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七章

第七章

「我不是在責怪你。」
「不是?」
「優午從前這樣說過。」田中的聲音逐漸哽咽。
「剛才那張鴿子圖是轟弄到手的嗎?」
「是啊。」說完,德之助離開了水田。
「那,我馬上回去拿,啊,你也要回家吧?」
「不是,他說我還不能回仙台。」
這種說法再度讓一旁的我感到不快。
「正版是實體大小,這是縮印的影本。」他在我們面前攤開那張紙。
日比野在路上告訴過我,田中無法外出工作,靠在家裡接代寫書信的業務過活。田中家是一棟兩層樓的木結構建築,蓋在一塊像是由善心人士捐贈的狹窄土地上。房屋後面有一片樹林,屋裡的榻榻米也許會因為濕氣而發霉。這種環境住起來應該不舒服。
「不是那個櫻花,你不是介紹過一個叫櫻的男人給我認識嗎?」
「他們沒那麼做吧?」我也預料得到結果。
祈禱這兩個宇立刻鈷入我的腦海中。
「家裡有什麼衣服嗎?」
「可是,他應該可以找人幫忙預防,好比說我們倆。」他的眼神閃現出一絲光彩,說:「我們嗎?」如果真是那樣,日比野或許會感到驕傲吧。「可是,我們毫不知情。」
「關上大門!」田中叫道。日比野像個聽話的家臣,火速關上大門。大概是因為出口被堵住,鴿子開始往上飛,停在玄關旁的窗帘桿上。田中趕緊抓住它,小心翼翼地把它帶進屋內。
日比野沒說「午安」或「好久不見」,只是舉起右手算是打招呼。
「那倒沒有,很有趣。」
「優午知道自己會被殺,可是自己無法預防。」我說。
「你究竟想說什麼?」日比野不高興地說道。
「是江戶時代吧。」我一說,田中笑逐顏開。「是啊,他在那個時代繪製了精美的圖鑑。」
她緩緩地撫摸稻草人身上的櫸木,又說了一次:「做得真棒啊,我沒看過腳這麼粗壯的稻草人,手臂也很結實。」
「警察一定會抓到兇手。」口比野慌張地回答。剛才還說警察沒用,現在又馬上改口。很明顯,他可是高興得不得了。
然而田中不以為意。「就我看來,筆直走路的你更難看,我最喜歡自己的走路方式了。」
那是一幅美麗的畫作:兩隻鴿子停在枝頭上,伸長脖子以喙交啄。雖然是黑白的,卻比照片更漂亮。「這是奧杜邦的畫作,好像是旅鴿的求愛圖。」
「二十億不是比喻嗎?」
第一個趕來的是小雅,原本鐵青的臉突然漲紅,在田埂上質問田裡的德之助:「你跑哪兒去了?我很擔心啊!」
聽起來有點悲哀。我的腦海中突然浮現出田中和優午對話的情景。一個腿部有殘疾的男人,坐在田埂上和立在田中央的稻草究竟多久聊一次,聊的內容又是什麼呢?
