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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第五章

「警察的工作頂多就是到處巡邏。」
「知道那種無聊的事有什麼用?」
在我還是上班族的時侯,我經常在上班的公交車上閱讀推理小說,因為推理小說比程序設計指南更能讓我轉換心情。在小說里出現的偵探角色,並不是為了防止命案發生,而是為了解開案情所設計的。案情雖然會水落石出,但終究救不了任何人。靜香曾經搶走我看到一半的小說,然後發表高論。
我又想起混沌理論。所謂的混沌,基本上是由「單純物質」的組合所引起的。優午的頭部位於脊柱頂端,聚集了許多「單純物質」,泥土、果實、蟲子,還有日照,或許剩下來的就是組合。
原來如此,說不定他很想一窺人類的內心。所以,我老實告訴他:「我覺得自己毀了,我覺得一切都完了。」
再沒有比被吵醒更令人火大的了。所以那天早上,當有人粗魯地敲門吵醒我時,最先湧上心頭的就是滿腔怒火。陽光從窗戶照射進來,藏青色的窗帘沒拉上,白色的光線照到床鋪。
「你去騎自行車吧。」
「你寫明信片給她了嗎?」
手臂部分被粗魯地扔在遠處,連用來固定的繩索也被隨意割斷了。不,與其說是隨意,不如說有仔細切割的痕迹。繩索本來就綁得很緊,而那些超過一百年的繩索好像被鋸子之類的工具割斷了。
「剛才那個姓小山田的刑警是你朋友嗎?」
我突然想到一事,於是從玄關走出去,繞到公寓後面一看,發現那裡設置著一個電箱,看起來像黑色骰子,也像鐵箱,形狀就像放大的汽車電池,箱子上面嵌入晒衣夾般的電線端,那讓我想起自己還在當系統工程師時使用的那台故障頻頻的伺服器。
「你知道是什麼嗎?」我怯懦地繼續發問。
稻草人久久不發一語,最後還是回答:「我不知道。」
一路上幾乎沒有路燈,我迎著冷風踏上歸途。回去的路不難走,只不過我天生就是個路痴,完全槁不清東西南北。頭頂上的夜空宛如大海般遼闊深邃。
身旁的日比野湊了過來。
我看著那根木頭,那原本是一個可以預測未來的稻草人。我發現在優午頭部的位置有一些奇怪的傷痕,那是無數個細長的洞,在木頭表面布滿了綿密的割痕,精細到令人無法想象的地步。我原以為那是自然形成的倒剌,仔細一看卻發現那些美麗的傷痕是人工所為。
「伊藤。」他向前傾倒在玄關口,氣喘如牛地說,「優午被殺了。」我的睡意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跡,趕忙穿上床邊的鞋子。
「剛才那個人是警察?」那男人離去后,我問道。
「你說蟲子是什麼?」
這時,我感覺稻草人彷彿微微一笑。我和優午之間的空氣輕柔地流動著。「請寄出明信片。請不斷地給她寫信。」
「知道未來並不太有趣。」優午顧左右而言他,不回答我的問題。相反,他問道:「你見過田中了嗎?」
我側眼確認枕邊的明信片,思考優午的事。身邊儘是一堆令人無法相信的事情,但是我已經習慣那個會說話的稻草人了。人是一種習慣性的動物,也是容易厭倦的動物。人們無所事事地活著。年輕人閑來沒事就會呻|吟:「好無聊啊。」諸惡的根源不就是人們太閑了嗎?
「你還不能回仙台。」優午突然那麼說,「你暫時得待在這座島上。」
「就像名偵探一樣。」我低喃道。
日比野露出不悅的表情:「從小認識的。」
「是啊,說不定到處都有。」就連我也曾經以搶劫未遂https://read.99csw.com的罪名遭到過逮捕。
優午被殺了。
這真是凄慘的景況。優午,或者該說是原本構成優午身軀的材料,說不定也算是稻草人的腿、脊柱,那根粗大細滑的木頭被人拔出地面,丟在一旁。原本它好像被深深地埋在土裡,木頭上有一段頗長的泥土痕迹。
「咦?」
「你們是兒時玩伴啊?」
彷彿四周只剩下燦爛的白色陽光。
果然不出我所料,她們是一對雙胞胎。「日比野似乎對那個佳代子小姐有意思。可是,那對姐妹好像在耍他。」
「他很像狗。與其說是good,不如說是dog。」
「鳥的故事?因為你是稻草人?」
優午是否發出了慘叫聲?當他既逃不掉又無法反抗,站在這塊水田裡任由兇手宰割時,究竟在想什麼?
