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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麗人生 第五章

華麗人生

第五章

這時,豐田發現舟木從大樓走了出來,他條件反射地起身,隨即警覺不可太過招搖,於是又坐回長椅上。
青山的臉色瞬間一變,同時關上開到一半的車門。「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最近,我在電視上聽到一個棒球解說員說,『希望每位選手都能像新人一樣,比賽時不怕失敗。』」
我要打死這一切的罪魁禍首舟木,豐田心想。
幸運的是舟木是一個人,他抱著誇張的大公文包匆匆下樓。
一瞬間,河原崎好不容易才忍住想尖叫的衝動,他心想,你在對神做什麼?他幾乎快昏倒了。
原來如此,佐佐岡低下頭,「我問過我中意的那些畫家,願不願意在我獨立后一起努力。老實說,我只有他們,沒有太多資金。和那些畫家的人與人的聯繫,是我僅有的財產。我只是很自信,自負地以為他們都很尊敬我,一直相信最重要的是能和他們分享喜悅的小畫廊,而不是把畫作當成投資的有錢人開的畫廊。」
第一張是高橋橫躺的全身圖,從朝著天花板的鼻子到腳趾甲,高橋整個人被畫在白紙的正中央,他的身材修長,看起來就像個苗條的男人優雅地沉睡著。第二張是男人閉起雙眼的臉部特寫,看起來就像人工製品的臉孔到脖頸,美麗而面無表情的臉孔,與彷彿失去血色的白紙達到一種奇妙的平衡。第三張則主要是脖頸以下的軀幹部分。
「抱歉,我在這裏下車。」豐田對司機說完之後,打開那既厚度也無重量的皮夾,裏面只有幾張提款卡和電話卡,真是再窮酸不過了。
豐田無法理解這男人為何要把自己的身份告訴他,男人像是看透一切地說道,「拿著槍準備扣扳機的男人,大致上都算是小偷,跟我同一邊的,所以我才向你自我介紹。」
「你聽過屍僵吧。」冢本一邊抬起屍體的手臂一邊開始說,河原崎還是徑自低著頭。
黑澤插嘴道:「巴黎之所以看起來很時髦,一定是因為法國國旗很酷。」
「一定是有人在某處做了恐怖的事,觸怒了神,才會發生不可能的怪事。」
「什麼意恩?」
「如果沒有我,她會活不下去的。」
這意味著什麼?河原崎腦中浮現「行蹤不明」四個字。他看著眼前的屍體,腦海中將兩件事合而為一,他感受到強烈的恐懼。
要不要搭計程車追?要追的話,老狗怎麼辦?狗可以上車不會造成麻煩嗎?
老狗看著豐田,似乎對他說,「拜託你回去時不要忘了我。」
「他不相信這世上有得不到的東西。」佐佐岡認真地說,「我想他一定得到了所有想要的東西,所以才不能原諒瞧不起自己的人。」
黑澤沉默地思考該對朋友說什麼。該斥責他,還是諄諄教誨他不要逃避現實?或者稱讚他是理想丈夫?黑澤不能確定。
一陣不知從哪傳來的優雅鼓掌聲,把河原崎拉回現實。原本集中精神在素描簿上的他,抬起頭來環顧四周。
青山撞死的是個四肢健全的男人,如今那具屍體被切割成毫無人形的屍塊。究竟是誰把撞死屍和屍塊調包的?連想都不用想,除了青山之外沒有別人。原本和這件事有關的只有青山、京子和那個被撞死的男人。用排除法考慮的話,就只剩下青山了。
「真是太慘了。前菜還沒上,甜點就來了。」
「就像剛剛說的,我只是裝成去上廁所,然後就消失了。」
「你說什麼?」舟木激動地抓著頭。
說得也是,如果屍體突然全|裸還被分屍的話,就算周圍再怎麼暗,青山也一定會發現的。「也就是說,從你確認之後,直到再次打開後備箱之問,屍體就被分屍了。」
「但是說到人生,不管誰都是業餘新手啊,是這樣的吧。」
他硬是上車,將老狗抱在膝蓋上。
在他伸手之前,505號房的門打開了。
「原來如此。」
可以確定的是,青山並沒有時問切割屍體。既然如此,京子思考著,有一種已經找到答案的感覺,這種感覺就像在黑暗中雖然伸手不見五指,卻覺得往前幾步就會撞到牆壁。
「你真是大錯特錯,而且是非常幼稚的錯誤。」黑澤立刻指出。
舟木搭的計程車在兩個大型十字路口轉彎,走的路線並沒有太複雜。
「是啊。」佐佐岡喪氣地說道,「黑澤,難道這世上什麼都得靠錢嗎?」
「但是聽說實際上不是分屍案哦。」發色漂白的女孩得意揚揚地說道。
收音機傳來新聞報道,「有搶案。」聽到這句話,豐田嚇得差點從座椅上彈起。
就是現在,快開槍!豐田這才想起自己該做的事。他拔出手槍,擺出一個不怎麼穩的姿勢,對著衝出來的男人喊道:「站住!」他連對方的長相也不確認,就將槍口朝向對方。「就這樣轉過來!還記得我是誰嗎?」
是啊,為什麼又變成一塊一塊?屍體變成一塊一塊,再黏在一起究竟有什麼意義?不論什麼時代都有可能出現都市傳說,但是這群高中女生的對話實在太荒謬了。
「高橋先生不是神,是吧。如果是完全站在旁觀者角度、不受任何時間及空間限制的神,不會這麼簡單就死去的。身為神,死亡本身就是一種矛盾。」
「根本不到十分鐘。」
「說不定更短。」
「全部變成一塊一塊的,手腳都被切斷了。」
就這樣吧。豐田嘆了一口氣,感覺卻比方才輕鬆許多。他自己也不清楚,這是為什麼呢?
