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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第四章

「這種說法也很奇怪吧?」我責難道。
「啊,被你這麼一說……」我這才發現自己還沒吃飯。疲累與混亂讓我沒有閑工夫意識到飢餓,我從早上起就滴水未進。
「怎麼樣?」百合小姐問我對這幅畫的意見。
我們邁開腳步正要離開市場時,日比野湊過來對我說:「喂,你看那個男人!」
「日比野先生。」我聽到有人在喊日比野,嚇得回頭一看。
「吃過晚飯了沒?」
「我想是從前跟你交往過的男人。」城山以公事化的口吻說道,沒有一絲不正經。
對了,我想聽你吹低音薩克斯風。
「咦?」
口比野一副自以為是的語氣,引發了我內心的不滿。那男人走路不方便應該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看他那麼辛苦,容貌當然會衰老。我對日比野調侃他的語調感到抗拒。
「有什麼關係啊。」她看著草薙的臉。「沒關係。」草薙挺起胸膛,清晰地回答,「我說伊藤先生是從外面來的,百合一開始還露出厭惡的表情呢。」
他的腿瘸得非常嚴重,右腳從大腿開始彎曲,就像壞掉的玩偶的腳向前突出,走起路來宛如承軸歪掉的車輪正在滾動,就連走上一步,都要比別人多消耗好幾倍的力氣,大概是關節出了毛病吧。他本人好像已經習慣了,在我眼裡看來卻相當費力。
我懷疑他們會相信我多少。
我再次看著日比野,他天真無邪地望著佳代子的倩影,令我毫無插嘴的餘地。
「一期一會。」日比野面無表情地說了一句無聊的雙關語。
「優午知道我會來,跟我打了聲招呼,就那樣。」
「你後悔之前去搶便利商店嗎?」優午突然問我。
我煩惱著最後要寫句什麼貼心的話,不過還是想不出來。反覆思量的結果,便是添了這樣一段。
靜香正好想起伊藤的事,驚訝於時機的作弄,不過聽到伊藤的名字從聱察口中說出,更讓她大吃一驚。
「你很清楚那個城山是個怎樣的人吧?」
開頭尚可。話雖如此,我的筆卻在這裏停了下來。
「我問日比野先生你住哪裡,他告訴我是這間公寓。這裏一直都沒人住。」
「那男人現在也是壞人。」優午淡淡地對我說,「他比伊藤先生認識他的時候變得更狡猾、更殘酷。」
草薙家是一棟紅色屋頂、雅緻舒適的平房,裏面只有兩個房間,或許是整理得有條不紊,所以看起來並不覺得狹窄。一名女子來到玄關處迎接我們,草薙向我介紹「這是百合」。她個子不高,一頭短髮,不同於白天我在市場里遇到的佳代子小姐,態度非常自然。佳代子小姐身上散發著一股極度優雅的氣質,令人難以親近,而百合小姐給人的感覺則完全相反。
園山夫婦聽見哭聲,沖了進來。兩人站在門口盯著百合,然後分別哀叫道「哎呀」、「啊」。他們看到偷溜進來的百合,以及她手上的紅漆,還有畫作上慘不忍睹的紅色痕迹,立刻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我看著畫,一幅藍色的畫。我不知道那是什麼畫,看不出任何輪廓,應該稱之為抽象畫嗎?既不是富士山的寫|真,也不是仔細描繪的菖蒲,說不定是花瓣。
我慘叫了一聲。「可是,我認識的頂多只是初中時期的他,他現在己經是個獨當一面的警察了。」
第一,她們住在同一個屋檐下。我輪流看著兩人,她們的身髙和五官相像,可能是姐妹,雖然個性截然不同,但說不定是雙胞胎。
他雖然不是聖人,卻有豐富的知識,那不是生活上的知識,而是老練的處世之道。早年失去雙親的他,眼神總是充滿了世故。
「他對你說了什麼?」她似乎很感興趣。
有一名婦人正在水果攤上擺放水果,她對我說:「草莓很甜哦。」日比野一語不發地從褲子後面的口袋裡掏出一個盒子,跟婦人交換了兩盒草莓,還說「草莓很好吃」,然後把草萄遞給了我。九九藏書
「哎喲,日比野。」另一名女子從後面湊了過來,這次是一個平易近人的女子,感覺和佳代子不同。她也是一頭長發,不過發色是棕色的。
