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華麗人生 第六章

華麗人生

第六章

黑澤刻意掏了一下口袋,故作苦悶地說道,「什麼都沒有。」然後走回沙發,對佐佐岡說,「接下來,露一手給你看。」
「我發現自己根本沒有可以逃避的地方,這真是太滑稽了,連可以安心躲藏的地方也沒有。這時候,我想起他說的話,想起這棟大廈的住址。我明明不打算仔細聽的,卻連門牌號都能清楚地記起來,真是太不可思議了,我壓根兒不想記得對方隨口說的話,卻還是記了下來。當我清醒時,已經搭上巴士抵達這附近,朝著那個住址走去,不知什麼時候就走到這裏來了。」
京子心跳得很激烈,說不定青山已經殺了妻子。若非如此,那麼那女人現在就是正在家裡睡覺,那正如我所願,終於能夠解決那女人了。這股期待讓京子興奮不已。
「我沒有什麼可以拿來賭的。」
「啊!」
「可惡,我不會放過你!」金髮男抓住了他。
黑澤一邊喃喃說著,一邊在書桌周圍尋找什麼。他不拉開抽屜,而是彎下腰看著椅子下方的空間。佐佐岡雖然還是有點不好意思,不過他一邊擔心是否會突然傳來腳步聲,一邊還是拿起了桌上的筆把玩,對著蹲在地上的黑澤說,「不用檢查抽屜嗎?」
「你又沒犯罪,沒有必要愧疚。」黑澤緊盯著轉盤上的數字,將全副精神集中在指尖,緩緩地轉動轉盤。
「但是,我現在就站在你後面,看你打開保險箱。」
這和自己以畫畫來逃避是一樣的。
「怎麼可能!那樣一來樂趣就少了一大半。如果發現下手的目標,我會花一段時間調查對方的生活節奏,踏踏實實地下一番工夫。如此一來,可以想象對方前半生過著怎麼樣的生活,這是對自己的觀察力和想象力的測試,這可是貨真價實的勝負之爭。只要奮力通過這一關,那麼對方的房間布置之類,根本不需要實際考察看到也能夠一清二楚。所以對我來說,潛入房間,得知自己的想象有多正確的那一瞬間,是我最大的樂趣。」
這時候,他發現屋子裡有不應季的蚊子在飛。
未曾與人合作過的黑澤,發現這是自己第一次說「一人一半」,意外地發現聽起來感覺也不差。佐佐岡站了起來。
「這人究竟是誰?」
「連房間配置都先調查清楚了嗎?」
佐佐岡抓了抓頭,「我早上就出門,離開那個有我太太在的家,跑去職業介紹所。有時候會接受面試,很晚才回家。因為跟我太太相處實在太痛苦,所以我總是很晚才回去。」
他聽見摩托車從附近馬路駛過。對了,豐田心想,自己活到現在就像那輛摩托車一樣,以絕望的速度通過了人生這條路。不要看別的地方!他已分不清這話是對那兩個年輕人說的,還是對自己說的。
豐田坐在樓梯上撫摸著手槍,手槍發出黑色的光澤。
「我認為那位一定是神。為了拯救我們而現身的他,除了神,不可能是其他人類。」
「這戶人家有值得你偷的價值。」
「你隨便摸一下吧。」因為冢本這麼說,河原崎害怕地用食指摸了摸那兩隻手臂,但是他沒有任何感覺。
雖然不知道該去哪裡,但比起一直在這裏坐著,他更樂意四處走走。
屍體的脊椎骨周圍有少許凹陷,脊椎骨的線條持續到臀部的位置,因為雙腿已被切除,臀部的柔軟雙丘顯得非常詭異。
「不要再談我的事了。」只要被問到自己的事,黑澤就很不好意思,「我問的是你的事。」
而冢本則以一種終於到達最後階段的表情,將鋸子靠近屍體的脖子。他在屍體的後腦勺墊了一個抱枕,將刀刃靠近被抬高的脖頸。
冢本這麼說著,「你沒事吧?畫得還順利吧?」
或許勉強要彼此理解是一種痛苦,因為我們是無法相容的存在,以這點為前提,一切就輕鬆了。
「你什麼都知道啊。」佐佐岡再次說道。

03

腳步聲回蕩在深夜的街道上,那腳步聲彷彿要強調自身的存在,聽起來令人厭惡。
「聽你這麼一說,我想起來了。在大學里剛認識你時,你說過『我最討厭夏洛克·福爾摩斯和湯姆·索亞』。」
畫得還不錯,他看了剛開始那幾頁,這麼想。他在一些比較在意的地方添加線條,不過並沒有需要再加強的部分。
豐田用力握緊手機。原來如此,對方要通知他已錄取,卻不小心弄錯了嗎?
「真話?」
「我就說吧。」黑澤從一旁搶過手電筒,將它放回抽屜后關上。
那聲音從後腦勺傳來,河原崎發現自己握筆的手停了下來。
他和老狗四目相接,他問老狗:「我接下來究竟會變成怎樣?」當然得不到回答。
這算什麼?
