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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第四章

「這是在大猩猩身上常見的一種現象。雄性大猩猩一般會有好幾隻雌性大猩猩與之交配並組成家庭度日,但經常會發生殺害幼仔的情況。比方說,如果雄性猩猩病死,那麼雌性大猩猩便會被別的雄性大猩猩霸佔,然後他們的孩子就會被殺死。」
「剛才到底算什麼啊。」
春在聞言后展示了精湛的演技——他的臉上漸漸露出驚喜的神色,然後右手輕輕地握拳:「太好了!」他像是按奈不住地自言自語,「成功了!」
「你果然還是同情弱小。」我指出,然後再度把話題引回正軌,「既然在這家店發現了塗鴉,也就是說,這附近會發生縱火事件?」
「讓·皮埃爾·利奧德就是JPL。」
「聊勝於無,心理安慰嘛。」
「大概就因為很刺|激吧。」
這莫非也算是個小規律?搞不好其他幾個縱火地點也都這樣。
「內容是一樣的。」
「沒錯。」
「大哥,我這邊的樓被燒了。」電話里傳來春的聲音。
我本來一直認為所謂偵探是絕不會在光天化日之下外出,甚至堂堂正正地喝咖啡的。所以看見他我感到很驚訝,就像是在快餐店裡遇到政治家一樣讓人找不著北。
「不是JLG而是JPG嗎?」我搖頭,「我只知道演員讓·保羅·貝爾蒙多的縮寫是JPB。」
「那我不是會被人當成是縱火犯嗎?」
那男人似乎不懂什麼是反省和謙虛,甚至對於年輕時代的不良行徑甚為自得。他的外表頗具古風,讓人想到歌舞伎劇中的「二枚目」,濃黑的眉、銳利的眼。很容易就可以推測出,年輕時的他定如狂蜂浪蝶,肆意混跡在花叢中。
「騙……人?」
「你這傢伙」這粗魯的用詞直刺入耳。
「這答案真夠單純。」
「這樣一來就是『280 century ago』了。」
「呵呵,當然是在動物園裡安全,不用擔心會被吃掉。」黑澤用他那修長的手指指向我。
走進一家茶館坐下,我把地圖從口袋裡取出鋪開。「CSS」、「黃金海岸」還有「朝日房產中介」三處的確都發生了火災,看來春並非信口雌黃。我從地圖上尋找著他們之間地理上的關聯,同時確認自己騎著自行車的行進路線。「東、西、東……」我小聲地說出聲。以車站為中心,起火的地點在東西兩個出口附近轉移。
「縱火是以東西交替的順序發生。」我自言自語著,腦中似乎閃過一絲靈感。一邊看著地圖,一邊思考著其他幾個縱火場所,我感到自己心頭一陣雀躍。「還真讓弟弟說中了嗎?」我不由得感到十分錯愕。
我走到牆上掛著的地圖前,將搜索出來的地點用紅色圈出——暫時就先從這三個地方開始調查吧。
「一個有名的盜賊。」
「真的可以查出跟基因有關的毛病嗎?其實我是不怎麼相信啦。不過既然是你推薦的,那就試試看吧。」這男人,年紀也不小了,用辭卻還像個小孩。
「這算好嗎?」
「從目前發生的幾起事件看來,縱火地點都是位於以塗鴉地點為圓心,半徑一百米左右的圈內。從角度來看,目標建築所在的位置一定能夠看到塗鴉。」
「好像聽說過。」我一邊用叉子捲起意大利麵一邊回答著。
——(現場取證)
「就像在大白天突然看到夕陽一樣不可思議嗎?」他的比喻本身就很不可思議。
而他提起自己年輕時也會用「禽獸」兩字形容,卻說得很得意。
「很久以前大哥吃了別人的東西差點死掉。」
「你知道什麼是JPG嗎?」黑澤突然出了道題。
「很有名嗎?」至少我沒聽過。
「我可比縱火犯要壞多了。」不知為何,春的表情嚴肅了起來,我不由被他的樣子逗笑:「是嗎?很壞嗎?」
「真恐怖。」
「這世界如果只看縮寫,聽上去都差不多嘛。」
「充滿和平。倭黑猩猩的社會裡沒有強|暴也不會殺害幼仔。順便一提,也沒有階級鬥爭。而且,他們跟人類一樣,雄性無法分辨雌性的排卵期是什麼時候。」
「現在是公元几几年?」
「那裡映著LOGO。」
我看了下牆上掛著的日曆:「那明天之後我來登門拜訪。」
蕎麥麵店面朝一條雙車道的寬闊馬路,與國道相連,直通縣廳與市政府,但離市中心稍有距離。
「真不好意思挑星期天打電話給你,不過是你這傢伙自己說隨便哪天都可以聯絡你的。」
「是幾百年萬前就存在的直立人,某個猿人。發現火種後接著就會放火了。」
咦?突然產生了一種奇妙的感覺。我靜靜地凝視著地圖,卻覺得似乎有記憶在腦海深處悄悄地探出頭。曾經見過?但是,記憶卻很模糊。我把臉湊近那些標出的地點,手指輕輕撫過,卻依舊無法分辨這似曾相識從何而來。
「看上去是這樣呢。那麼請問是哪裡被放火?」我巡視了一圈店內,沒發現什麼燒焦的痕迹。
我跨上自行車,這一次的行走路線是沿著新幹線高架軌道下方的車道前往西側入口。等著紅綠燈變色的汽車正排成行,就像是在彎曲道路上沉積的污水般停滯不前。我騎著自行車從機動車的一邊飛快地掠過。
「有人認為,正因為發|情期的存在導致了如此恐怖的事情發生,所以人類的發|情期逐漸消失了。因為人類是優秀的動物。」
「在我調查的過程中,那個男人好幾次出現在現場。」
「為什麼?」
「什麼?」
「要抓住連續縱火犯」。這句話在我腦中盤旋,像是為了能讓自己有這樣的勇氣,鼓舞自己。但卻那麼沒有真實感。我完全體會不到追捕犯人的緊張與恐懼,也沒有絲毫的興奮雀躍。麻木到令人害怕。
「是的,沒有關係,那麼您是打算進行DNA檢查嗎?」我就像平時跟客戶接洽的時候一樣平心靜氣地回答。
一時間我沒能領會他在說什麼,但很快就明白他在說我之前委託的工作。
我的右手握著一塑料瓶的飲用水,春也一樣。似乎是他自己在來之前買的,然後還半強迫地要我拿著。兩升水的重量讓我頗為吃力:「又重又麻煩。」
葛城似乎也在查閱自己的記事本,過了一會兒后說:「那就明天吧。明天早上。今天晚上我正好有事,結束之後就差不多了,明天早上八點吧。」
「『他在做什麼』算是什麼問題……」
「嗯。」兩道笑紋出現在他眼角,「我在觀察。」
母親很喜歡「心理安慰」,她總說:「片刻的安慰有時候也能拯救他人。」當父親為了工作而憂心時,母親就會下廚準備豪華大餐,她堅持認為「拯救人心的絕非甜言蜜語,而是美味佳肴。」在她看來,那些下肚后就會被消化掉的食物正是最好的「心理安慰」。而春也常把「心理安慰是很重要的,小看心理安慰作用的人永遠愁眉苦臉」這樣的話掛在嘴邊,但我並不認為這是受母親的影響。
現在打電話給春還為時過早,不如先自行去現場逛一圈吧。比起由他人帶領著參觀,我還是比較中意自己親自調查,那才符合我的性格。果然父親說的是對的,我討厭中途參加的感覺。
「是啊。」
但,我錯了。
雖然一早就起床的感覺不是很好,但我卻不打算繼續補眠。我對著窗口的方向伸了個懶腰,換上衣服后,一邊啃著麵包當早飯,一邊瞄向用圖釘釘在牆上的那張仙台市的地圖。
我和春坐在公園的柵欄上。夜晚十點的公園裡,雖然沒有玩耍的孩童,但https://read.99csw.com同樣也沒出現猥瑣男襲擊年輕女性的場面。只有風呼呼地吹過,鞦韆吱呀吱呀地一搖一擺。