「會變得更坎坷吧。」日比野聳了聳肩,「撇開這件事情不講,優午昨天晚上對伊藤說,奧杜邦的故事值得一聽。」
田中大概是吞了一口口水,稍微頓了一下;「具體來說,應該是不會有那麼一天,說不定只是個比喻。優午說,就算這座島向下沉淪,變得無可救藥,他也不會自責。『我只會為這座島祈禱,』他這樣說。」
「幾十億、幾百億的鳥會絕種嗎?!」日比野似乎打從一開始就懷疑那種鳥的存在。
我們站起來往回走,瘸腿的田中自然落後,可日比野卻不理他,自顧自地往前走。
「優午知道兇手是誰,但是櫻不知道,他不知道犯罪者是誰,你懂嗎?」
人們不斷地獵捕鴿子,擊落之後拿去餵豬。
田中點點頭。「我家養了十隻鴿子、十隻鸚鵡,沒有地方讓人容身。」他板著臉說道。他的嘴邊布滿皺紋,看起來很蒼老。
「不是傳說中的男人。我是不知道島民們從多久以前就開始期盼這位造訪者的,但顯然火家都十分期待。結果大家一看,居然是那種短腿老頭子,再怎麼樣也說不過去吧!」
read.99csw.com他是近代的學者嗎?」日比野明明說自己聽過奧杜邦的故事,居然還提出這種問題,或許他從來就沒有仔細聽過。
「我只是睡不著,明明累得很,卻一點睡意也沒有。不過這種事情很平常吧?」
「畫圖。」
「奧杜邦發現了旅鴿,對吧?」日比野炫耀地插嘴,宛如一名比老師搶先說出答案的得意洋洋的少年。
我們坐在柏油路旁有頂篷的公交車站裡,大紅色的長椅頗具現代感。
大概是平時隨身攜帶的緣故吧,紙條有點變色,但是折得很工整。
「是啊。」日比野是個怪人。「櫻沒槍斃的犯人還有好幾個。」
三天之內,滿天飛舞的鴿群底下必然會出現無數獵人。鴿子數量這麼多,獵殺它們易如反掌,只要朝空中開槍就行了。當時,美國由於人口激增而出現了糧食短缺的危機,旅鴿因此成為重要的食物來源,被殺來食用。然而後來,它們還被視為單純的獵物,陸續遭到獵殺。
「是啊。」田中點點頭。
總之,我想說的是,如果什麼都不做地靜靜等待,櫻也會槍斃殺害優午的兇手吧?
「哼!」日比野沉著一張臉,從長椅上起身,拍拍褲子後面的口袋。
他熱切地對佳代子說:那我們現在就去府上估價吧。就這樣把我扔到了一旁。
那句話鑽進我的耳膜,不可思議地在我心中回蕩。帕托斯基的大屠殺。我聽過這件事,這是人類犯下的罪行,我們一錯再錯。
「沒有人會在胸前掛著一塊寫上了『我是壞人』的板子,無論哪種人,大家都在亦正亦邪的灰色地帶。」
霎那間,氣氛變得有些尷尬。德之助拍了拍稻草人說:「小祿變成這個傢伙了。」
「十隻鴿子,那麼多啊?」
「我問過優午。」我說。
田中繼續說明。約翰·詹姆斯·奧杜邦在肯塔基州發現旅鴿飛過天際。他在書中提到,一八一三年,一大群鴿子黑壓壓地遮蔽天空,變得彷彿日蝕般昏暗,振翅聲不絕於耳,讓人聽著聽著就想睡覺。
「如果失去的東西回來了怎麼辦啊?怎麼辦才好?」
他的話聽起來有些許惡意,就像對聖人抱怨為什麼不替我做點什麼般的愚蠢。
「失去以後不會再回來了。」
「小雅你來寫。」
「沒穿衣服卻很漂亮。」
「是啊,優午死了。」日比野嘟著嘴說道。
「我們再從頭思考一次吧。」當時,我的心情或許像在測試程序,這是釐清程序的所有分歧,試著彙整規則的做法。「優午知不知道自己會死?」
「一大群珍貴的旅鴿。你們覺得人類若發現的話會怎麼做?」開槍射殺!不用說我也知道。
小雅不明白,愣了一下。
「什麼?」
「你不覺得他是因為肢體殘障,自然而然就會喜歡鳥嗎?他誤以為鳥兒會飛就不需要雙腳了。」日比野說道。
「可是,奧杜邦應該料得到旅鴿會絕種吧?難道他也是愚蠢無知的傢伙嗎?」日比野亳不客氣地說道。
我心想,優午到底想問我什麼?奧杜邦的故事和優午自身的死到底有沒有關聯?
