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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TWO 夏/南 第十章

PART TWO 夏/南

第十章

「他怎麼樣了?」
「管他三七二十一呢,反正大家來就是了。」小南十分乾脆地說道,這對於她來說可真是少見。看來她現在一定是非常煩惱,一副愁眉不展的樣子。
說到這裏,鳥井媽媽其實可以用一句簡單明了的話回答——「因為他胳膊的事情」。對於這樣的回答,我們也大可以用一句銳氣十足的「就算他胳膊有事又怎麼了」來回應她。但是,鳥井媽媽低著共,看著自己手邊的咖啡杯,沉默了好一會兒,才低聲說道:「我也不太清楚,但我想一定是那孩子很痛苦吧。」她這麼說完,嘆了一口氣。嘆息落到咖啡杯之中,激起一股熱氣,將她整個臉龐遮掩了起來。
「最後我想強調一點啊,我並不是那種人,並不是覺得不管鳥井怎麼樣了都和我沒關係。」我好多次都想這麼說,但是面對來之不易的和平局面,我實在不忍心再次挑起紛爭,於是便一次次地作罷了。
在這之前,我們走到病房門口剛一敲門,一個體形嬌小的女人便出現在我們面前。我伸著脖子來回張望,想從打開的房門看看病房裡的情況,可似乎是屋裡的鳥井下達了命令,鳥井媽媽只打開了一條極細的縫隙。她剛一開門閃身出來,立刻便把門關上了。
「你給西嶋也打電話了嗎?」
這是一種極為夏雜的感覺。面對這個整天忙著打遊戲卻不去看望鳥井的傢伙,一方面我覺得可以放心了,另一方面卻覺得很生氣。
「你說你忙得不可開交,就是在玩這個嗎?」
「嗯。」小南一時無言以對,「他胳膊那個地方的情況大概已經穩定下來了,總之,他現在已經回到公寓,正在重新適應生活。似乎是這樣的……」
東堂毫不在意地接著說道:「居然連我們都不想見嗎?」
從那以後,我有一段時間都沒有見到鳥井。雖說如此,但我也沒有覺得特別苦惱,只是這樣慢慢地過著日子。比如,去鳩麥打工的服裝店裡轉轉啊,一個人去看看電影、逛逛音像店啊,在錄像帶出租店裡轉悠轉悠啊,和鳩麥一起去海邊玩玩啊,和前來推銷報紙的推銷員再次鬥鬥法、砍砍價、結果還是延長了報紙訂閱時間啊,和鳩麥吵吵架啊,當然還有認認真真地去上暑期小學期了啊。除此之外,我還接受了一次警察的盤問。
前幾天,我終於在警察局看到了旅遊歸來的岳內善二。他長著一副讓人看了就想大聲向警察確認「那傢伙,那傢伙,難道不是犯人嗎」的長相,簡直就是一副標準的壞人容貌,這著實讓我嚇了一跳。以四十歲出頭的年紀來說,岳內善二的長相真夠老奸巨猾的。和我一起去警察局的西嶋看到他以後,也湊到我的耳邊小聲問道:「那傢伙絕對是個犯人。簡直就是一隻披著羊皮的狼啊。」
炎熱異常的夏天也慢慢開始過去。我和鳩麥到市區的電影院里看電影,怎奈屋裡面的空調開得太猛,我們倆冷得九九藏書只好抱在一起打哆嗦。電影里的那些因紐特人一個個都光著身子在冰川上跑來跑去,讓我們倆更是備感煎熬。
「但是——」
「只是鳥井君說他不想見我,不過,鳥井君的媽媽後來告訴我了。」小南說道,她的聲音顫抖著,隨時都會哭出來。不過她最終沒有哭出來。「我應該怎麼辦才好呢?」
吵架這東西,要說無聊還真是無聊,不過人和人之間的爭吵大都是這樣的吧。就這樣,我和鳩麥之間產生了一種黑暗而又陰濕的芥蒂。但是,仙台市的傳統活動——七夕煙火大會卻被不合時節的冷鋒帶來的大雨打斷了。結果我和鳩麥又糊裡糊塗地和好如初了。
「不是吧!」鳩麥的大聲驚呼在我的意料之中,「這名字與其說是土裡土氣的,不如說是『普通』到了北極啊。」
一天以前中村警官的身姿出現在我的腦海當中。梳著一頭三七分髮型的中村警官雖然眼神兇惡,但是卻給人一種「認真負責的好公差」的感覺。
「鳥井已經出院了嗎?」這個事情讓我著實吃了一驚,我拿著話筒站了起來。「他什麼時候出院的?」
「但是他一直不肯笑。」我彷彿看到肩膀垂下來的小南,「我覺得他到死都不肯笑出來了。」這或許並不是一種比喻,「所以……」
我想起那次保齡球對決時候的事情,腦海里浮現出和禮一一起的那個牛郎阿純的面容來,警方似乎沒有提起過他的事情。
「鳥井為什麼會那麼意志消沉呢?」東堂這麼一問,讓坐在她旁邊的鳥井媽媽獃獃地看了她好一陣子。不知道是否是因為東堂生硬地用直呼其名的方式稱呼鳥井讓她覺得困惑,還是東堂那冷酷到底的口氣讓她覺得新奇。
「沒錯沒錯,我就是個冷血無情的傢伙。」
「啊,原來如此。」原來西嶋正在打遊戲。似乎是一款最近才發售的角色扮演類遊戲。這類遊戲大概可以用一句話來概括:打倒敵人,進入洞穴,積攢經驗,拿各種道具,學各種魔法,然後再去打最終的大BOSS。
「放心吧。」我掛上電話。
「好像是幾天前出的。小南雖然已經和鳥井見了幾次,但是鳥井他似乎還是悶悶不樂的樣子。所以……」
「所以?」
「明天我們大家再去一次醫院吧。」我提議道。
「啊,」西嶋扭過頭來對我說道,「那本啊,那可是美國總統寫的書哦。裏面寫的全是一些無聊的內容,通篇的廢話。」
我十分介意小南剛才說的話。難道西嶋沒時間去看鳥井嗎?要是這樣的話,他究竟有什麼要緊事要做呢?
