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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麗人生 第二章

華麗人生

第二章

就算郵局已經近在眼前,豐田也絲毫不猶豫,他很驚訝自己竟然沒有發抖,他並沒有特別的罪惡感,或是覺得有勇無謀,反倒比較在意放手槍的位置。
「因為太叔你沒開槍啊。手槍雖然恐怖,不過拿著槍的大叔你並不可怕。」
黑澤開始考慮,是不是該在晚上再干一票。腦中浮現了事先調查過的幾棟大廈和別墅的模樣。
「不知道。他慌慌張張地撿起那些軀塊,塞進袋子之後就逃走了,我們又不能追上去。那男人簡直跟幽靈一樣,說什麼『又要從大廈跳下來了』,我們如果去追他,說不定也會被帶去那個世界。」
「你看起來似乎不怎麼怕槍,不過話說在前曳,這可是真貨哦。」老頭說道。
起碼有個女性員工也好,他在意起這件怪事。男職員膽小到令人掃興,自己一拿起槍居然就這麼丟下工作逃了。
「那人是天才不是神。」冢本斬釘截鐵地說道,「剛剛你不是看了彩票嗎?」
過了一會兒,她才在意起駕駛座上的青山。
「我還沒有落魄到要你讓工作給我。」
只能去搶劫了,閃過豐田腦海的念頭正是這個。
「你怎麼跟她說的?」
這話讓京子聽了很不高興,她感覺自己的臉孔正憤怒地抽|動。青山噘起嘴,像個抱怨的小孩。
「我才不要這種怪東西,」老夫婦互看一跟,看來像是在估算黑澤的價值。
青山雖然很害怕,不過他又蹲了下去,下定決心伸手觸摸屍體。
我不是有手槍嗎?不用它不行了。他再次確認,像是念著自己姓名般地喃喃說道,「我有手|槍。」
「意外?」
說不定只是偶然撿到寄物櫃鑰匙,碰巧發現寄物櫃的位置,然後很巧地找到了手槍。但是,大致來說所謂的幸運,都是「偶然、碰巧」來的。
「她一定先問對方是誰吧?」
「所以才突然想當強盜嗎?」
「什麼?」河原崎慌張起身,「這……這是什麼意思?」
響應他的是寂靜,靜到讓豐田以為自己的耳朵因為緊張而出了問題,郵局內一片靜悄悄的。
「但是呢,」老人一臉苦澀,「像我們這樣的老人家,因為有了槍才能和年輕人平等交談。這話聽起來很奇怪,不過真的就是這樣。老人家要提出自己的主張真的很困難,我們一直咬牙忍耐到現在,但這實在太奇怪了。」
「回憶?」黑澤笑了出來。
「所以我仔細一想,這樣的關係就像人類和神的關係。」
豐田深深覺得這是一句好話,「太陽升起,It's All Right,沒問題的。」他年輕時並不聽音樂,甚至輕蔑音樂。反正不過是甲殼蟲唱的歌罷了,曾經在心裏瞧不起、連聽都不聽的披頭士,居然在中年之後給予他勇氣,這是他意想不到的。聽了兩遍之後,他拔下耳機,關掉隨身聽,從長椅上起身。
黑澤重新打量這對鴛鴦大盜,來回看著兩人,靜靜地放下手之後,對方也沒再多說什麼。
抱膝的雙手忽然用力,冢本的話在河原崎腦中迴響著。
「有人死而復生的事。」
京子也不是看慣了屍體,不過她並不怕。眼前的狀況毫無現實感,看起來只像是認真的士兵玩偶扭曲了身體,倒在地上而已。
「我爸張開雙手,從十七樓跳下去,他用這種愚蠢的方法,丟下我們逃走了。搞不好那時早就忘了我們。我們家有自殺的遺傳。」
「怎麼可能?」黑澤皺起眉頭。
「藍色的還不錯吧。」他在小巷內的電線杆旁將牽繩扣在狗的項圈上。比起老狗微髒的身體,全新的項圈和牽繩顯得非常不協調。
屏幕上流動的每一個字都像是在敲打河原崎的腦袋一樣。感覺心臟在被搖晃,他有一種預感,覺得會有什麼改變。
河原崎想起了父親。他是個很奇怪的男人,甚至曾經每天去動物園。他深夜潛入動物園,還嚷著「一到晚上,有個男人會睡在園裡。喂,你在聽我說話嗎?那個男人啊,其實是動物園的引擎哦,他晚上也在那裡,為了維持周邊動物的活力。只要他一不在,動物園就沒有精神了」之類令人無法理解的話。或許從那時候起,他的腦袋就有問題了。
年輕男子和其他兩名同事相對而視,盯著自己的制服猛看。
「其實不當強盜也無妨。」老婦人接著說,「只是剛好,真的只是剛好拿到了這把手槍,所以和他商量之後,決定來當強盜。」
「我可不是說上床,你知道的吧,我說的『做』。」
青山露出複雜的表情。他之前也是京子的患者,當然也是這樣的個性。他沒踢進攸關勝負的罰球,因而罹患了輕微的憂鬱症。周遭的人都說他身為職業足球員,個性卻太敏感,但是青山本人並不想承認。
河原崎氣勢十足地回答,「是,那……那真的是中獎彩票嗎?」
一直這樣呆坐著,他開始煩躁了起來,不安感難道也像空腹感一樣讓人煩躁嗎?他問自己到底該怎麼辦?就算繼續找工作,如果像今天這樣的都落空,其他的恐怕就更沒有機會了。
京子忍著脾氣不發,本想對青山怒吼「勉強憋尿,如果搞到膀胱炎惡化,連腎臟都出問題,你要怎麼賠我」,但還是忍住了。因為實在太氣了,右腳開始發抖,她站在原地抖起腳來。
她開始慶幸,幸好這裡是狹窄的暗路,真是不幸中的大幸,我還真是好運。
「嗯……嗯。」
「就在上個月我才突然想到,反正遲早都得死,人生總會結束,為什麼不在最後搞個什麼盛大的活動呢?」
黑澤沉默地催促對方繼續說下去。
豐田牽著狗穿過街道,走了十五分鐘,通過天橋之後就是公園,廣闊的階梯斜斜地往前伸展,在天橋下慌張行進的車流簡直就像異世界的場景。公園在一片不知是否受到管理的地皮上。在櫻花盛開的季節,四處都會掛滿燈籠,夏天則擠滿了看煙火的人群。不過在冬季寒冷的白天,公園裡沒什麼人,只有幾個玩飛盤的小孩。
「咦?」
「是嗎?」男人用打從心裏感到遺憾的聲音說,「你可是普通家庭的闖空門高手啊,看來你不是比較性質惡劣嗎?」
當他好不容易爬起來想要撿鈔票時,才發現入口有人影晃動。
不知道真正的契機是什麼,總之年輕女性的腳步聲,讓豐田突如其來地下定決心去做強盜了。
「請你照她的話去做。」老頭說道,難道他們已經分配好誰該講什麼台詞了嗎?