「他現在已經不畫了吧?」我想起日比野的話,試探性地問道。
我心想,說不定錄好音的錄音帶就藏在稻草人背後。不過,我遍尋不著那樣的機關。要配合半夜突然跑來的我,事先準備錄音帶倒是梃困難的把戲。
我將明信片放在床頭,先寫下了「前略」。
「解除疑惑了嗎?」優午說道。
城山接下來說明的內容委實令人難以相信。
我決定老老實實地寫下目前的處境。我以流水賬的方式,寫下了突然造訪童話世界的事以及在這裏遇到的奇怪的人。為了方便讓她了解,我將優午解釋成詩人,而不是稻草人。縱然寫的是事實,不過寫到一半卻感覺自己像在捏造故事。
我撒了個謊,日比野並不是我的朋友。
我不知如何回應。
「沒有人希望自己一生下來就是窮光蛋或醜八怪。肢體殘障讓他們輸在起跑點上。」日比野淡淡地解釋。殘障這種說法令我覺得不是滋味。
我不懂他的言下之意,只是默默地咽了一口口水。
我下意識地趨身向前,聞了聞味道,找不出與一般炸雞塊不同的地方。接著端上桌的菜肴也沒有特別奇怪。碗里盛的是白飯,茶水也是用茶杯裝著端出來的。
「哦。」我含糊地應了一聲。白天談話時,他說他太太很討厭曾根川。那似乎不是假話,她光是聽到那個名字,臉色就變了。
名滿天下或籍籍無名,受到特別禮遇或名留青史,這到底有多重要?我一面思考這個問題,一面寫信給她。她一定會皺著眉頭,無視已經分手卻又來挖苦她的我。
還有一點非常明顯,那就是日比野似乎對佳代子小姐有好感。相反地,我也看得出來他對那個棕發的活潑女子感到厭煩。
園山再次望著畫布。「原來如此,這幅畫的確不錯。」
「但你放縱的方式有問題。」稻草人說,「你對你祖母的事情感到後悔嗎?」
「我救不了任何人,我不像神那麼厲害。大家都誤會了。」「可、可是,你能夠預測未來吧!」我還是緊咬著不放。就算不說未來的全貌,即使是片段也好,我想請他讓我看看未來的模樣「你那麼想知道?」
這幅畫能不能送給我?我壓抑著很想脫口而出的念頭。
百合知道眼前的畫作正畫到一半,畫布放在房間的中央,空白處還剩下一半。她歪著頭想,這是什麼畫?走近一看,這是馬嗎?如果是馬,是一匹寶藍色的馬,一匹體型很瘦小、頭部很大的馬。
百合小姐消失在裡頭的房間,旋即拿著一幅裱框的畫回來,放在桌上。「這是園山先生的畫。」
不知不覺中,話題轉到那個叫園山的畫家身上。
「總而言之,你欠下一份人情。」
「是。」日比野像士兵應答上級般地回應。「你有工作要給我嗎?」他像是突然變成營業員似的顯得神釆奕奕。
「那個男人啊,」日比野慢吞吞地說,「你別看田中那個樣子,他才三十幾歲,看起來很老吧?」
「為什麼找我吃飯?」
日比野出神地目送她們離去,我看了他的側臉一眼,再看看那兩人的背影,然後望著數十米遠的地方。她們倆大概以為我們看不到,面對面笑成一團。她們肯定是一對姐妹,連笑法都一樣,這一點我可以確定。
我朝他說的方向望去,有一名體型瘦高的男子拿著一個像是深底臉盆的東西正在走著,他的身高跟我差不多。我再次將視線拉回到兔子小姐身上,說不定她很年輕。仔細一看,她有一張長著雙眼皮的端正臉龐,與身體有著極不相稱的可愛。
這跟日比野告訴我的一模一樣。
「擔心什麼?」
「你見過優午先生了嗎?」百合小姐試探性地問我。
「那個曾根川先生和伊藤先生沒有關係吧?」草薙愉快地用筷子指著我問。
「你能不能告訴我,那個男人今後會過著怎樣的人生?」「我不說未來的事。」
眼前站了一名身材高read.99csw.com挑的女子,髮長及腰,穿著優雅的灰色套裝。
「沒事,我只是有點興趣。」他一臉乾脆地繼續說道,「如果沒有的話就算了。」
「你連那樣的事都知道?」
我問:「這是物物交換嗎?」他回答:「也可以用轟帶回來的貨幣購買。」
不過,他接下來說的卻與我想象的有些出入。「不是嗎?你知道那個田屮的願望是什麼嗎?假如神明送他一個願望,你知道他會許下什麼心愿?我知道。那個叫田中的男人大概會說:『請讓我正常走路,就算是一次也好,我想要像其他人一樣筆直地向前走。』肯定是這樣。」