然而,冢本又阻止了他。「你說的神是指高橋先生嗎?讓我再看一次剛剛那幾頁,他的腳你為什麼畫了那麼多頁?」
河原崎本想回應,「比起這個,我更想趕快翻到下一頁,繼續畫下去。」但是他說不出口,嘴唇只是一張一合地蠕動著。
黑澤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像是表演魔術給身後的佐佐岡看似的,伸手將壁櫥的門快速向右拉開。上過漆的門無聲無息地打開了,裏面有一個單調的冷色系保險箱。
這時,他才發現對方的口氣十分公事化。
「簽名。」突然有個聲音這麼說。
他對身後的佐佐岡說道,「你看。」
啊,該不會是……豐田腦中閃過一個念頭,難道是本來的錄取者臨時棄權,所以自己就替補上去了?這念頭讓他心跳加速。
說不定父親是在拒絕思考關於負債、補習班的經營狀況,甚至是家庭的事情。就連自己的兒子,都會在某一次的擊打棒球中飛到九霄雲外去。
「我是這麼說了。」冢本的口氣有種「那又怎樣」的情緒。
然而,此時橫躺在眼前的赤|裸屍體卻沒有那傷痕。
「那個年輕人很不可思議。剛開始我覺得很不舒服,所以滿腦子只想趕快逃離現場。然而過了一會兒,我突然發現一件事。」
冢本終究是累得氣喘吁吁,以袖子擦拭額頭的汗水。
他看著屍體的背部,發出了「啊」的嘆息聲。
河原崎握緊動筆的手。令他意外的是,自己看到蚊子被打死的瞬問的第一感覺,竟是父親被褻瀆的失落感。
他翻回第一頁,重新檢視自己的作品。
河原崎快速地將手插入胴體下方,大叫一聲。或許是因為他害怕觸摸神的身體,為了驅離恐懼感,他「哇」地大喊了一聲。
那到底是什麼?河原崎腦中響起了警報。
我和這兩個年輕人都沒什麼了不起的,就算人生有先來後到的差異,也沒有哪一邊比較優秀的道理。正因為沒有哪一邊特別了不起,不就更應該毫不客氣地對決嗎?
他不知道這種情況持續了多久。
豐田掛斷九_九_藏_書電話,並未受到特別嚴重的打擊,對於期待落空也不感到疲倦。這是某人的惡作劇吧,他甚至有點想笑,他看了老狗一眼,後者似乎露出了「期待落空了啊」的挖苦表情。
「建議?」
「我……我想說的是……」河原崎結巴了起來。他想大叫「我什麼都不想說,我只想繼續畫。」
告訴自己這不是嘆氣,而是深呼吸。
「手……手臂被你切斷了嗎?」河原崎毫無現實感地淡淡吐出這句話。
從打開的後備箱中出現了一個影子,京子只覺得一陣暈眩。
「我們跟你不一樣。我們才不要過窮酸的日子,我們要這樣玩樂一輩子。」
「你到底想說什麼?」冢本下唇突出,一臉兇惡。「算了,現在就做你該做的事,好好畫吧。我要繼續解剖屍體了。」
但是,此時卻發生了意料之外的事。
「冢本先生。」河原崎一放鬆,嘴巴就停不下來了。「冢本先生,這人究竟是……」他咬牙切齒地問道。
他一定得是神不可,而且神絕對不能像眼前的屍塊一樣散落一地。也就是說,河原崎眼前的事是不可能存在的。
「真的嗎?」黑澤是真的已經不記得自己這麼說過,他回頭反問佐佐岡。
「單身嗎?」
「這一票的成果呢?」
「你想說什麼?」
「喂,你在聽我說話嗎?」
「我看見了神,神就像蚊子一樣的存在。」父親的聲音在腦中響起,那是幻聽嗎?
「要動手就動手吧!」豐田高聲說道。他是認真的,接著更大聲地吼道,「放馬過來!」
「完全符合,我簡直就是神準的算命師。」黑澤這麼說著,以右手指著走廊說,「我們去書房吧。」
「啊,是那傢伙!」是個年輕男子的聲音。
她和青山隔著車子站著,心想,撞到人之後車子還能平安無事地開到這裏真是幸運。如果撞了人之後,保險桿歪掉卡進車輪里,導致車子無法發動的話,那也沒辦法。這麼說來,我還算是走運的。
電話彼端的男人說完「不好意思,這麼晚還打電話」之後,便報上了公司名稱。
「你打開了就知道,保險箱就在裏面。」
「但是,你居然就這樣半開著門偷東西,還真是大胆。職業小偷都是這樣嗎?」
「記住,要在思考之前就先揮動球棒。這樣一來,心裏的鬱悶及不愉快就會通通逃出去。要在那些東西進入腦袋之前,先將它們從身體里趕出去。」又有一個球飛過來:這次球與左手擦過,發出沉重的聲響。
「深受困擾?或許真是這樣。」
黑澤像是批評不認識的人似的說著,在壁櫥前面蹲了下來。
「在闖進民宅之前,你做了多少準備?」
他仔細而翔實地畫下手臂,並認為從這件事似乎還會衍生出某種事物。像這樣將超越現實的真實仔細地畫在紙上,會發生什麼特別的事一點也不奇怪。
抵達青山家門口時,京子正在打盹。
京子厭煩地想著,居然花了那麼多時間來到這裏,為什麼為了要殺那個女人就碰上這麼多麻煩事呢?她越想越火大。
「露一手?」
「應該吧。」河原崎回答。
「這壁櫥的品味真差。」佐佐岡說道,他似乎不小心脫口說出了真正的感想。黑澤受不了似的抬頭看著他,「要不要來打賭裏面有沒有保險箱?」
他在左下角簽下了「河」這個字。想到自己是在河邊看到高橋的,就覺得「河」這個字真是再合適不過了,既是自己的名字,又是遇見高橋的地方:「河」。
「是。」豐田咽了一口口水。
河原崎又看了球狀物一眼。
冢本前後拉動鋸子,切割著頭部。
「呃……」佐佐岡含糊不清地回答,「呃……因為我這輩子到現在都是腳踏實地走過來。」
他從牛仔褲的口袋裡掏出白天在街上拿到的已揉成一團的海報,把它攤平。上頭寫著一行字「尋找下落不明的兒子」,尋找兒子的父母的那股拚命的心情,通過拙劣但充滿誠意的手寫字體,傳達到河原崎的心裏。
冢本發現蚊子朝自己的臉飛來,便放下鋸子,粗魯地拍死了那隻蚊子。
若真是如此,那麼佐佐岡碰上的年輕人,或許就是白天追著黑澤跑的青年。那個雖然已經落後牛頓一大截,但仍然從蘋果掉落一事發現萬有引力的年輕人。難道是因為黑澤拒絕加入他們的計劃,心生不滿嗎?他打算四處散播黑澤在這棟大廈的消息,擾亂黑澤的工作嗎?