京子毫不在意地這麼說。青山沒有答腔,只是一邊發抖,一邊說著「現在不是賽季」這種不成理由的理由。
「這是真槍!」豐田大吼,因為戴口罩的關係,他的聲音模糊不清。他拉下口罩,再次大吼,「我會開槍的!」
青山就這麼蹲著,閉上雙眼觸摸地上那具屍體的下巴一帶。京子不由得苦笑,就算是車禍屍體,也不可能這麼容易失溫。青山恐怕是把被寒風吹冷的皮膚,誤以為是屍|體的體溫了吧。與其說他可愛,京子簡直快被他的無知氣炸了。這個光有個大個頭的年輕人,難道沒有我就活不下去嗎?她厭煩地想著。真是的,沒有我就一樁撞人事故都不會處理嗎?
「真是沒有結果的話題。」
豐田想象的場景是郵局員工們就像看到蛇的青蛙,一臉懼色舉起雙手往後退。不過,他也有心理準備,或許所有人會對他毫不懼怕地挺身對抗。
「因為他庸俗不堪嗎?」
「只要是天才就能交上好運。那人是天才,但不是神。」
仙台商務旅館連續殺人案嫌犯,遭到逮捕。
「就在那時候,我在電視上看到了那個人。」
「這跟年紀無關。總之,『未來』這東西得經過仔細尋找,像無頭蒼蠅一樣亂撞是找不到的,得用點腦筋才行。你最好也仔細想想。」
「我只想跟你一起干一票而已。」
不知何時出read.99csw•com現一個學生模樣的男人正在用提款卡提款。男人從機器中抽出存摺,瞥了戴口罩的豐田一眼,似乎沒發現郵局裡剛剛上演了一出搶劫的戲碼。
這種事想得越簡單越好,殺人埋屍,只要屍體沒被發現就好。就這麼簡單,沒必要搞些拙劣的小動作。
「不是早就跟你說過了!」副駕駛座上的京子得意揚揚地說道。因為青山方才一邊開車一邊苦悶地表示,「她還是不肯離婚。」

03

「一塊塊地動起來?」那種景象一定非常滑稽,京子想起被切斷尾巴的蜥蜴。
對方的聲音突然變得蒼老。黑澤把手機從耳邊移開,拿到眼前看了一會兒,「抱歉!但我就是想自己來。」他再次將手機放回耳邊,說道,「和別人一起,什麼都做不成。」
「你聽過這件事嗎?」過了一陣子,青山改變話題。
「黑澤嗎?」
「記得。」怎麼可能忘記。
就算在黑暗中,也知道對方已經死了。對方是個年輕男人,說不定和青山相同年紀,他倒在轎車前面,或許是因為骨折,姿勢很怪異。
又是美學嗎?他不禁嘲笑自己。即使如此,明明完成了工作卻沒收入一事,雖不至於扼腕,卻還是令他心情惡劣。
「維薩里在出版這本書時只有二十八歲,你比當時的他年輕太多了,你所留下來的畫,應該會成為貴重的財產,或許能夠拯救世人。」
「有時候很痛快,有時候也很寂寞哪。」老人的嘆息看來是發自內心,不是演戲。
河原崎清楚地記得當時的事。仙台發生了連續殺人案,警方找不到任何線索,被害者持續增加,也只能在一旁袖手旁觀。「當時我看著電視,不禁覺得那個案子就和我的人生一樣。誰都無法阻止案件發生,無法防止被害者繼續增加,好像烏雲逐漸蔓延,而我們身處其中。當時的仙台街頭瀰漫著一股看不到未來的陰鬱空氣,那和我當時內心的某種東西很像。」
「等到發現時,已經到了這把年紀了。我們在一起已經生活了五十多年,就像是一眨眼的事情。」
「就是那個看地圖找目標的運動吧,這點常識我還是有的,你是嘲笑我年紀大了嗎?」
他又說了一次,從公文包里拿出隨身聽,將耳機塞進耳朵,急忙按下開關,傾聽披頭士的Here comes the sun。在心中反覆唱著「It's All Right」,「沒問題的、沒問題的。」
「我可以把手放下來嗎?」
「你真落魄!」
「好冷。京子,這人真的死了。」
黑澤看著天空,忍著不笑出來。大白天的,一對老夫婦堵在自己面前,掏出手|槍叫他「把錢拿出來」。這種情況不是滑稽,也不是幽默,那又能是什麼呢?