原來如此,我點頭稱是。眼前的百合小姐一臉尷尬地捧著碗,她身上散發出溫柔婉約的氣質。是奉獻自我嗎?很少有人會這麼關心別人吧。這樣的女性是美麗的。
草薙怎麼看都是個二十歲出頭的小夥子,感覺還像是新婚狀態,不過百合小姐看起來就不像在開玩笑,她是一位穩重的女性。
「別胡說八道了!」園山憤怒地說道。不過,他罵到一半便住了嘴,盯著畫布看了一陣,自言自語地說:「原來如此。」
百合下意識地哭了,她不是害怕被罵,而是怕自己毀了一幅畫。
「我能像正常人一樣走路。那個男人祈求的奇迹己經在我身上實現了。如何?我比他好太多了吧?你不那麼認為嗎?」
「我睡不著。」我走進乾涸的水田,與稻草人面對面。十二月的大半夜,我彷彿置身於深海中,四周寧靜而幽暗。我的感覺與其說是毛骨悚然,不如說是神清氣爽。
「那,我等你聯繫。」
「不過,」稻草人補上一句,「就我所知,像那種天性聰明、不打算體會對方痛苦的人會很長壽。」
「我想要請教有關伊藤先生的事。」
「挺辛苦的樣子。」我回答。
「這是炸雞塊。」草薙說道。
「他大概是不想承認妻子已經死了吧。」我說,「反過來說的話,他太太就是還活著了。」
「百合以前就和園山先生很熟。」
當時,園山氣得簡直快噴火。他衝到自己的作品旁邊,定定地盯著被紅色弄髒的部分,然後瞪著百合,雙唇發顫。
「我也這麼覺得。」
「我就知道你會來。」我一站在優午面前,他就劈頭蓋臉地說道:「不過我並不覺得不偷快。」
他們帶我到客廳,那裡放了一張小圓桌。
不過這時候,夫人先說話了:「老公,這塊紅色是你畫的嗎?很漂亮嘛。」
伊藤不太喜歡提過去的事。因為一旦提起,就得觸及他父母車禍身亡的往事,進一步追溯的話,就會說到他雙親還在世時的事情。靜香關上大門時,發現城山正看著她身上的運動服,城山的視線彷彿能透視到她沒穿內衣的胸部。
「具體來說,是怎麼個怪法?」
「那人說『是』就是代表『不是』,他只會說反話。」
園山摸不著頭緒地冋頭,夫人的眼睛閃爍著光芒:「紅色很美。」
第二,日比野好像有工作,我猜應該是與房屋牆壁有關,他可能是砌牆工人或是油漆工,反正就是這一類工作。
「他的腦袋出了點問題。」百合小姐意外地答得很爽快,「真可憐。」
「我好像成了電燈泡。」我低頭賠罪。
「這個,要給我嗎?」
我又瞧了那幅畫一眼。整片的藍令我著迷,藍色引發了我的想象力。對於深受感動的自己,我感覺很新鮮。
「這件事我也很後悔,如果我沒逃跑的話就好了。」
站在靜香面前的男人亮出的警察手冊似乎是真的。他看起來約莫三十歲,感覺是一個認真的警察。
「連見都沒見過。」聽我這麼回答,他明顯鬆了一門氣。
「吵死了!」日比野一臉不悅。
「我啊,」日比野仍用目光追著那個姓田中的男人,「每次看到那個傢伙,就覺得自己還算好的了。」
「聽說他一出生,股關節就有問題了。他走路的樣子很難看吧?」
「不過,我喜歡這幅畫。」我立刻補上一句。這句話不是基於禮貌,也不是想要討她歡心,而是出自真心,我非常中意那幅畫。
靜香認識的伊九_九_藏_書藤絕不會搶劫,這倒不是因為缺乏常識或沒有膽量,而是伊藤不會浪費力氣去搶劫,更何況是無預謀的單純搶劫。她認識的伊藤是個正直樸實、沒犯過錯的人。
畫工並不精細,不過也不是庸俗的風景畫。畫本身可以是一朵花、一片藍、一種想象,但說穿了就只是一幅畫。不過,它卻刺|激著某些人,至少是我。它就是那樣的一幅畫。
仔細想一想,這座島沒有與外界交流。換句話說,園山完全沒有受到國外畫家的作品或評價的影響而畫出了這幅畫。
「因為我是稻草人,」他大概是看穿了我想知道未來,在我發問之前就說,「我不是神。」
「那又不是他願意的。」
不管怎樣,日比野的反應讓人一目了然,他迷上了佳代子。
她們笑的方式讓我覺得很不舒服,與其說那是健康的笑容,倒不如說是帶點惡意的笑法。
「咦?什麼、什麼?我也、我也喜歡啊。」突然現身的草薙想必不知道我們在聊什麼,慌慌張張地插嘴道。對他而言,所謂的真實就等於認同妻子百合。
我試著想象一個胖到動彈不得的女人和一個男人之間到底是靠什麼維繫著,愛情,同情,還是一顆奉獻的心和義務呢?