來自未來的男子

「接下來我們去迄今為止的案發地點逛逛吧。」春對我發出邀請。我找不到拒絕的理由。看了看手錶,還沒到傍晚。我把停靠在水泥牆邊的自行車停妥並鎖好,坐上了春的車。「其實我已經去過其中幾個地方了。」坐在副駕駛席上我據實以告,而春則說:「果然是充滿幹勁嘛。」
「怪是有點怪,還不算太顯眼,但別人一定會懷疑你的品味。你是哪買的?」
他似乎樂不可支。
如果問我「他干過些什麼」反而比較容易理解。
那兩個OL女性漸漸走近。
「有沒有支配對方、有沒有羞辱對方、是否道德、是否不道德?他們總是會很多餘地考慮這些無聊的事情。還有人會把性同宗教以及神聯繫在一起。也有人極端推崇需把性|交畫面描繪得具備文學性以及誘惑性。但性|交這種事,其實什麼都超越不了,也不可能支配任何人。人類的性|事比起動物來,不知道要愚蠢多少倍。」
而塑料瓶里的水也噗通噗通地晃蕩著。
「不,不用。我可是搞大了好幾次女人肚子,不可能不孕的。」他似乎覺得自己的話很好笑,發出一陣爆笑,「與其要做什麼不孕檢查,倒是有一堆需要跟我做親子鑒定的人。」
雖然那男子從口袋裡掏出了疑似打火機的玩意,卻僅僅點燃了口中叼著的香煙。一根煙后,滿腹的不平都已煙消雲散,他帶著痛快的表情再次前進,然後從大樓內側的自行車停放處里找到自己的車后離開。
「那有著三億年以上歷史的蟑螂或許該被稱為『老強』。」
我本來已經要去收銀台結賬,卻特意往回走到他的桌邊:「你好。」我向他打招呼。