河原崎看了屍體一眼,被切下手臂的醜陋屍體看起來很奇怪,不協調的程度令人感到噁心。趁河原崎不注意的時候,兩隻手臂都己從肩膀被切下,可以看到鮮血淋漓的骨頭,一股血液的腥臭味衝進河原崎的鼻腔。
河原崎反覆思考著,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疑問接二連三地不停湧出,無法整理的困惑和疑問在腦中團團轉。他突然聽到有人說「你不是早就知道為什麼了嗎」,可能是父親的聲音,又或許是自己的聲音。
豐田條件反射地看了手錶一眼。
「不,我想說的是……」河原崎說到這裏便閉上了嘴,多說無益。他再次看著素描簿,不繼續畫不行。
豐田不禁想辯解,如果真有人接到這種電話卻不抱任何希望,他還真想見見對方。
站在黑暗馬路上的人影,緩緩地走向對面。
「你知道我為什麼會在這棟大廈的這個房間里出現嗎?」
「把你的手槍交出來,快點!」青春痘男威脅著。
黑澤為自己的失態苦笑不已。「上班」時,他習慣在潛入房間前鎖上大門,這是他的例行程序。然而,只有這間房疏忽了。他原本打算立刻離開,所以沒注意到其他細節,不過這不能當做借口。
京子看著青山,試探著他的真心:「算了,總之先去你家,接下來該怎麼做吧。」
佐佐岡困擾地環顧房間。「房間收拾得很整齊,只是沒什麼高級傢具,說起來是個毫無情趣的房間。」
青山應該也看到了那條人影。
快點!快點開門啊!她看著以不熟練的動作確認鑰匙方向的青山,內心焦躁不已。
青山家算不上豪華,而是頗為樸素,算是這個住宅區到處都有的獨棟住宅。在職業足球選手中,很多人只要能踢球就覺得很幸福了,青山就是這種典型。就算待遇再差,只要能站在球場上,在哪一隊都待得下去。
「我從來沒碰過這類的犯罪行為,所以很心虛。」
「你幹嗎突然問這個?」現在可不是說這些麻煩事的時候。
「你為什麼會知道?對了,你已經調查過了。」
「對了,你為什麼進來這個房間?」
「我在發獃。」
黑澤停下動作。直到方才為止,他都不曾注意過這個最重的問題,為什麼沒有一開始就問呢?
對老狗說,「我剛剛開槍了,我拿這個對著陌生男人,但是最後還是九九藏書什麼都沒做。」
「不用了。」佐佐岡毫不起勁地說著,黑澤啪啪啪地拍手。
不知究竟過了多久。
「啊,嗯。」河原崎至今從未認為留下籤名是很重要的事。他總是一心一意地畫下又擦掉線條,從未想過要在畫完之後寫下自己的名字。對畫家而言,簽名有什麼意義?是表示自己完成一幅畫?還是表達自己不會再修改的決心?
他偷看了冢本一眼。
他仔細看著,腦中出現了自己方才說過的「人工製品」字眼。
河原崎只是一心一意地讓鉛筆在畫紙上飛舞。
「怎麼了?」冢本說著,看了手邊的鋸子一眼,似乎打算拿鋸子對付河原崎。
「這我知道。」
冢本一度停下動作,確認鋸齒的狀況后,換了一把新的,再繼續切鋸頭部。河原崎想起冢本說的「解剖」,他曾表示為了調查神的成分要進行解剖。
「接著你就在這裏碰到我。」
「是真的。對方突然這麼說,我也不是記得很清楚,但是的這棟大廈。那男人一直念著這裏的住址,說道『快去』。」
「一定已經睡了。她說過傍晚就會回來。」青山帶著有些不安的語氣回答,指著自家的二樓。
冢本似乎對河原崎說了什麼,但是他沒聽進去,只是翻開素描簿新的一頁,繼續畫腿。他默默地動筆,什麼都不想地一直畫著眼前的題材。
「嗯。」青山握著方向盤答道。他慢慢地熄掉車燈,解開安全帶。京子也解開了安全帶,轉了轉脖子。
有人在他腦中大叫,不要移開視線!