人群中有幾張見過的面孔,郵差草薙帶著妻子百合小姐站在一旁。
「要去救他!」優午的語調聽起來像是在命令我,「要是遇到那種情況,一定要救他。」
當時,我驚呼了一聲,我有一個單純的疑問。我和日比野面面相覷,他似乎也想到了同一件事。
「就可能性而言,未來也分成會與不會兩種。」我愕然地想,他簡直就像個標準的政客,總是避免正面回答。
我皺起了眉頭。我連那是國名還是人名都搞不清楚。
「靜香過得好嗎?」
原本以為總算開始習慣這座島,沒想到島上的情況卻在一夜之間有了重大改變。事情似乎發生在萬籟俱寂的夜裡,我睡到不省人事之際——
「這是器物毀損。」鼻樑筆挺、五官深邃的男子板起臉孔答道。
我走進岔路,環顧四周,看見遠處有個人影,一個弓身前進的身影。我眯起眼睛仔細一看,馬上就認出對方是我白天見過的人,他是園山先生。
他那端正的五官,我越看越覺得像武士。他的口氣是在向朋友尋求建議,雖然日比野覺得他很煩,不過他好像沒有對口比野敬而遠之。
「能夠預見未來的稻草人也有不知道的事?」
稻草人沒回答,彷彿回答我也沒好處。雖然我對他隨口說說的語氣略感光火,但還是懷疑,有一天我會想回到有城山在等我的仙台嗎?
「警察幹嗎問我意見。」
走出屋外,日比野拚命奔跑,我也跟在他身後。
大半夜的,他在做什麼?日比野說過,園山每天會在同一個時間做同樣的事情。我看眼手錶,凌晨三點,我目不轉睛地盯著園山遠去。
「這個溝槽挺複雜的。我原本以為是年輪,但皆定不是,因為遍布整根木頭,就像是布滿人體的神經。」
「還有一個叫櫻的人吧?」我探試性地問道。
日比野從優午原本站立的位置往下看,那裡有一個直徑約十五厘米的洞,一根木頭曾插在那裡長達一個半世紀之久。
「這一點請你自己確認。」
「日比野,你覺得怎樣?」
我不知所措地回應道。優午接著問我被警察逮捕的心情:「當你知道那個警察剛好就是城山時,你心裏在想什麼?」
廚房裡有冰箱,裏面放了白天日比野送我的草莓。我突然很好奇這座島的電力究竟是從哪兒來的,很難想象在這座被遺忘的小島的某處還有一座發電廠,電力沿著電線分送到每戶人家。這裏就算不像霞島和千鳥島那麼偏僻,應該也相去不遠。冰箱後面的插座形狀,和我平常看慣的略有差異。
「我知道那是什麼,但又不能確定那是什麼。」隔了一會兒,優午非常沉穩地回答,一個如九九藏書同謎題般的簡短答案。不過,我隱約能夠理解。好比說,水果的形狀和顏色,就算優午知道原產地,也不知道水果的味道,因為他沒辦法吃東西,即使他問我好不好吃,他自己也無法用舌頭品嘗。一知半解指的就是這個意思吧。
「那對姐妹看起來很漂亮,不,人們往往是殘酷的。」
「你很後悔吧。」優午的嘆息彷彿不是為了我一個人,而是為了全天下的人,「你後悔了,然後打算怎麼辦?」
我回到房間,從冰箱里拿出草莓在床上吃。
我纏著他詢問日比野的事:「白天我見到了一個叫佳代子的人。」
我聽到警察兩個字,心頭一驚,馬上想起城山。
我接著看頭頂,也就是木頭頂端。那個年輪也很奇怪。
「不見了。干下這件事的傢伙帶回去了。」他的說法是「干下這件事」。兇手將稻草人拔出地面,分屍后棄置不管就走了。
「喂,小山田。」日比野突然朝著一名身穿墨綠色夾克的男子叫喊。
溝槽里附著泥沙,還有小果實及幾片稻殼,泥沙斷斷續續地從溝槽里掉落。
「什麼?」
我腦中浮現出另一個想法。蟲子的動作應該是基於反射動作,而且相當敏捷,不正符合大腦的運作嗎?