街頭塗鴉現場Ⅰ

我並沒有詢問春到底是因為什麼而痛苦。
「真的假的!?」
蕎麥麵店的停車場里,出現了一副突兀的塗鴉畫。
「甘地的名言。」
「那可不能叫作縱火犯。」
問完這個問題,我向店主道謝,走進了電梯。
「也沒有百分之百當真,但的確覺得很不可思議。」
春跟我一起左右觀察著這兩棟樓。他們分別是七層和五層,從奠基的石碑上看起來,兩棟樓的建成年份很接近。
「那不是很好嗎?」
我曾經見過來自未來的弟弟。當時他還是大學生,而我已經在準備找工作了。那一次他也是打電話把我叫出去。而那天我正在等待電話通知面試的結果——即是否錄用,但春對此卻全不在意,「好啦好啦。」他說,「沒關係的,快來。」
「沒錯,大哥。從今以後就該叫它們『老強』。」
「簡單地說就是為了讓雌性大猩猩再度發|情。因為還在哺乳期間的雌性大猩猩是不會發|情的。雄性大猩猩殺掉幼仔,並以此展示自己的力量。」
「帶著地圖就表示你充滿幹勁。你能對這有興趣真是太好了。」
他接過名片,挑了挑眉:「這跟我有關係嗎?」
隨後,我們的話題立刻轉到了春的服裝。那是我前所未見的奇異造型。
「現在連初中生都不會用『ago』和下巴說笑了。」
「好笑吧?這就表示人類是動物里最有代表性的強|奸犯哦。其他動物就算沒有法律明文禁止,也不會出現強|暴行為。」
很快就找到了那家名叫「黃金海岸」的柏青哥店。它就在地鐵出口附近一條小道上,那裡遍布著很多居酒屋。
他斬釘截鐵的態度使我的腦海中突然浮起鄉田順子所說的話:「春現在正處於非常不穩定的狀態。」
「內容是一樣吧?」
兩位女性的表情從困惑轉為苦笑。
「騙人。」
「不會超過兩點的。從目前發生的幾起事件來看。」春站起身舒展著身體。
「不知道。」
「是嗎。」我側著頭,然後腦海中突然產生一個疑問,「為什麼人類就沒有發|情期呢?」
我忽然想起了母親。
「看上去很結實。」正是為了徹底防備那種與勤懇生活無緣的男人。
電話里傳來一個男聲叫我的名字。「之前你說過的服務現在還有嗎?」
「這還真是杯水車薪。」
「目標會是哪?」我突然想起自己帶著地圖,慌忙取了出來。然後在停車場上隨意找了輛車,將地圖鋪在其前車蓋上。
掛掉電話,我覺得房間那四周的牆壁幾乎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尼安德特人的滅亡。」
「動物……」在我一旁的春卻說,「動物除了雌性發|情期以外都是很太平的。比起一年到頭總考慮著那檔子事的人類來說要安份得多。這作家卻說得好像人類似乎很聰明一樣。」
「我們分頭埋伏吧。」春說。由於有兩棟建築被列入目標範圍,分頭行動也是理所當然的。但我卻依舊感到有些不安:「說是說監視,我到底該怎麼做?埋伏有什麼講究嗎?」
「人類的聰明只用來給自己獲利。」春立刻反駁。
我的表情一定很不安。
我皺起了眉:「你知道我現在找工作多忙嗎!」我的話里多少帶著些謊言與誇張。