「他身體還好吧?」我問道。
上次保齡球對決時的牛郎禮一是那麼的不可一世,那麼的粗暴、強勢,那麼的充滿自信。我一想到那樣強大的牛郎禮一在加入走空門組織之後,居然變成了一個跑龍套的角色,便忍不住感嘆:這個世界上果然是人上有人,天外有天啊。這也讓我不禁想起了一句諺語:「寧為雞口,毋為牛後。」九*九*藏*書
西嶋說自己有事忙得走不開,不過我估計他也就是為了一些無聊的事情瞎忙,而且說不定,他忙的事情實際上要遠比我想象中的還要無聊。
「好的好的。」小南表示同意。於是我們約好在無形資產法下課以後在學校食堂門口集合。
「讓你們特地跑一趟,真是太感謝了。小南更是,每天都跑過來。」
可能是我那婉轉的口氣聽起來有點像諷刺,鳩麥似乎更生氣了,她再次提高了音量對我反唇相譏道:「鳥井君可是我們的朋友啊!我說北村君啊,你可真夠冷漠的。鳥井的事情如果換到我身上你是不是也這麼想,是不是到時候你還想去看煙火?因紐特人雖然很重要,但是你的朋友才是你身邊的人吧!」
「就是那個牛郎禮一的真名。」
這些書似乎是從圖書館里借來的。主要是關於外科手術和術后康復的書籍。放在最上面的一本書召是《與心靈緊閉之人相處的十條法則》。雖然只靠這些就下判斷有些為時過早,但是我已經察覺到了,西嶋正在用他自己的方式擔心著鳥井。
她溫柔地拒絕了我:「我就不去了。這種事情只有最親密的朋友才能丟。」
「見不得人的勾當?」
「我明白了。」小南這時候開口說道,「如果我是鳥井君的話,這時候大概也不想見大家。」小南仍然是平時那種如沐陽光的口氣。
在玄關穿鞋的時候,我問西嶋:「那些書有用嗎?那本叫《與心靈緊閉之人相處的十條法則》的書。」
事情的發展是這樣的。一開始我首先提出「找些人一起去看煙火大會吧」這個話題。我話音未落,鳩麥便忽閃忽閃地眨著大眼睛,驚訝地說道:「鳥井君都變成那個樣子了還要去看煙火大會嗎?好朋友遭到了那種事情,你還打算去看煙火大會嗎?」
「幸虧煙火大會後來下了一場雨。」看完電影之後,我們坐在咖啡廳里,鳩麥這幺說道。
「佐藤一郎是誰啊?」
「他到底怎麼了?」我扭過腦袋問了問站在我身旁的東堂。
「所以我們要給他打打氣去對吧。我知道了,明白了。」西嶋說道,隨即關上遊戲機的電源。「我們這就走吧!」他幹勁十足地說道。
「你說什麼呢?」鳩麥問道。
「我說啊,這個世界現如今正被一團黑霧所籠罩著。這東西厚得讓人無法呼吸。所以這些居民一個個的都戴著防毒面具。但只有我一個人不怕這黑霧,我要找出這股黑霧的源頭……」西嶋手裡握著遊戲手柄滔滔不絕地說道。西嶋的雙眼已經充血,皮膚乾巴巴的,鬍子也好像好幾天沒刮似的,十分邋遢。看來西嶋為了打遊戲著實read.99csw.com犧牲了不少睡眠時間。
我沒辦法,只好婉轉地問她:「你要是那麼說的話,那我問你,比方說在北極生活的因紐特人吧,如果他們因為全球氣候變暖而導致的冰川融化而溺水死亡,或者是因為冰里的有害物質而死,你可能在一段時間里對這些問題感到憂慮,但你難道還要一直為此心事重重、惴惴不安地過上一輩子嗎?」
鳥井媽媽點了點頭,說道:「手術似乎很成功。雖然還有點疼,但是已經沒有大礙了,剩下的就是慢慢康復了。」
我心想,她作出的決定總是這麼正確。
「在日本的東北地區,走空門這種事情似乎會定期發生。很可能存在著專門走空門的組織。牛郎禮一和他的那些同夥很有可能就是這樣的一個組織。」
「我又把那套話拿出來說了一遍。這次總算是問到長谷川的事情了。」
「我去了鳥並不會生氣吧?」我多少有點擔心,下意識地看了看自己的左手。如果我失去了自己的左臂,會是怎樣一種心情呢?會是「不就是少了一隻手臂嗎,有什麼大不了的」這樣的泰然自若,還是開始憎恨起周圍的每一個人呢?