在盡情享用過晚餐之後,草薙開始收拾碗筷。「交給我,包在我身上。」他開朗地說道。
「不,是欠這座島。」
「日比野,我家牆壁這次就拜託你了,已經又舊又髒了。」棕發女子邊說邊發出尖銳的笑聲。「你如果沒有工作,那就正好!」
「知道未來和你是神明明就沒兩樣。」
「可是,如果你手邊的工作不太忙,我想拜託你。」那個叫佳代子的女子說道。
說到會造訪我的人,除了日比野之外應該沒有其他人,然而此刻站在門口的人不是他,是那個年輕郵差草薙,他的身後是茫茫夜色。
「你還在工作嗎?」她說起話來很有氣質,看起來比我年輕,不過也不可能只有十幾歲。
「要不要來我家?一起吃飯怎麼樣?」
「那再見啦,日比野。」
我這才知道,原來稻草人會袒護自己人。
「轟當時如果沒去仙台的話,你的人生就結束了。相反的,來這座島等於是救了你一命。」
「啊,有件事情雖然無關,」城山臨走前說,「但你有沒有聽他說過以前的事?像是小時候的朋友之類的。」
她放心地吐了一口氣。這時,心情放鬆了下來。
奇怪的是,剛才那兩名高個女子對日比野的態度,像極了他現在的態度。她們藐視日比野,日比野則瞧不起腳部有殘疾的田中。難道這世上就是像這樣來排序的嗎?
「我跟他說過話了,嚇了我一木跳。在我們的世界里,沒有人相信稻草人會說話。」
「其實,我不太懂畫的好壞。」聽到我這麼一答,她露出遺憾的表情。
草薙痛苦地扭曲了表情。「在那之後,園山先生就有點……該怎麼說呢,變得怪異了。」
我在稻草人四周摸了一圈,尋找騙小孩的機關。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身體被摸得發癢,我總覺得稻草人的嘴邊發出了笑聲。
百合小姐從廚房回到飯桌,脫下擦過手的圍裙仔細疊好,坐在我正對面。三人到齊,開飯了。
總之,她們對日比野的親昵態度,有點像在嘲笑鄉下青年,感覺像是要伸手幫助懷才不遇的少年,卻只伸到一半,又像是在戲弄被遺棄的小狗。
我去過明信片上的那座山丘,雖然它其實很小,但視野良好。我問這裏的朋友這座山丘叫什麼名字,對方說沒有名字。我這才知道名字並沒有多大的意義,你不覺得嗎?