佐佐岡不安地環顧整個房間,看了看手錶確認時間。
「不,不是。」
「只要跟你說話,在我身邊的某種恐懼感就會消失。」
「不用想也知道。藝術家最需要的就是贊助者,這一點從以前到現在都沒改變過,因為他們欠缺的是生活能力。除了才華和努力之外,畫家需要的不是理解他們的建議者,他們只需要錢。」
他猜這通電話應該有效,不論是誰只要接到這種電話,一定會立刻衝出公司。
一想到自己居然被這種男人開除,豐田就覺得悲慘不已為舟木的一句話而失去工作、喪失自信、失去心靈的平靜,到這些就讓豐田感到悲哀。然而舟木似乎完全沒將他放在眼裡。他放開手槍,垂下肩膀,「舟木先生。」他喊住舟木。
「說不定?」
「也就是說……」
「是啊,的確在啊,很完整的屍體,沒被那樣分屍。如果那時候已經被分屍,我一定會發現。」
然而,就在這段期間,後備箱的屍體起了變化,變成一堆屍塊。就像如今威脅著仙台市的連續分屍案一樣,屍體輕易被切成一塊一塊。
「你……你是……」舟木將歪掉的眼鏡推回鼻樑上,看來他連豐田姓什麼都不記得了。
豐田轉頭看了看後面。
他在口中念了幾次像咒語般的台詞。只覺得不說話的狗,正默默地鼓舞自己。
「你是說屍體被切開了嗎?」
搶郵局的人也是我,雖然以未遂收場,但我的確在郵局槍了。
河原崎豎耳仔細聆聽,他沒聽過的粗啞歌聲持續著。「是鮑勃·迪倫。」冢本一臉無趣地說,「民謠之神,那邊也有神。」
佐佐岡靜靜地嘆了一口氣。
「老實說,我連自己是怎麼進來的都忘了。」
「該說他傲慢,還是徹底的完美主義?這男人真是有趣,我倒不討厭他。」
眼前的男人並非舟木,是個陌生人。雖然從舟木家衝出不過的確不是那個上司。
「你果然看得見嘛。」
佐佐岡愣了一下,「你怎麼確定?」他半開玩笑地問道,顯然十分驚訝。
冢本在他視野的角落移動著,手上拿著一把小鋸子,不知何時穿上了透明雨衣。
「我今天在街上聽到的啊,你不記得了嗎?我不是跟你說過,屍體會自然變成一塊一塊的?」
狗以一副研究的表情窺視著那些高中女生。
「你……你要怎麼做?」
「不知道。但是科學家猜測,可能是這些渦蟲感到『厭煩』了,它們厭倦了不斷重複的情況。證據顯示,如果改變了容器肉的材質和狀況,渦蟲就會繼續學習。總之,即使是這麼原始的動物,如果不斷重複相同的狀況,它們也寧願選擇自殺。」
「開始吧。」河原崎聽到冢本的聲音,不是以耳朵聽到的,而是在腦中的某處響起。每當他集中精神畫畫時,聲音聽起來總會像這樣。
聽得入神的女孩一臉認真地反問。豐田聽到她的話,也差點笑了出來。
年輕人倒在槍口下的樣子,扣下扳機瞬問的心跳聲,彷彿在遠處響起的槍聲。是啊,我開槍打人了。那個年輕人是不是抱著傷腳進醫院了?治得好嗎?他會因為那一槍負擔著一輩子都治不好的傷嗎?被鉛彈打進身體的瞬間,究竟有多痛?不安和罪惡感宛如洪水般漲滿了他的大腦。
冢本的稱讚聽起來發自真心,讓read.99csw•com河原崎很不好意思。他對冢本說,自己每天都在素描,被這樣稱讚實在有點不習慣。
此時,青山開口說道,「說不定……說不定這就是我之前說的,白天我不是說過高中女生在傳的八卦嗎?」
「但是,到底是怎麼辦到的?」
「指腦袋不指胸口,這一點實在很像你的作風。」
河原崎條件反射地閉上眼睛,他想捂住耳朵。房裡響起鋸木頭般的聲音,雖然不會令人不快,但是很恐怖。河原崎以為房裡情景會像外國的低成本恐怖片般血肉橫飛,但是並非如此。
河原崎條件反射地想藏起素描簿,卻發現這舉動很失禮,於是停了下來。
「是對面房間的廣播聲,隔壁鄰居大概開著窗吧。」
「我本來還在想,如果晚上過來的話,應該可以順利辦完,沒想到還是不行。看來這棟大廈跟我無緣啊。」
「畫作的買賣不都是為了投資?不是嗎?」
「對……對不起。」
「因為你逃得快。」佐佐岡只有這時候才恢復了學生時代的開朗表情。
「怎麼可能。」青山立刻響應,「我離開你的時間那麼短,不過幾分鐘而已。」
「錢!說不定錢被偷了。」舟木說著,打算重新走回屋內。
豐田一直抬頭看著自己曾經待過的公司。公司位於仙台知名的辦公大樓內,佔據著十五樓到十八樓,豐田以前的部門在十五樓。舟木曾經在同一層樓的會議室里裝糊塗地問他「你在公司待了幾年?」,他甚至連白板的位置都還記得。
佐佐岡露出自嘲的笑容,以充滿熱忱的口吻繼續說道,「畢加索有個畫商名叫康懷勒,此人在畢加索年輕時就看中他的才能,並與他簽約,因此被稱為『畢加索的畫商』。我希望能與畫家彼此信賴,建立起他們那種關係。我希望能夠有潛力的畫家,讓我感受到畫作的真正力量。」
「照顧畫家不是需要錢嗎?」
豐田的身體猛然陷進座椅,方才的氣勢已消失無蹤,發出膽怯的聲音響應。老狗還是乖乖地被他抱著。
「這一位真的不是神嗎?」如果不是神,那麼端正的側臉又是什麼?河原崎不禁想這麼問。
「我是小偷,而且是以金錢為目的的職業小偷。這世上沒有任何事比金錢更有力量了,人生過得好不好是以錢的多寡來決定的。我為了盡量矯正這樣的偏差,才會潛入別人的房間,奪走他們的錢財。」
「有五到十分鐘的時間吧。」
已經沒關係了,剛剛只不過是一時混亂罷了。被切斷的身體叫什麼?京子努力讓自己冷靜。屍體自然變成一塊一塊的?怎麼可能。她想起了前來求診的病患,妄想自己槍殺一個個眾議員或是會講話的稻草人對自己下令什麼的。別開玩笑了,別把我和他們混為一談。
「你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
兩人暫時沉默了。在曲子之間,琴聲停了,此時從隔壁房間傳來聲音。
「整體嗎?」河原崎心想,這或許和素描差不多。
「怎麼樣?」冢本沒有靠過來,在原地問道。
「你在說什麼啊?」
「同感。我也認為自己跟你隨便說說的都是真的。」
