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部長對我們打開了心防，甚至原諒了我們這次的系統故障失誤，條件是我們必須免費提供因應措施。「也罷，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畢竟是人嘛。」部長如是說。

「喔！渡邊，你來得正好。」五反田正臣叫住我。他剛從公司走出來。

「為什麼我得跟你去？」

「分類非常細是什麼意思？」

當天早上，我前往車站搭車，經過便利商店時，順便買了本漫畫周刊。漫畫周刊的種類琳琅滿目，我一時不知該買哪一本，最後決定買某本封面畫著上班族的周刊，因為它給我的第一印象最好。

我在月台上將漫畫周刊拿出來翻閱，沒看到什麼吸引我的內容，只好把它塞進公事包里，但因為裡頭放滿了東西，漫畫周刊的書背仍露在外頭，我不禁苦笑，或許在別人眼中，我怎麼看都是個混吃等死的上班族吧。

「你也喜歡看紙本的周刊雜誌嗎？」部長問道。近年來，大部分雜誌都改采線上閱覽的方式，連漫畫都有半數以上是以電子書的方式發行。

「那個系統，當初你也幫了一點忙吧？而且我覺得有你在，客戶比較不會生氣。」

「只是一些換湯不換藥的內容在變來變去吧。」

「是獲得正確的情報。網路與我們的生活愈來愈密切，危險因素也愈來愈多，對吧？好比網釣攻擊，或是大量寄發的垃圾郵件什麼的。」

如今，妻子所派來的惡徒，正對著被綁在椅子上的我說道：「你說出了偷腥對象的身分，這樣很好，這是正確的決定。」他邊說邊撫著我差點被拔掉的指甲。

「去客戶那裡啦。一大早就得去向客戶道歉，真是夠了。昨天剛啟用的伺服器竟然掛掉，只好低聲下氣地去跟客戶請罪啦。不過說真的，故障又沒什麼大不了，一群人再用心做出來的系統也會有缺陷，畢竟是人嘛。」

「我朋友說，他們的占卜准得不得了，簡直是劃時代的創舉。」

我聽她這麼說，也遲疑了一下，但又不甘心她說什麼就照做，於reａｄ•９９cｓｗ.com是還是依原訂計劃帶雨傘出門。

雖然沒有占卜師對我這麼說過，我向來對占卜就沒有太大興趣。每當看到譬如「雙子座必須注意一時疏忽所造成的失敗」之類的，我就會懷疑難道全世界所有雙子度的人都會在這一天因一時疏忽而失敗嗎？又例如看到「今天最幸運的血型是AB型」，我就會懷疑難道所有AB型的人都會很幸運？我就是這樣鐵齒的個性，所以頂多偶爾和客戶閑聊會出現占卜的話題，我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在意起占卜的內容。

當時一進入九月，入夜後卻依然炎熱，令人心情鬱悶。妻子佳代子經常接近全|裸地躺在床上，以手掌揚著風，兩條腿踢呀踢的，一邊喊著：「夏天都結束了，為什麼還是這麼熱？」

「你沒聽過嗎？這是二十世紀末的詩人相田光男的名言，他出過一本詩集就叫做《畢竟是人嘛》。」

「喔？原來你也看那個啊？」就在我拿起公事包想掏出面紙時，部長開口了。我愣了一下，他又朝我公事包內的漫畫周刊努了努下巴，「那個，那個。」說著突然眯起雙眼，露出孩子般的神情。

櫻井由加利也對我說了一句：「渡邊先生，你太神了！」當時我和她還沒展開地下情，她那天也留在公司加班，似乎是因為計算員工出差費花了不少時間，「我太信任天氣預報了，完全沒想到要帶傘呢。」

「就這一點來看，占卜網站是很佔優勢的。想要占卜的人一定會老老實實地輸入真實姓名和出生年月日，因為使用化名就沒意義了呀。」

「你說的是平成年間吧？那時正是網路的發展期。但隨著網路的普及，不在網路上留下個人情報已成了一種常識。如今要讓網頁瀏覽者留下個人資料可是難如登天，再平常的資料，瀏覽者也不會乖乖據實輸入，這下原本應該是情報寶庫的網際網路，今日反而成了玉石混淆、充斥著假情報的倉庫。就算要登錄的是大企業的網九九藏書站，很多人也不敢把姓名和地址一字不差地照實輸入。」