叩!球狀物滾動的聲音傳來。
「那麼,這個房間符合你的想象嗎?」
「我好像在看你變魔術。」佐佐岡一臉的驚訝。
「高橋先生。」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現在也走投無路了。對我來說,很久來的仙台市區簡直就是陌生國度,我總是茫然地在商店街走整天只等著太陽下山。我在路上四處閒蕩,什麼都不做,只待時間流逝。但是,今天碰到一個奇怪的年輕人。」
他不打算拿出公文包里的手槍,而是決定一切順其自然。他已經做好心理準備,或許年輕人會拿出匕首或金屬球棒突然攻擊自己。
「思考是沒有任何好處的,特別是我和你這樣不論做什麼都會失敗的人,更是如此。」他記得拿著球棒的父親的確這麼說過,「比如說,碰到三岔路口時,不是得選一條路嗎?如果是我和你,通常都會選到錯的那一條。我們只會在事後後悔,早知道這麼選就好了,早知道選那條路就好了。不思考才是正確的,你要注意,越是拚命思考就越容易搞砸事情。記住,在思考之前就先揮棒。」
京子隱藏自己的微笑,一直看著青山。你是不是已經先替我殺掉了那個討厭的女人,還分屍了呢?對吧,然後你把屍塊放進後備箱里吧?是你將屍體調包的吧?你為了我達成了約定啊。這麼說來,我想起來了,你告訴車站前那個外國人的日文是「約定」啊。京子內心雀躍不已。
神的零件,河原崎記住了這個詞。
他想再次確認腳跟上的手術痕迹。
河原崎將素描簿放在腳邊,站起身。
「你在幹什麼?」他對冢本的怒聲置若罔聞。
京子想大叫卻發不出聲音,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在他不注意的時候,自己已經開始把素描簿塗黑了。
那個球狀物滾了半圈之後停下,發出了保齡球股的沉重悶響。被切斷的頭顱悲慘地滾到他面前。地板上有一顆頭,彷彿走錯舞台般的不協調,整個狀況毫無現實感。
「你說什麼?」
「是的,今天早上接到了。」豐田口氣一沉地回答道。
「接下來是腳。」
河原崎絕對不是看走眼,那也絕非數天之後就會消失的傷痕。
「那是……那是因為你很單純啊。只要可以踢球,你就覺得很幸福,我看到這樣的你就覺得很安心,原來也有這種生活方式。」她小聲而迅速地說出了真正的想法,她也想起一年到頭追著人跑、忙碌不已的丈夫。「不要再說這些了,你趕快開門啊,還是你要跟我說真話?」
如果那麼容易就把人拉來這裏,那麼這個房間不用幾個小時就客滿了。
「這是湯姆·索亞的台詞。他打算憑著這些毫無根據的說法。找到寶物,我跟他比起來還算好吧。」
「怎麼可能?我根本沒調查過。聽好了,從這家主人的性格來看,他的所有財產一定就在這個房間的壁櫥里。『根本不需要什麼標識。小偷一定會把寶物埋在鬼屋的地板下、無人島上或是有一根樹枝別顯眼的枯樹底下等地方。』」
河原崎並未感受到時間的流逝。聽著凱斯·傑瑞特彈奏的鋼琴,他畫著手臂,畫下骨頭的橫切面,也畫下彎曲的指尖。

02

吸食樹液的長腳蚊子從他面前飛過。
此時,京子突然想起本來應該到手的槍,現在究竟在哪裡呢?
「這些年來,我一直持續偷竊這份孤獨的工作,對於沒有人聽我說話這件事情感到愕然。只要是人都希望聽到他人的忠告,同時也希望給他人建議,就是這樣。」
「因為你是職業小偷?」
黑澤無法理解佐佐岡說的話。到底有誰知道這棟大廈呢?可能是一些同行,不過如果有幾個人知道,等於大家都知道,這是圈內的常識。
「你剛剛說過了。」河原崎覺得再不快點畫,自己又要說出不該說的話了。「你剛剛說『完全站在旁觀者角度、不受任何時間及空間限制的神,不會這麼簡單就死去的。』所以,我想這位應該不是神吧。」
(不要害怕。)
「還好你走進來是遇到我,如果碰上其他小偷,說不定已經吵起來了。最近,那些外國傢伙下手的範圍越來越廣,就算被屋主發現也不怕,聽說他們還用刀殺死房裡的寵物狗或貓。像你這樣一臉毫無生氣地走進來,說不定會被當成一隻老實的寵物。」
這隻是單純的偶然嗎?