「你去問優午啊!」日比野冷淡地說道,「你不是一直在看轟大叔帶回來的那些很難懂的書嗎?這時候就動動腦吧!」
我湊近一看,撫摸木頭表面。驚人的是,原本以為的傷痕竟然是小小的瓣膜。我試著輕輕翻動,裏面是空洞,好像是氣孔,氣孔上還黏著瓣膜。
「這蟲是怎麼回事?」日比野也發現了小蟲,不快地說道,然後撥掉它們。有些蟲子鑽進褶縫裡,有些則飛走了。
優午好像要讓我安心似的說:「應該挺好的。」旋即又說了—句令人擔心的話,「至少目前很好。」
水田裡形成半圓形的人牆,大概有二三十人。每個人不是驚訝地合不攏嘴,就是垮著一張臉茫然佇立。
「或者應該說是死了也好,我無法判斷自己做的事是對還是錯,我想乾脆一了百了。如果當時附近有高樓大廈,說不定我就爬到屋頂上去了,但是能不能從那裡跳下去又是另一回事。」我想用自己的生命去逃避難以應付的現實,併為自己犯下的罪行贖罪。
「不知道。」除非真的遇上了,不然誰會知道。
器物毀損真是說得一點兒也沒錯。一個稻草人被拆得四分五裂,不過是物品被弄壞罷了。不過,那是就法律上而言,在情感上又是另一回事。
「時候到了,伊藤先生自己就會覺得『該回去了』。在那之前,你必須待在這裏。」
我看見一座尖塔,好像一隻在夜色中悄然佇立的長頸鹿,那是監視塔。此時我才好不容易掌握了前進的方向。與其說那是一座塔,倒不如說像守衛。為什麼那座塔到現在都還好好的呢?這一點也令人匪夷所思。
他說,法律上就是這麼規定的。我覺得這句話說得言不由衷,恐怕他也無法承受優午死去的打擊吧。
「你真會說話。」優午嘲諷地說。
「可憐?」
日比野如此說道。
「她會回信嗎?」
所以,他才會在命案發生前絕口不提未來,他不要阻止命案。
「你知道這位名偵探為什麼會出現嗎?是為了我們啦,他是為了拯救故事以外的我們才出現的。好蠢!」
小山田離開了現場。我定定地看著日比野,他臉上帶著落寞的表情走向別處。
「咦?要待到什麼時候?」
日比野所言不假,優午倒在那裡。https://read.99csw.com我無法判斷倒在那裡的說法恰不恰當,但是優午就是倒在那裡。
「是你啊?」對方回應。他看起來跟我們差不多年紀,但是站得比我們直挺。
「這個洞是什麼?」我問,日比野沒有回答。
我起床開門,衝進來的是日比野。他大口喘著氣,肩膀劇烈起伏。這裏的確不是我家,但毫不客氣闖進來的他還是很惹人厭。
「他告訴過你奧杜邦的故事嗎?」
我們從頭到腳凝視著構成稻草人的木頭,原本蓋在他頭上的布巾掉在附近,卻遍尋不著布巾里的球形物。
我想起祖母去世前住的醫院。當我趕到醫院時,她己經走了,靜香在醫院的停車場等我,所以只有我一個人進入病房。病房裡的白色牆壁看起來更加潔白。那種白,宛如一切又回到初始,就像白紙般潔凈。我後悔沒能和祖母說上最後一句話。「你祖母臨終時說……」告訴我那句遺言的護士露出一種匪夷所思的表情,要是親耳聽祖母說那句話,我大概就不會搶便利商店了吧。
「謝謝你誠實告知。」我並沒有受到太大的打擊。犯罪的人會被逮捕,這是理所當然的。足球選手用手碰球會被判犯規,教練毆打裁判會被趕出球場。就是這麼回事。
我冋頭轉身,回到大伙兒站立的地方。
我走到滾落的木頭旁蹲下,沒有人有意見,也沒有人來阻止我。日比野在我身邊彎下腰,含糊地說:「優午被分屍了。」
我在黑暗中眯著眼睛,隱約看到遠方山丘的輪廓。我數度停下腳步,心想乾脆就地過夜,但還是下不了決心。
「是啊。」
我望向窗外,看得到月亮。月亮發出朦朧的光芒,幸好那跟我知道的月亮形狀一樣。
「是二十億次。」小山田說道,「而且不只是人類,聽說哺乳類都一樣。」
「到處巡邏?」
「good的意思嗎?」
最後,我提出了心裏的疑問:「我聽說這座島上少了什麼。」優午似乎就此沉默。