「差一點點？」

「占卜網站真的很佔優勢。」我說道。

「可是，相信直覺的人，感覺特別帥氣呢。」她說著頻頻點頭，像是在贊同自己的說法。

「是啊，不過你為什麼突然提到這個？」

「又不是小學生，要什麼備用傘，天氣預報也說今天的降雨機率是零耶。」

隔天早上我便收到了占卜簡訊，之後每天早上大約六點，我的手機都會收到一封新簡訊，標題是「〇月〇日，今天安藤拓海的運勢大概是這樣」。我第一次看到這標題時不禁傻眼，覺得「大概是這樣」這種語氣，真是既失禮又敷衍。

最好不要相信占卜這種東西。

我一邊說，一邊在頁面上輸入了化名，反正我對占卜結果又沒興趣。坐在我身邊的大石倉之助正在吃包餡甜甜圈，所以我在姓氏欄輸入了「安藤」，至於名字則打了本名「拓海」。

「是啊，而且他們每天都會寄發一則占卜簡訊。」

「我家附近的迴轉壽司店最近把山葵醬放到輸送帶上迴轉，他們也自稱那是劃時代的創舉。所謂的劃時代創舉，都是自己講了算。」

「最後一句說得真好。」

「渡邊前輩，你帶傘是正確的！」早上完全無法理解我為何帶傘的大石倉之助，一看見下雨便對我如此說道。

我婉拒廠，他卻改口道：「渡邊前輩，能不能請你加入這個占卜網站的會員？」他的態度從邀約變成了懇求。

那一天，大石倉之助指著一個網站問我：「渡邊前輩，你要不要在這個占卜網站留個資料？」

「譬如一般會以星座分為十二種，血型又可分為四種，生肖又能夠再分為十二種，但是這個網站不曉得是以什麼基準將會員分類，好像包括姓名筆畫分析什麼的，把會https://read.99csw.com員區分得非常細，再根據分類寄出不同的占卜簡訊。」

「你知道在網路上最困難的一件事是什麼嗎？」我看著熒幕一邊問大石倉之助。

我道了早安，問他：「五反田前輩，這麼早你要去哪裡？出差嗎？」那時還很早，距離上班還有一些時間。不知怎的，他剛剛那句「你來得正好？」讓我有一股不好的預感。

占卜簡訊第二次引起我的注意，是漫畫周刊事件。

這占卜簡訊第一次引起我的注意，起因於雨傘事件。

「帶著比較安心啊，反正可以放在公司當備用傘。」

「她和我真的沒有曖昧關係。」

「渡邊，我仍真是太幸運了！還好你是那本漫畫周刊的讀者。」回公司的路上，五反田正臣開心地說道。我不好意思告訴他，我只是照著占卜的指示行動而已。

然而客戶方的部長卻始終板著臉，盤起胳膊，眉頭緊蹙瞪著我們倆。要是有人告訴我，傳統日式建築屋檐上的鬼瓦是依照這位部長的形象塑造出來的，恐怕我也相信。

那天早上，我收到的占卜簡訊上頭寫著：「今天出門最好帶把傘，真的。」由於一般占卜性質的文章很少會用「真的」這種斷言的字眼，我覺得頗新鮮，決定照著指示行事看看，不過是出於如此單純的動機。

那個網站似乎是他朋友架設的。「裡頭的分類非常細，簡直是劃時代的創舉呢，而且我們公司好像也參与了這個網站的架構評估與設計哦。」

「不過這些話最好別在客戶面前說。」

「有沒有關係，要由你老婆下判斷。」他興緻索然地說道，接著將我鬆了綁，「虧你敢跟那麼可怕的女人結婚，我真同情你。」他的語氣中甚至帶著三分敬意。說完這句話，他便離去了。

「那樣是在占卜嗎？」

「差一點點。」

「這我當然知道，畢竟是客戶嘛。」五反田的語氣頗輕佻，我不禁懷疑他是否認真地看待這件事，接著他又說了句：「你也跟我一起去吧。」更是讓我嚇傻了眼。

「https://read.99csw.com天氣這麼好還帶傘出門，會被當成傻蛋的。」佳代子送我出門時，指著我手上的雨傘說道。我很想向她抱怨，送丈夫出門時全身只穿內衣的妻子有什麼立場嘲笑丈夫是傻蛋，但我沒說出口。要是說出這種狂妄的話，就有苦頭吃了。她會單手用力將我的下巴及臉頰掐住，讓我再也說不出話。我有一次牙齒還因此咬到臉頰內側的肉，登時血流不止。