推理小說中的無聊流程Ⅱ

「哺乳類動物里有日常強|暴行為的,也就人類、猩猩以及象海豹。」
「大哥,就是今晚。」他很唐突地說。
一樓的確有被燒過的痕迹。就在寫有垃圾回收日的標示板附近,有一處木製的堆放點,我想應該就是起火的地點。我拍下照片。然後仰望五樓,對著「朝日房產中介」的招牌也拍了一張。回頭我一定要好好數落春:「說什麼『朝日房產中介』起火這種讓人誤會的話,明明應該是『大岳大廈』起火嘛。」
「有發現表明尼安德特人瀕臨滅亡的時候,曾經模仿過克羅馬農人的石器。或許這是他們的垂死掙扎吧?他們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要面臨滅絕的命運,努力地研究著敵人的戰略。我一想到這些就感到很悲傷。」
「就在公園對面右手側的牆,離大哥你那座樓最遠的牆那裡。」
「嗯。」我早早地放棄了抵抗。一直以來,春的笑容就是我們全家的幸福。
「準備充分嘛,大哥。」
「是的。我很喜歡他家的外套,不過太貴了。」
「你還真是喜歡甘地。」
「為什麼你這麼高興?」
「大哥,快住手。」春的口吻相當嚴肅,他的手向我伸來,企圖阻止我。他並沒有想要責備我,雖然語氣中有著一絲喝斥意味,但更多的卻是懇求。
「要碰頭?」
「因喝水而亡嗎?」
「我必須加緊腳步了。」春很有禮貌地表示了感謝,隨後身影消失在右街角。
我只得再次打量起他來。不得不說,那服裝雖然奇特,卻有著絕妙的平衡。雖不至於讓人看了就想發笑,但卻也絕非正兒八經。他那髮型感覺怪怪的,挑染成深灰色的頭髮雖談不上大氣,卻也頗為洒脫。與其說他這樣的穿著打扮像是瘋子,倒還不如相信那真的是幾十年後的潮流。
「那是什麼?」
水泥牆上赫然畫著「ago」三個英文字母,和父親推測得一樣。「正中准心啊……」我略感不甘。那並不是什麼拙劣的塗鴉,紅色繪成的「ago」是斜體字,藏青色的鑲邊緊密有致。我取出一次性照相機,對著塗鴉按下快門。在一間年代久遠的蕎麥麵店前面出現「ago」的字樣,真是一種奇怪的組合。
「所以才解散了,像鮑勃·迪倫就永遠不會解散。」
「是惡作劇吧?」
睡夢中,電話鈴響了。我家的電話明明不會發出這樣的聲音,但鈴聲卻兀自演奏著激昂的樂曲。我伸手摸向聽筒,反覆拿起掛下,鈴聲卻依舊響個不停,音量還越來越大。我惱火地睜開眼,才發現響的是手機。難怪不是普通的電https://read.99csw.com話鈴聲。我像是個深陷泥沼的人一樣掙扎地爬下床。電視機沒關。屏幕里一臉沉重的新聞播報員正在講解國際形勢。諸如「不管軍事實力如何,一個國家都不會突然侵入敵國」之類,喋喋不休令人生煩。像是在教育觀眾般分析:「就算十分想對他國展開進攻,也得按步就班,找到正當理由才行。」我關上電視開關,拿起手機按下通話鍵。
我準備起身,卻突然想到一個問題:「你不會把委託人的情況泄露出去的吧?」
仙南大廈是一座白色的七層高樓,說是白色,但在夜晚的燈光照射下依舊能看到幾處污跡。我繞著它走了一圈,卻發現有一座小小的神社嵌在大樓的一層,鳥居、狛犬、祠堂一應俱全。看來在大樓建成前,這裏原本便是神社。不知是因為沒有勇氣摧毀,還是工作人員宅心仁厚,最後便形成了如今大樓環抱神社的設計。
大概是想當手下那些賣春的女孩子們懷孕時,可以通過親子鑒定來找出誰是親生父親以謀取一定利益吧,我推測。
「蕎麥麵點的老闆娘很幽默,她說:『這塗鴉一定是在取笑我家老闆的凸下巴』。」春似乎已經跟老闆娘商談了有關塗鴉的清除事宜。
然後,他像是突然想到什麼好注意似的大聲道:「那,如果我檢查下來感覺不錯,我們公司可以跟你們簽約。」
「是說人類是特殊的嗎?」
「不要這麼譴責人類。」
「我想到的是讓·呂克·戈達爾。」
「我們提供不孕檢查以及親子鑒定。」
「說得好像時間表完全是由你來安排一樣。」
話雖這麼說,但我內心依舊對他能獨自一人在那麼短的時間里就完成我委託他的工作感到欽佩。
雖然很不甘心,但我自己也知道,他說的完全沒錯。
「該不會是去救他的吧?」其中一個女性似乎覺得很好笑。
「什麼?」
「為什麼?」明明知道這隻會讓情況越來越糟,但我依舊忍不住問出口,「你認為是為了什麼?」
「我一點也不好奇。」
「有這個可能。」春點了點頭,神情自若地問,「那麼大哥你挑哪一幢樓?仙南大廈還是東北研習?」
「差不多從現在到凌晨兩點之間。」
「如果聽不懂弟弟說的話,應該去哪家醫院?」
我失望地鬆了口氣,緊握的手機突然開始振動。或許是我太過激動,我覺得那振動異常劇烈。
「太奇怪了。」
春有些抱歉地笑了笑:「不是,是日期。」
而在我面前站著的那兩個女性默默地目送春的背影離開后,便一同笑出聲來。
「這樣啊,原來你並不知道這方面的事情。」黑澤這麼說了一句,止住了這個話題。
「大岳大廈。」
「尼安德特人和克羅馬農人雖然是完全不同的兩種生物,卻曾經在地球上共同生存。」
「『切不可輕言承諾。』」春說。
「街上的行人嗎?」
「怎麼可能沒關係!」我有些生氣,但春卻完全聽不進,最後他甚至說:「就算去那種公司也沒什麼前途。」而當時他根本就不知道我面試的是哪家公司。
我嘗試模仿鴿子的叫聲,卻很不成功。
「我才要謝你呢。多謝你那麼及時地把報酬打給我。」黑澤的表情變得放鬆,放在桌上的右手輕輕撫摸著左手。我出神地看著,心下感嘆:「真是修長的手指。」卻聽他繼續說道:「而且你委託的工作內容也不算辛苦。像那樣的工作我真是隨時都歡迎。」
「這衣服是拜託大學的一個同學做的,改了一件現有的襯衫。」
「我的工作都是獨自完成的。」
不記得什麼時候,我曾在電視上的一個節目里,看見一個文質彬彬的作家這麼說:「人類保持下半身的動物本能就好。」他說,「可以用上半身的理性來控制下半身的本能。」他的口氣聽起來,似乎對人類的一切都十分了解。
「不知道。」
春慌忙將水拾起。
約好的地點是在車站更北面,差不多要跟國道相交的地方。那裡公寓以及商務樓鱗次櫛比,在市中心裏也算是人情格外淡漠的區域。春坐在公交車站前的長椅上,用麵包喂著腳邊成群的家鴿。鴿子們一刻都不安分。那一刻,我暫時忘記了自己的事情,而是滿腦子想著:「要是這些鴿子去面試一定都不會被錄用。」
「我倒是認為比起一直要保持警惕的野生鹿,還是被關在動物園圍欄里的鹿要來得安全。」哦,我這個比喻是多麼貼切啊。
「你好像很不以為然嗎。」
「從網路上得來知識,那感覺太輕浮了,那是虛浮的情報。而相比之下,捧著廣辭苑查閱的感覺可要嚴謹多了。」
「那個男人住的公寓很高級。」
那時春所拜託的幫忙做衣服的同學是一個擅長女紅的女孩子。當時他們作為大學同學,彼此之間的關係也算比較融洽,但過了半年,她卻搖身一變成為了「春的跟蹤狂」——進化為「夏子小姐」,並給我們一家帶來了不少麻煩。
我從牆上取下地圖,小心地摺起。由於我一絲不苟的性格,對於摺摺疊起來的紙張要求四角必須很切實地貼合,因此還反覆摺了好幾次。
「那麼,現在的總理大臣是?」春的口吻愈發慎重。
「JPG是讓·保羅·高緹耶的縮寫。」
「參考的意思就是不會採用。」黑澤苦笑著說。
「不過是吃壞肚子而已。你還真是誇張。」
從那裡離開,沿著國道轉彎,春正躲在那裡的人行天橋下:「她們當真了嗎?」
「會來的。」
我把瓶裝水放到腳邊站起身,雖然並不覺得緊張,但我的喉嚨還是很渴:「這個能喝嗎?」
我先是表明了自己並非客人,然後模稜兩可地撒謊道:「我們那裡也差點被放了火,所以想來詢問些事情。」
「寓言故事嗎?」
「為什麼要做這個?」
「誤會?」
他上身穿的是一件藍色長袖襯衫。沒有牌子也沒有LOGO,連口袋都沒。乍看之下似乎式樣簡單,但領口處卻別有心思——類似於學生校服的立領,藍得很鮮艷。而且,紐扣的數量尤其多。從正面看,差不多釘了二十多顆小紐扣。下身穿著的雖然是運動褲,但小腿處同樣釘了一大排紐扣。
「不過,正因為愚蠢,不要去注意到不就好了?」我似乎說得輕描淡寫,但卻是我一直想傳達給弟弟的,「性並不特別,它是非常普通的事情,所以根本沒必要對它如此敏感。不是嗎?」
「實際上我並不是正式的偵探,因此不存在保密義務。」
「放鬆警惕的人才是最危險的。」
在對他進行DNA檢查之前我還是以防萬一地請偵探仔細地調查了有關葛城的情況。雖然他自稱如今是自己做生意,但實際上卻乾著拉皮條的行當。他管理著一些有空且涉世不深的女高中生,然後介紹給那些有錢又欲求不滿的中年白領。這是需要仔細平衡需求與供給關係的勾當,但他卻幹得有聲有色,還從中賺了不少錢。
「咦?你竟然知道?」
「優秀的人往往都會盲目。」
而春似乎很了解我這點,他笑著說;「我就知道你會選這個。」但我卻很不服氣,被人看透的感覺真差。
「怪吧?顯眼吧?」
就在前兩天,我還去過他家向他介紹有關DNA檢查的相關事宜。那是個年過四十的男人,最近剛搬到仙台市區的一棟高層公寓。住在高樓層而且很豪華,耐震防噪,是現代化與舒適並具的高檔住宅。
「不阻止你的話,你會死的。」
「也就是二萬八千年前的意思。」春試著翻譯。
他對我的謊話深信不疑:「其實說什麼放火也太誇張了,我們並沒有什麼損失。」
其中一個女性既戒備又熱情地看了看手錶后說:「10點30九_九_藏_書分。」
「就從她們開始吧。」
「我現在就來。」我手拿瓶裝水一躍而起。
「那是約翰·阿切波特·多特蒙德。」
「大家不都是嗎?」
「他還說了什麼總理大臣呢。」
從公園的正門望去,正好可以看到大樓的背側,那裡豎立著記有租戶名字的金屬牌。一樓是一家家電廠商的服務中心,格狀的捲簾門雖然已經放下,內部也沒有開燈,但依舊能夠一窺內部。樓上有三家律師事務所。此外還有家連鎖藥店的分店、資格認證講座的辦事處以及好多家從名稱上無法判斷其從事工作內容的公司。我心無旁騖地轉著。