然後慌張地環顧四周,想要找尋變魔術般消失的小偷的身影。
黑澤為了確認朋友有沒有把他的話聽進去,緊盯著對方說,「第一次參加比賽的新人,不要因為失敗而灰心喪志。」
河原崎混沌的腦袋裡,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勁,只要一聽冢本的話,他就覺得高橋似乎是神,似乎又不是神。他不禁懷疑,就連冢本自己也無法區別高橋究竟是不是神。
車子經過仙台車站,往北走了五分鐘后,進入住宅區。「你知道這叫雙子星大廈嗎?」聽到司機這麼說,豐田透過擋風玻璃看著前方。
「這就是學習嗎?」
「也……也許是吧?」
「你問我答嗎?啊,是啊,這樣我就輕鬆多了。」
「你聽過Lush Life這首歌嗎?」黑澤問。
舟木毫不在意站在一旁的豐田。
豐田也慌張地走向馬路,抬手招計程車,幸好他一舉手就有車子靠了過來。
「它們從此過著快樂幸福的日子?」佐佐岡開玩笑地說道。
「畫家也會祈禱嗎?」
這時候,他的手碰到了屍體,那冰冷的溫度不帶任何現實感。他慌張地縮回手,與其說是害怕觸摸到了屍體,不如說是更恐懼觸摸到了神。
「是啊。」黑澤點頭回應,「很好,你再多說一點,說出來會比較輕鬆一點。」
「也就是說,你沒錯。就算你獨立失敗、有一些負債、遭到背叛,也比不獨立、日復一日散漫過活來得正確。」
「我能了解你煩悶的心情。」
黑澤露出笑容,指著房間角落的音響,「你要不要放張CD?我剛剛翻了一下,發現有鮑勃·迪倫的專輯。晚上聽聽他那一點也不浪漫的歌聲,不是挺有氣氛的嗎?」
「你明明就坐在魚背上。」佐佐岡小聲地笑了。
「這是抓姦嗎?」司機從容不迫地問道。
他聽到有人說,把狗放在這裏吧。然而,附近並沒有人跟他搭話,所以這一定是自己的聲音。豐田開始猶豫,他看了狗一眼,後者只是一臉隨你高興的表情。
「高橋先生曾經說過,『神不會為了細枝末節煩惱,他注意的是整體狀況。』」
「我不是說手續簡不簡單。」看來,佐佐岡打從心裏這麼想,他緊盯著自己放在膝上的雙手。「所謂夫妻,不該如此輕易分開的是吧,人和人的聯結與線條之間的聯結是不一樣的。」
僅僅五厘米長的傷痕,令河原崎不知該說什麼,內心湧起一股看到不祥紋飾的厭惡感。回憶在他腦海中轉個不停,他聽到一個聲音問道:「你還記得那張海報嗎?」
「你說得對,我太天真了。」
「砰!」他小聲地說道,揮動著彎成手槍形狀的手指。
「太奇怪了,怎麼可能會有這種事?我們下車的時間,也不過是你去上廁所的那幾分鐘。」
「你很缺錢嗎?」
「但是沒有證據證明真的是那樣啊。你說當時打開後備箱確認屍體,真的只是那樣嗎?」
「我在一個姓戶田的男人開的畫廊里工作。」
對方看起來不像公司職員,也不像豐田那樣找不到工作,像破抹布般落魄不堪。相反地,這男人全身散發著從容不迫的氣質。那從容不迫的程度令人羡慕,雖然不知他是什麼來頭,但豐田就是艷羡不已。
在某私立高中前正好有個巴士站,不遠處有張長椅,似乎是撤除舊巴十站之後留下來的,不過還是可以坐。
「是啊,只要我高興,可以移動到任何地方,神出鬼沒、自由自在,突然出現又消失,就是這樣。」
「咦?」
他用力握緊手上的牽繩。
「這是導盲犬!」豐田使盡吃奶力氣大吼,「導盲犬可以的吧。」
「我聽過。」其餘兩人其中有一人這麼說,另一人不高興地問道,「什麼事啊?」
「因為他看起來只是個物體嗎?」
「要不要告訴我是怎麼回事?」黑澤靠在沙發上,攤開雙手問道。
「是那個姓戶田的在搞鬼嗎?」
豐田告訴自己,「這絕對是該做的事。」然後按了電梯上行的按鈕。就算是私怨也無所謂,他又想。電梯傳來有品味的鈴聲,門也同時打開了,豐田走了進去。不知為什麼,後輩說的那一句「豐田先生,下次我們一起去喝酒吧」在耳邊響起。
提出將屍體放進後備箱的人是京子,她打算殺死青山的妻子之後一併收拾兩具屍體。這完全是京子一人的如意算盤。
「他一知道我要獨立,馬卜就有小動作。他提高與畫家的簽約金額,有時候還威脅畫家,不准他們跟我往來。」
雖然也可以提領銀行存款,但是不安感排山倒海而來,他深切地感受到自己失業的現實。
「我太太很生我的氣。」
一走進大廈就看到整排信箱,他稍微看了一下,立刻發現寫著「舟木」的信箱,寫著505。
「我剛才也說過,我是專業小偷,會仔細調查,雖然有點麻煩,不過這就是專業人士和業餘新手的差別。所以我當然知道你不是這家的主人這點小事。」
「我對這家主人的事情了如指掌。」黑澤笑著回答,「雖然沒料到居然會有像你這樣的人出場。」
舟木從玄關沖了出來,喘著氣嚷著「有小偷」。當他看到豐田時,訝異地「咦」了一聲。他連鞋子都沒穿。
「我不知道,有人打電話跟我說家裡遭小偷。」
「只要碰到麻煩,大家都會看到神。」
他想起白天碰到的年輕人說的「瞬間移動」。
豐田打算等舟木一到家,立刻對他開槍,之後再想辦法偽裝成強盜殺人之類的狀況。一想到這時候還在考慮自己怎麼脫身,豐田不禁也覺得好笑。
車子在夜九-九-藏-書晚的馬路上疾駛,青山一直盯著前方,在黑暗中,沿途林景陸續往後遠離。京子一邊享受急速的心跳,一邊想著前夫,真想對他說,「人生真是你所無法想象的充滿戲劇性啊。」
這時候,從對方背後傳來「小偷」的聲音,是舟木的聲音。
「我一點也不怕。」
「沒有。」
京子完全沉醉在自己的臆測中,覺得因為看到屍塊引起貧血而一直坐在地上的自己實在太蠢了,以後不會再發生這種事了。
「這具屍體已經硬得像根木棒。不是關節本身不能彎曲,而是關節附近的肌肉變得僵硬,導致關節難以彎曲。」
「你知道也不奇怪,因為他很有名,他也是分佈全國的戶田不動產的老闆,是個超級有錢的人。」
對方皺起眉頭,毫不在意地轉身進屋,留下豐田。
豐田很困惑,這人在說什麼?