不知為何,豐田感到一陣噁心,接著他立刻知道原因了。只要在一定距離之內,與多人相對而望,就會讓他想起討厭的面試經驗,那是選擇和被選擇的差別。
兩個中年男人和一個年輕人,三個人都獃獃地張著嘴。

02

「這次是一筆大買賣,可不是一般的搶劫酒鋪或便利商店。」
「啊,那個啊。」老頭也露出缺牙的笑容,「就是剛才,在你之前我們恐嚇了一個奇怪的男人,他帶著很奇怪的東西。」
黑澤觀察這兩人的表情一陣子,看起來不像說謊。不過,老人們不是最擅長說一些語無倫次的話嗎?他這樣說服自己。
「沒關係。總之我們的目的就是......」老頭說到這裏停下來,看了同夥的老妻一眼,黑澤跟著說了,「充實的人生。」三人異口同聲,有一股微小的快|感。
那句話拯救了河原崎,他立刻就知道自己就是「他們」的其中之一。他感激這個人拯救了自己。「對冢本先生來說,那個人不就是神嗎?」提出這個問題需要相當大的勇氣。
河原崎可以猜到冢本接下來想說的話。「如果真的是神?」
「我沒辦法直接看到胃,最多只能注意胃是否在某處發出警告或提醒,然後祈禱。基本上內臟到我死亡為止都和我在一起。在我看不見的地方一直跟我在一起,一起死去這和神很像吧!我如果做了壞事,神就會發怒,對我降下災難,有時候說不定是巨大的災難。每個人都有胃,這也跟神很像。每個人都相信自己的神才是真的,別人的都是假的。但是,就如同每個人的胃都是一樣的,徹底分析起來,大家所相信的神,或許指的是同樣的東西。」
「你父親的死,可能和突發的自然現象差不多。」
豐田在一間規模頗大的寵物店買了遛狗用的牽繩。
「真老套。最近那個分屍案的話題不是很流行嗎?這一定是搭便車的無聊怪談,騙小孩的。這件事跟現在的我們有關係嗎?」
「大紅帽?」
「奇怪的東西?」
再次翻過窗口櫃檯,跑向出口。可能是有些動搖了,他跑得很快,才會出了岔子。當他回過神時,雙腿打結,摔了一大跤,肩膀還撞到了地板。
「好想工作。」他不禁出聲說道。去除這股不安的唯一方法,只有找到工作,讓生活安定下來。他環抱著因為不安而顫抖的身體。豐田自嘲地想著:如果因為不安而凍死,不知道會不會上報?
京子打電話拜託青山去一趟車站,她擔心是否有人用了她遺失的寄物櫃鑰匙。
他雙手攀住櫃檯,臀部往上一頂,翻進窗口櫃檯的另一邊。這裏不是客人的活動範圍,而是郵局員工,也就是這些工作者的領地。
「在泉岳的深處有很多不顯眼的森林。」
「大概是吧,不過開槍的可是人類。」
不可思議的是,一旦決定這麼做之後,心情便平靜下來。這幾個月未曾感受過的安穩包圍了全身。射殺那個上司,是個相當不錯的想法。
「如果高橋先生上電視的話,你覺得怎麼樣?」冢本問。
「我爸的爸爸,也就是我爺爺,聽說也是跳樓自殺的,據說是因為癌症末期,悲觀得自殺。大家都飛走了。」河原崎自嘲地低著頭,「也就是說,我的家人都是活得半調子,有為了在中途逃走所以從大樓跳下去的血統。還沒有拿到接力棒的我,突然不知道自己該以什麼理由活下去。」
「如果指的是畫畫這件事。」正確地說,應該是我只會畫畫。
京子唯有覺得吃驚,這男人怎麼這麼死腦筋?像這樣毫無人煙的漆黑道路,不正是能掩人耳目地處理這件事的大好地點嗎?
首先,最年輕的男人說了聲:「你是警察嗎?」另外兩人緊盯著豐田。「把手舉起來!」這句話聽起來的確像是警察或刑警的台詞。
大概是尖銳的鞋跟聲刺|激了大腦,讓他無意間想到這件事。
「黏起來?」京子嘲笑青山般地說道,「它們變成磁鐵啦。」
然後是「咚」的撞擊聲,毫無辦法地,保險桿似乎被撞壞了。
「無能!」
電視上播了很多次高橋說話的模樣。那是案子破了之後,好幾個星期後的事情。「有人跟我說,多虧我能破案。但是解決那樣的案子並不特別困難,還有比這更困難、更重要的事。真正重要的事存在於樸素、無趣的生活中,我想拯救他們。」
「袋子里裝的真是屍體嗎?」
他抬起頭,發現上面有監視器。他慌忙低下頭,然後將戴著口罩和太陽眼鏡的臉緩緩地別過去,再次偷看了一眼。
「一塊一塊的人體。」老夫妻異口同聲說道。
「關得好好的。38號對吧?上面還顯出延長使用費的金額。」
青山一副茫然若失的模樣,雖然沒有放聲大叫,不過,與其說是因為他還清醒,不如說是他已經陷入混亂的緣故。
「不要亂九_九_藏_書摸。」京子口氣不佳地指示青山。隨便翻弄屍體,不是明智之舉,也不幹凈。於是,「你先過來。」京子開口叫青山,「先想一下該怎麼做吧。」
他打算回想高橋的臉孔,卻想不起來,就像炫目的光芒反射一般,高橋的模樣消失了。河原崎感到心跳加速。
「冷靜一下。」京子走向青山,腦中忙碌地思考著。快想想,快想想啊,京子逼迫自己。
「運動會不是有那種接力賽嗎?如果將生存比喻成接力賽,我家一開始就不行了,在交棒給下一個跑者之前,就離開跑道了,大家都是這樣。出於無奈,下一個跑者即便沒有拿到接力棒也只好開始跑。好不容易打算努力跑下去的我,遲早有一天也會離開跑道的。沒辦法交棒的接力賽是沒有意義的,不是嗎?」
他發現那是自己體內的聲音。
手機響起時,黑澤正在商業街走著。手機屏幕顯示無號碼,他邊走邊將話筒放在耳旁,等待對方開口。
