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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第八章

「咦?」
「當時,早知道會變成那樣子,先泡個澡也好。我到現在還是覺得,就算麻煩一點,如果先找個可以欣賞風景的地方坐下來也行;如果來的時候先去向那戶人家要奇異果就好了。」
草薙再沒有多說,就像是一個口風不緊的男人,生怕不小心說溜嘴,連開口都很謹慎。我們一語不發地走了一會兒,右邊開始看得到一些民宅,草薙揮手向我道別,我拿出口袋裡的明信片。
不想被人殺死是什麼意思?我仔細傾聽祖母的解釋。
我不由得畏縮。她繼續說道:「哎呀,我一開始也覺得很奇怪。可是,仔細一想,那個人不可能把優午拔出地面的。」
「後來怎樣了?」
那家店的老闆就旱兔子小姐。她一身褐色肌膚,手臂是我大腿的兩倍粗,肚子上有好幾層脂肪,沒什麼威嚴,也好像沒辦法靠自己的力量站起來。她的手夠不著地面,也不可能脫下身上的大衣。
「別把我家人跟豬或鳥混為一談!」峰說。然後她抱住優午的身體,想要將他拔出地面。「像你這種沒良心的傢伙……」事實上,如果峰喪失理智用力一扯,稻草人或許真的會被拔出泥濘地。然而峰扯到一半,便放開了手。她哭道:畜生!吼道:渾蛋稻草人!
「癌症是……」我問。當時她已經知道自己罹患癌症,所以沒有必要隱瞞。
「原來如此。」我認為這是一針見血的意見。
「我知道。」
是城山乾的好事,這對男女原本將車子停在山道附近的路肩上,有說有笑。城山繞到駕駛座敲敲車窗,亮出瞥察手冊,對他們說:「我有點事想請你們幫忙。」接著就輕而易舉地把他們騙進了倉庫。
「我得的癌症似乎在走的時候會很痛苦。」她又說道。
「優午不趕鳥嗎?」
「日比野先生沒跟你在一起嗎?」草薙問我時,臉上表情和緩了下來。
「你們那邊的自行車也會拋錨嗎?」
「誰知道。」草薙笑道,「畢竟,那些病人握過手之後就死了,根本無法詢問他們的感想。可是,你不覺得他們一定很安心嗎?如果自己會從這個世界上消失,難道不希望有人守護著自己嗎?要是我的話就會。要不然我會誤以為自己從一開始就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上。」
「她是……護士小姐嗎?」
「嗯,聽說是。轟大叔也這麼說過。」兔子小姐笑了,「真是奇怪。」
「是、是啊。」感覺好像被責問的人是我一樣。
我昨天看到的那個瘦男人大概是她老公吧。我感到吃驚的同時,也覺得很羡慕。
「騙人的吧?」
「為什麼你外祖母討厭優午?」
「會不會像日比野說的,曾根川真的對她做了什麼?」
峰的泣訴接近哀鳴。「兩個星期以前,那一天我來過這裏。對吧,你當時就知道了吧?」峰伸出雙手捶打稻草人的胸部,力道雖然不強,拳頭屮卻飽含著不同於力氣的強烈情緒,左一拳右一拳地發出「咚咚」聲。優午沉默不語。
「因為伊藤先生給人的感覺和曾根川先生不一樣。」
我早就有多此一問的心理準備,然而她卻出人意料地提高音調說:「果然啊!」
「我外祖母一結婚,馬上生了小孩。我外祖父是個了不起的農夫,聽說長得一表人才,不過沒有照片為憑就是了。然後啊……」
他用那女人也聽得到的音量說話。男人不發一語,垂頭看著地上,應該是聽見了。「要不然,我就捶爛你的膝蓋,或是挖出你的眼珠。」一旁的女人形同廢人般地雙腿張開,她的眼睛因為恐懼而眨個不停。
「就時間上來說,他往返的間隔不到五分鐘。我當時看過時鐘,所以有自信不會算錯。來回只花了五分鐘,從那一帶走到優午的所在地再回來根本不可能吧,光是往返一趟就要花四read.99csw.com十分鐘。換句話說,那只是一般的散步。」