「真是難得啊丨」出聲回應的田中不像在挖苦人。他有黑眼圈,眼窩深陷的青黑色眼圈,看起來不像睡眠不足或疲勞,而是日積月累,不容易消失的「大黑輪」。
「不喜歡那個故事嗎?」
「什麼好地方?」她顯得非常生氣,肯定是很擔心。
「這座島會變成仆么樣子呢?」
「這是兩回事吧。」
「這座島會變成什麼樣子?」田中嘟囔道。
「你在哭嗎?」小雅說。
他那熱切的語氣十分可疑,令我無法釋懷,說不定他真的相信那個傳說。那聽起來是個意圖不軌的期望,就像一個走進死胡同的男人,將期望寄托在從天而降的直升機上,祈禱著「放我出去」。他看起來像是悠閑地漫步在這座自由島上,但實際上說不定被關在https://read.99csw.com某個地方。
田中發出「哦」的一聲,歪著脖子,仰望天空,悲傷地眯起雙眼,彷彿對天空的存在感到痛苦、嘆息。「假使這座島和旅鴿有著相同的命運,我大概也只能像奧杜邦一樣看著它毀滅吧。」「幹嗎突然那麼說?」日比野不悅地看著田中。
公交車在眼前停了下來。那是一輛嶄新的公交車,車身漆著深海的藍色,與鄉下的田園風光極不協調。司機誤以為我們是乘客而打幵了車門,等了一會兒才發現我們不是,就直接幵走了。但司機也沒罵我們:「別坐在這裏讓人誤會!」
「他明明知道卻不告訴我們,為什麼?他究竟想不想告訴我們呢?」
「你聽說優午先生的事了嗎?」她的聲音打從心底充滿了恐懼。但是這種優雅又有氣質的說話方式,很難讓人覺得確實發自內心。
我和日比野同時回頭。曰比野提高音調問應:「佳代子小姐。」沒看到希世子小姐。
田中一沉默,四周突然變得安靜了。我想象幾十億隻鳥因人類的獵殺而滅絕,恐怕沒有人思考過這件事吧。人們遲遲未察覺旅鴿逐漸減少,獵人涌至鴿子的棲身之處趕盡殺絕,還自鳴得意。這種行為一再地重複,任誰也沒想到,隨處可見的鳥竟然在一夕之間消失了。
「當優午那麼說時,我覺得奧杜邦的鳥類畫作是在『祈禱』,其中蘊含了對旅鴿的愛。」
田中的話聽起來像詩,但不如詩詞般充滿詩情畫意,感覺像是一把揣在懷裡用來防身的舊匕首。他說,誰也阻止不了旅鴿從世上消失的悲劇。
「它們真的是以億為單位的,一大群一大群地在天空飛翔。」多達二十億隻的鳥群。我試著想象那個畫面,但是沒有成功。那應該是一片鴿灰色的天空。
「旅行的鴿子?」我不假思索地重複了一遍。
我心想,這話怎麼說?
「因為他是稻草人。」我抱著遺憾的心情說,「因為他不能走路,無法抵抗。」
這時,佳代子小姐突然說:「我被選中了。」
「據說旅鴿的肉質甜美。」田中繼續說道,「那就是絕種的原因之一。」
「要嗎?」
「不是,是祿二郎做的。」
「對了,你找到祿二郎了嗎?」
「當然。對了對了,我要收錢的。」日比野彷彿在說一句很瀟洒的話,他微微一笑。我別開視線,因為實在看不下去了。佳代子小姐也禮貌地笑了。
田中在家。我按了按門鈴,走廊上旋即傳來拖曳的腳步聲,過了半晌才開門。
「伊藤想聽奧杜邦的故事。」
「光溜溜的好可憐,一點尊嚴都沒有。」
「是嗎?」
「找我有什麼事?」田中板著臉說道,右腳朝向外側。
「誰也阻止不了。」
「貝拉魯克先生留下來的洋裝,純白的。」
「屋子裡都是鳥,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
我和日比野面面相覷。
「『FOTURE』吧,英文的『未來』。」
「你想見他嗎?」
「就算是這樣,幾十億隻也不可能絕種吧?」我變得也想認同日比野的看法。
「怎麼,你知道啊?」
「聽說是優午跟他提的。」