豐田再次想起早上通知他不錄取的公司,薪水比他在上一家的六成還少,也沒有津貼,工作性質既不是管理職也不是設計師,只是打雜而已。可以說這已經是他最大的妥協了,他放棄過高的期望,只希望可以勉強穩定下來,即使如此還是不被錄用。聽說這個工作機會只有兩個名額,竟然有三十個人來應徵,一定有某兩個人接到錄取通知吧。連那種水平的公司都不肯僱用他,眼前只剩下牆壁了,豐田心想。
「不過,那個寄物櫃怎麼了?如果你在用的話,還是趕緊把裏面的東西拿出來吧。」
「我爸在三年前死了。」河原崎驚訝于自己竟然脫口說出這句話,冢本沉默地傾聽著。
京子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她可以想象那是什麼衝擊。腹部被撞到的那聲「咚」還殘留在體內。撞到人了。
「是啊。」
「要玩那個嗎?」他指著在空中交錯的飛盤,老狗絲毫不感興趣。
黑澤就這樣轉身離開。
「既然如此,那就做決定吧。」京子噘起嘴,這是一開始就決定的事。「只能做了。」
「你們剛剛不是叫我把錢交出來嗎?本來不想拿出來的,不過我改變主意了。」
「阿正是吧。」
正當他向老太太說明路線時,老先生突然走到建築物後面去了,大概是腦筋不清楚,弄錯方向了。老婦人邊說「老伴,你要去哪啊」邊追了過去,黑澤也跟了過去。就在這時候,著了對方的道。
「我和胃啊。」冢本說著,撫摸著自己的肚子,「我憑著自己的意志隨性地活著,既不考慮死亡,也不想為誰而活。但只要哪天我的胃不動了,一切就算結束了,不是嗎?如果胃完全不消化我努力吃下去的東西,停止工作,我的生活也就結束了。然而,我們無法控制胃,所以我避免暴飲暴食,細嚼慢咽……」說到這裏,他愉快的露齒一笑,「所以非得一直注意胃的狀況才行。會不會痛?有沒有血便?放不放屁?就是說胃現在背負了我的人生。而說到我能替胃做些什麼……」
安全帶深深陷入京子的肩膀,向前沖的身體被扯了回去,彈回座位上。
想象自己的性器官血肉模糊的模樣,就讓他一陣毛骨悚然,所以他將槍重新插在背後。不過因為插得很深,腰部一帶變得很拘束。
「沒什麼。那麼,老大有何貴幹?」
「首先你需要的忠告就是把別人的忠告聽進去。」
「沒什麼。只是我昨天出門,在等紅綠燈的時候聽到幾個高中女生在談論這件事,好像有人到處在傳這個怪談。」
「我要你如實地畫下神被解剖后的器官。」
「最近不是很流行什麼分屍案嗎?」
「對,然後這些軀塊又會黏起來。」
他一看,是對老夫婦。老先生滿頭銀髮,戴著眼鏡,有一張長臉;老太太個子嬌小,有一張圓臉。老太太問他:「請問到仙台車站走哪條路比較快?」
下手目標就是郵局好了,小型郵局就行了,他沒有煩惱太久就得出這個結論。
「傍晚六點在大學醫院的停車場等你。」最後冢本笑道,「來見證他是不是神吧。」
帶著狗說不定意外地成了絕佳的掩護,他焦慮不已地思考著。不會有人認為牽狗散步的男人是郵局搶匪吧。
首先,還是要想辦法賺到房租。這麼簡單的事為什麼現在才想通?如果沒有人要給我工作,那我自己給不就好了?
「庸俗不堪?」
黑澤的臉不知不覺間扭曲了。不考慮前因後果,也不事先好好調查討論就打算大幹一場的人是毫無未來可言的。「你知道定向運動嗎?」他不禁問道。
麻煩的是京子又感到一陣尿意,「又來了。」她啐了一聲。
黑澤走向車站前的銀行。剛剛才入手的二十萬日元,妥善地收在上衣內袋裡。此時這些錢已經不是「偷來的」,而是「伴隨專業技術的收入」。
「我仔細思考過。」
河原崎下車,繞到了駕駛座旁向冢本道別。打開車窗的冢本此時流下了眼淚。「啊,這真是……」他拚命找理由,像是打從心裏感到困惑似的,擦著臉上的淚水,他似乎止不住眼淚。「我也不想殺死那位高橋先生啊,可即使我心裏是這樣想的……不,不對,我一定是因為被信任的人背叛,才會哭的。」
「什麼意思?」
最後,冢本開車送河原崎回家,兩人在車上沒有交談,但他們已經充分了解彼此,甚至有一種將自己覺得不舒服的污垢全都洗凈的爽快|感受。
「我是指考慮將來的事。不光是你,政治家也好,小孩子也罷,大家都沒在考慮。總是想到了就結束,情緒激昂地結束,放棄一切而結束,吶喊之後結束,斥責之後結束,隨便敷衍之後結束。從沒想過必須要考慮以後的事。大家習慣於一個勁地看電視,而不再思考,就算有感覺也不思考。」
那是黑澤早上撿到的寫著一些外文的紙條。「大概是外國的護身符,我也不知道。上面還有數字,也可能是彩票。不管怎樣,你拿去好了。」
只要用手槍威脅職員,他們一定會馬上把錢交出來。聽說郵政儲金有三百兆日元,那麼從那麼大數1目裏面拿一點點也不會有什麼影響吧。就像是從沙丘上掬一把沙放入壺中帶回家一樣。
「什麼跟什麼的關係?」
殺了那男人也解決不了任何事情。
黑澤迅速從夾克內袋拿出信封,朝著老婦人的方向丟去。信封落在了兩人面前。
簡直像是要測試神一樣。然後河原崎發現自己雖然恐懼,卻也同時抱著相同的想法,我想測試神。
京子要和青山一起生活。她悄悄地微笑,心想,如果一切順利,說不定連那女人的年金都能弄到手呢。
