幾個選項。你未來的人生大致可以分成幾十種類型。真要細分的話,或許會變成幾億種。可是,你實際會遇到的未來只有一種。你的未來究竟會怎樣,實在很難說,因為未來會因為極小的變數而改變。」稻草人以緩慢而平穩的聲調說話,「所以,目前還無法預知。或許說成無法特別斷定比較正確吧。」
「當警察挺不錯的。」他在我耳邊說。最不該進入警界的人竟然當上了聱察。當時,在我腦海中迴響的聲音說不定不是挨揍聲,而是絕望的嘆息。
園山坐在石頭上,心想,難道擁有一切就是幸福嗎?他試著想象一個什麼都能輕易到手的世界,接著皺起了眉頭,因為浮現在他腦海中的是永無止境的空虛和寂寥。
城山的成繢很優秀,長得一表人才,乍看之下是個完美的「模範生」。實際上,包括我父母在內,其他的學生家長都對他青睞有加,都希望自己的小孩「向他看齊」或「與他保持良好關係」,可能也是受到他父親的社會地位的影響。
我放棄了進一步追問,因為我想避免事情變得更混亂。每當遇上困難時,我就習慣逃避。我想起了和園山擦身而過的情景。當時,日比野對園山說:「尊夫人好嗎?」就算對方再怎麼精神失常,那種問話也太殘酷吧?
「同一個時間,同一個地點九九藏書?」
「我也是啊,經常不準。」稻草人看起來像在微笑。仔細一看,他的臉上明明只有一塊質地細緻的布。
我打算到便利商店搶劫,而且只靠手上的一把菜刀,馬上就被人從身後制伏了。那確實是件蠢事。然而,我卻不認為那有什麼大不了的,我反而想用那種愚蠢的方法,讓自己的人生從頭來過。
他的手也是用相同材質的木頭製成,和腳呈垂直的角度固定。
他穿著一件潔白的長袖T恤,沒有一點污漬,感覺不太對勁。我總覺得稻草人應該是遭雨打日晒,衣衫襤褸地站在田裡,那才是稻草人原本應有的姿態。
我跟在日比野身後,走進水田。
「獵槍?」
「優午以前就說過,不要離幵這座島。」
「他是來打獵的嗎?」這座島上丘陵遍布,殘留著許多大自然的風貌,說不定會有獵物,但真正的大自然力量不容小覷。
我看著日比野,他似乎沒有惡意,但沒有惡意和不懂別人的心情是兩碼子事。我回想他的態度,雖然心裏有些不舒服,但我還是繼續跟在他身後。
「對,完全不同。只不過是因為材料略有不同,就打出了完全不同的果汁。果汁機是一種非常敏銳的機器。這樣打出來的果汁,我們稱為混沌。」
「酒店老闆,一個不起眼的中年胖子。園山太太是個美人兒,他那天喝醉了,大概老早就看上人家了吧。」
「我跟日比野說過這件事嗎?」名叫優午的稻草人說道。
「神明的菜單。」日比野面不改色地說,「未來取決於神明的菜單。」
「一百多年?」要我相信,免談!