那是在雨傘事件發生大約一星期後。

就這樣，我和五反田正臣肩並肩，縮著身子坐在客戶的對面，恭謹地鞠躬道歉。

五反田正臣敬語雖然說得不太溜，還是儘可能謙卑地道了歉，並誠懇地說明故障原因及接下來的處理方式。

我看了這封荒謬的占卜簡訊，卻無法一笑置之，同樣是因為「真的」兩個字吸住了我的目光，這個字眼並不是每次都會出現在占卜簡訊里。

「這麼說也是啦……」

悄然無聲的家裡，只剩我一個人慢慢地收拾著房間。我身上到處是繩子捆綁及挨打的痕迹，我輕撫著瘀血嚴重的部位，嘆了口氣，為什麼那個占卜簡訊會這麼神准呢？我實在搞不懂。

結果真的下雨了。

點關內文，裏面通常只有短短一句話，類似當天運勢的總評，好比「今天說不定會被上司稱讚」或是「請小心意想不到的花費」，如此而已，總覺得有些掃興。

「的確。」

「問出女生的電子郵件地址？」

「好懷念啊，我小時候的確常聽到這種事呢。」

後來我才知道，這位部長非常喜歡看漫畫，尤其愛看我買的那系列漫畫周刊。我看他完全換了張表情，很想對他說：「原來你不是天生的鬼瓦臉啊？」不過當然這句話是絕對不能說出口的。

「能夠被印成紙本出版的漫畫，代表都有相當程度的水準，所以看漫畫就該看紙本的啊！」

「今天出門最好帶本漫畫周刊，真的。」

除了姓名、出生年月日及血型等基本資料，這個網站的登錄頁面需要輸入的東西非常多，我有點不耐煩，不過還不至ｈtｔpｓ://ｒeａｄ•９9csｗ•ｃom於煩到放棄填寫。

一進家門，便看見剛沖完澡出來一|絲|不|掛的佳代子正拿毛巾擦著頭髮，「為什麼你沒有堅持要我帶雨傘出門！」她嘟著嘴抱怨。我連忙向她道歉。

「這樣啊……」

我不由得取出手機，愣愣地看著那句「今天出門最好帶把傘，真的。」

我啞口無言，偏僻五反田正臣最擅長把啞口無言的人拖著到處跑。

上次的雨傘事件甚至打敗了氣象局的預測，這次「真的」重出江湖，搞不好也是大有來頭。雖然我很不想承認，但此時的我已經決定再相信它一次。

當天回家的路上，我望著路人紛紛奔進便利商店買塑膠傘，心中不禁湧出一股優越感。

來到公司大樓前方，前輩叫住了我。他大我兩歲，名叫五反田正臣，當初我進公司時，就是由他負責帶我。他這個人一向直來直往，即使對上司說話也從不用敬語，我行我素的個性在公司非常出名。除此之外，他還是個非常優秀的系統工程師，在公司相當受到倚重，大至大企業委託的系統建構，小至小系統的問題處理，全都少不了他。

回想起來，我和她的距離就是從這件事開始慢慢拉近，換句話說，這是雨傘的功勞，也就是占卜簡訊的功勞。

過了一個小時，部長的氣依然沒消，但他又不叫我們滾回去，我們只能和他隔著桌子乾瞪眼，我心裏直冒汗，深怕自己得在這裏坐到天荒地老。

我趕緊點頭附和：「是啊，如果不是印成紙本的，總覺得少了點什麼。」

但我最後還是在那個網站上留了資料，不是因為我對占卜有興趣，而是大石倉之助說，他那位網站開發者友人是女的，正是他暗戀的對象，他為了獲得那名女子的芳心而四處幫網站打廣告。聽他這麼說，我便想幫他一把了。

氣象局會說降雨機率是零，想必有相當的把握，然而那天白天萬里無雲的好天氣，到了傍晚卻逐漸陰暗，不知來自何處的烏雲籠罩天空，晚上八點之後便下起了傾盆大雨。

「相信天氣預報才是正確的。」我老實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