「真的嗎?」黑澤開心地反問。
河原崎本來想響應一些有趣的話,無奈找不到合適的。
「嗯,啊。」青山還沒冷靜下來,「對,我一直帶著,去樹林里找你時也帶在身上。」
京子這麼想著,如此一來就沒有時間問題,分屍的時間問題就消失了。她靈光一閃,「屍體被調包了。」
青山的確撞到人,這一點恐怕是事實。那完全是一場意外,不可能是某人的陰謀,也沒有外力介入,京子心想。
「沒事吧?」冢本又問了一聲。
青山發動引擎,像是下定了決心,雙手放在方向盤上。
「真沒有男人氣度。」

01

屍體手臂的角度的確比方才稍微緩和了一些,手肘稍微彎曲。
在前方計程車亮起方向燈的同時,豐田這輛計程車也慢了下來,漸漸靠近大廈。他可以理解為什麼建築物被稱為雙子星大廈,因為兩棟細長的大樓並排站在住宅區內。屋頂上有著巨大的球形物體,不知道是無用的標誌還是蓄水槽,或者是居民專用的天文台,整棟建築物看起來好像巨人。
「你不需要回答得這麼嚴肅。」黑澤苦笑道,「過得輕鬆一點,把身體交給魚,放寬心。」
車箱蓋關上了。
「我不可能離婚的。」佐佐岡宛如初次聽到這個意見似的,提高了聲調。
「什麼樣的實驗?」
「你聽過渦蟲的實驗嗎?」黑澤突然問道。
豐田伸手握住背後的手槍。
「你在他那裡工作,然後呢?」
冢本似乎因為自己的失態感到不好意思,辯解似的小聲說道,「不是不行,只是解剖畫面和我們本來的目的相違背,所以不適合畫下來。」
原來,從音響流瀉出來的爵士鋼琴是現場演奏會錄音,當每首曲子結束時,就可以聽到觀眾的掌聲。一瞬間,河原崎還以為那是對自己素描的喝彩。
河原崎虛應了一聲,他不懂冢本的意思。
「我又不會喝酒,就算要自暴自棄也沒辦法。」
豐田幾乎為了不安和罪惡感一屁股坐在地上,好不容易才忍了下來。
「螳臂?」
舟木一邊走一邊東張西望,不過並沒有回頭。
佐佐岡無法反駁。
「那時候屍體還在嗎?」
他只覺得一陣暈眩,眼前一片黑暗,然後,那個部位又進入他的視野。
「還是一樣,一塊一塊的。」
他看了時鐘一眼,已經過了三十分鐘。
佐佐岡直直地盯著黑澤的臉。
京子很想用力抓頭。
「我想,畫畫就是在畫紙上灌注全力的祈禱。」佐佐岡回答道,「雖然我已經賣了十年的畫,還說這種話很奇怪,但是我實在無法忍受把畫作當作投資的材料。」
京子毫不畏懼地直盯著青山。
「你被偷了什麼?」
「沒關係,下車吧。」平頭司機露出了討喜的笑臉。
京子看到如此非現實的情況,與其說驚愕,不如說非常生氣。「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剛剛還是一具普通屍體,為什麼現在變成一塊一塊的?實在太離譜了!對了,不會是你剛撞死的年輕人剛好是塑料模特兒吧?放在後備箱因為震動的關係,膠水就脫落了。真是傑作啊!」
他將狗綁在距離入口樓梯數米處一張長椅旁的消防栓上。將老狗帶進建築物里沒什麼好處,太引人注意,萬一又發生打鬥,他也照顧不了它。
河原崎看見了屍體的腳,可能是方才碰到屍體時,位置有點移動,剛才沒看到的部位映入他的眼帘。
「傷心、痛苦的事都是裝在腦袋裡。」黑澤一臉理所當然,「回到正題。那麼你離開了畫廊然後獨立?結果失敗了吧?」
這時候,豐田才看清楚對方的長相。
「如果知道的話就不用這麼辛苦了。」
「你相信神嗎?」
河原崎正要動筆畫下冢本拿鋸子的模樣,結果被冢本的聲音嚇了一大跳,鉛筆從手中滑落。滑落的鉛筆碰到膝蓋,滾到屍體的手臂下。「不……不行嗎?」
「沒關係,這家的主人暫時還不會回來。」
「即使如此,戶田還是生氣了?」
「一定是哪裡發生了不好的事。」青山這麼說道。
「對,你不覺得我不需要出現在神的畫作里嗎。」
「你畏畏縮縮地走進來,認為自己可以順利完成工作嗎?沉著一點。人只要冷靜下來,幾乎什麼事情都辦得到。如果要闖空門,在抵達玄關之前,一定要壓抑內心的興奮和緊張。」黑澤豎起一根手指,「接著,進入下手對象的住處之後,一定要充分確認裏面有沒有人。不注意這一點的人,就和在戰場上胡亂射擊、徒然暴露藏身處的士兵沒有兩樣。一旦察覺房裡有人,就要立刻收手。」
505號不難找,一層樓也不到十戶。
「失敗?什麼事?」
黑澤一邊說,一邊盤算著再度造訪高塔大廈那個舟木先生的房間也挺不錯的。
「我是外行人。」
「『超級有錢的人』,聽起來真像小孩的口吻。」
河原崎繼續動筆,冢本則回到原處。
豐田的尾隨十分順利。然而,當他開始擔心舟木該不會就這麼走回家時,舟木突然有所行動。
「你說什麼?」平頭司機的臉瞬間沉下來。
「如果說是奇迹,那麼到底是為了誰?」京子說道。
「為什麼又變成一塊一塊的?」
「你在看什麼啊?怪噁心的。」
「你的意思是現在明明在這裏,卻可以移動到其他場所嗎?」
「對、對,本來應該埋好的屍體,突然變成一塊一塊的。然後又黏在一起,在街上走動,接著又變成一塊一塊的。」
「到處都在傳這種無聊的怪談,而且情節也編得太差勁了。你覺得那屍體黏在一起了嗎?」
「你打算怎麼辦?」
似乎有人嚷著,太奇怪了!
「那個真的好恐怖哦,好像是有個年輕人被殺。」
京子無法原諒向來冷靜、什麼都不怕的自己居然害怕屍體。

03

「我要消失了。」豐田聽到那個自稱黑澤的男人說道。
「我們去樹林的短短几分鐘之內,有人打開你鎖好的後備箱蓋,把裏面那具年輕人的屍體切成一塊一塊,然後再鎖上車箱蓋離開。就是這樣。」
只要思考超出自身理解範圍的事情,人總會試著揣想各種說服自己的假設,結果還是什麼都不懂。
啊,河原崎差點發出聲音,說不定真的喊了出來,抵著紙面的筆尖加重了力道。
「我再去看一次後備箱。」青山突然打開駕駛座的車門說道。看來,他連一直待在車上都辦不到。
他打公用電話告訴舟木,「你趕快回家吧,你家遭小偷了。」這種老套的內容連他自己都快笑出來。雖然舟木生氣地大聲回問,但他二話不說便掛斷了電話。
「你不是看得見嗎?」司機一邊回頭一邊說道,不過臉上已經沒有生氣的表情,甚至可以說是一臉愉快。「追前面那輛計程車是吧。」這次他面朝前方說道,用力踩下油門。
「為什麼?」
「你打算反抗他嗎?」
「只要這麼用力,就扳得動了。」
「據說是屍體隨意變成一塊一塊的。」另一個女孩搶先回答。
「小偷,沒有啊!」豐田說,「消失了。」
「我只是打開後備箱蓋,確認屍體狀況而已。」
豐田目送著靜靜掉頭的計程車離去后,牽著老狗走近大廈。在住宅區牽狗散步,並不太會引起注意。
「不準畫!」冢本以尖銳的聲音喝斥。
「你到底從遭到畫家們背叛這件事中學到了什麼?不就是人和人的聯結很容易瓦解嗎?金錢的聯結才真的有用。你從東京回去,你那在仙台的太太曾經溫柔地迎接過你嗎?」
「好了,你冷靜一下。」京子搔抓著頭皮,青山這樣質問她,讓她肝火上升。她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反正都已經變成一塊一塊的了,也沒辦法了。」
「怎麼九-九-藏-書可能。我剛才也說過戶田的畫廊擁有非常大的力量。我想開的店和他相比根本微不足道,就像一家咖啡廳。我一點都沒有正面挑戰戶田的意思,我們的規模完全不同,這就像職棒球隊和少棒隊的差別。」
「很遺憾,這的確就是一個金錢的世界,但也可以說令人慶幸。」
青山鎖上後備箱,也帶著鑰匙。也就是說,下手分屍的人必定有另一副鑰匙,或者受過開鎖的特殊訓練?還是後備箱蓋本來就合不上,所以無法上鎖?