冢本被河原崎突如其來的行為嚇了一跳,沉默地望著他。
他一拉牽繩,狗就站了起來,和他一起下樓梯。他沿著站前的百貨公司往前走,一發現有小巷子就轉了進去。他覺得比起車水馬龍的大馬路,自己比較適合黑暗陰濕的小巷。這時候,後面傳來了叫聲。
他想到在大廈里碰到的那個像小偷的男人。
「不用了。」佐佐岡一臉猶疑的表情和學生時代一模一樣。
「我好久沒像今天這麼愉快了。」豐田低頭看著老狗的背部。今天雖然是忙碌又混亂的一天,但也讓豐田嘗到了久違的充實感受。
他吸了一口氣再用力吐出來。
冢本開始移動鋸子,頭部終於要被切下了。河原崎覺得彷彿是自己的腦袋快被鋸斷似的。
河原崎很清楚,當他看見腳後跟的手術痕迹九九藏書時,就已經知道了。
冢本一臉漠然地捏起拍爛的蚊屍,扔到一旁。
「咦?」
書房是個約十五平方米大,十分寬敞的西式房間,地板鋪著灰色地毯,門口的左邊擺著兩個書櫃,正面有張黑色書桌,四面是漂亮的駝色牆壁。整個房間雖然呈現狹長的長方形,卻絲毫不感到擁擠。「多麼奢侈的書房啊。」
「不說這個了。總之,我來示範我的工作方式,免學費。」
那是在棒球訓練場。父親戴著帽檐折彎的紅帽,拿著球棒擺出準備姿勢,對著鐵絲網另一邊的河原崎說道,「聽好了,人都會有討厭的、煩惱的、在意的事,不要去想它們。這種事只要一思考,就會變得更嚴重。如果只是放在心上,就不會那麼沉重,用腦袋去想的話就完了。」
冢本突然問道。
「到底是誰讓我碰上這種事的啊!」
「注意力集中的人,似乎只要一放鬆就會開始發獃啊。」
「就是後備箱里的屍體啊。」
河原崎想起來了,這和老爸的做法一模一樣。
豐田盯著這兩人看,一點也不害怕,他想起自己開槍打了那個叫健治的年輕人。那是無可奈何的事,他必須保護自己。
黑澤兩手將頭髮向上梳攏,重新振作地吐了一口氣,「打開它吧。」
「說不定我真的從這裏消失,跑去幹了一票呢。」黑澤故意誇張地做著深呼吸。
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河原崎站起來,無力地垂下頭。
垂著兩手的人影,頭往前低垂,每走一步都要確認過似的一步步走遠。京子看不見人影的臉孔,說不定它根本就沒有腦袋。
包圍著自己的現實世界突然消失的那股不安壓過了恐懼,令京子陷入混亂。
「你沒事吧?」冢本拍了拍河原崎的肩膀。
黑澤走近壁櫥,佐佐岡跟在後面。
河原崎和他四目相對,冢本隱隱一笑,那表情彷彿在說「我要下手了哦」。
「我知道了。萬一沒有聯絡到,替各位往後的就職活動造成困擾就不好了。既然您已經接到通知,那就沒有問題了。很遺憾,這次本公司和您沒有緣分。」
「什麼?」
「首先,你看了這個房間了解到了哪些東西?你先試著想象屋主是個什麼樣的人,試著推測屋主的性格,如果是男人的話,他會以什麼方式將財產藏在哪裡?」
「是啊。」河原崎告訴自己只要做好該做的事就行了,這次總算可以繼續動筆了。
河原崎搖頭驅走關於父親的回憶,翻動著素描簿。
不可能有這種事,黑澤立刻打消這個念頭。
「他是那個下落不明的男人。」他無力地呢喃道。
「因為你不是一天到晚對我發脾氣嗎?你現在也很不高興啊。」
「別客氣。我已經完全掌握你現在的狀況,渦蟲危機、辭職及獨立失敗,最重要的是深受你愛妻的問題的困擾。」
河原崎一開始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簽完名之後,他又開始畫起眼前的腿。
既然不可能發生,那一定是哪裡出了問題,河原崎茫茫然地想著。
「他讓我覺得很不舒服,我不想和他扯上關係。正當我打算頭經過他身邊時,他突然抓住我的肩膀,說了一個地方,並立刻過去。」
「我還真是一天到晚隨便瞎說啊。」
京子回頭指著車子後半部。她想問青山,「在那裡面的是你太太吧?」
各種情緒在京子的腦海中穿梭來去,她拚命壓抑著快要浮現的微笑。
「我剛才不是說了嗎?今天給你當場演示一下,小偷到底在做什麼。」
無法相互理解,自己和他們無法相互理解。想到這裏,豐圍就覺得輕鬆了起來。
「我回來了。」
那兩人瞬間衝到豐田眼前,巷了里幾乎沒有行人。
雖然看不清楚面貌,但那的確是個人影。
他牽著老狗坐在仙台車站巴士乘車處附近的樓梯上,路過的行人一臉厭惡地看著他們,也有幾個年輕人真的對他說:「真是擋路。」
「你要這麼想是你的自由,但是那和你畫腳有什麼關係?」
他又看了地板上的四肢一眼,那些東西不過就只是肉塊而已。
手機突然響起,雖然放在公文包里,但因為是振動模式,豐田立刻就察覺到了。他拉開拉鏈掏出手機,屏幕上顯示無號碼。