公司的工作

「相反?」
「不,只是想參考你的意見。」
「把開頭字母連起來可是很重要的哦。對了,還有JAD。」
「現場?」我相信他說的「現場」絕不是指所謂工地現場。
「說這種話的人,」我努力掰著理由,「就跟那種說『不管是去電影院看電影還是用錄像帶看,內容都一樣』的人差不多愚昧。」
「畢竟是偵探嘛。」
「晚上嘛。」
「如果發生火災的話總不能袖手旁觀吧?可以用這個滅火。」
而我也在長椅上拚命忍住笑。
「用來打發無聊。」
「真冷啊。」
「什麼意思?」
春那認真、奇妙而正直的表現,應該讓她們感受到了不同以往的驚奇。我從長椅上起身走到她們身邊搭起了話:「剛才那個還真是厲害啊。」
「搞不好有人會為了禦寒而放火哦。」聽我這麼一說,春立刻問我:「你知道世界上第一個縱火犯是誰嗎?」
「唔,不過保安系統倒是蠻破的。」黑澤低語。我不明白他的意思,忙問:「哎?怎麼回事?」
「不是啊,大哥。」春看著我的眼神十分悲哀。
「很幸運呢。起火的只有一樓,所以我們並沒有被燒到。」
「沒想到你連這種事情都知道。」
「這大概就是人類的優秀之處吧。」
「就可能性而言,應該是這一帶。」春一邊說,一邊用食指敲著地圖上畫著的兩棟大樓。
大約過了十分鐘,春看見兩個並肩行走的女性。
「要說最壞,明天早上社長會來公司。如果遲到那才是最壞的。所以我想盡量能早點回去。」
「××××年。」她們面帶疑惑地回答。
「有誰可以證明人類可以控制住自己的性|欲?」
「拜託,不要這樣。」
他的名字叫黑澤,年齡大約在35到40歲之間。臉上雖然刻著幾條深深的皺紋,但和那些中年發福的男人卻絕不相同。
「那公寓里的鎖全都換成了防盜的。」
「不,那跟變態沒多大區別。」春輕嘆道。
「你什麼時候來?」
「通過蔑視他人、玷污他人以成全自己的快樂。就是喜歡這樣的感覺。沒有什麼理由。」
「不過,沒想到你們公司還挺大的呢,我在電視上有看到你們公司的廣告哦。聽說還提供不孕檢查之類的服務?在我那裡幹活的小姑娘們都有點想來檢查看看。」
「是服裝品牌嗎?」
由於日光的原因,我第一次發現弟弟把頭髮挑染成了灰色。我問他是怎麼回事,他告訴我說那是在藥店里購買的染髮劑。
「兩者必燒其一。」春說得很肯定。
「不論何時。」
我也常在雜誌以及電影里看到過這個品牌,一些體育明星穿上他家的衣服后顯得愈發瀟洒。似乎是個法國的設計師吧。但不管怎麼說,我記得他的設計風格奇異而偏中性。我本來想說;「這個牌子的衣服估計不怎麼適合日本人。」但看著黑澤我卻沒能說出口,因為我覺得如果黑澤穿上高緹耶的衣服應該會別有一番風味。
然後,春立刻瞪視著我,似乎我是個沒有自制力的小孩一般:「你現在喝了,等要滅火的時候就麻煩了。」
「然後有一天他回到家中,卻發現早已被洗劫一空,不由目瞪口呆。」
「今晚嗎?」