日比野彷彿在說自己有那個權利似的,撥開人群前進。我雖然覺得這種行為很厚臉皮,不過現場並沒有人生氣,大家都認為現在不是動怒的時候。此外,還有不少人從田埂上望向這裏。我逐漸感染了圍觀島民們身上散發的凝重氣氛,他們簡直就像失去了活下去的指針,說不定這就跟在森林里失去指南針的情況一樣。
「你連這種事也知道?」
「怎麼可能。」日比野臉上絲毫不帶客氣或害羞的表情。
稻草人陷入了沉思,彷彿腳底下有一塊地方會把語言吸走。
我也認為這個見解很有意思,名偵探總是站在比故事高一級的位置。這麼一來,優午肯定也是站在相同的地位,或許他不是為了拯救我們的故事,而是為了處於更高層次的某個人而存在。
「警察真是不知變通。」日比野皺起了眉頭。
「我不是喜歡看書,我只是想獲得資訊。」小山田如此回答。他這麼一說,那張刑警的臉也帶了幾分知識分子的氣質。
「假如有人想跟伊藤先生一樣,從屋頂上跳下去的話,你會怎樣?」優午彷彿在出謎題似的突然問道,「假如有人無法判斷自己做得對不對,想要跳樓的話,你會怎麼做?」
這跟我知道的警察辦案完全不同,簡直就像是演話劇或鬧劇。不過他說得沒錯,只要優午在,就可以知道兇手是誰。
「這是腦子的皺褶?」日比野嗤之以鼻。
「你覺得日比野這個人怎麼樣?」優午接著問道。
「伊藤,你知道人類直到死亡為止,脈搏一九*九*藏*書共會跳幾下嗎?」日比野問我。
稻草人稱呼我時還加了敬稱,對荻島的居民卻是直呼姓名。我察覺到一種肉眼看不見的近乎同伴意識的東西,這令我有一種疏離感。
「不是不知變通,我也很難過,但法律上就是那麼規定的。」他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穩重,胸膛厚實、背脊直挺。或許是那眼神令人感覺誠實,我覺得他像個武士。
「有時候有用。」
眼前不見路標或標識,我徹底迷路了。有好幾次,我一腳踩空,踏進了泥土中。我的視力不佳,一到晚上視線就變得模糊,我應該事先問一下優午回去的路線的。
「明信片已經寫了,在猶豫要不要寄出去。」
「就像人的腦袋。腦子有很多皺褶,對吧?這個溝槽就像那個。」
「什、什麼意思?騎自行車?什麼時候?」
「或許無關,我只是希望你也聽聽。奧杜邦的故事很有意思,我喜歡和鳥類有關的故事。」
也許稻草人嘆了一口氣。「我只能預測未來的事情,並不能了解人類的心情。所以,我對人類的心情非常感興趣。」
「這座島上也會發生命案?」
我問道,這裡有非做不可的事嗎?成為無業游民之後,我還是在意自己的職責。我並不期待優午回答,不過他馬上說:「自行車。」我聽了頗為驚訝。「騎自行車。」
「你覺得怎樣?你覺得優午是被誰殺的?」
在我的印象中,日比野看起來沒那麼可憐。說起來,他甚至給人一種隨性的感覺。儘管如此,我聽到優午說這句話的一瞬間,卻覺得日比野很悲哀,真是奇怪。
「忘了。」我雖然裝傻,其實對於當時的心情記得一清二楚,我想乾脆被車輾死算了。
「大概見過吧。」應該是我在市場里看到的那個體型瘦小、腳有殘疾的男人。
不,與其說是年輪,不如說是溝槽,一些錯綜複雜的溝槽。到底是年輪發生了變化,還是根本就不是那麼一回事?我將食指伸向溝槽,摸到許多細小的紋路,粗糙的觸感類似晒乾的葡萄柚切口。
稻草人稍微想了一下,說:「日比野其實也蠻可憐的。」
我感覺得出來他在撒謊,稻草人在瞞我,他不可能不知道。「要是回仙台的話,我應該會被抓吧?」我改用具體的方式發問,於是優午開口這樣說:「一定會吧。」
優午的語氣聽起來很遺憾,我無法再追問下去。
「警察不調查這件事嗎?」
「是啊,如果櫻事先發現的話,就會斃了兇手。」他接著說,但不知道櫻是以什麼標準槍決人的。
我眯起了眼睛,心想:這是嘴巴嗎?就跟笛子的原理相同,風一通過洞,瓣膜振動發出聲音。細微的振動造成顫動,瓣膜一顫動,就會發出聲音。稻草人會不會分別用這些聲音講話呢?我想連自己都傻掉了,騙人的吧?