「一八七八年,在密歇根州帕托斯基的森林區里竟發現了十億隻旅鴿。現在想想,當時還存在著那麼龐大的數量,簡直是奇迹。它們是殘存的珍貴旅鴿,有一群人發現了它們。或許那些人當時認為,應該先捉幾億隻鴿子予以保護。」
「什麼呀!荻島要毀滅了嗎?」
田中似乎對於我們的反應都很滿意,舉起手說:「故事講完了」「優午為什麼會叫你來聽這種故事?」要回去時,日比野忽然問我。
「畫圖?」
「我聽田中說過。」
「就算是,奧杜邦還是會向上蒼祈求。」田中加強語氣,「他曾說一大群旅鴿的『壯麗景觀難以用言語形容』,他一定在祈禱這壯麗的景色永世留存。」
過了一會兒,田中再度出現在玄https://read.99csw•com關處。「正如你們所見,我家到處都是鳥,佔據了整個房間。」
「聽你講得唾沫橫飛,但你見過嗎?之前聽你說的時候我也在想,不就是鳥類圖鑑嘛!」日比野噘起下唇。
「所有人都那麼認為。」田中伸出食指,「因為數量實在太多了,多到讓人們變得遲鈍,認為反正再怎麼獵捕也不可能絕種,就連奧杜邦也沒想到旅鴿會從這世上消失。」
「奧杜邦是一名動物學家,」田中打開話匣子,「生於法國,後來移居到美國,致力於研究鳥類與哺乳類動物。」
「結果就絕種了嗎?」日比野搶先問道。
「優午?」田中一臉見鬼的模樣。說起來,優午已經死了,跟鬼也沒兩樣。田中的表情痛苦,呻|吟地說:「優午死了吧?」看起來像是失去了朋友,痛苦地咬著下唇;也像是一個為了掩飾罪行,死命防衛的犯人。
「雖然如此,可我們還是毫不知情。這表示優午想告訴我們,卻沒辦法做到嗎?還是……」
我決定據實以告,我坦誠昨晚睡不著跑去找優午。不過,沒有提到跟優午之間的對話細節,我只說優午在對話結束時說:「你去聽聽田中說的奧杜邦的故事吧!」
德之助和妻子一起走在清晨的路上,往家的方向走去。
「大概吧。」我一邊回應,一邊想起祖母曾經說過,如果不是得了癌症,她也不會反省。
「灰色地帶,嗯,是啊。」
「大概是瞎貓碰上死耗子吧。」日比野若無其事地說道,「不論是將鴿子摔到水泥牆上的少年、對髮妻施暴的稅務師,還是襲擊路過女子、用剪刀剪開對方的鼻間隔、插入陰|莖的變態中年男子,都是櫻偶然得知再擊斃的,櫻只是碰巧知道,並不會主動緝兇。」
一直板著臉孔的小雅說:「很棒的稻草人。」她赤腳走進田裡,撩起裙擺,走到德之助身旁。「這是你做的嗎?」
我只好側著頭,原來你要說的是這個啊。
「既然如此,為什麼那些犯罪者會被櫻殺死呢?」
「馬莎出生以後就一直待在籠子里。億萬隻鋪天蓋地的旅鴿早在它之前就已經消失了。」
日比野的表情僵了一秒,旋即又和緩了下來。
它們邊飛邊排泄大量糞便。奧杜邦看到宛如地毯般的大群鴿子而深受感動,旅鴿在他頭項上整整飛了三天。
「伊藤是我的朋友。」日比野向他介紹我。
「這隻是普通鴿子吧?」日比野似乎有所不滿,但我老實地說出了內心的感想:「很可愛啊。」
「噢,搞什麼,原來是奧杜邦的故事啊。」日比野出乎意料地冷靜,表情顯得有些失望。
「樂意之至。」
「獵人們蜂擁而至,展開史上最大規模的旅鴿獵殺行動。在一個月內製造了三百噸屍骸。」
「我想要一邊看著櫻一邊死去,你不那麼想嗎?」
「英文的未來是『FUTURE』。」
日比野瞪大了眼:「真的嗎?」
「那是最後一隻旅鴿嗎?」口比野問道。
「人類只有到失去以後,才會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問什麼?」
這時,背後傳來一個女人聲音,叫道:「日比野先生。」
「可能嗎?」