「她有工作?」
「是吧。」
「我大概可以理解。」
「我還記得變得動彈不得的那一天。那是個陰天,貓咪叫個不停。我走到這裏的路上,有一戶人家種的奇異果結出漂亮的果實,我心想回家時再去跟他們要。結果啊,打烊以後當我想回家時,居然站不起來了。很可怕吧!不管我再怎麼使力就是動彈不得,嚇壞我了。我心想,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或許她比我當初看到的更年輕,雖然脂粉未施,肌膚卻光滑亮麗。她雙手環抱著站不起來的龐大身軀,說:「最近聽說英國的前王妃去世了,你聽說了嗎?你知道英國這個國家嗎?」
「我外祖母領悟到了。」
男人只有一次動了動下巴,好像想說什麼,城山撕下男人嘴上的膠帶,男人呻|吟地問:「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這時,龐大的兔子小姐說:「沒見過你啊。」
接著,城山對男人說:「如果你跟我說,『可以強|暴女人,在她體內胡亂抽|插』,我倒是可以饒你一命。」
「嗯,一直都在這裏。」
「我看著園山先生來回的啊。他從那邊,」她指著左邊,「到那邊。」然後指指右邊,「我還看到他從右邊走了回來。」「那是怎麼冋事?」
「好像是的。」我的聲音差點變調,「可是,你真的看見了嗎?」
「今天凌晨三點左右,園山先生有沒有經過那條路?」
試想,如果我祖母站在峰的立場,一定會在破口大罵之前,就將稻草人拔出地面當柴燒。
我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你們那邊」指的是荻島外面?
「你外祖母當然會生氣。」我噘起嘴巴,「如果優午事前就告訴她,雷會劈中她家,要她遠離房子,她的家人就會得救了。」「優午常說『未來和過去是兩回事』。他還說,今後會發生的事情,和已經發生的事實是完全不同的。」
咦?我懷疑自己是否聽錯了。
「車禍?」我一面問,一面想起在我讀高中時,死於一場車禍的父母。
市場里沒什麼客人,或許是因為時間還沒到。一家家店與其說是店面,不如說是帳篷,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就像是小學每次辦運動會時,校長和家長會會長會待在裏面的帳篷,底下還鋪了防水布之類的東西,上面陳列著商品。
「我沒辦法告訴豬:『一個月以後,你會遭人活活砍頭,被吃進肚子里。』我也沒辦法告訴停在我手臂上的鳥:『明天,你會被閑著沒事的獵人射死。』」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她為何道歉。
「可是我現在身上沒錢。」我邊說邊探了探褲子後面的口袋,發現裏面有紙鈔,心想,這種鈔票大概不能用吧。給兔子小姐一看,她說:「那也行,是轟的錢吧?」便收了下來。
「你為什麼會站在這裏?你只不過是個沒用的小木偶罷了。」稻草人難過地回應:「我無能為力。」
「不可能嗎?」
「因為我啊,不想被人殺死。」
「他明明是稻草人,卻偏袒鳥類。」她覺得有趣地說道。
我有點愕然,難道甜食還沒讓她學乖嗎?我問道:「我想知道優午的事。」既然買了馬鈴薯,我厚臉皮地擺出一副熟客的架勢。
「原來如此。」
「可是啊,那場意外也未免太慘了。優午太自私了。」
「咦?」他一臉錯愕,怛我沒有解釋為什麼。相反地,我說:「日比野是油漆工嗎?」
「接受啊。」
「我最近仔細一想,優午會不會喜歡其他事物更甚於我們。」「其他事物?」