他將手槍收進公文包,雖然已經沒有了帶著它的意義,但他也不敢隨便丟棄。
胴體的背部非常乾淨,只有白皙的肌膚。
比起那男人,舟木真的只是個毫無氣度的小人物,只知道大聲嚷著「遭小偷啦」,那慌張的姿態真令人同情。
他兩手按著快要跪下的膝蓋,拚命地忍耐著。
「你也是這樣嗎?」
河原崎不知該怎麼回答:「那是無意識地畫下來的。」
「就是這樣嗎?」
「你幹什麼?」
「本公司預定今天會通知您是否錄取。」
青春痘男抓著豐田的肩膀,將他拉到巷予的深處。豐田很慷訝自己居然不怎麼害怕。他完全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這般冷靜。
男人的口吻十足地慎重有禮,但他說不定是翹著腳,一邊喝咖啡一邊講電話。
「豐田先生已接到本公司的不錄取通知了嗎?」
「不……不是這樣的。」
「你這個白痴。」冢本再次佯裝不懂地說,「如果這個人不是高橋先生,那麼他又是誰?」
「不要碰我!」豐田生平第一次大吼,他並非血氣上升沖昏了頭,也不是因為憤怒而失去了冷靜。
兩個年輕人把豐田壓在已打烊的中華料理店的牆壁上,面對著他。
那黑影伸出雙腿,爬到了後備箱外。
河原崎看著地上的頭顱,一開始戰戰兢兢地不敢細看,後來才鼓起勇氣看著頭顱的正面,那的確是高橋的臉孔。神就算被切斷腦袋,也會復活嗎?河原崎搖頭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在身體被切成六塊的情況下,是不可能復活的。如果真有這種事,那絕非奇迹,不過是一場滑稽的演出罷了。
說著,他用手裡的球棒迎向飛來的球,揮棒落空。
「喂,老頭子,你給我過來!」
但是,冢本將手放在了素描簿上。
不能說出來。這些鬱悶、難以紓解的感情應該在成為話語之前,就在素描簿上宣洩出來。他翻開新的一頁,打算繼續動筆。
「你還真能睡。」青山的口氣與其說是欽佩,不如說是輕蔑。
「咚」的一聲,冢本把手臂放在河原崎面前,一開始他還沒發現那是手臂,只是有一股臭味飄來,讓他慌張地屏住了呼吸。冢本粗魯地將切下來的兩隻手臂並排放在河原崎面前。「你從被切下來的部分開始畫吧。首先是手臂,你就這樣把神的零件一個一個畫下來吧。」
「我不是說要動手就動手嗎?」豐田緩緩地閉上雙眼,然後睜眼說道。老狗呼應似的吠了一聲。
「你為什麼決定要偷這個房間?」
另一方面,冢本平靜地持續著解剖工作。他帶著手套的手穩穩地握九_九_藏_書住鋸子,鋸斷了屍體的雙腿。河原崎只要一停下握筆的手,鋸子聲就會傳入耳中。冢本發出鋸木般的聲音,一心一意地切割著屍體。
「京子,你為什麼想跟我結婚?」青山突然開口問她。
「跟我想像的一模一樣啊。」黑澤毫不客氣地走進書房,「住在這麼乾淨整潔的房間里,這男人的想法必定也很單純,他一定貫徹簡單最美的生活信念。認為錢就應該放在保險箱內,而保險箱也一定得放在書房。東西如果不放在應該存放的地方,他就渾身不對勁。橘子就該擺在鏡餅上,鴿子就該住在時鐘里。」
「屋主大致的狀況,我都很清楚。」
「我就獃獃的,像是被吸進來似的走進來,然後發現了你。」
她再次向青山確認,你知道自己該做什麼吧。

01

「不對。」河原崎在內心否定了這個答案。
「你這趟廁所去得還真夠久的。」佐佐岡說道。
「你從剛開始就一直在問我問題。」
人影走遠了,像是要從來路回去似的走在黑暗的窄道上,漸行漸遠。那走路的方式,好像故意要讓京子看到似的。
黑澤很想說,既然如此,不如早早離婚算了。不過他猶豫最好還是不要插嘴。
「老頭,你的腦袋有問題嗎?」青春痘男皺起眉頭,面露恐怖的表情。「放馬過來?小心我殺了你!」
兩人下車,一陣風正好吹上京予的脖頸。路燈等距地並列著,燈光照著京子他們站著的這一帶,但是周圍並不特別明亮。
河原崎迅速採取下一步動作,就像一個不停煩惱的怪人突然靈光一閃,開始出現衝動的行為,就是如此。
「我的直覺告訴我,那個抽屜里根本不值一看。你打開看看,裏面大概只有手電筒吧。」
他換個角度再次畫起左腳,他心無旁騖地畫著,只有鉛筆擦紙面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他一點都不覺得正在動的右手是身的一部分。
他抬頭一看,發現拿著鋸子的冢本指著他說:「在作品上簽名,都是這樣的吧?在你畫好的作品上,留下這是你的畫的證據。」冢本的表情看起來很恐怖。
那不就是某人戴上了高橋的面具嗎?