「他可不是犯人啊。」
鳥井媽媽的眼睛和鳥井的很像。她低下頭行禮道:「能不能請你們到樓下的咖啡店等我一下?」看起來她的意思是我們不能見鳥井。
我默默地等著他,一直等到他把當前的遊戲保存完了。
「今後你怎麼打算?」
聽我這麼一說,鳩麥便又責備我:「好朋友的胳膊沒了,已經到了彷徨不知所措的地步,我真不能理解你的感覺。現在根本不是跑去看高高打起的煙火、說什麼『哇,好漂亮啊』之類的時候。」
「三天前。」
「啊,沒事沒事,這樣不是挺自然的嘛。」西嶋一副嫌麻煩的表情說道。我心想,這不是什麼自然不自然的問題吧。
「他一定是在自己不在家的時候,引誘小偷來走空門,然後藉機詐取保險金什麼的。」西嶋接著闡述他的推理。我們這裏暫時先不討論「詐取保險金什麼的」這種具體意義不明的說法,單單從他的外表來看,岳內善二確實有著一副和犯人內外勾結的「兇相」。
「嗯,我知道。」小南說話的雖然聲音很小,但仍然露出了微笑。
「我覺得他並沒有惡意啊。」
「他說他最近在忙別的事情。今天白天我給他打電話了,他說了句『現在沒時間說這個』然後就掛了。」小南說道。
鳥井媽媽在咖啡店的桌子前坐下,略微低了一點頭,說道:「那孩子的胳膊變成了這個樣子,現在多少有些精神混亂的樣子。」她腦後扎著的那頭黑髮毫無光澤,塗在臉上的粉底也顯得斑斑駁駁。
我並沒有激昂地對他大聲呵斥「朋友和遊戲到底孰輕孰重」,然後甩手離開。我之所以沒有這麼做自有理由。當然了,這一方面是因為我是那種不會對任何事物投入百分之百熱情的鳥瞰型的人九*九*藏*書,另一方面則是因為我是鳩麥十分厭惡的那種不能當面批評別人的「冷血無情的傢伙」。但是,這些都是次要的,要說到我之所以沒有那樣做的主要原因,是因為我在西峙六塊榻榻米大小的屋子裡,看到了一本本厚重的醫學專業書籍。
「他們怎麼問的?」
「這是牛郎禮一周邊的人對警方提供的關於他的證詞。他的好友啊,人際關係圈裡的人似乎都這麼說。」我答道。
「他可能打工去了吧。」
我對鳩麥把情況說了一下:「冷血無情的傢伙要去他的朋友家了,你要不要一起去?」
當時鳩麥來我的公寓找我,我們一起正在看一部兼具西部片的奇妙與宗教故事的怪誕的老電影。那是下午四點多的時候。
幸好下雨了,這種說法或許讓人覺得有點奇怪,不過確實如此。大概在十天前,我和鳩麥為了到底去不去看煙火大會而吵了一架。
我脫掉鞋子,走進屋裡。西嶋正衝著擺在窗戶邊的電視機大發雷霆:「北村,我明明是為了大家才去冒險的,可這些傢伙為什麼不肯給我武器昵?這也太奇怪了吧。連吃的東西都要錢,他們以為我是為了誰在戰鬥啊?」
「剛才打的。我跟他說鳥井君胳膊的事情了。」
那日子真是慘啊。我一想到和美國總統相處的那些人全都是一些心靈緊閉的人,便不禁同情起總統先生來……才怪呢。
鳥井的肘關節神經受到了嚴重的損傷,因此只好截肢。似乎是這樣的。
「他明明已經洗手不幹牛郎這行了,卻好像一副很有錢的樣子。雖說如此,但卻又給人一種很怕事的感覺。」
東堂立刻答道:「我也不知道他怎麼了。」隨即生氣地轉過頭去。
「看來牛郎禮一正在做著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大家都在隱隱約約之中感覺到了。」
「西嶋,我說,我們一會兒要去鳥井的公寓看他,一起去吧。」
「他說什麼了?」