「你該不會在懷疑園山先生吧?」兔子小姐的直覺很准,馬上就看穿了我在想什麼。
「因為她的小孩和那個帥老公都死了。」
「我外祖母失九九藏書去家人後,過了好幾年潦倒的生活。她說:『可是我還是死不了。』最後還跟另一個人結婚,才有了我這樣的外孫女。」
「原來如此。」雖然這不是「原來如此」這四個字能夠解釋的現象。
原來如此,這個說法我能接受。也許她是想確認這一點才請我去她家的。「她為什麼討厭曾根川?」
「嗯。」她警惕地打量著我,嘀咕了一句,「你從南方來的嗎?」
「搞什麼,原來都一樣嘛。」
「你看我這麼胖,會不會覺得我像怪物?」兔子小姐似乎很愉快地問道。
「該不會從此以後就以這副德性在這裏生活吧?我一想到這裏就笑了出來,沒想到那居然變成了真的。」她很開朗。她在這裏生活了十年以上,一步也不曾離開,實在令人難以置信,但她有一種爽朗的性格,讓人感受不到個中辛酸。我跟她相處得很愉快。
「奇妙是什麼意思?」
「我昨天才剛到這座島,不知道。」心想,我怎麼會知道。「可是,從外面看的人會比住在蟻窩裡的螞蟻看得更清楚。」他說。
「我看見了。昨天晚上,應該是今天早上吧,店裡的時鐘指著凌晨三點。我不曉得你知不知道,那個男人不可能在那個時段散步。」
「她會握病人的手。」
這時,我突然陷入沉思。優午的死真的和園山先生無關嗎?
「我是那麼對她說的。我心想,外祖母不可能會接受這種論調吧。」
「可是,真是不可思議啊。優午是一個稻草人,所以大家不自覺地把他當成了人類的夥伴。」
「真是心胸寬廣。」我說。說不定她不恨稻草人,只是氣稻草人知情不報。「她的心胸太寬廣了。」
「那是怎樣?你的意思是說,我的家人那樣慘死也是無可奈何的?!」
如果能預知未來,任誰都會抱持關心。我又想起了名偵探的故事,假如我身在小說里,我一定會挨到名偵探身旁叫道:「快點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誰會遇害!你只要把破案的頁數往前挪—點不就好了嗎?」
他們開始痙攣似的發抖,因為他們知道城山不是在開玩笑。
兩個星期以前,夜裡突然打雷,打中了峰家旁邊的一棵高大杉樹,她記得當時的天空猶如鎂光燈般閃了一下。
「他家人死了嗎?」
「什麼事?」
她似乎從五歲開始看店。「當時啊,我個頭小,很可愛。畢竟是兔子嘛,周遭的人會不斷地稱讚我可愛,然後給我點心。我也喜歡甜食,所以來者不拒。久而久之,我就變得胖嘟嘟的了。」她還笑著說:吃東西是一種幸福,有時候我想,如果在意體重,那就對不起食物了。
「是啊,我從南方來的。」我配合著她的話。
「是啊,自行車會拋錨。」
「優午真的告訴過我們很多事情,他自己怎麼會遇上那種事啊?!」
「好比說狗啊貓啊。」
「不會。怎麼了?」
他用腳踹男人的命|根|子,用手指掐女人的胸部,他們的反應漸漸微弱。城山看準時機,蹲在他們耳畔低語:「你們的人生已經毀了。」再以輕鬆的語氣說:「等一下我會剝了你們的皮、折斷你們的骨頭,再切掉你們的性器。人生很痛苦!」
「只要大家一逼問,那個生性溫和的稻草人就一定會說:『知道未來的事情就沒意思了。』」她微微一笑,「對了,你買點兒什麼吧!」
「要我握住你的手嗎?」我一說,祖母再一次斷言:「你會逃跑的!」
「病人,」我問道,「會因為百合小姐握住他們的手而高興嗎?」
―名身穿灰色大衣的婦人蹲在店門口,盯著手裡的蘋果和馬鈴薯。我站在她身後,獃獃地望著老闆。
混帳傢伙!她咆哮道,再度捶打稻草人。
「放心?」
「我等一下走那條路到優午的水田,然後再走read.99csw.com回來。希望兔子小姐回想昨夜看到的情景,感受一下兩者有沒有差別。」