然而,對方說的話完全出乎他的意料。「本來應該確定已經通知所有應徵者,但因為出了一點差錯,現在狀況有些混亂。老實說,我們現在無法確定通知了哪些應徵者。擔心萬一有些應徵者沒接到通知,將會造成對方困擾,所以我才會再度跟您聯絡。」
「保險箱真的在這裏嗎?」
「正是如此。」黑澤開心地笑了。
「你還真敏銳。」黑澤苦笑道,「屋主很注意整頓周遭的環境,是個一板一眼的人,工作認真,以自己的工作為榮。房間里之所以什麼都沒有,是因為他並不喜歡待在家裡。」
「這人並不是他。」河原崎終於說出口了,同時覺得全身氣力都被抽光了。雖然震驚,但這也表示神還活著。他心情複雜地問道:「這人到底是誰!?」
豐田完全不記得是怎麼從高塔大廈回到這裏的,他看著失去平常心的舟木慌張的模樣,只覺得這一切愚蠢至極。舟木絲毫沒有讓他開槍從而拋棄自己人生的價值。
「容我多嘴,亡靈是不會活著的。」
「別做夢了!」豐田大吼道。
「我記得大廈的名字和樓層,但是不太記得房號,大概是那個年輕人沒講清楚。只是,當我茫然地走來走去時,發現有一戶的房門虛掩著。」
「一定是蚊子的關係,因為蚊子被『啪』的一聲打死了。」他小聲地說道。
他無意識地動著鉛筆,在素描簿上描畫著黑線,畫出了和他原本想畫的內容不同的素描。他拚命畫著屍體左腳跟的手術痕迹,完全停不下來。
因為缺了手腳,屍體的背部看起來好像一個奴隸。背部沒有燒傷的痕迹,這對河原崎來說是決定性的一擊。「那個晚上,那個晚上……」茫然若失的河原崎喃喃自語。他想起了「那個晚上」的情形。此刻,河原崎宛如站在「那個晚上」的傾盆大雨中,他憶起在河邊看到「高橋」的姿態,那是他人生中最寶貴的記憶。
「聽好了,喂,你在聽我說話嗎?」他想起父親高聲說話的模樣。
他第一次理解父親從安全梯跳下來時的心情。此刻,他只覺得自己和明明沒有翅膀卻張開雙手從十七樓跳下的父親一樣,這種直線思考的衝動行為果然是家族遺傳。
佐佐岡慌張地轉身,順著黑澤指出的方向看去,「在那裡!?」
「這和你想像的書房一樣嗎?」佐佐岡充滿興趣地跟在後面問道。但是他似乎不好意思露骨地環顧整個房間,顯得有點客氣。
豐田不禁想大叫,你們難道沒有意識到,人生是在一秒秒地流逝嗎?
接下來的光景,讓京子倒抽一口冷氣。
「什麼?」
「因為我是專家啊。」黑澤搞笑地說完后,指著房間角落說道,「你看,保險箱就在那裡。」
「你在說謊,對吧?」
「他現在可是在醫院里動手術哦!手術!你要怎麼賠他?」金髮男在旁邊說道。
豐田回頭一看,立刻挺直了身子。
黑澤指的方向有個咖啡色壁櫥,左半邊安著玻璃門,裏面擺右邊的木製門緊閉著。
兩個年輕人對望了一眼,似乎是沉默地商量著該不該跟腦袋有問題的中年人有牽扯。
冢本從背後窺看他:「真是無話可說,你是最好的記錄者。」又說,「選擇了你表示我沒看錯人。」
幾個小時前揍過他們的拳頭又痛了起來。
我要吐了——在看到屍體的瞬間,河原崎已經做了這樣的心理準備,但實際上他並沒有想吐的感覺。
冢本坐了下來,靠在河原崎對面的牆上,大大地吐了一口氣。他脫下雨衣,揉成一團,放在腳邊的塑料布上。他臉上一點都沒有終於切斷了神之首級的充實感,只有一種勞動者完成體力勞動的疲倦感。
他茫然地想著,一定是因為今天發生太多事了。
因為無法相互理解,所以對豐田而言,對方與獅子或熊沒有兩樣。被攻擊時不能毫不抵抗,必須正面迎擊。即使是最終都會輸,也應該正正噹噹地對決、堂堂正正地敗北。
鋸子聲持續了好一陣子,悅耳的鋼琴聲不斷響著,鮑勃·迪倫在隔壁房間唱著歌。河原崎的動筆聲和這些聲音混雜在一起,產生一種大家一起演奏的錯覺。
冢本就這麼拿著鋸子,也不擦去滿頭的汗水。
京子站在青山身邊,皺起了眉頭,心想,這是怎麼回事?不祥的預感化九_九_藏_書成汗水,流過她的背部。
「所以你就被那個年輕人唆使,跑到這裏來了?」
河原崎腦中突然出現了「我現在做的事真的值得嗎」的疑問,就像是雪地里突然有嫩芽探出頭來。

04

「單身的帥哥。」
一看就知道是公園裡碰到的那兩個年輕人,一個滿臉青春痘,另一個是金髮。
他聽見佐佐岡吞了一口口水。
他焦急地想著,要趕快將它們趕出身體。就像父親不停地揮自己也得用鉛筆在紙上一直畫。若不這麼做,就得面對自己的疑問。他再度打開素描簿。
鋸子的聲音和河原崎鉛筆磨擦紙面的聲音,以相同的節奏充塞在室內,攪動著沉澱的空氣。河原崎什麼都沒想,腦中混合著各種記憶和臆測,他完全搞不清楚現在的狀況,只能靠著塗黑畫紙勉強維持清醒。
他已經畫了二十頁以上,沒有一頁失敗。鉛筆也已經換了五支。他發現血液和生肉的腥臭味已經沉澱在空氣中。
佐佐岡大概是想起了打開建築物平面圖、商討對策的銀行搶匪模樣。
河原崎條件反射地合上素描簿,大夢初醒般地環顧整個房間。冢本站在一旁,右手拿著鋸子,尖端沾著猶如幹掉的顏料般的紅色血跡。那一點都不像血跡,毫無現實感,透明雨衣上也濺到了血跡。