此刻,在眼前的屍體腳跟處的確有看似手術痕迹的傷痕。
佐佐岡煩惱地回答:「我喜歡畫,也喜歡畫畫,喜歡這些為了自己而畫的人,一點都不想把他們當成股票。我喜歡那些就算有野心,也不會忘記初衷的畫家,或是像躲在洞穴里的戈雅,畫著不想給任何人看的巨人畫。真正的畫家作品就像是一種祈禱。」
豐田立刻放下原本舉著的手槍,塞回褲腰裡。許久沒聽到上聲音,令他歇斯底里到清醒了過來,他甚至忘了自己是為了口朝向那個歇斯底里男人才來這裏的。
「這樣好了,不如我問你答吧。現在的你,應該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好不容易重新回到素描簿上,捧著素描簿的手不禁抓緊了。
「人工製品?」冢本忍著笑意說,「你說高橋先生是人工製品?說得好。」
「我也是。」黑澤說道,「實際卜,我也喜歡錢、外表、社會地位這些簡單易懂的東西。說不定事物的本質就存在於外表、地位之中。什麼看不見的愛情、同伴意識之類形而上的價值就跟可疑的宗教一樣。」
「就算是真的也不奇怪吧!人類更是如此,幾十年過著同樣的生活,重複同樣的工作。你知道人類是怎麼說服自己接受這種就連原始生物也會厭煩的、持續的無趣生活的嗎?大家告訴自己『人生就是這麼一回事』,然後莫名其妙地接受了。這實在太奇怪了,我無法理解大家到底了解了人生的什麼以至於決定人生就是這樣了。」
「京子,你聽到了嗎?」
「拜託你!拜託你追前面那輛車!」豐田以不容他人拒絕的氣勢,快速說道,「你如果不讓導盲犬搭車會有問題的!是社會問題,對你公司也會造成困擾。」
豐田將手指彎成手槍形狀,指向舟木的眉間。
舟木搭的車一發動,豐田招的那輛車也同時打開車門。這時,豐田在搭車之前,先高聲問道,「狗也可以上車吧。」
「怎麼了?」冢本問。
弄錯人了,豐田臉色慘白。對方卻一臉無所謂地站在槍口前,毫無現實感。對方大約三十五歲以上,臉上的胡碴很適合他。
「沒事,我要撿鉛筆。」他一邊含糊回應,一邊將手撐在鋪著塑料布的地板上,身體往前傾,打算撿起滾到屍體下面的鉛筆。
對河原崎而言,他仍舊認為「高橋不就是神嗎」,在神的面前,凡人只有混亂、困惑,他茫然地想著。
「你畫得真好。」冢本的聲音從頭頂上傳來,「真沒想到你畫得這麼好。可以讓我看一下前面畫的嗎?」
「我眼前一片黑暗。」佐佐岡做出雙手摸索的動作,似乎要重現當時的心情。「戶田有而我沒有的,就是資金和地位。那些畫家接二連三離開我,就是因為我沒有這些東西吧。」
不過,他也不是不能了解。
「但是,它就是發生了。」
「我們剛才不是下車去樹林里上廁所嗎?一定是那短短几分鐘趁我們沒有盯著,有人打開你的後備箱。等等,你一直帶著後備箱鑰匙吧?」
從這大廈的高級外觀看來,裏面的情況跟豐田想象的相反。門口並沒有自動鎖的保安裝置。雖然出乎意料,不過卻幫了大忙。豐田沒想過該怎麼闖過自動鎖的保安裝置。
「她想和我離婚。」因為佐佐岡的口吻實在太嚴肅,黑澤不禁失笑。
「比如恐怖的事?」
「你覺得有可能嗎?」
「你想說什麼?」
「是的,它們記住有光的地方就有水。接著,同樣的實驗又反覆進行很多次,你猜結果怎麼樣?」
接著,黑澤起身說是去廁所。
「渦蟲沒水就活不下去。所以科學家把它裝入容器,再抽掉裏面的水,僅在某個角落保留一些水,然後用燈照著,這樣一來,渦蟲自然會為了水而移動。反覆進行幾次之後,渦蟲會條件反射地移動到有燈光的地方,即使那裡沒有水也一樣。」
因為失業而失去未來的你,抱著不安和手槍引起的騷動,根本就沒有了不起到足以被稱為騷動,所以你只要做好心理準備,再去做就行了。豐田如此說服自己,他用力地挺直顫抖的雙腿,將手槍放回背後,握緊拳頭。
「你真清楚。」
京子好不容易才站起來,站在青山身邊。
「到底是怎麼回事。」
「十分鐘之內辦得到嗎?」京子說著,又開始搔抓頭皮,「不用問也知道不可能。」
第一張是這個,他讓冢本看了高橋全身素描的那一頁。冢本欽佩地不停說著,「真厲害,了不起,你畫得真好。」

02

先上車吧,京子說道。一定要冷靜下來,只要冷靜下來不管什麼事情我應該都可以解決。
「這是真的嗎?」
「聽說搶匪佔領了銀行。」這句話讓豐田安心了下來。這跟自己的郵局搶案是兩碼予事。司機說的似乎是仙台車站前的銀行遭歹徒挾持人質案件。豐田越來越覺得這世上真的會同時發生各種事。新聞重複報道的似乎是部分人質已獲釋,他們都被迫戴上了廟會慶典的面具。豐田只是覺得這世上還真是無奇不有啊。
「不需要嗎?」
「我很驚訝,完全不懂他為什麼這麼生氣。」佐佐岡說道。
京子沒有理他,此刻,只要隨便說些什麼,青山都會陷入恐慌。
「因為真的很有錢,只能這麼說了。」
佐佐岡困惑地瞥了背後的門一眼,和黑澤面對面地坐在沙發上。「你怎麼知道的?」

04

被分屍的屍體正面朝下放置,無法確定是不是男性。因為被撞死的男人身材修長,所以那些屍塊要說是女性的也不奇怪,而且京子也沒有確認屍塊的臉孔。
「你一進來我就知道了,看你的臉就知道。」黑澤忍著笑意。
「你是誰?」
「聽你這樣一講,居然還真有這種感覺,真是不可思議。」
「我也被耍了。」男人似乎毫不在意豐田是誰,「沒想到他居然在這時候回來,他今天不是要開會嗎?」
「原來已經過了三十分鐘。」
最先提起這個話題的女孩,似乎因為其中一人已經知道這件事,顯得不太開心。不過還是繼續說,「分屍案不是人盡皆知嗎?」
他走近馬路,舉手招計程車。