「對了,我照你說的去了一趟車站。」青山說。
青山拚命深呼吸,彷彿是直到方才為止都忘記呼吸般地晃著肩膀,大口吸氣。如果讓他重踢一次那個失敗的罰球,他的表情一定和現在一樣。「怎麼辦?」
「這跟錢無關,和充實的人生有關。」
當然不能啊。——老狗吠了一聲,像是回答了他心中的疑問。
「你認為我沒在考慮嗎?」
京子也跟著下車,一踏出車外,一股不祥的預感爬滿全身。
「這是什麼?」老婦人把從錢包里拿出來的一張紙拿給他看。
冢本開口了,他緩慢的說話方式讓人心情愉快。「如果高橋先生是神,那麼我們和高橋先生的關係,就像我們和內髒的關係一樣。」
「我做了,真的下手了,可是在緊要關頭跌倒了。」豐田以顫抖的聲音向老狗報告,「很好笑吧。」
「我說『我們離婚吧』。」
「那我什麼也不會說,但是,我就是不會跟你合作。我並不討厭你,不過我不想跟你一起工作,你知道為什麼嗎?」
「『他們』是指什麼人?」記者慌張地詢問。
https://read.99csw.com澤回了一句,「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因為我不希望你那個年輕手下去做危險工作吧,那將是日本的損失。」
冢本也無言地皺眉。
「這樣很愉快嗎?」
兩人就這樣無言地坐在地上幾十分鐘,地面很冷,從旁邊吹過的風也很冷,但是河原崎將其解釋為是為了讓因興奮而陷入茫然的自己冷靜下來。
只要除掉不謹慎或太過恐懼的感情,河原崎覺得冢本的話充滿了魅力。到底是不是神,只要殺了就知道。冢本的想法雖然很粗暴,但是簡單明了,充滿魅力。他不禁亢奮了起來。
「你會畫畫,這是非常幸運的事情。我為了證實高橋先生是不是神而要解剖他。只是如果真的要做,我希望你將這些畫下來。你不想將天才的身體當做證據留下來嗎?河原崎,你會寫生嗎?」
河原崎發現雖然有演講,但是來自高橋的訊息的確減少了。
從某處傳來這個聲音,豐田抬起低垂的臉,四下無人,那群正在丟擲飛盤的孩子們發出歡呼聲,他只是聽錯了。
「我們不缺錢。」槍口穩穩地對準黑澤,「雖然沒有多到不知該怎麼花,不過兩個人還算過得去。」
「我們永遠也不知道什麼事會和我們有關係哦。」
「阿正剛剛跟我說了。他一直嘆氣,說黑澤先生真無情。雖然我也沒期待過,不過你真的不打算和我聯手嗎?」
「『他們』是指誰,他們自己一定知道。」
老狗一臉意外地抬頭看著豐田,不過並沒有露出嘲笑的表情轉身離開。
老婦人開口,「廢話少說,快把皮夾拿出來。」
「是什麼?」
「這是什麼?」老婦人以有點輕蔑的眼神看著腳邊的信封。
黑澤取出錢包,看了一下裏面,拿出早上撿到的紙片,上面羅列著看不懂的外國文字,說不定它根本不是什麼「帶來幸運的護身符」,而是剛好相反的東西。雖然也想過丟掉它,不過他實在無法輕易放掉到手的東西。
他走進大學的宿舍區,由於這裏沒有學生專用的教學大樓,所以外人也能自由進出。正當黑澤橫越校園,走向商店街時,有人叫住他。「喂。」對方的聲音聽來沉穩,不過略微尖細。
他又低下頭,閉起雙眼。
眾人一起從工作場所逃走。那並不是乖乖就範或是對搶匪不予反抗之類的立場。
「艾薩克·牛頓先生。」
「我可是精神科醫生哦,你覺得車禍屍體和精神異常有關係嗎?難道會有患者是因為被車撞而罹患憂鬱症嗎?」
櫃檯內側雜亂無章地堆著幾疊鈔票,簡直像是老早就在等候豐田的到來一樣。
「別說這些了,我給你一些情報。」然後黑澤告訴了對方几項自己盯上的大廈或別墅的情報。「這些都是我盯上的對象,也已經調查過了。如果你要的話,就讓給你。在大幹一票之前,最好還是重新考慮一下。」
他用繩子將老狗拴在郵局正面的路燈柱子上,老狗似乎認為豐田要將它丟在這裏,正要出聲吠叫時,豐田對它說了聲「沒問題的」。老狗似乎露出了理解的表情,沉默了下來。
本來是打算朝著天花板開槍的,但是因為手不穩,結果變成朝著正面開槍,把一塊勸導民眾存錢的標語打穿了一個洞。
豐田第一個念頭就是用槍殺了那個男人,舟木。開槍殺了那個開除自己的戴眼鏡上司。
「不,我只是出於好心。」
「你還真窮。」老婦人檢查完皮夾之後,說道,「只有兩張千元鈔票和一些收據啊。」好像還有些佩服的語氣在裏面。
真是飛來橫禍,京子煩躁不已。
河原崎不時發獃,他抱膝一邊俯視他們上來時的山路,一邊試著整理思緒。他了解冢本話中的含意,或許那不難理解。
冢本反問了一句,「是嗎?」
「我嗎?」
然而呆立在櫃檯里的男人們,並沒有出現以上的任何一種反應。
黑澤又問了一遍他們是不是缺錢,兩人再度彼此互看。那熟練的動作就像之前每次碰到轉機或幽難時,他們已經這樣商量了幾百次。
「你們是說遇到了那個兇手?」黑澤不由得佩服地點點頭,「而且你們還用手槍威脅那個分屍殺人案兇手?」
「當時,我只是隨意看電視,無意間看到新聞快報,一開始還不知道那是什麼,但是仔細看了內容之後,心跳越來越快。」
「你……你等一下吧。現在這個狀況不處理不行吧?你就稍微忍耐一下吧。」
難道全國的郵局員工都被教導要這樣面對突如其來的搶匪嗎?