「等我?」
「不過,你的抑揚頓挫有點不太一樣。」
他想起轟說過的話。「島外可不得了。都市裡呀,什麼都買得到。」轟忍著笑意說道。轟還說,那裡的大廈櫛比鱗次,如山一般高;到處擠滿了打扮得光鮮亮麗的年輕人。或許是園山的心理作用,總覺得轟說這番話時,那張就算拍馬屁也不能說是文雅的臉顯得容光煥發。
「如果所有材料都和之前一樣,分量也分毫不差的話,就能產生相同的結果,打出相同的果汁。但相對地,只要調味料少一匙,就會變成完全不同的結果,甚至連室內的濕度和溫度也得調到相同才行。」
我一驚之下,不知如何開口。我們坐在警車的後座,彼此對望著。
「目前為止沒有人出去過。轟的父親或祖父,除了他們家的人,誰也不曾出去。」
「該不會是園山先生殺的吧?」
我最先想到的是,對方會不會是使用了錄音機之類的機器。
「你不相信嗎?」日比野擔心地看著我。
「因為我們相信。」日比野抬起視線。
雖然如此,祖母卻看穿了他的真面目。當天夜裡她對我說:「那個叫城山的孩子很可怕。那個小鬼在樓梯上接近我,突然伸出手對我說:『你是伊藤的祖母吧?』那是一雙曾經將人從樓梯上推落的手,他有一對殺人魔的眼睛,一雙強|奸犯的手。」
我說不出話來。稻草人竟然知道逮捕我的那個城山。
中學時代,城山從來不曾把我當做過欺凌的對象。
突然聽見這句話,我渾身僵硬,因為那聲音並非出自日比野口中。我環顧四周,我們站在水田正中央,四下無人。
「所謂會依狀況而改變的,是指天氣或溫度嗎?」
「抑揚?什麼東西?」日比野納悶地問道。
「島上的其他人不去外地嗎?」既然有交通工具,應該沒必要閉島不出。
「不是。在這座島上,只要做壞事就會被殺。」日比野嘟著。
「對,太好了。但我要說的是,改天想要再打出相同口味的果汁,卻打不出來了。不是少了什麼材料,就是分量不夠。結果打出了完全不同的飲料。」
「相信?」我想起了祖母的聲音,她要read.99csw.com我別接近宗教。
我當時也沒有揪起城山的領口好好痛打他一頓,我選擇了逃跑。我怕與他扯上關係。城山的父親就算不是政治家,其地位也和政治家相去不遠。我告訴自己,掌權者的兒子我們惹不起,要忍氣吞聲,努力忘掉城山這個人。
我知道他說的是真的。幾個星期以後,我又聽見城山說:「那個老太婆沒死啊,說穿了這對老夫婦互相不過就是路人嘛。」
「也就是說,這座島一直處於閉關狀態。照理說現在路上不是應該還看得到挽髮髻的武士替藩主徵收年貢並遵守其家規嗎?可是,西方文化卻極其自然、不著痕迹地融入了這裏。日比野穿著牛仔褲,說的話也夾雜了外來語。」
身邊同時傳來兩個人的聲音。第一句顯然出自日比野之口,而另一句則不知從何而來。不,如果我願意承認的話,聲音來自稻草人。
「總而言之,優午能夠預見未來。」日比野焦躁地說。
「真可憐。」我情不自禁地說道。
「火腿上插著一把大剃刀,我正把插著刀的肉塊丟進有狗的院子里。」
「秘魯帶印度的艦隊過來是在一八五三年,對吧?也就是所謂的黑船事件。」日比野用很得意的語氣說,「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優午就一直站在這兒了。」
「把人家的朋友講得真難聽啊。」我笑著說。但祖母也看穿了我的這句話並非發自內心。「你們算哪門子的朋友啊?要是有人引發戰爭,肇事者一定是那種小鬼。」
「可憐嗎?」日比野不悅地啐了一句,「發瘋反倒落得輕鬆。」
「舉例來說,假設一對男女可能相遇。」稻草人的聲音異常溫柔,「頂多也不過是有可能。如果那天下雨的話,不,說得更極端一點,如果有一隻小蟲的屍體掉在路上,說不定男方就會因此改變路線,這麼一來,他就無法遇見女方。要斷定未來,必須知道許多細節,而越是遙遠的未來,就越難掌握細節。」
然後,日比野說:「這就是優午。」
「這可不是惡作劇。我是稻草人,並不是我愛說話,只是一出生,我就會說話了。」
我當時擔任足球社的中鋒選手,風光一時,與沒有參加任何社團、上補習班的城山幾乎沒有交集。他不是那種不顧別人感受、到處說八卦的人,但是他身邊總是聚集了幾個朋友。不,或許那不能稱為朋友。他和一群閑著沒事幹、老是蹺課的大塊頭廝混。在我短暫人生里所遇見的人當中,城山算是最低級的那一種。
應該是我的錯覺,但我彷彿看見稻草人點頭了。「神明的菜單上列出很多材料,真是豪華。」
「被誰殺?」
「我是個不負責任的稻草人。」
「遵守路標需要理由嗎?」
城山應該至今都沒有受到過任何人的制裁,這正是他跟其他混餛兒最大的不同之處。
妻子說,人肯定是以河川流動的速度逐漸老去的。園山盯著優雅流動的河川,覺得她說得一點兒都沒錯。
「這個稻草人很帥氣啊。」我明明對稻草人一無所知,卻出口誇讚。
「你馬上就會見到了。」他說。
「你在開玩笑吧?」
「那是混沌理論。」我低喃道。那應該是某國的氣象學家發現的科學埋論。「明明有規則卻無法預測。」九-九-藏-書
這座島上的商人指的是什麼?