你要小心,這世上到處張著奇怪的網子,要是不夠小心,很容易掉進陷阱。這一定是他給自己的忠告。
黑澤在腦海里回想這個名字,「戶田?戶田畫廊嗎?我聽過。」
「離婚什麼的很簡單的。」
京子並沒有跟著下車,她繼續思考。
黑澤搖頭否定,「從某次實驗之後,它們就不再動了。即使燈光一直照著,它們也不動,然後因為缺水就死掉了。」
「她是我太太啊,我們擁有共同的人生,怎麼可能輕易分手?」
他看了狗一眼,用手撫摸它的背,「不用害怕,然後,不要離開我。」
京子忍著自暴自棄的衝動,豎起了食指。「你知道是怎麼同事嗎?」這句話也算是對自己說的,京子想要一個說明,而青山表情扭曲。
冢本站起來,踩著塑料布,緩緩地踱到河原崎背後。
「就算是『螳臂當車』也不行嗎?」
「這麼僵硬實在很難處理。」冢本小聲說道。
冢本的話尾加重了力道,河原崎狐疑地抬頭一看,才發現冢本幾乎壓在屍體的手臂上,用自己的體重施力。
「對了,那個,你們聽說了嗎,那個?」小個子女生以高亢的聲音說道,「被分屍的屍體。」
手指已經扣在扳機上,隨時準備開槍。
「他不準任何人反抗。離開他的畫廊另起爐灶,對他來說是不可原諒的。」
「我在那裡待了十年,學了很多,好的壞的都有。那家畫廊很厲害,總是比別人早一步發現有前途的畫家,然後簽下契約。就像炒股票一樣,囤積買進的畫,等待價格上揚時,再賣給顧客,以賺取差價。」
「是啊。」
冢本不發一語地徑自拉動鋸子。
青山的口吻聽起來有些許從容,讓京子更加相信自己的猜測。青山一定瞞了我什麼,說不定是想讓我高興的事。
過了一會兒他稍稍睜開雙眼。
「你的專註力還真好,看著屍體也不怕嗎?」
一切九_九_藏_書應該按照計劃進行。此時,京子甚至想到,那些屍塊說不定是青山的妻子的。
「從手臂開始切吧?」冢本認真地說著。他雖然舔了唇,也沒有露出厭惡的表情,只是一臉泰然自若。河原崎什麼也答不上來。被問到「從手臂開始切吧」時,會有人立刻爽快回答「好啊,就這麼辦」嗎?
「舟木?啊,你是說這家的主人嗎?」男人緩緩地說道,「他倒在房間里。我什麼都沒做,他自己大吵大鬧撞到頭了。你又是誰?」
這時,他才反應過來,自己本來就沒有義務要帶著這隻狗。他沒有理由非得帶著這隻年老的流浪狗四處走,也沒有必要養它。
那男人消失了。
他聽到大廈外面傳來狗叫聲。與其說是看門狗的叫聲,不如說是呼喚豐田的聲音。
他用力吸一口氣,然後閉氣,確定自己的心跳聲之後,再吐出一大口氣。
「什麼誰?」青山為之語塞。
「小偷,對!是小偷不是你,是另一個。」
「我實在搞不清楚,你說的話有哪些是認真的。」
不知不覺問,他已經畫了三張。
「奇迹不可能會出現第二次。」青山茫然地說著,對他而言,奇迹除了那場三比零的逆轉賽,別無他想。
「坐吧,你已經不需要偽裝成這家的主人了,也沒有必要繼續騙我了。你和我一樣都是闖空門的,拜託你有點氣勢。」
「腳邊還是看得見的。」豐田回應。
「小偷可以隨便使用別人的廁所嗎?」
大樓有兩個出入口,只要一過晚上六點,側門的鐵卷門就會拉下,所有人只能從正門的自動門進出。所以,豐田牽著狗站在看得見正門玄關的地方。
三個高中女生就站在他的正前方聊天,她們並沒有打擾到豐田,反而剛好提供了他隱身的屏障。
「就是螳螂的前腳。就是說和螳螂舉起前腳,挑戰沒有任何勝算的敵人一樣。」
沒錯,是有可能。青山已經殺了自己的老婆,將她分屍後放進後備箱。雖然後來發生撞死人的意外,不過說不定他已經將那具男屍和妻子的屍塊調包了。
「我還是再去看一次後備箱。」青山或許忍不住了吧,難得以焦躁的口吻說完之後就下了車。
「你還是這麼開心。」
「舟木是誰啊?」
黑澤若無其事地回答:「這世上沒有任何事物贏得了錢。」
他開始思考,為了立刻下判斷拚命動腦筋。
「這樣一來,也算是達成他的願望了。」
他知道現在是開槍的好時機,對方激動得整張臉皺成一團。他捫心自問,此人有開槍的價值嗎?
對方的雙眼紅得像猴眼,顯然激動得不得了,大概是要急著報警。「幹什麼?」
「遭小偷了嗎?」
「果然是這樣啊。」
「錢嗎?」
「我太太是那種相信世間是以金錢和地位來決定一切的人。」過了一會兒,佐佐岡繼續說道。
「對了,我想起來了。」佐佐岡說道,「我去畫框店通知他們畫廊倒閉時,那個打工的年輕人跟我說『未來寫在神的食譜里』。在他看來,我遭到背叛也許是一開始就已經決定了的事。」
幸好舟木一直招不到計程車,他高舉著手臂不耐煩地跺著腳。
聽到佐佐岡這麼一問,黑澤才發現自己無意間把名字說了出來,「新的客戶。」
「你怎麼知道?」
豐田受不了地看著她們,這麼無聊的內容有什麼樂趣可言?
「我剛才不是說我是職業小偷嗎?」
「任何人都是第一次參加,人生這種事沒有什麼專業老手。就算偶爾有人自以為是無所不知的專業老手,其實大家都是業餘者、新手。」
豐田別過臉去,看了老狗一眼,又轉頭確認舟木已先行離開后,也跟著邁開腳步。
屍體的左腳跟有傷痕,五厘米長的手術痕迹。
「一種體長約兩厘米的小生物,連大腦也沒有的原始動物。」
司機是個體格良好的平頭男子,臉頰上似乎有傷疤。他以充滿威力的低沉嗓音拒絕道,「當然不行。」
病得還真重,黑澤看著佐佐岡,同時想起來,佐佐岡的父母在他小時候離婚了,所以他才會對人際關係如此執著嗎?不過,因為這想法太過直接,黑澤立刻放棄了。
「輸給金錢並不是什麼可恥或值得悲傷的事。」
自己有資格開槍打那個年輕人嗎?到底哪一邊才是有身,哪一邊非逃走不可?