豐田戴上太陽眼鏡,握緊手槍,慌慌張張地將隨身聽耳機塞進耳朵,只聽了一次披頭士,然後深呼吸三次,關掉隨身聽的同時,走進了郵局。
「只要制訂個大概的計劃就好,太過精細的計劃,反而會綁手綁腳。會來診所找我的患者多半活得太認真,一板一眼地定人生目標,結果讓自己痛苦不已。」
這把手槍是為了拯救我而出現的,是僥倖。就像在乾涸的田裡,降下一場突如其來的及時雨。那個投幣式寄物櫃的鑰匙會掉在地上是必然的。對了,他想通了,再次就職的四十場連敗可說是和祈雨一樣了不起的儀式。
「說什麼蠢話?」京子皺起眉頭。雖說青山就是喜歡這種怪力亂神,但她不知道他為何突然提這些。
「到底是不是神,只要殺了他就知道了。」
「不管對方是誰,你都是這麼尖牙利嘴啊。」
拯救世人這句話,再度讓河原崎感到亢奮。
「就在剛才,身為職業後衛的你撞到人了。」
「那天晚上的電視新聞已經開始報道那個人的事,不論哪個頻道的主播都一臉興奮地說,案子是由老百姓破的。」
他對老狗說:「工作了,工作了,太陽出來了。」
「高橋先生嗎?」冢本皺起眉頭,一臉苦澀,看來也有點像演戲。他煩惱了好一會兒,「以前是啊。」
「他絕對不是活人,而是戴帽子的活死人。他一臉慘白,所謂諸事不順的中年男人大概就像他那樣。」老婦人說道。
河原崎覺得腦袋很沉重,可能是發燒了。他試著在腦中描繪高橋站上講台的模樣,但是失敗了,怎樣都想不起來。滿腦子都是剛剛道別的冢本的樣子。好像只有遠去的敞篷車是唯一真實的。
「是嗎?足球選手不是才跟車禍更有緣嗎?」
「好想工作。」
兩人雖然挺直腰桿,不過的確都是七十幾歲的模樣,與其拿手槍,他們更適合拿著拐杖。
「你別看他這樣,他可是很有膽量的。」老婦人邊說邊奇怪地笑了出來。
「什麼意思?」
當他回過神時,自己已經開槍了。他不記得何時扣下扳機,就連何時將手指放到扳機上也不記得了。他想打穿面試四十連敗的現實。
「他不上電視說些廢話,算是他的優點,而且他最近什麼也不跟我們說了。」
真奇怪,好一陣子才發現郵局內沒有客人。
「神不會死。如果神會死,我們也會消失。」
黑澤伸手從褲子後面的口袋拿出皮夾,窺視著兩人的模樣。老人很瘦,但是兩手牢牢地握著手槍,半蹲並放低腰部,雖然不太好看,不過重心集中在下半身,是很穩定的姿勢。老婦人則一直盯著黑澤的手部動作。她撿起黑澤丟到地上的皮夾,確認裏面的東西。黑澤不好意思地抓了一下頭,老頭見狀立刻說:「請不要亂動。」
突然間,他發現自己正打算走向銀行,這才想起本來要存的錢,被方才突然出現的那對鴛鴦大盜拿走了,於是他停下腳步。
「那個人卻打算將這筆獎金用在庸俗不堪的事情上。」
「我就是想去啊,不行嗎?」京子咬牙切齒地瞪著青山。
他在郵局對面的百元商店買了一副便宜的太陽眼鏡和醫療用口罩。
接下來的那一瞬間,年輕男子沖向櫃檯的後門,正當豐田驚訝地說不出話時,read.99csw.com對方的身影已經從後門消失了。
「才二十萬而已。」
原本放在口袋裡的幾疊鈔票掉在地上,太陽眼鏡也飛了出去。
「做?」
當他往前踏出一步時,三個穿制服的男人映入眼帘,他用下巴上的口罩將嘴遮住。
「你這時候還要上廁所?」
雖然不明就裡的青山這樣問道,但京子並沒有理睬他。青山雖然一臉不滿,也沒有特別生氣。
如果對方是肩上有刺青,一頭金髮的年輕人,或是臉頰有疤的男人,黑澤一定會有所警戒。
「你去看了寄物櫃嗎?」
「一到家就殺了她,」京子故作輕鬆地說道,「然後將她裝進後備箱,載去埋掉。」
「而且也不能報警。」老頭揮了揮手槍。
老婦人撿起信封,以布滿皺紋的手指打開信封。「好大一筆錢。」
反正一定是銀行或政府機關,黑澤早就料到了。
什麼?河原崎回看對方。
「京子你去確認一下是不是真的死了。我是外行人,而你不是醫生嗎?從剛才你就什麼都沒做。」
當時,他並不覺得不安。比起就這麼身為失業者倒下,還不如因為臨時起意搶劫,被監視器拍到臉而遭警察逮捕來得好。
幸運的是,那女人的雙親好像早就死了,也沒有密切往來的親戚,她和鄰居的交情也不好。京子越來越覺得所謂的大好良機就是這樣,也就是說只要青山保持沉默,沒有人會發現那女人消失了。誰也無法證明她曾經存在過,真是太滑稽了。
「謝謝你的忠告。我不會現在下手,大概再過一陣子吧。你真的不參加嗎?」
一開始是緊急剎車聲,接著,輪胎在柏油路面打滑。副駕駛座上的京子感覺輪胎髮出又長又尖銳的磨擦聲,她覺得身體猛然飄浮了起來。
「那是人體模特兒吧。」
「他是跳樓死的。當他從我眼前消失之後,我非常沮喪。」實際上,他自己也不了解父親的自殺為什麼會帶給他如此巨大的衝擊。
「什麼事?」
豐田在公園裡找張長椅坐下,狗在他腳邊縮成一團。
河原崎不知何時已往後仰,回過神時已經躺在地上,從斜坡仰望著天空。突然視野轉暗,他看到一張臉,冢本正俯視著他。從正上方窺視他的冢本的臉,遮蔽了屬於他的天空。

01

出乎意料的發展,讓豐田愣愣地站在原地不動。「怎麼回事?」他好不容易才放下舉槍的手。
「我很佩服你們,老人居然拿著槍在大街上行走,還自稱是強盜。」黑澤聳聳肩,「只是,這世上還是有真正的強盜,如果你們太亂來的話很危險的,請小心。」
在摔倒的瞬間,豐田恢復了理智,原本壓抑的恐懼頓時出現在臉上,他突然害怕自己剛才做的事。
「神是內臟。」
手槍。
「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情報?」
「你一點都不怕呢。」老婦人露齒一笑。
當搶匪出現時,請趁隙逃走。有這種應對方式嗎?可是眼前正上演了這幕光景。
只有自己的心跳發出擾人的噪音。
青山跪倒在地,好不容易才抬起頭顫抖地說道,「京子,是人。」
河原崎腦中浮現出父親在棒球練習場大叫的模樣,他想不起父親當時說了什麼。
「不論發生什麼事,都是某種充實的人生啊。」
「是啊,很爽快吧。」