「那是什麼?」
「所以你無法斷定,」我點點頭,「是嗎?」
我不知道自己當時為什麼沒揍他,我們的體格不相上下,比腕力的話,說不定我還略勝他一籌。可是,我當時卻逃走了。換句話說,我什麼也沒做。理由只有一個,大概是因為害怕吧,我沒有勇氣面對同學身上散發出來的惡意。
眼前是這樣的場景:一名女子俯卧,雙手微舉擺出投降的姿勢,呈一字形倒在地毯上。女子的臉朝向一旁,但他可以肯定那是自己的妻子。園山呼喊妻子的名字,卻連自己也聽不見聲音。
在日比野的帶領之下,我見到了優午。
「除了轟以外。」
「轟大叔是例外?」
「不,伊藤先生一定滿腦子疑問。」
「是培里。秘魯是國家。」稻草人那邊這樣說道。
「味道完全不同嗎?」
舉例來說,那是初中一年級的時候。在考試前學校里沒有社團活動,我在回家路上遇到迎面而來的城山。好像是不期而遇,他也一臉訝異,然後笑得很自然,舉起手中的袋子。
「噢。」日比野頻頻點頭,十分珍惜地撫摸著自己的手錶,彷彿多摸幾次,手錶就會閃閃發亮。「是轟大叔啊,因為那個大叔是例外。」
「腦袋壞掉了的他,認為這麼做就能解決一切。總而言之,他大概是不願意接受妻子遇害的事實吧。事發之後,他把自己關在家裡好幾天,好不容易出來見人,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是『我太太還活著』。從那之後,他就不說真話了,一句真話也不說。」
「只要將水果放進果汁機,就能打成果汁。放進橘子,就能打成橘子汁。」
我想問的正是這些,有一種被他先發制人的感覺。「你,無法預知嗎?」
我只要聽到明治或大正以前的年號,就會以為對方是在說故事。
所以,我對自己的行為並不後悔,只不過前來逮捕我的警察是城山這個事實令我感到愕然。要是我能在事前預測到,就算髮神經也不會去搶劫。我對老天發誓,絕對不會那麼做。
那一天,園山盯著河流。他只是靜靜地觀察白浪緩緩晃動,河川表面彷彿掀起了一層皮。
一時之間,我啞口無言,眨眨眼。
優午總是說:「一定要待在這座島上,外面裉本不能住人。」相較之下,園山覺得他的話比較可信。
我曾經聽說城山四處吹噓人是他殺的,朋友用一種怯懦的語氣告訴我這件事,我聽了渾身不自在。城山好像這麼說:「反正老人活在這世上也沒什麼樂趣,不是嗎?如果兩人過得和睦融洽,殺掉其中一人,另一個人會不會因為耐不住寂寞而發瘋呢?」
「日本在江戶時代採取過閉關政策。」我從腦中挖出日本史的知識。
「你在開玩笑吧?」
的確,逃避現實的最好方法或許就是顛倒一切是非。只要他說「我太太還活著」,那對他來說就是事實。
蠢事?或許的確如此。
「把塞進去的水果攪打成果汁的機器,對吧?」日比野立即回答。
「優午能夠完全預知一個星期以後的事,他知道這世上所有的事。」日比野望著山丘的方位,然後揚起下巴朝著天空,彷彿相信他們的未來是來自那個方向。
我覺得那句話聽起來非常悅耳。
「轟大叔往來於這座島與島外世界之間,將島上居民想要的東西、所需的東西帶回來。因為他有一艘巨大的船,是那種有引擎的傢伙,他用那艘船把東西運回來。」
「很遺憾。」實際上,我真的覺得非常遺憾。
「是啊。」
「你認識城山嗎?」
「請放心。那個警察不在這裏,那個叫城山的可怕男人不在這裏。」
「曾根川說過的……」日比野說道。read•99csw.com我在記憶中搜尋那個名字,那人和我一樣都是從島外來的。「他說島外也有稻草人,但是不會說話。」
「優午等了一百多年。」日比野驕傲地說道。