你連這個都不知道嗎?她的眼神與其說在責難我不是島上的居民,不如說是在可憐我。「他不會告訴我們未來的事,特別是本人的事情。我袓母也說過,他很久以前就是那樣了。」
城山忍住笑意。這一瞬間總是讓他快活得不得了。
當我起身打算回去時,循著兔子小姐的視線望去,發現昨晚看到園山的地方,就在兔子小姐視線所及之處。
我心想,對於草薙來說,或許百合小姐是他抬頭挺胸的重要原因,她的地位舉足輕重,是他保持平衡的生活重心。所以,別說是受到傷害,就算被碰一下他也不願意。
「我外祖母原諒他了。」
「她的工作是握客人的手。」
我遇到了兔子。不過,並不是紅眼睛的小動物,而是市場里的兔子小姐。我長這麼大沒見過這麼肥的人,她好像整個人是從地面隆起來的似的。
「不是,就只是握手。」
「我還是沒辦法相信。」胖老闆發出低沉而美妙的嗓音,感覺她的聲音震動了地面。婦人離去之後,我若無其事地蹲在店門前,摸摸馬鈴薯。
「是聽說過。」我點頭。
「這麼說來,你晚上也在這裏睡覺嗎?」
「他會告訴你們未來的事嗎?」
「就算我不逃跑,也不能替你做什麼。」
「你一遇上事情,就會選擇逃避。到時候我痛到顧不了面子地哀叫時,你一定會逃跑吧?所以,我要事先叮嚀你。」
她於是大笑:「真可惜。我只對巧克力跟我老公感興趣。」
「百合放心了。」
「大概吧。」我只知道書上寫的知識,並沒有親身體驗過。「你別逃跑!」祖母說道。那不是詛咒的口吻,而是輕鬆的語氣。
我一陣愕然,你要為那種事情失望,我也沒辦法。
「這個,能不能寄到島外?」
「一兩年以前,她在路上看到一具狗屍,不知道那隻狗為什麼死了,它的內臟從嘴裏流出來,死狀凄慘。於是她將那隻狗埋了。」
婦人請她將幾顆馬鈴薯包起來,然後起身。這時,她說:「真叫人難過呀。」肯定是指優午的事。
在那之後過了五分鐘左右,我遇見了草薙,他就在我前面幾米遠的地方,邊走邊推著自行車。我追上左跟他打招呼,為昨天的晚餐向他道謝:「昨天真是謝謝你。」
「你覺得為什麼會發生那種事?」他提到優午的事。
「很奇妙吧。」袓母笑道,「癌症算哪一種?人為因素嗎?還是自然因素呢?」
「對於臨死的人,能做的不就只有這些嗎?」草薙爽朗地說道。
「所以她就原諒了優午?不但原諒優午說出那麼牽強的理由,連親人被奪去性命的憤怒都釋懷了嗎?」
「再說,他孤家寡人一個,大家對他還不錯。」
一進入倉庫,城山就用鐵管痛擊男人的頭部,男人一倒下,城山旋即用膠帶捆住他。女人在一旁看傻了眼,城山也如法炮製,再用剪刀剪開他們身上的衣服,把他們剝個精光。
接著又說:「就算過得不快樂或悲傷,人生也無法重新來過,是吧?每個人的人生都只有一次,懂嗎?」語畢,峰靜靜地閉上眼睛。「所以,無論發生什麼事,還是得繼續活下去。」她說,縱然家人遇害讓她痛不欲生,或是生下來是畸形,日子還是要繼續過下去。因為,珍貴的人生只有一次。
「稻草人本來應該是守護稻田,避免稻米被鳥類偷吃的。」我說道。
「優午的周圍啊,經常出現貓屍。」
「狗或貓?」
「我外祖母是最近才原諒他的。」她皺著眉頭,「不過,她還是不肯去找稻草人,就這樣渾渾噩噩地過了幾十年。」
「那你洗澡怎麼辦?」她看起來並不臟,於是我試探性地問道。這時,她得九九藏書意地說:「我老公會幫我擦澡,夏天也會在我身上洒水,他還會定期替我翻身,免得長褥瘡。很體貼吧?」
握手這個動作究竟產生了什麼,我完全無法理解,但是草薙的話很有趣。
「我沒有偷笑。」
「所以,我覺得優午真正喜歡的動物是狗或貓,而不是我們人類。」
「很難區分啊。」
「孤家寡人?」
總之,她想說的是,貓在死的時候是不是希望優午陪伴,而優午自己是不是也希望它們那麼做?