「你離開戶田的畫廊是正確的。每天在不喜歡的地方做同樣的工作,腦袋會變得怪怪的,你會變得和被迫反覆進行相同實驗的渦蟲一樣。」
京子慌張地窺看後視鏡,但是因為角度不對,看不到青山的身影。青山可能動到了後備箱內的屍體,發出了哐當聲。
「你這聲音聽起來還真老實,剛剛的氣勢跑到哪裡去了?我還是第一次載到像你這樣的客人。」
京子輕輕閉眼,雙手放在頭上,拚命思索可能的答案。只要有條理地冷靜思考,就一定可以找出答案。她調整呼吸,緩緩地吐出一口氣。
「他……嗎?」河原崎對這個說法有點抗拒,可以這樣隨便稱呼嗎?
「到底是怎麼回事?」京子的怒氣無處發泄。
「當然不可能。」
「有人殺了神,還分屍。」
「我的人生真是失敗。」佐佐岡重複地說著,或許是他思索過往的一切之後,終於獲得這個結論。他靠在沙發上,作出一種背負千斤重擔過日子的表情。「遭人背叛、負債纍纍,我的人生真是失敗,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豐田在心中咒罵自己的失誤,為什麼沒想到這一招呢?舟木當然會搭乘交通工具回家啊。不論是地鐵、公交車、私家車,不管他搭哪一種,當然都不是帶著狗的自己跟得上的,他為自己的愚蠢感到可笑。
「廁所又偷不走,我只是借用一下而已。」他繼續往下說,「說不定……」
「怎麼可能啊!」青山也陷入混亂,拚命否認。
青山驚恐地來回看著後備箱和京子。
「什麼怎麼辦,就照一開始說的,去我家。」
豐田交替地看著狗和舟木,還是應該以復讎為優先。說不定狗也在為陪著書田復讎這件事感到困擾呢。不對,他立刻打消這個念頭,他想起老狗眺望夕陽時的側臉,是誰被那張勇敢而悠閑的側臉激勵了呢?「你要放棄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夥伴嗎?還有誰會把你當做同伴呢?」
門口掛著寫有「舟木」二字的豪華名牌。憤怒像沒有止盡的般不斷湧出,他好不容易才壓抑下來。
「本來分開的身體黏在一起。」
他站在入口處的玻璃門旁,進去之前伸手摸了一下藏在身後的手槍。他確認了一下彈匣,心想得先放子彈進去。裏面只有一發,是之前開槍打年輕人時剩下的。
「不是為了錢。」到了這時候,佐佐岡還是說不出個所以然,他一臉嚴肅地緊盯著黑澤,臉上的皺紋非常醒目。
「你第一次看到小偷嗎?」
「該不會順手分屍了吧?」京子毫不退讓地淡淡說道。
「我是不知道心理諮詢師以什麼方式進行治療的,不過這或許和偷東西差不多。找出藏在房裡的現金和挖出這裏的東西其實很像。」黑澤以食指指了指腦袋。
此時,對方冷靜地說:「你好激動。」
「那是在即將開幕之前的事。我問過很多房屋中介,總算租到了店面,雖然不是面對大馬路的黃金地段,不過也不差。剛開始內部裝潢時,有個中年畫家來電錶示『我不打算跟佐佐岡先生了』,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明明一個月前才跟我一起喝遍居酒屋,握著我的手說『。一起努力吧』的,居然用一通電話甩了我一巴掌。之後,所有畫家轉眼間都離開了我,就像忽然退潮一樣,態度改變之大,只能用爽快來形容。」
屍身上的衣服被脫了下來,本來該穿在身上的衣服,此刻被捲起來塞在後備箱角落。
佐佐岡的妻子應該比他更堅強,光聽他的形容就能想象。重視金錢、地位的現實女人,會比信任他人而遭到背叛的認真男人更能幹。比起懷疑自己到底有沒有站在地面上的男人,在意穿什麼品牌鞋子的OL可是更有韌性的。什麼都不懂的人是佐佐岡。
「那當然。」黑澤愉快地回答,「不光是這家主人的名字或長相,我可是連他的前半生、對女人的品味、習慣、興趣都一清二楚。」
「你很清楚這家主人的事嗎?」
「我失敗了。」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開口。
豐田打算將累積在心底的話通通說出來,他想朝對方吼出嘲有的怨恨。此時,過往的種種在他腦海里浮現,有些是他記得的場面,有些是他覺得漠然的事。「你在公司待了幾年?」他想翅舟木說這句話的表情。在他離職那天,沒有人送行,他只能看稠電梯下行的樓層顯示;參加二次就業的面試時,連他的履read.99csw.com歷表看沒看就說「很遺憾」的面試官的表情;還有一臉欣喜地表示「瑚次應該沒問題吧」的職業介紹所負責人的臉孔;以及坐在長椅上,喃喃自語「我想工作」的自己。對了,耳機在哪?現在應該聽Here comes the Sun才對。他想起離家時,兒子臉上的表情像在看著一個一無是處的人。不聽披頭士不行。他想起在十平方米大刪房間內,整日等待錄取通知電話的自己。他想起那個故意說「現在幾乎沒有管理職缺哦」的男人,當自己回答要找的是專業職缺時,對方立刻表示「可是,設計工作若不是年輕人的話……」披頭士在哪裡?他想起井口推著輪椅兒子的模樣。他說過「這世上哪有什麼沒問題的事。」妻子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她淡淡地說道,「你什麼都不會啊!」
「那就離啊!」
「什麼?」
「請小心腳邊。」收下車錢的司機打開了車門。
「總之,先把後備箱蓋關上。」她緊握拳頭,忍著想要歇斯底里的衝動,指著青山說道。現在只能一步步進行所有作業。
「當小偷的人通常沒什麼了不起的理由,還不就是為了錢。雖然很無聊,不過就是如此。」
她無法一直盯著屍塊,怕自己會站不住。
即使如此,佐佐岡還是一臉苦悶。
「聽好了。我不是去樹林里上廁所嗎?當時,你過了一會兒才來,並沒有緊跟著我,是吧!」
豐田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眼前的門被用力打開,有人沖了出來。
他心想,不能後悔了。氣勢十足地關上電梯門。
「為什麼?」
「我……我……」他總不能說自己是為了打死舟木而來的。
「啊,晚安。」豐田打了個愚蠢的招呼,「好久不見。」
「是啊,這真的不是有十年資歷的畫商該說的話。」黑澤挖苦的說道。
幸好現金還夠付顯示的金額,手邊的現金只剩下三千日元。
帶著狗對豐田而言是件好事,拚命移動短腿的老狗看起來很可愛。
「我沒事。」河原崎一邊回答一邊再次翻開了素描簿。
「我姓黑澤,是來舟木先生家闖宅門的小偷。我本來打算突然出現、突然消失的。」
「你為什麼要當小偷?你沒有被警察抓過嗎?」
「咦?」豐田不禁發出聲音。
豐田並不憤怒,只是覺得滑稽。舟木連被偷了什麼都不曉得,只是被闖空門就驚慌失措,這樣的舟木看起來真渺小。反而是那個小偷,顯得更堂堂正正。
「到底是誰乾的?」
一看到冢本將鋸子擱在屍體上,河原崎立刻低頭看著素描簿,雖然看不清楚,不過刀刃似乎對準了肩膀一帶。
「與其說是物體……」河原崎含糊不清地說道,「就算變成這樣,我還是覺得像某種人工製品。」
「或許真是如此。」
「就是這樣啊,你知道是怎麼回事嗎?」
「你是在諷刺什麼嗎?」
他消失得比煙還快,究竟是沖向了安全門?還是算好時機走進了電梯?要不就是使用了某種直接從這個空間消失的魔法?