前略。好久不見。
她大概以為我瘋了吧,說不定會把明信片撕碎丟掉。確實,她的生活中不需要一名瘋子。
伊藤搶劫便利商店未遂,遭到警方逮捕被押上警車,卻趁著警車發生車禍之際逃逸。
不同深淺的藍色躍然于畫布上。
園山家裡一片寂靜。百合站在走廊上,不知道該往哪兒走。隨便左轉走到底,就看到一扇陌生的門。她怯生生地一拉,門似乎原本就半敞著,所以不費吹灰之力便進了房間。
她倒抽一口涼氣,但九-九-藏-書已經太遲了。年紀還小的百合也知道自己做了一件難以挽回的事。她望著畫布,紅色在寶藍色的畫上顯得格外突兀。
兩人幾乎同時說道,然後就離開了。這兩個不同類型卻同樣年輕貌美的女人,散發出一股柑橘香揚長而去。
草薙消失在廚房裡,或許是幫不上忙,馬上又被趕出了廚房。
「請務必找我。」他馬上改變了語氣。
「很棒的一幅畫啊。」
草薙說:「因為那個曾根川先生也是從外面來的。」
「百合好像也有很多話想說。」他愉快地笑了。
當時百合才八歲,因為想看園山的畫室,所以從他家的後窗爬進去。百合曾經吃過園山夫人做的蘋果派和水果塔,卻沒看過園山作畫的地方,所以很亢奮,心想今天正是瞧個過癮的好機會。
「你指的伊藤是?」她先行確認。仔細一想,公司里的系統工程師里就有好幾個同姓的人。
「因為小時候,我們是鄰居。」她似乎不太想提這件事。不過,在我表示感興趣后,她還是說起了她與園山先生之間的回憶。「在我還很小的時候,曾經隨便地跑進園山先生的家。」
我邊聽邊覺得自己重新認識了日比野,他似乎不是那種會體會別人心情的人,但也不是單純的笨蛋,他擁有想象力,懂得感恩。
不可以把房間弄成這樣吧。百合猛一回神就感覺已經置身於遊樂場了。當她人步走向畫布時,不小心踢到了顏料罐,她嚇了一跳,看了看腳底,容器正要倒下去。她一想到地板被染成一片腥紅,就嚇得臉色發白,趕緊伸手扶住那個顏料罐。
「他說的話都是相反的,他的腦袋肯定左右顛倒了。」
接下來,她做了一件錯事。她想移動畫布的位置,於是伸手摸了畫布下面。因為她的手沾到了剛才那個顏料罐里的紅漆,畫布上理所當然地留下了紅色痕迹。
室內並排放著好幾塊畫布,其中多半畫了圖。四周五彩繽紛,宛如一座兒童遊樂場。潑灑在地上的藍色顏料和塗抹在牆上的黃色顏料,讓這個房間感覺更像兒童遊戲室。
「當時如果轟沒有經過那裡,你應該馬上會被抓走吧?」「如果那樣,我的下場會怎樣?」
靜香不禁皺起了眉頭,看著城山。
這句話說得強而有力,甚至可以說是頑固,我知道不管再怎麼交涉都是白費工夫。不過話說回來,我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問那種問題。或許我希望他一口咬定城山那種壞人會受到天譴。
「你在這裏站了超過一百年^嗎?」
他指著一名中年男子。男子的個頭矮小,瘸著一條腿。
「你是來送信的嗎?」我大概還沒睡醒。
「聽說園山太太是被殺死的?」我不想避開這個話題,於是說了出來。
「擔心你會不會餓肚子。」草薙說完,咧嘴一笑,「百合很體貼。」他彷彿是在說自己的優點一般。
我就像被人忽略的空氣,站在一旁聽著三人的對話,不過倒是掌握了幾件事。
如果要徹底搜查,我應該抱住稻草人的身體,將他從地面上拔起。我是不是應該分解他的頭部,檢查他為什麼會發出說話聲?裏面是否藏了小型麥克風?但是我沒那麼做。不管怎麼想,稻草人講話的聲音發自於臉部,而且我不想變成狂妄自大的學者,聲稱這世上沒有非科學性的事物存在。
「我很後悔。」我沒有佯裝瀟洒,馬上承認,「我只是想嘗試一次自我放縱的滋味。」
「是啊。」草薙喝了一口奶油濃湯。
「這座島上也有類似的年輕人,不過和他比起來算是小巫見大巫。」
「幸會。」百合小姐的咬字清晰。白皙的臉上,烏黑的柳眉格外顯眼,看起來意志堅定。
這是一幅不折不扣的原創作品。
日比野彷彿看穿了我的心事,接著說:「拖著那條腿活下去就是殘障,他不就跟背著重物奔跑的馬匹一樣嗎?」
「棒極了!」夫人點點頭。
「話雖如此。」
「他沒來我這兒。」她隱藏內心的騷動回答道,並說與他分手之後就再也沒聯繫了。