幾天以後,小南打來電話說鳥井的左臂被截肢一事是真的,截肢的地方是在肘關節的上方。那天晚上,突然衝過來的車子或許沒有毀掉鳥井的意圖,但是不管怎麼說,鳥井的左肘還是被卡在了馬路和輪胎之間,關節受到了嚴重的壓擠,骨頭粉碎,神經也斷掉了。醫院雖然盡了最大的努力來修復鳥井的胳膊,但是斷掉的神經卻已經不能重新接回去了。我還記得在電視上看過,說醫院最近傾向保留病人的肢體,而不是截肢。因此作出截肢決定的醫生肯定有他自己的理由吧。
「你倒是說話啊!幹嗎什麼都不說啊?真讓人噁心。」她隨後又補上一句,「你這個冷血無情的傢伙。」
「你走之前不刮刮鬍子嗎?」我問道。
「不管怎麼說,我假裝不認識長谷川,因為我覺得我說認識她的話會很麻煩。我還是說,我們只是碰巧在那裡被捲入了一場走空門的事件,而且只是碰巧看到那些犯人中間有一個人很像牛郎禮一,僅此而已。」
https://read.99csw.com這以後我們只能等著警方將犯人逮捕歸案了。雖然我想問問長谷川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但是我不知道她的聯絡方式。」要想找到長谷川,必須得問鳥井才行,但是問題是我們現在沒法見到鳥井。
在醫院等待我們的是鳥井媽媽那張疲憊不堪的面龐以及她十分親切的回答。
又過了半個月,到了九月中旬,小南又打來電話。
「或許只是個跑腿兒的吧。」我答道。
「鳥井他,」我這時候正在苦苦思索到底該問什麼好,但最終卻只是說出「他感覺怎麼樣」這樣暖昧的問題來。「鳥井……恢復健康了嗎?」
「昨天,警察是不是過來了?感覺怎麼樣啊?」鳩麥問道。
「他是司機?」
「所以我覺得,如果北村君,還有西嶋君你們大家都來的話,他會多少改變一點的吧。對,所以我才給你們打電話。」
第二天下午四點半,來集合的只有我、東堂以及小南三個人,也就是說西嶋並沒有過來。
據警察所說,那個「岳內大宅」被走空門的事件似乎是事先就計劃好了的。小偷們肯定是瞧准了宅子主人岳內善二和家人到海外旅行的這個時機才行動的。
「中村警官這麼問我的:『有一位長谷川小姐,是佐藤一郎先生的相識,不知道你認識不認識?』」
要掛電話的時候,小南對我說道:「我和西嶋君聯繫不上,北村君你直接去找他一下好嗎?拜託了。」
「一會兒我們一起去一下鳥井君的公寓吧?」小南在電話的那邊說道。
我站在西嶋公寓前的馬路上仰望二層的狀況,只見位於二層一側的西嶋的屋子裡還亮著燈。自從上大學以來,我從來沒有踏入過西嶋的房間,他每次都固執地不讓我進去,因此有關他家裡的情況我也便都一概不知。不過,這次他顯然在家。
「他肯和我說幾句話了……」
他沉迷於遊戲之中,大概是為了藉此來逃避因為自己無力救助朋友而帶來的挫敗感吧。
他在裏面忙什麼呢?我一邊按著他屋子門口的門鈴一邊琢磨著。出來開門的西嶋對於我的來訪不但沒有生氣,而且還主動招呼道:「啊,北村,我必須得拯救世界啊。」說完,便一溜煙似的跑回了房間。
無端遭到質疑的我多少有點生氣,便解釋道:「不管我們去不去看煙火大會,鳥井的情況都不會有任何變化。」
「他已經出院了嗎?」西嶋盯著電視畫面,說道。
我那時漸漸開始感到,鳩麥已經打定主意要在這場爭論當中取得絕對的勝利了,因此我就沒有和她繼續爭下去。可是這樣一來,她卻更加生氣了。
西嶋沒有回答我。面對遊戲里突然出現的敵人,西嶋運用起純屬的指法展開攻擊。我並沒有發怒,只是靜靜地等著他打完這場戰鬥。
在分別之際,鳥井媽媽頗為寂寞地說道:「文鳥讓我帶走了。」
「他就說了一句『哦』。」小南的語氣當中並沒有責備西嶋的意思,「就說了句『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