當她回過神時,青山打開駕駛座車門坐進車內。她以一種與方才完全不同的眼神看著他,「怎麼樣?」
那張尋找失蹤男子的海報,內容是一對父母正在尋找失蹤的兒子,底下還附了一行字「腳跟上有手術痕迹。」
佐佐岡無力地笑了一下,似乎正在思考如何起頭。
「不可能。」青山說,「除非發生奇迹,不然不可能。」
這時,河原崎終於理解真的要解剖了。既非謊言也不誇張,並非某種語言的修飾或比喻,那位天才就要被解剖了。
京子猜想,莫非青山是仙台分屍案的兇手?想到這裏,她不禁興奮了起來。試想到自己的戀人說不定是驚動社會的殺人犯,不知為何就覺得青山真是令人愛憐。
因為佐佐岡笑了出來,黑澤認真地說道,「真的!如果你現在閉上眼睛,甚至我可以從這裏消失,跑到另一家干一票。」
「只要我想做就辦得到,我可以再回到舟木先生家,把留在他抽屜里的現金全部拿回來。」
「那你的畫廊怎麼樣了?」
聽到青山這麼說,京子盯著他問道,「該不會是你做的吧?」她當然沒有根據,只是受不了青山這麼煩人。
河原崎沒有理由拒絕,他翻開膝上的素描簿。
「是嗎?」豐田看著放在副駕駛座前的司機照片,不禁挺直了背脊。司機以前似乎是光頭,沒有笑容的表情看來更是威嚴十足。
「是嗎?你早就知道啦。」佐佐岡平靜地說道,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
「渦蟲是什麼?」
「還是趕緊把他埋在哪裡吧。這實在太奇怪了,屍體不可能突然變成一塊一塊的。」
豐田不知道舟木住在哪裡,聽說舟木在仙台市內有房子,但是不知道在哪一區。豐田選擇了再簡單不過的做法,就是埋伏在公司外面等舟木出來。
他拚命打消此刻的想法,天底下哪有這麼離譜的事?
「結果,我就這樣被金錢打倒了。」佐佐岡的聲音聽起來悲痛又充滿無可奈何,「難道這世上什麼都得靠錢嗎?」他又問了一次。
他覺得腦袋裡有蟲子發出聲音,就像蚊子的嗡嗡聲。
青山站在後備箱前,手放在箱蓋上。大概是看到被切碎的屍體,他的表情又扭曲了。
冢本以業餘木工的認真表情移動鋸子,他的動作使得身上的雨衣發出唰唰唰的磨擦聲。「解剖還真是高強度勞動啊。」
「你幹嗎說得這麼暖昧?」
「只要這樣多用力幾次,人為地讓屍體動一下的話,就能解除屍僵。不過,就算什麼都不做,等到肌肉腐爛也是可以達到相同效果的。」
這一瞬間,栩栩如生的回憶又回到豐田的腦海里,他想起了本打算忘記的事情。自己開槍傷人的場面又在腦中蘇醒。
河原崎繼續低頭看著素描簿,打算畫下這一幕。
舟木就在大廈前下車。
「是啊。就算我要抵抗,也不過是只螳螂,用前腳挑戰大熊一樣。即使如此,他還是不能原諒我,非得把我這隻螳螂踩扁不可。」
「我們只要留下高橋這位天才的身體部位,肢解作業本身對我們來說是沒有用處的,不是嗎?」
「我也是第一次看到長得像柴犬的導盲犬。」司機豪爽地笑了起來。
「你是兇手嗎?」她拚命忍著想這麼問的衝動。
「你先冷靜一下。」雖然殘留在下腹部的尿意令京子煩躁不已,但是讓她一直抖腳的原因並不是這個。
「在一陣瞎忙之後,還沒開張就倒閉了。」
「你好像成了我的心理諮詢師。」
黑澤以食指揉了揉太陽穴,「是啊,幸運的是我還沒被逮過。剛進這一行時,也曾經失敗過,不過總算撐到現在了。你知道為什麼嗎?」
黑澤快受不了了。
「你剛說了『我失敗了。』哪個事業有成的傢伙會滿臉愁容地闖空門?」
一上車,青山便開始拍打方向盤。「京子,到底是怎麼回事?屍體……屍體到底是什麼時候變成一塊塊的?」或許一進入狹窄的車內,讓青山的恐懼感更加擴大,他不安地說道。
京子為了探尋青山的真意,盯著他看了好幾秒,「我也這麼認為。萬惡的根源都是你老婆那個女人,趕快去吧,越快越好。」
豐田再次確認身後的手槍。
「她總是以每年出國旅遊的目的地、包的品牌之類的來決定事物的優劣。」
接著是方才青山將車子停在沿路都是樹林的路邊,這也是京子要求的,因為她憋不住尿意。這也不是京子以外的人的計劃。
「所謂小偷,就是為了錢才會潛入別人家裡,完全的物質取向。」
聽到這句話,佐佐岡驚訝地睜大雙眼。
「她之所以嫁給我,或許也是因為我在大型畫廊工作的關係。畫廊對一般人而言,會產生一種華麗的印象。說不定她還以為每年都可以去巴黎。」
屍體會不會一開始就被分屍了?
接著,冢本以同樣方式折彎另一邊手臂,然後開始確認鋸子的刀刃。他抬起屍體的右手臂,放在低矮的紙箱上。
「那當然,她一定不能接受你辭掉大型畫廊工作,自己跑出來獨立還失敗。」
「舟木呢?」豐田勉強讓自己從混亂中冷靜下來問道,「舟木在哪裡?」
京子敷衍地應了一聲,「哦,你說那個啊。」青山的確說過。她記得當時想象身體變成一塊一塊,像蜥蜴尾巴動來動去的光景,覺得很好笑。
好不容易有輛計程車駛近舟木。
「那麼你就是得罪了這位戶田大人,遭到那些可信賴畫家的背叛嗎?」
京子發現自己正兜著小圈圈走著,她對自己說道,「快冷靜下來。」
「Lush是醉漢的意思,曲名的意思是自暴自棄的醉漢人生。或許你最需要的,正是這樣有所覺悟的生活方式。」
「快點關上啊!」京子焦躁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