「啊……啊,我知道。」青山神情微妙地點點頭。
「胃和我們是合而為一的,不論哪個先死,另一個勢必也得死。也就是說,如果高橋先生真的是神的話……」
金額頂多三百萬,綁成一束的萬元大鈔有三疊堆在一起。
豐田壓抑著亢奮的心情,安撫自己「冷靜下來,冷靜下來就沒問題了」,然後依次看著那三個制服男人。
「這和有沒有膽量無關,是人品問題。」
「你最好也從小case開始從頭做起,不論任何工作都需要基本工夫和暖身運動。」
轉頭一看,青山靠在方向盤上。看來是撞到了某個部位,正痛苦不已地按著下巴說「糟了」,臉色慘白。
「所以又怎麼樣?」
「就算是僅作參考,我想請問一下,二位的晚年生活為錢所困嗎?養老金少到讓你們非要這樣子搶錢嗎?」
「你會畫畫吧?」
京子試著扭動脖子,剛剛撞到的右手雖然有瘀痕,不過並沒有其他疼痛。
「看來至少還買得起手槍哪。」
他把槍口朝向櫃檯。
青山又說了一次「糟了」,解開安全帶,衝下車。
站在紅色轎車另一邊的青山,緩慢地、帶著恐懼地確認前方的情況。
「哪有這回事?」
「把手舉起來!」當郵局自動門打開的瞬間,豐田將面罩拉到下巴,大吼出聲。他將手槍朝著正面,放低姿勢。
她立刻環顧四周,右邊像是某家西點公司的倉庫,前面豎立著柵欄。左邊是並排相鄰的小酒館和咖啡廳。店鋪看來很久以前就倒了,窗玻璃被打破,入口的大門也變形了。
「我思考過神的事情,得到了屬於我自己的結論。你知道內髒的定義嗎?其中一個是『自己無法控制』。比如說,你想抬右臂就可以抬起來,頭皮癢的話也可以搔抓。但是,內臟就沒辦法了。胃腸反覆蠕動,將剛剛吃的麵包持續往下輸送。但是我們不能因為想這麼做,而控制它們去做。讓心髒的肌肉間隔幾秒鐘跳動,或是一邊注意腸道的情況,一邊做眼前的文書工作。如果真的變成這樣,大腦會因為無法把握狀況而炸裂吧。」
「專註傾聽,竭盡全力,然後祈禱。」
「是嗎?這樣就好。」
「而此時高橋先生出現了。」
「這好像是最近很流行的話題。聽說把屍體放著,就會變成一塊一塊的,然後這些軀塊好像會自己動起來。」
「上電視嗎?」河原崎試著想象那個場面,「我覺得很俗氣。」
如果拿槍威脅那男人把錢拿出來,袋子里那隻右手臂可能會拿出錢包,問道「可以二人一半嗎」,老人們甚至開了這樣的玩笑。
河原崎他們坐在山腰上,冢本將兩手枕在腦後,就這麼隨意躺著。
他衝到路燈旁,牽起老狗的繩子。
「跟我也沒關係。」
「你怎麼知道?」青山一臉訝異。
真的很像呢!河原崎小聲地表示同意,並無意識地撫摸著自己的腹部。
河原崎知道身邊的雲霧此刻已散去。他復誦著,「專註傾聽,竭盡傘力,然後祈禱。」
「我們不能拿。」老婦人說。
「的確如此。」河原崎試著用大腦控制心跳,不過馬上就知道這辦不到。如果真的變成這種情況,說不定會在睡眠中不小心停止呼吸。
豐田決定放棄那些錢了,他覺得已經來不及了,總之不逃走不行了。他一走出郵局便立刻拿下口罩。
「那種女人總是想知道自己的敵人是誰,她們無法不在意自己的立場和位置。」
他拚命想站起來,雙膝卻劇烈發抖,根本站不起來。
獨自被留在沒有了面試官的面試會場。
黑澤走向大街,他弓著背緩緩地走著,一邊抓著頭低聲說,「他們是強盜,我是闖空門。」闖空門和強盜、闖空門和強盜地反覆念了十遍之後,換成「他們有年金,我沒有收入」,接著「他們有病保,我是全部自費」地自言自語。「真不該給他們二十萬的」,最起碼不該全部都給。
絕望,眼前只有絕望的岩壁。不,真的沒希望了嗎?豐田拚命想讓自己冷靜下來。
但是,他馬上就冷靜了。不可以漏掉該做的事情,豐田深呼吸了一口氣,重新思考。「好想工作。」他自言自語道。自己不是想要工作嗎?也就是想要房租。
「總之就是庸俗不堪。」冢本只有這時候顯得不耐煩,講話速度變快,好像要隱藏自己的缺點般,「所以我們保管了那張彩票。」
老頭的聲音一點都不顫抖,非常冷靜。
「帽檐像這樣折得很彎九_九_藏_書,戴得很深,看不出是年輕人還是中年人,說不定年紀很大。當我們一拿出槍威脅,他大概是嚇了一跳,推倒了袋子,袋口綻開,飛出了人的手腳。」
正要走出校園之際,他轉頭一看,老夫妻正朝著反方向走去,瘦削的背影與嬌小的背影靜靜遠去。
當時的新聞媒體真是前所未有的瘋狂。聽到河原崎這麼說,冢本也皺眉點頭。「高橋先生也對媒體的騷動頭痛不已,大概是因為出乎他的意料吧。對了,你還記得高橋先生留下的唯一的評論嗎?」
追到無人的後院時,老頭突然回頭往右轉,與黑澤碰個正著。「糟了。」當他這麼想時,已經來不及了。老婦人站到老頭身邊,老頭拿著一把冷酷的手槍對黑澤說:「把錢拿出來。」
「接力棒?」
另外兩個人也是,他們顯然是那個先逃走的年輕人的上司,對於下屬的落跑既不哀嘆也不斥責,反而跟在後面逃了。
他慢慢地靠近櫃檯。
「我們都是很會忍耐的人,對什麼事情都客客氣氣的,也不抱怨。一直都只有吃虧的份,佔便宜的事兒乎沒有。我們過的就是這樣的日子。」戴眼鏡的老人語氣非常溫柔,臉上的皺紋微微地蠕動著。「但是,如果我們就這樣老實地消失了,也不會得到誰的稱讚。人生既不能延長,也沒有讚美。既然這樣,就覺得不如做些想都沒想過的事,當做回憶也好啊。」
四周沒有任何人影。
「是你啊。我剛才跟你手下的年輕人見過面了。」
當黑澤嘲笑他們「明明就是強盜」時,老人回答「說的也是」后一下子笑了。黑澤又故意挖苦他們「明明就是老人」,老人又笑著說「的確如此」。
「高橋先生嗎?」
「這附近沒有廁所嗎?」
黑澤掛了電話,將手機放回口袋。
青山不太高興。「我是說已經被切成一塊塊的軀體黏起來。」
「這是建議嗎?」
他不後悔將裝有二十萬日元的信封交給對方,而是對於自己趁老婦人沒有追究金錢來源的空檔,二話不說便轉身就走一事感到不舒服。自己動了歪腦筋,欺騙了老夫婦。
河原崎不相信那張彩票是真的,剛剛還拿在手上的紙看來只是皺皺的紙片。只是一張紙片就能讓人得到幸福或從大樓跳下去嗎?