她笑著說:「這裡是我的床鋪。」然後讓脖子向後傾,仰望著天空:「我像這樣歪著脖了睡覺。」
這對男女身上僅著內衣褲,手腳被膠帶梱住。
作為交換,我收下了五顆難看的馬鈴薯,裝進塑料袋裡。「你第一次見到我,嚇了一跳吧!」
「領悟到了什麼?」
「我外祖母似乎意識到,『既然只能活一次,只好全盤接受』。」「於是她原諒了稻草人?」
我猛然回神。不知何時,日比野和佳代子小姐已經丟下我走了。我獨自站在兩旁都是乾涸水田的馬路上。他們倆的背影就在不遠處,但跟著他們未免太不識相,或許他們那樣也有約會的樂趣。我決定朝反方向離開,想要一個人探索這座島。
「你高興就好。」她對我的愚蠢請求並沒有面露不悅,反而顯得落落大方,令人感覺神清氣爽。她是一隻年輕貌美又具吸引力的兔子。
「花了七十年。」
「今天下午轟大叔出船時,我會請他帶過去。」或許是基於郵差的禮貌,草薙並沒有細看,馬上放進了夾克的口袋。「第一次有人寄信到島外。」他看起來有些激動。
「有一件事想拜託你。」
「你該不會是想說,即使家人被殺死也無所謂嗎?」
「日比野沒有父母,從小也沒有兄弟姐妹。那個人一直都是孤零零的。」
「不會。」我回答。其實她看起來非常美麗,說她迷人會更貼切。「你很漂亮。」兔子這個名字很適合她。
「百合也那麼說。」說不定他的大部分知識來自於妻子。「對了對了,你知道百合的工作嗎?」
「人總有一天會死。」優午靜靜地說。
「我這麼胖。可是啊,我也不是自願變成這副德性的。」接著,她淡淡地聊起了自己的事。我對她的身世挺感興趣,而且也沒有膽量打斷她,只好靜靜地傾聽。
我沉默了好一陣子,仔細體會他的話之後,不知不覺地笑了:「你很厲害啊。」
我們走到了很陡的斜坡前,他加大了推自行車的力量,或許是腳很有力,他的步伐踩得很穩。
「那他靠什麼維生?」
「百合做的菜很好吃吧?」他毫不謙虛,馬上挺起胸膛說,感覺不是在挖苦。
「那我把我外祖母說過的話告訴你好了。」她說,「我祖母很討厭優午,她說的應該可以作為參考吧?」
「嗯。」
「干不幹活是一回事,總是有辦法糊口的。」
「啊,不,沒關係。」
他在仙台市區往南的高速公路附近的一間倉庫里。天花板上的日光燈忽明忽滅,好像快壞了。燈的正下方蹲著一對男女,二十六七歲的年輕人。
我說這話並沒有假設什麼誇大的事情。然而,草薙的表情卻僵住了,嚇了我一跳。
我一開始為了正確性,盡量放慢腳步,但漸漸覺得自己在干傻事,於是加快了腳步,最後幾乎跑起來。這不是重現實驗,而是單純的慢跑。
我沿著園山走過的路徑前進,走到一半就覺得自己的行為很愚蠢。兔子小姐說得沒錯,走到優午的水田有一段相當遠的距離。
「癌症這東西很奇妙。」祖母說。
接受這兩個字發自她水桶般的身軀,沁入我的心脾。
「只是握手?」
然後發出一陣巨響,杉樹突然穿破她家的玻璃窗,壓垮了房子、等她回過神時發現,樹就倒在峰的身旁https://read.99csw.com。那是一幅令人無法相信的景象。樹千壓碎了丈夫的頭,戳中了睡夢中獨子的肚子,並刺穿了內臟。
「快點,怎麼樣?」城山靜靜地問道。
「如果你能告訴我,我們那天晚上就不會睡在那裡了。如果你能告訴我,我們就會沒事了。對吧?」