「不知道。警察現在大概也慌了吧,以前只要四處看看就好,現在卻失去了優午這個依靠,這就跟失去一家之主的家庭成員一樣,大家必須討論接下來的生活方式,像是母親負責顧店、長男處理農務。哎,應該要調查誰對優午下毒手,但就連兇手是誰都不知道啊。」
「哦,那對雙胞胎姐妹啊。」優午彷彿也是島上所有居民的監護人,「還有一個吧,她叫希世子。」
原本穿在優午身上的T恤被揉成一團,沾滿了泥土,就像一塊臟抹布。
回到公寓之後,我無法立刻入睡。
「電流的替代物。到處竄動的蟲子刺|激腦部,讓人腦運轉。」
「蟲子幹嗎住在神經裏面?」
這是怎麼鑿開的九九藏書洞?木頭本身頗有厚度,這是用錐子耐心雕出來的,還是用刀子不斷地削出來的一個個洞呢?不論是何者,肯定都是一項曠日費時的工程。
稻草人似乎有點高興:「他的確長得有點像狗。」
「很多啊。」日比野坐在圓木長椅上,上半身前傾,彎腰撿起腳邊的石子把玩,「竊盜、搶劫、強|奸、殺人、車禍,這些事—定到處都有吧。」
「人類的腦子有神經的電流和腦內物質在流動,藉以進行思考。小蟲說不定就是負責那項工作的。」我邊說邊覺得自己的話很愚蠢。
我學日比野站著看那個洞,一想到優午一直站在這裏,眺望比遠方山丘更遙遠的未來,我就有一種不可思議的感覺。
「天曉得。」
「這麼一來,就會平安無事嗎?」
「對了,放在上面的那顆頭跑到哪裡去了?」脊柱上面原本有個球形物,那塊沾滿泥土的布巾掉在地上,但是沒看到裏面的東西。
「優午為什麼沒辦法預測自己會被殺呢?」
「喂,日比野。」背後有人出聲,我回頭一看,是小山田。
四周真的是一片寂靜。藍色的景緻,風,吹拂著我的發,搖擺著低矮的雜草,寧靜讓我聽得出神。就算月亮從天上隕落,大概也只會發出硬幣滾落的聲音吧。
「一旦發生命案,警察首先跑到優午跟前詢問嫌犯的名字,接著只要揪出那傢伙就行了,不是嗎?他們的工作頂多是在案發時掌握誰在哪裡而已,也就是到處巡邏。」
「你的未來分成寫明信片和不寫明信片兩種。未來分成許多叉路。」
「奧杜邦是美國人,全名是約翰·詹姆斯·奧杜邦。一百多年前,他出版了一本自己畫的鳥類圖鑑,書名是《美洲鳥類》。」我是見到了那個叫田中的男人,但是連聲招呼都沒打。「這件事跟我有關嗎?」
「是吧,像那種事情就算不知道,還是可以活得好好的。但是這個小山田竟然告訴我書上寫著是多少下,還嘲笑我沒知識。」
定定地看了好一陣子,我才發現木頭表面的傷痕,也就是樹皮的瓣膜隨風輕輕晃動。
「簡直亂七八糟。」日比野說道。
「知識分子」和「武士」不會相互矛盾嗎?
我開始理解日比野的孤獨了,或許「共鳴」是最貼切的詞彙,孤獨肯定是從藍色夜空降臨在我身上的。
「你想死嗎?」
「他是個值得信任的人嗎?」
「這傢伙是怎麼了啊,該輪到你們出場了吧?」日比野一副高高在上的語氣。
「他,」我頓了一下,思考後說,「他很好。」
幾隻小蟲子陸續從那個年輪里爬了出來,我慌張地「啊」了一聲,縮回手指。大約有二十隻長得像金龜子的昆蟲,一面撥動槽里的皺褶,一面探出頭來。我原本以為裏面只有果實,沒想到還夾雜了蟲子。
接著,我明知就算請他告訴我眼前的事也是枉然,但還是提出了要求:「就你現在知道的範圍也好,能不能告訴我什麼時候可以離開這座島?還有,我若回到仙台會怎麼樣?我該怎麼做才好?」我在懇求他的同時,察覺到這一百多年來一定有許多人重複問他這種問題。「請你告訴我,我會怎麼樣。」大家一定反覆逼問他、懇求他,甚至跪下來哀求他。
「這是頭。」我如此低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