JPG

「JPG嗎?」
「真暗啊。」
「這是什麼?」
「果然是這樣嗎?」我撓撓頭。
就在這時,一個身材魁梧的男子突然從我眼前走過。終於來了嗎?我不由精神一振,心跳加快。我一動不動地窺視著男子的動向,他的腳步很快,雙頰高高鼓起,那是苦大仇深的表情。根據父親的說法,「發泄不滿」是最普遍的縱火動機,於是我想都沒想便認定那個男人就是縱火犯。我急切地等待著那男子發現散落的文件堆后露出的陰沉微笑,期待著他一邊口中喃喃著對世間的詛咒、一邊動手點火的瞬間。
「呵呵。」我曖昧地回應,心頭浮起一個疑問,「那麼其實並不是衝著這家店來的咯。」
「因為很好玩。」春無視我的迷惑,舒展著身體。
「說得也是。」
「你知道二萬八千年前發生了什麼嗎?」
「實際上從目標建築不一定看得到這裏,但是,畫有塗鴉的牆背後的180度範圍屬於圈外。」
「只有外行人才會這麼想。物業也肯定會認為請業主換了鎖就萬事大吉了。但他們卻不知道,換了鎖以後反而會更容易被人盯上。說是說防盜鎖,但實際上也有著弱點。」
「哼。」但我不得不承認這一點。
弟弟的話聽得我莫名其妙,但或許這讓人一頭霧水的話正是因為他是從未來回來的。
「我的工作離不開觀察人類。」
「他很有同伴意識。」黑澤邊說邊低頭喝了口咖啡,「說到盜賊,你有聽說過『小偷入室行竊,自家反被盜』嗎?」
我站在一棟木頭搭建的建筑前,招牌上寫著「田村蕎麥」四個大字,入口處掛著陳舊的暖簾。推門雖然已是一片微黑,但在兩端擺放的幾株矮樹卻看得出經過精心修葺。從麵店的入口處往右走進一條小道,裏面有一個停車場。
他坐在最角落的桌前,靜靜地眺望著窗外。但我覺得,他並不是在悠然地欣賞窗外的風景,而是在仔細地觀察往來的行人。
路上的行人很少,也沒有人經過公園。這座公園像是被獨自遺忘在時間的流逝中,頑強地在無盡的黑夜中傲然屹立。
他的表情讓我想起昨晚在電視上看到的獵豹。和那猛獸的表情一樣,在山丘上冷冷地注視著自己的目標。我把我的想法告訴了他,黑澤卻撓著頭說:「獵豹好像經常會錯失自己的獵物呢。」擁有世界上最快的速度,卻重複著失敗,這樣的猛獸一定在某些方面特別樂觀。而黑澤對工作的不執著的感覺似乎跟這點也很接近。