在獵鴿的男人當中時而夾雜著女人。我不覺得他們有什麼可非議的,也不認為他們特別不同,那種人到處都是。說不定如果與他們個別見面,還會覺得他們很親切。
「是啊。」我不得已搭了腔,但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日比野很像在聊自己的朋友。而田中不知何時失去了蹤影。
日比野大概有點懷疑我,他追問說:「伊藤,你昨晚跟優午聊了什麼?」
日比野睜大眼睛,面目猙獰地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阻止不了什麼?」
「誰知道。」他歪著頭,斜眼瞟了我一眼。那眼神不同以往。搞不好他想說,你是最後一個見到優午的人啊。
「接下來不管發生什麼,也只有努力不要再失去吧。」九九藏書田中聳聳肩,他的身上充滿了一股不可思議的力量,「就跟你父母回來一樣。」
「我的談話對象只有鳥和優午。」隨著陽光照射角度的變化,田中看起來時而年輕時而衰老。「優午問我:『你養了鳥吧,鳥也是我唯一的朋友。這麼一來,你就是我朋友的朋友。』如何?他很貼心吧?」
於是旅鴿開始失去了蹤影,滅絕之日不遠矣,它們急劇減少,再也無法恢復昔日龐大的數量。
「如果回來的話怎麼辦?」日比野傻乎乎地反問,像個想用歪理反駁老師的孩子。
「帕托斯基的大屠殺。」田中用這句話代替了回答。
「如何?這裡是個好地方吧。」德之助將沾滿泥巴的手抵在臉上,轉身對小雅說。
「沒有。」德之助回答,他試圖掩飾地說,「既然要讓他穿衣服,我想在衣服上寫點字,家裡應該有筆吧。」
「還有製作標本。他是學者。他的那些畫集結成冊併流傳於世。」說到這裏,田中窸窸窣窣地從口袋裡摸出一張紙。
「奧杜邦只能束手旁觀。」田中又說,「就算他察覺旅鴿會絕種,大概也束手無策吧。」
我整理思緒。優午說得出兇手的名字,但是櫻什麼都不知道。他偶然遇見某人,覺得有必要動手就開槍殺人,難道就這麼簡單?我之前直接把櫻歸類為正義使者,或許我的想法錯了。
「你要寫什麼?」
「為什麼?」
「真是糟糕透頂。」日比野如此回應,語氣跟平常完全不同。他還裝出深思熟慮、風度翩翩的模樣,那彆扭的樣子害我差點笑了出來。
「問我的未來會怎樣。我想知道,如果回仙台的話,能不能安無事。」
「現在不是春天。」
「知道啊。」日比野說道。
「是啊,我拜託轟的。」只有在提到這一點時,田中顯得有點彆扭。「那傢伙果然知道這幅畫,這件事從一幵始就錯了。」他低聲說道。
「我之前告訴過你吧?」田中露出不悅的表情,然後說,「是十九世紀,很久以前的事了。他還留下了《美洲鳥類》和《美洲的四足動物》等畫集。」
「可以看到山丘,還看得到從對面髙山升起的日出,離森林也近,還有鳥。」
我看見田中的臉色刷地變白。「幹嗎突然要聽?」他皺起眉頭。
兩人接著聊起了優午的事,我又被晾在一旁。他們聊到一半,佳代子才注意到我,日比野只是勉強答了一句:「他只是普通朋友。」
到底是什麼事呢?我皺起了眉頭。日比野立刻高聲說:「當然啰。佳代子小姐是老天選中的美女。」
「可是,這會不會跟優午的死有關呢?」
「還是?」
「櫻和優午是截然不同的人。」他說。
「鴿子。」我爬起來拍拍屁股說道。「嗚——嗚——咕——咕。」日比野古里古怪地學起鴿子叫。
「有那麼慘嗎?!」
「這樣啊,伊藤也拜託優午啦?」他高興地說道,「曾根川根本對這種事不屑一顧,認為這世上沒有會說話的稻草人。真有趣啊。同樣是外面世界的人,有的笨蛋相信,有的白痴卻懷疑。」這麼說的話,兩者不都是笨蛋么?!