「為什麼會變成那樣子?」
妻子身上的連衣裙被粗暴地掀至腰部一帶。
為了獲得相同的結果,必須零誤差地備妥所有材料與環境。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任務,雖然是決定論,卻完全無法預測,這也就是所謂的初期值敏銳性。
「只是優午說了句話。」
我回想起半天前在警車上發生的事。
他的頭部呈球形,緊密地蓋著一塊絲綢。我不知道球形物體是用什麼做的,看起來像是保齡球,但似乎沒有那麼重,著色的表面像是人體肌膚,臉部沒有畫上稻草人慣有的五官,素凈著一張臉,看起來反倒是一臉精幹。他戴了一頂帽子,形狀和我知道的稻草人頭上戴的帽子吻合,是一頂藏青色、大帽檐的帽子。
「肉啊。」他一邊說,一邊從裏面取出火腿,那是一大塊厚肉片。「這很貴的。」
「因為沒有船嗎?」
「這是一座孤島,島民不會與外界往來,但只有轟大叔例外,他是商人。在島外,買賣東西的人稱為商人,對吧?他自己是那麼說的。明明長得就像一頭熊……」
「這……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我的聲音八成在顫抖。
請發問,優午說。
「一群鳥聚集在我身邊,十二月的北風,帶來人們的消息,我連非常細枝末節的事情都聽得見。是啊,我想你剛才說的就非常接近。」說不定我不管打哪種比喻,稻草人都會這樣認同我。「我想必是以那種方式知道未來的,我大概比人類知道更多正確的資訊吧。所以,將資訊放進果汁機,我就能預知未來。」
初二時,同一個地區發生了一起命案,一對老夫婦中的先生遭人殺害,新聞報道說那是一樁臨時起意的強盜殺人案,結果兇手並沒有落網。
「他死了。」日比野爽快地說道,「被人殺死了。」
我不太能理解,就算他把東西帶回來,那些東西也不可能免費吧。買東西的錢從哪裡來的?話說回來,這裏用的是什麼貨幣?一介商人往來島與外界之間做生意,實在令人無法立即相信,但麻煩的是,日比野說明這件事的語調也不像在說謊。回想起來,自從見到日比野,我就沒有從他身上嗅出過說謊的氣味,感覺一切都像真的,又都像是假的。
一個稻草人,身材和我相去不遠,臉孔的位置與我的視線差不多高度。我知道,這是一個耗時費工做出來的稻草人,他的腳是粗壯的上好木頭,筆直修長,沒有多餘的曲線或節子;並非直接使用原木,表面是經過加工的。這可不是那種隨便一塊木頭都行,撿拾地上的朽木隨隨便便做成的東西。
我差點一屁股跌坐在地。「令人難以置信的是,他居然當上了警察。」
對話中斷了。四周很安靜,悄然無聲,唯有樹葉搖晃,沙沙作響。四周靜得令人出神。
「他是個可怕的男人。」稻草人兒乎不帶感情地說道。
「他被捕了嗎?」
「有一種東西叫做天氣預報不是嗎?那也像是在猜測未來的事。幾個小時后、一天後、一個星期後……總之,我也和那一樣。」稻草人說。
我不知道該從何問起。「譬如說啊,日比野現在戴的手錶上頭有SEIKO的字樣。在這個封鎖了一百多年的地方,為什麼會有SEIKO的手錶?」
「語言呢?」我繼續發問,「這裏從江戶時代封鎖到現在,但你們與我溝通不是沒問題嗎?」
「你住在這個地方,對吧?」城山從我的錢包https://read.99csw•com里拿出駕照,淡淡地說道。
水田中央插著一個稻草人,筆直站立的稻草人看起來非常挺拔。