「你說『因為他們都抽煙』。」
「因為任何人都是人生的新手,大家都想不負責任地給別人建議,想要擺擺前輩的架子。」
那男人雖然有他愚蠢、膚淺之處,但不會有空找黑澤這種無聊的麻煩,他也不是那麼陰險的人。
「我遇上一件怪事。」佐佐岡慎重地選擇詞彙,開口說道,「我最近只覺得前途茫茫,像個亡靈般活著。」
那腳步聲氣勢十足地響起,有兩個人衝到豐田身邊。
河原崎突然想到,滾到眼前的那張臉該不會是假貨吧?如果那張毫無表情的臉是人工製品,那麼一切就再清楚不過了。
仔細一看,對方長得還蠻可愛的,豐田心想。他們和他屬於不同的時代,想法和生活方式也都不同。他不認為自己年輕時和他們一樣,惡劣程度也毫不相同。他們不懂得倫理道德,沉溺在無聊的生活中,對於擋路的人,不論是老師、老人甚至是嬰兒,都會毫不考慮地踹開。
同時,他「啊」了一聲,腦中一片空白,眼前一片漆黑。
「奇怪?」
黑澤稍稍歪頭表示不解。
「什麼事?」
「你們才應該想想,你們真的對人生有所覺悟嗎?」
後備箱突然「砰」的一聲打開了,彷彿有個透明人,穿著以夜色為名的服裝,將鑰匙插入了後備箱。
在不知是慈悲或殘酷的傾盆大雨中,裸|露上半身在泥濘的河邊抱著貓的美男子,背上有著燒傷的痕迹。
佐佐岡看來並沒有諷刺的意思,但黑澤因為被戳到痛處,不高興地皺了眉頭。「這是因為……」話說到一半,他就打消了說明的念頭。
「黏在了一起。」京子也覺得那些屍塊黏在了一起,活了過來還爬出後備箱,然後站在地面上。
「終於要下手了呢。」京子站在玄關前說道。青山拿著鑰匙從後面走了過來。
「我在聽。」
「你老婆現在在做什麼?」
「你在發什麼呆啊,老頭,覺悟吧!」
「請問有什麼事?」豐田問道。他不知道早上才來電通知他不錄取的公司,現在找他做什麼。
京子蹲坐在了地上。
「人工製品。」
「胡說!」
「好了,快點站起來,接下來要找保險庫,找到錢的話,我們一人一半。」
青山臉色一暗,或者該說是發青:「什……什麼?」
「沒錯。」
「沒錯。」
「如果有保險箱的話,你就得照我的建議行事。」
舟木並非十惡不赦的大壞人,只是氣量狹小的小人物罷了,是個無趣的上班族。
「為什麼是你在緊張啊?」黑澤一邊用手轉著保險箱上的轉盤一邊問友人。
「不一定吧,說不定錢就藏在這種地方。」說著佐佐岡慎重地拉開抽屜,「啊」了一聲后,「有手電筒。」他取出一支細長的手電筒。
他把素描簿放在右邊,起身靠近沒有四肢的胴體。
「我當時在想關於神的事。」河原崎脫口說出本來不想說的話。不論怎麼努力也無法隱藏的心情,就這麼說了出來。
「等一下,為什麼這幾頁畫的都是腳?」
黑澤開門一看,佐佐岡還是維持著他出門前的姿態。
這麼說來,高橋果然不是神嗎?他自問自答。
鉛筆不停地在紙面上磨擦著,線條已經黑成一片,那不再是線條,而是一片陰影。黑影覆蓋了白紙,整張紙一片漆黑。
河原崎腦中傳來「啪」的一聲,聽起來像是蚊子被打死的迴音,又像是自己腦袋裡的齒輪鬆脫的聲音。
「偷錢是我的工作,你只不過是在旁邊看而已。」
「你在說什麼?啊,這是什麼?」
冢本的臉色暗了下來:「無意識地?」
胴體翻了過去,發出「啪」的一聲,一些血液飛散開來,胴體的背面朝上,塑料布上形成的血水窪,稍稍地晃動著。
「你在聽嗎?你這個被裁員的老頭子!」青春痘男焦躁地跺腳,打算抓起豐田的衣領。豐田用力推開他的手。
「是的。」豐田催促著對方,等待對方說出,「其實是這樣的……很抱歉,公司這裏出了一些問題。」
「當然能睡,不論什麼時候我都能睡。」京子並非逞強。
接著,黑澤突然想到,對方該不會是白天邀請過他的那個男人吧。「要不要干一票?」那個男人這樣邀請他。如果是,對方當然知道這棟大廈,因為是黑澤告訴他的。
對方是早上打過電話來的某公司人事部負責人。
「後腳跟有手術痕迹。」海報上所寫的特徵並未指明是左腳還是右腳。他再次看了眼前的屍體,手術痕迹在左腳上。他交替看著海報上的文字和眼前的腳。
他站起來,拍掉衣服上的灰塵。
「怎麼了?不舒服嗎?」冢本問道。
「那裡只有壁櫥啊。」
「你不用再忍耐了。」
「我想確認一件事。」年輕的負責人這麼說。
又是「咚」的一聲,河原崎抬頭一看,和方才的手臂一樣,被切斷的一條腿放在他眼前。這條腿從鼠蹊部以下大約十厘米的地方被切斷,膝關節稍微彎曲。或許是因為死後僵硬的關係,「嗖」地在眼前擺上的一條腿看起來十分滑稽,就像放著一塊巨大的雞翅排。冢本接著放下另一條腿。
「老頭子,你今天很了不起嘛,居然開槍打傷健治!」青春痘男表情扭曲,粗暴地大聲叫罵。
那隻蚊子輕輕飛舞,似乎隨時都會掉到地上般的柔弱,與其說在飛,不如說它只是在室內飄動。
河原崎心中充塞著壓抑不了的各種疑問,他害怕那些疑問會以語言的形態出現在腦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