「因為他不是這座島上的人。」
―陣敲門聲吵醒了我。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我不太九*九*藏*書相信交情不深的男人邀我會有什麼好事,而且這座荻島有太多令人費解的事。而且我怕一走出這屋子,又會遇到更多令人頭痛的事情。
「我也喜歡這幅畫。」我總覺得百合小姐這個時候才對我敞開了心扉。
結果,我一腳踩進Converse球鞋,跟著草薙走了出去。要說為什麼?因為我肚子餓了。
顏料的氣味刺鼻,百合用袖子捂住口鼻。
「欠那個叫轟的男人嗎?」
「他變得只會說反話。」草薙聳聳肩,「就像機器人一樣,每夭只會做同樣的事情。」
「佳代子小姐!」日比野的冋應很像短促的歡呼聲,臉上的線條變得柔和。
我看著他們小倆口的應對進退,心想,靜香和我的感情就沒有這麼好。我們雖然有過歡樂的日子,但總有冰冷帶刺的玩意兒橫亘在我們之間。我知道是什麼原因,她承認我在感情上是她男友,其他部分則是敵人,一個她絕對不能輸的敵人。因為我不夠堅強,我很軟弱。遇到事情,我只會傻笑敷衍了事,無需生存的理由。對她而言,我肯定是她必須先擊敗的人。
我在半夜醒來。我是在幾點離開草薙家的呢?不過話說回來,我不禁懷疑手上戴的表是否運作正常。時針指著半夜兩點。手錶或許就是現代人的指南針。即使沒有選擇,大家都在電扶梯上,人們還是會在意時間。
「你說話挺直接的。」
她們倆看起來感情很好,擠眉弄眼地不知在交換什麼意見,然後撲哧笑成一團。日比野似乎無意向她們介紹我,我只能無聊地在那邊站了好一陣子。
「這是很久以前,園山先生送我的生日禮物。」
百合畏懼地看著夫人,並且偷瞄了園山一眼。
「我連那樣的事都知道。」看來,他從鳥呀風呀人呀的交談中得知消息的事大概是真的。他充滿自信的口吻也不會令人感到不快。
「我只跟他聊了幾句。」
「好冷的笑話。」
靜香心想,果然是他。她沒有理由否認,點點頭說:「他怎麼了?」
意識比較清醒了。我從床上起身,左右扭動脖子。然後,我寫了一封信。日比野在臨別時交給我一張明信片,明信片的背後印著荻島的風景,一望無際的田園,與日比野一起去過的山丘就在遠方。「要是有優午的明信片就好了。」聽到我這麼一說,他嘲諷地說:「稻草人的照片有什麼意思?」我心想,你管不著。
「那人失去了妻子,整個人完全變了樣。」我知道這麼說很沒禮貌,不過百合小姐的語氣像是在說自己的情人。「伊藤先生見過園山先生了嗎?」
「大概是吧。」我正準備罵他:講話留點口德!但這時日比野卻說:「這個願望我已經實現了。」
他們是一對很親切的夫妻,並不覺得來自島外的我很稀奇,也不把我當成怪人。我覺得表裡如一、為人爽快的草薙和冷靜沉著的吞合小姐真是一對璧人。
畫中用了好幾層深淺不一的藍色。哦,原來是這樣啊,我想通了。或許就像廚師講究味道、短跑健將在意時間一樣,或許畫家思考的正是用色問題,或許這正是他們的使命。
「我提到伊藤先生的事情,百合很擔心。」
收信人是靜香。寫信給舊情人肯定是世界上最窩囊的事情之—了。但要寫給誰,我只想到她跟我祖母。寫信給死去的祖母是不太可能的,基於排除法,不得已只好寫給她。
「好像是那樣。」
然後,我回到了公寓,也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情要做,覺得很疲倦,太陽還沒下山就睡著了。我無法判斷那種疲憊是來自於逃命的恐懼,還是由於在陌生的島上經歷了奇妙的體驗。
「我想也是。」我抬頭仰望天空。漆黑的夜空彷彿在計算時機,要將我包進去。
「比當時更變本加厲嗎?」我的腦海中浮現乘客硬要擠上再也載不了人的沙丁魚電車的情狀。
那不是藍色的花。若真要說的話,是一片像花的藍。
「我可是拚死逃離警車的。」
「大概吧。」
「我是警察,我的工作就是辦案。」城山一臉歉意地笑了。他有一口整齊的白牙。他和靜香事先打過招呼,說可能還會再來打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