關於靈長類的討論

「今晚,」春頓了頓,像是在演戲似的,然後繼續說道,「今晚會有人縱火,大哥。」
「是的,共存了好幾萬年。但逐漸興旺的克羅馬農人究竟是抱著什麼樣的感情看待逐漸滅亡的尼安德特人呢?我一直都很好奇。」
「不要玩了吧……」
「還行吧。」
「對了,」我只能認輸,於是從口袋裡拿出鄉田順子的名片遞給他,「你聽說過這個組織嗎?」
春恰到好處地出現在她們身旁,不追不趕,不慌不忙,猶如蒸汽從積水中緩緩升起般自然。
「你這打扮真讓人掉眼鏡。」
「從未來來的人?」女性半信半疑的說,「還問了公元幾年呢。」
「要抽血嗎?」
「比人類更邪惡之類的嗎?」
「不,現在還不用。」我認為目前鄉田順子還不算大問題,就算費精力調查也不見得會有什麼結果。
我打開電腦的電源。我不是那種很喜歡電腦還有網路的人,哪怕用電腦就能查得到的東西,我都會選擇反覆翻辭典。
聽到春的問題,那兩個女子不由「撲哧」一聲,彼此相視而笑。
而接下去,不管我如何懇求,想把話題再度轉回去,他都堅持不肯再說。
「電視里不是常有那種編造謊話嚇人的節目嗎?不過那種節目在讓人受驚之餘,還讓人空歡喜一場或者白白地擔心害怕。我不喜歡那樣。我只想讓人吃一驚,但不會感到高興或者害怕。」
黑澤對我的話置若罔聞,仔細地研究著那張名片:「日本文化會館管理九九藏書團體……從沒聽說過呢。是在仙台嗎?要不我去調查看看?」
我並不認為挑選這兩棟樓的結果會改變我的人生,但我還是怔怔地盯著左手說:「仙南大廈吧。」從小在做二選一或者三選一的時候,我都會挑開頭那個。比如如果事物按上下排列則選上,左右排列的時候則選擇左。
凡事皆有頭,我決定先去第一個縱火現場——CSS株式會社。
「不就是被搶走瓶水嘛,你也太誇張了。」
「你想回去的話就回去好了,不過大哥你一定不會回去的。你討厭中途參加,但你的性格也同樣無法忍受中途放棄。」
「大哥你也會來埋伏的吧。」
「那我叫你今天來你就今天?你們公司還真閑。」
最後,他一共玩了三次這樣的把戲,害我都對此產生了興趣。
「試什麼?」
「只需要用類似棉簽一樣的東西輕輕刮拭您口腔而已。這樣便能採取到您的DNA。」
「是這樣的嗎?」
「有人是這麼認為的。」春竊笑著,「眾說紛紜呢。也有人認為是由於人與動物不同,孩子不論什麼時候出生都確保有食物,所以沒必要調整妊娠期;還有人說為了防止小孩被殺害。」
店主並沒有訓斥「不找房子就給我滾」,相反微笑地說著「真有趣」,然後請我到店裡坐。店主的熱情已經讓我略感歉意,接著,他竟為我端來茶水,更是讓我羞愧得無地自容。
「他們終日交配。」春說得很愉快,「一天可以交配幾十次。對他們來說,性|交就跟打招呼一樣。實際上,他們結交朋友或者吵架后和好都會交配。他們還有另類的交配方式。比如雌性之間互相摩擦性器官。」