「那天以後,我外祖母陷入了沉思,她總是板著一張臉,不發一語。可是啊,有一天她突然豁然開朗,彷彿了解了這世上的所有事情。」
「雖然車禍、墜機、殺人和被人殺死沒有兩樣,但我不想在臨終時走得那麼寒酸。我希望被天災奪走性命,像是死於大地震、洪水或是被枯朽的老樹壓死等等。」
她指的似乎是黛安娜王妃。有趣的是,她不但知道朝鮮的最高領導人金日成在幾年前去世,也知道尼斯湖水怪是有人捏造的,這些全部都是從優午那裡聽來的。她驕傲地說:「我沒辦法離開這裏,不過托他的福,我也不是一無所知,因為我老公會把優午說的事情告訴我。」
「你知道嗎?」她說,「聽說貓在臨死前會從人類面前消失,對吧?」
「假日的餘興節目。」城山沉穩地冋答,男人的臉上流露出絕望,這令城山興奮不已。
「啊,百合不會沒理由地討厭一個人。」
我想起優午曾經說過「我不是神」。當時,他傷腦筋地嘆氣說:「大家都誤會了。」
「你只要待在我身旁就夠了。」祖母嗤嗤笑道。
「你也是為了優午的事來的嗎?」她說,「這世上真的有人那麼心狠手辣。優午一直站在田裡,告訴我們很多事情,而且他從來沒做過壞事。」
「他丟下我不知跑哪裡去了。」說完,我抬了抬下巴指著草薙的自行車,「拋錨了嗎?」
「我怎麼可能接受。」峰說道,「的確,如果沒有發生那樁意外,我就不會生下你母親,說不定你也不會在這裏。不過,碰上那麼悲慘的遭遇,我是不可能接受的。」峰的聲音很粗魯,但聽起來不像在生氣。然後,她像是要用言語提醒似的說道:「人的一生只有一次。」
「那你是不知道?」
城山舔了舔上唇,好像在低語:總算變得有趣了。
「他沒跟你說嗎?那就不妙了。」
人們應該會為了脫離痛苦而出賣他人吧。到最後,出賣他人的一方遲早也會因為承受不了罪惡感而發瘋。人類就是這麼愚蠢的動物。
「兔子小姐一直都在這裏吧?」
「你當時跟我聊天時不是還在笑嗎?那天晚上,我家遭逢巨雷襲擊,丈夫的頭被壓碎,兒子的身體被撕裂。你明明早就知道了,卻不跟我說,還在偷笑!」
我又想起了祖母去世的時候。祖母死於癌症,在今天不少癌症都能治愈,但是她的病情相當嚴重:她的固執讓她未能及早發現癌細胞。
「果然?」
「是啊,他老爸也是,他們家代代都是從事這一行的。可是,因為沒什麼生意可接,所以日比野先生幾乎閑著沒事,一直處於休業狀態。」
「非常好吃。」我沒有特別客氣地回答。
「一到早上,就會有好幾隻貓躺在他腳下,而且都死了。我想,貓是不是知道自己的死期,就算不是具體地知道『死亡』還是會不自覺地意識到生命的結束。所以啊,貓在那時候就會來到優午身邊,尋求心靈上的平靜。」
「為什麼?」
她的外祖母名叫峰。大約在七十年以前,峰年方十九。據說她十七歲就結婚了,但在當時並不算早婚。她在聖誕節那天,跪在優午面前呻|吟: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她低聲斥責水田裡的那個稻草人。
城山只是一味地毆打他們,用鐵管或地上的石頭輪流毆打這對男女。他反覆地毆打對方,並小心翼翼地避免對方斷氣。
「是、是嗎?」我佯裝鎮靜。
「我啊,一直坐在這裏。所以不是島上的每一個人都認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