「園山獨自將他太太埋葬,從此以後就變得怪異了。」日比野輕聲說道,「自從他太太遭人殺害之後,園山就不再作畫了。大家曾親眼看見他折斷筆桿。」這件事並不好笑,但他一臉笑意。「他的腦袋也變得怪怪的,就像你剛才看到的一樣,變得只會說反話,而且每天都會在同一個時間去同一個地點。」
園山一回到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玄關半敞的大門,他有不好的預感,呼喚妻子但沒有回應。走廊顯得十分漫長,他打開客廳的門。
「出生?什麼時候?」
「你還有疑問嗎?」名叫優午的稻草人似乎看穿了我所有的想法。
「別用那種奇怪的眼神看人。曾根川也是那樣。不,他和你一樣,他高聲大笑,把人當傻瓜。」
對方毫不猶豫地回答,我怕了,因為這具有真實性,簡直就像小孩子毫不思索地順口說出生日一樣。「以日本年曆來算的話,就是安政二年。」
「所以,你也知道我會來?」
光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一點兒也沒變,還是跟中學時期一樣,那種像蛇般纖細敏銳的眼神,眼珠的顏色有些黯淡。正在開車的另一名瞀察大概看不見這個角度,城山突然朝我的臉頰揍了—拳。「你、真是個、蠢貨啊!」他似乎很愉快地說道。我們之間的關係和中學時代的明顯差異在於我是個落魄的犯人,而與此相對的是城山處在瞥察的優越地位。
「那種事情我們知道。」日比野嘟嘴說道。
「是啊。如果是一個星期以後的事應該沒問題,不過更久以後的事情就沒辦法了。所以,就算你想問接下來會如何,什麼時候會離開這座島,回到仙台會怎樣,我也無法回答。」
我不知道該對日比野的這句話做什麼回應,只能訝異地看著他。
「唯有這件事,我在一百多年以前就已經看到了它的可能性,雖然只是眾多可能性當中的一個,伹在三個星期前左右,我很清楚你會來。所以,正確說來,我大概是在三個星期前知道的。」
四周是乾涸的水田,割稻作業早已結束,地面上只剩下短短的殘株。泥土幹了,鞋子並不會陷入地面。
他的行為並不是幼稚地想要嚇唬別人或鞏固自己的地位,而是要踐踏某人,並從中獲得樂趣。
「你是伊藤嗎?」城山問道。我這才發覺那名警察是我認識的人,明明已經十多年沒見了,他卻馬上認出我來。
「有時候是香蕉。」
祖母只在我中學的教學參觀時見過城山一面。因為父母抽不出空,不得已只好請祖母代為參加。
「兇手是誰?殺死園山太太的兇手是誰?」
「你為什麼要做出那種蠢事?」他非但不替我擔心,反而顯得幸災樂禍。
「你說過啦,前一陣子跟我聊天時,你說你從秘魯時代就一直在等伊藤。」
我仍舊半信半疑,但聽到他的糾正,不禁莞爾。我總覺得稻草人那張沒有五官的臉孔會浮現出表情,臉部彷彿隨著他說話而隆起。
「狗是一種很聰明的動物吧?那樣的話它們是不會吃的!」
不,更令人難以置信的是,我竟然和稻草人爭辯。但我對這個事實假裝視而不見。
「大家都遵守這個規定嗎?」
「那就會變成香蕉汁。總之,有那樣的規則存在,放什麼進去就會變成什麼,那是不變的道理。那麼,假設有一次想打出很好喝的果汁,只要混合各種材料,就真能打出非常美味的果汁。」
「這名字聽起來很難喝。」
「優午早就知道你會來這座島了。」
「說不定這和優午講的很像。」日比野搖搖頭,「總而言之,條件略有差異,就會導致完全不同的結果,對吧?反過來說,優午知道那些細微的條件,所以能預知未來。」
「一八五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