黑澤乾脆地舉起雙手,「我會給的,不過別太期待,說不定你們還會同情我那空蕩蕩,寂莫的皮夾呢。」
「對。」他記得很清楚,那一瞬間,好像突然從烏雲密布的天空中看到一束陽光。
「我們被神包圍,大自然才是比我們更高一層的存在。所以,如果要說什麼是神,或許『地震』、『大樹』、『雷雨』、『洪水』才是。所以,能夠拯救在黑暗中行進的我們的,也許意外地不是那個在講台上反覆演講的男人。」
「我勸你最好放棄。」
好累,他閉上雙眼。
「但是?」河原崎想象接下來的情況,催促冢本繼續說下去。
「總之,工作內容和日期決定之後,慎重起見還是告訴我一聲。我不會參加,不過可以給你一些忠告。」
「你認為我需要忠告?」大黑澤十歲的盜竊集團頭目,突然膨脹起毫無根據的自信,堅定地說出這句話。
「小聲點。」京子這麼說,不過青山大概是因為太震驚了,還是大聲說著「糟了」。
狗沒有回答,不過從它往前直走的姿態看來,好像也不反對。

04

「偷竊是單打獨鬥的比賽,不論何時都該單獨參賽吧。」
「是嗎?」青山露出緊張的表情,可能比天皇杯冠軍PK賽罰失了點球還緊張。「她不肯答應,頑固地拒絕了。」
「那個大概是人體模特兒吧。」老婦人說道,「是一個拖著放在手推車上的大袋子,戴著大紅帽子的男人。我覺得那人好像行屍走肉。」
如今只有不安包圍著全身,自己接下來會變成怎樣?真是太凄慘了。此刻,手上握著彷彿是唯一棲身之處的繩索,另一端只是綁著一隻老狗。豐田感到非常不安,不知不覺眼眶積滿了淚水。
「搞不好是像你父親那樣張開雙手從大樓跳下去的男人哦。」
只裝了一發子|彈,要是能知道它是不是真槍就好了。
「因為我慎重考慮過了。」黑澤這麼說完,過了一會兒,對方再度出聲,「黑澤,我很看重你。」對黑澤而言,這個比自己大十歲的男人,簡直和令人同情的上司沒兩樣。「你手段高明、學識豐富,同行之間都無法理解你為什麼要做闖空門這行,這可是大家的話題。」
「充實的人生?」黑澤也配合他們的語氣。
豐田正要走出地下道,看到迎面下樓的高中女生時,才想到這件事。
三百萬,豐田不知道這個數字和自己現在做的事情相比,到底算多還是少?到底划不划算?
好不容易拐進了一條從郵局方向看不見的路,豐田輕輕嘆了一口氣。心想:鼓起勇氣做的這件事不能寫在履歷上嗎?
「是真的,真的中獎了,是一筆金額大到讓人不敢說出口的獎金。包括我在內的幹部們,大家都很激動。」
失業的人如果在名片上的職稱寫的是「失業者」,那就不再是失業的人了,不是嗎?不,對了,以搶劫為業不就得了?豐田興奮地思考著。
轉眼問發生的情況,令京子感到一陣暈眩。突如其來的疼痛和驚嚇,讓她的怒氣瞬間湧起,雖然還不到失去知覺的程度,但是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道路周圍一片漆黑,這是一條單行道,卻非常狹窄。
他將錢裝入口袋。
「因為討厭我嗎?」黑澤知道男人在苦笑。
「真是太蠢了。到目前為止,我們一直被當成廢物,可有可無地存在著。但是,只因為這把手槍,對方的態度就有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平常叫囂著『老頭,滾開』還動腳踢人的傢伙,立刻變得畏畏縮縮。」
「咦?」反倒是豐田發出了驚訝的聲音。
他將手|槍放在西裝褲子口袋裡,但是很擔心走到一半槍就掉下來。他也試著模仿電影里飾演警察的男演員把槍插|進皮帶,但又擔心萬一槍走火,兩腿之間會演變成一場慘劇。
豐田在商店街走著,原本擔心狗會不會四處走來走去,不過老狗可能受過嚴格訓練,一步也沒離開過豐田。這種情況或許就像年輕時受過軍事訓練的退伍老兵,就算記憶力變差也不會忘記行進方式。
在身為兒子的河原崎看來,他也是個怪人。不過那種怪法,大概和不可思議的雨季一樣,是違反了自然界的運作。
「剛剛也是啊,就是那個啊。」老婦人想起什麼有趣的事情似的,抬頭望著老頭,覺得很可笑地說道,「不是很有趣嗎?」
他就這麼舉著槍,陷入混亂,「郵局員工居然丟下工作逃跑?」
「啊……啊。」河原崎不禁呻|吟。
一定是天色昏暗的關係,他們原本預定從大街穿越西道路,一路朝四十八號國道直行而去,但是因為京子想上廁所,所以拐去愛子地區。一右轉駛入近道后,四周變得很暗。
「現在不是了嗎?」
「有一本16世紀的解剖學書《人體結構論》清楚地描繪出了人體的構造。內容是由一個叫維薩里的人進行公開解剖所留下的人體結構圖,精細到令人無法相信那是四百年前的作品。而你接下來要畫高橋先生的身體,將會比那本書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