兩人走到田埂上,並肩而立。從外面再次眺望,稻草人抬頭挺胸地站在田裡,站得真挺直,令人賞心悅目。
「除了對旅鴿的屠殺,大部分的動物目前正瀕臨絕種。」田中說道,「我不曾踏出這座島一步,完全不知道外面的情況,但是轟帶回來的書上說,動物正在陸續絕種。」
「在一九一四年絕種了。」田中的表情依舊認真,「據說是這樣。」
「沒關係,發生了優午先生的事,過一陣子也沒關係,等平靜下來再麻煩你好嗎?」
「想吧。」或許日比野只是想那麼相信。
「什麼怎麼辦?」
田中敏捷地雙手一撐,也站起來接著說:「一九一四年,被稱為最後一隻旅鴿的馬莎在俄亥俄州的動物園裡死了。」
這時候,屋內傳出振翅聲。正當我感九九藏書覺聲音就在不遠處時,日比野發出「啊」的一聲。有一隻鴿子從田中背後的走廊朝玄關處筆直低飛而來,速度不快,卻嚇了我一跳,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旅鴿。一群二十億隻,遮天蓋地的飛鳥。」
「虧他還是大名鼎鼎的鳥類學家,到底在幹什麼?!」
日比野或許有一張狗臉,但理解力很差,反應慢半拍,腦袋也不太靈光。
「做稻草人。」德之助答道。他正在水田裡豎立那個稻草人。削得很漂亮的木頭尖端因為重量的關係,馬上陷入了地面。德之助小心翼翼地將稻草人筆直地插入地面。不可思議的是,即使沒有特別費勁,稻草人還是沉甸甸地沒入地面,在適當的高度停住,一點兒也不搖晃。
「對了,佳代子小姐家的牆壁一定要粉刷吧?」日比野說。
「優午死了。」隔了一會兒,日比野像是確認似的說道。
「不,我現在想到了。你說那個叫櫻的男人會收拾壞人,既然如此,殺害優午的兇手不就是他制裁的對象嗎?」
「邁向悲哀的結果。」
「人人荷槍實彈。」奧杜邦似乎也在書上如此記載。
「上回我講的時候你也這麼說。」田中好像覺得很麻煩,「你給我聽好了,一百多年前,沒有人想過描繪精細的鳥類圖,而且是實體人小的素描。他喜歡鳥,也喜歡大自然吧。光是欣賞那些畫集,就讓人感到溫暖。」田中說得入神。「啊,好美的畫集啊。」
「如果不是這樣,說不定他已經告訴我們了。」我說。
「旅鴿的繁殖力低。」田中自言自語地低喃。它們會絕種有兩個原因,「旅鴿大量地群聚,才能繁衍後代,所以一旦人們展開屠殺,它們下一代的數量就會急遽減少。」
「破億的數量,幾乎算是無限大了。」我說。
「有沒有可能,優午把自己的死訊通知了我們,但我們沒有察覺。」
「替他穿上衣服吧。」小雅望著德之助微微一笑。
「奧杜邦去世后的第六年,一八五七年,俄亥俄州提出了保護旅鴿的法案,結果卻遭到駁回。你們知道為什麼嗎?」田中淡淡地說道,不時吞口水停頓一下。「因為旅鴿的數量實在太多了,好像有人在報告中提到,一般的獵殺方式根本不會造成威脅。奧杜邦在那之前也提出過類似的看法。」
此時,屋裡傳來鴿叫聲,彷彿正在證實這句話似的。
「你和優午的感情好嗎?」
「優午什麼都沒說嗎?」
我是不知道捉鴿子多費力,但是田中滿頭大汗,一臉疲態。「這樣的話,我們到外面去吧。」日比野指著玄關,「不過你最好還是別走動,拖著一條腿也不好看。」
田中不打算請我們進屋,說是家裡被鳥弄得髒兮兮的。這個說法很詭異。「被鳥?」我一問,日比野比對方更先開口:「田中是鳥痴。」
「二、二十億隻?」我瞪大了眼。
「那個好。」
「很奇怪嗎?」
「真是啰唆的老頭!」
「你還記得呀?」
「櫻。」我說。
上面畫著一對鴿子。
「一定還有幾個漏網之魚,明明殺了人卻沒被櫻槍斃。總之,那男人開槍還有其他標準。」
「我早就知道那個曾根川不是!」身旁的日比野繼續說道。
「他一定是用暗示的方式告訴我們了。」我的腦海中頓時閃現出另一個念頭,脫口說出,「奧杜邦!」
「獵人先擊瞎一隻旅鴿的眼睛。」田中挑起眉毛,「那隻鴿子不就飛不起來,只能在地上慌忙振翅了么?這麼一來,其他鶴子誤以為有餌食,一窩蜂湊了過來,然後獵人再趁機一網打盡。」
因為,這是大時代的潮流。無論好壞,世上總有一股洪流,任誰都無法與之抗衡。這道洪流的力道宛如雪崩或洪水般巨大,以嚴冬入春的緩慢速度向人類襲來。旅鴿絕種是如此,大部分的戰爭也是如此。在所有人尚未察覺之際,一切事物都已被捲入那股洪流之中。
「優午很少會提到未來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