埋伏在縱火現場Ⅰ

每當看見黑澤那超凡脫俗的優雅氣質,我的心中便會莫名地湧起期待,似乎不論多麼奇怪的問題他都可以輕易地為我解決。
「大哥,你還蠻快的嘛。」春給我看他右手上已經被撕成碎片的麵包,「要吃嗎?」
「那麼,起火的地點也就只是一樓而已?」為了以防萬一,我再三確認。店主則笑眯眯地點頭:「正是。」
「你剛才在看什麼?表情很嚴肅呢。」
「是共存過的吧。」
那兩個女性穿著公司的制服,腋下夾著疊信封,年齡約在二十五到三十歲之間。春從長椅上站起身,躲到了一間倒閉的房產中介公司後面。我無奈只得繼續坐著,假裝是個正在等車的乘客。
「這裏很少有客人來,你不用擔心。」他說。我差點衝口而出:「那應該是你擔心才對。」
「仙南大廈還是東北研習呢?」我說著那兩棟建築的名字,從我們坐著的地方就可以看見它們,雖然談不上巍然屹立在我們眼前,卻可以清楚地看見那兩幅招牌。
「上次多謝你了。」我一邊坐下一邊對他道謝。
「在未來。」春的表情很認真。
我說的是真的。每隔三個月,社長仁RICH都會一早來到公司,對我們全體員工進行隆重的巡視。遲到的話大大不妙。而且去公司之前,還必須去葛城家拿檢查用的DNA樣本。
「會上新聞吧?」另一個女性說。
他的話像是利劍一樣刺入我的心中,我吃了一驚,手中的瓶裝水掉落在地上。
「基本上跟黑猩猩差不多。但是,倭黑猩猩社會卻跟黑猩猩的社會完全不同。和人類也不同。」
我回去的時候,店主一直把我送到電梯口,這讓我更加過意不去。
大概轉了三圈以後,我走到電燈柱旁。和我想像的一樣,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其實我也很難想像,在我巡視的時候突然竄出縱火犯,熊熊大火在瞬間瀰漫開來的情景。
「最壞了。」
「啊……」春撓了撓頭,「那麼現在是公元几几年?」
「這棟建築叫什麼名字?」
「啊?」
「也就是在大樓附近巡邏,看有沒有可疑的人靠近;要不就是躲起來望風。」
聽到他坦誠的答案,我不由笑了。我想,他是可以信任的。
「是葛城先生嗎?」我確認道。
「大概是天生的吧。」春說。
「大哥你就坐在椅子上。等會兒有合適的人來了我就會開始,大哥你負責看他們的反應就好。」
於是我坐到春的身旁,鴿子拍著翅膀飛遠,不久卻又再度從高處俯衝下來,降落在我們附近。我注意到眼前的一隻鴿子動作很不自然,仔細一看才發現它的單足往一側彎曲。春把麵包灑向那隻鴿子。
我坐在已經開機的電腦前,打開搜索引擎的網頁,鍵入關鍵字「CSS」后按下回車。搜索結果很快就出來了,但數量卻相當龐大。不得已,我只好耐著性子反覆更改關鍵字,最後終於找到我要找的那家公司的主頁。
「這教育了我們什麼呢?」
「自己想得到的事情別人也會想到,往往還會報應在自己頭上。」
「向委託者提問似乎有些違反行規……」
「偵探是副業嗎?」這種職業存在的方式還真是千奇百怪呢,我有些佩服,「那偵探這一塊,你有僱用助手或者文員嗎?」
很多人都相信通過互聯網就可以掌握這個世界上大部分的事情。實際上,這個可能性的確很高。但是,萬不可過度信任,不可一旦在網路上搜索不到某人或某物,便認為它實際上不存在於世——如果這樣的話,從今往後若有人想要在世界上銷聲匿跡,也不用偷偷摸摸地搬家,只需挖空心思地從各類搜索的關鍵字里矇混過關便足夠。
那家名為CSS的軟體公司的總部的確被燒了。雖不至於付之一炬,但相比我們公司,他們的損失要大得多。
「你當我是誰呀,大哥。我可是第一個在洞窟里留下壁畫的智人的後裔啊。」
「犯案時間大概是幾點?」
我這麼回答之後,這男人像是陷入沉思般地沉默了一會兒。
而和我同期進公司的高木常常嘲笑我:「查網路和查文獻,結果不都一樣?」我每次都會很鄭重其事地回答:「不。」
「為什麼?」
「我可以理解這種心情。」
他的目光緩緩地從窗口移開,抬頭望向我,嘴邊露出一抹笑容:「要坐嗎?」說著用目光示意我坐到他對面的座位上。
我略感吃驚。雖說我所委託的工作內容也就是傳統的尋人還有身份調查,但應該並不怎麼容易。而且調查過程中應該會遇到差不多相當於犯罪調查所遇到的那些麻煩,所以絕不能說是輕鬆的工作。
「那麼介時我再拜訪您。」
「大概是呢。」我回答。「是啊,」春靜靜地說,「人類總是認為自己才是最辛苦的那個。」
「我知道了。」明天早上社長應該會巡視大樓,八點的話可以在去公司的路上一併解決。
春很快就在地圖上找到並指出「田村蕎麥」所在地位置。然後按照地圖上的比例尺為基準,以蕎麥麵店為圓心比出了一個半圓:「一百米的圈內大概差不多就是這麼一帶。」我看了看地圖,附近的一座公園幾乎全被畫了進去。
「那是誰?」
「真的嗎?」
被他這麼一說,我才突然發現我壓根就沒考慮過這回事:「埋伏?」
「有一種猩猩跟黑猩猩種類差不多,叫『倭黑猩猩』。」有一次春曾經這麼跟我說。當時我們好像是在一家很普通的家庭餐廳裏面對面地坐著。一開始討論的話題都跟電影還有漫畫有關,但不知不覺春便開始聊起了靈長類動物。
當男子果真在垃圾堆放處站停以後,我的心中頓時一片歡呼。卻見他的手伸向了口袋。啊啊,終於要面對面的決戰了!我伸手握緊手機,隨時準備著與春電話聯絡。我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那個縱火犯終於出現在了我的面前。
她們反射性地停住了腳步,充滿戒備的表情在看見春那精緻五官後有所緩和,但在注意到春的奇裝異服后卻又不約而同地露出了不置可否的曖昧神情。
「那麼,」黑澤眯起眼,像是在欣賞杯中優雅升起的騰騰熱氣,「我找到的那個男人在做什麼?」
我仔細地看著地圖,然後確認實際上可以看到的大樓位置。春在一旁繼續說:「就目前犯人的傾向而言,他似乎更偏好在辦公樓放火而不是一般居住的公寓。」映入我眼帘的兩棟大樓,左手側的是「仙南大廈」,而在右手側的則是寫有「東北研習」的預備學校。
隨後我拜訪了「朝日房產中介」,read.99csw.com那裡的店主十分爽快。如果我正在找房子,一定會立刻跟他簽下合同。
「那樣的話,這兩升水就不夠用了。」
並不是這樣的啊,弟弟。而我也在為他感到悲哀。
「人類難道不聰明嗎?」
「田村蕎麥的人還會哦。」
「是一樓。這幢樓的一樓有一個垃圾堆放處,就是那裡被燒了。我們是在五樓呢,沒客人也沒火災,真是萬幸。」
「JLG。」黑澤側頭思考,「Jump Lamp Gang?」
鄰桌的一對情侶看著我們兩個男人在那裡討論「生殖、性」之類的東西,紛紛對我們投來訝異的眼神,笑容十分曖昧。
但結果,我或許是疲於等待那個不知何時會響起的電話,最終還是聽從了他。
「不好意思。」
「那葛城先生除了做疾病檢查以外,也要試試不孕檢查嗎?」
「剛才已經打過電話了,是說帶我去有街頭塗鴉的地方看看是吧?」
我們就這麼閑聊了好久,風呼呼吹著,刺痛了臉頰。我不由輕聲問:「那個縱火犯會來嗎?」
「這看上去像是未來的服裝嗎?」
「你要抓住縱火犯吧?」
「不好意思。」春的口氣十分客氣,「請問現在的日期是?」
「那麼把你的水給我。」我邊說邊奪過春手上的瓶子準備擰開蓋子。
「不是那個。」他否認得直截了當。
「倭黑猩猩的性生活十分自在。沒有彼此支配,沒有優劣之分,更不會找借口。有些人說得很了不起,什麼人類是所有生物中唯一會把性跟繁殖分離的動物,但那是說謊。倭黑猩猩不是也一樣嗎?而且,它們比人更加和平地生活。同樣是性|欲旺盛的哺乳類動物,倭黑猩猩是成功的,人類卻是失敗的作品。我並不是否定性的存在,比如我就很贊同倭黑猩猩。」
「正相反。」
「因為人類很優秀,所以可以控制自己的性|欲。能夠挺著胸膛,一點都不害臊地說出這種話的人可不在少數。但不管怎麼說,說這種話的時候應該有點羞恥感才對。」
春的想法非常愚蠢,他說他要假裝是來自未來的人類。我又驚又怒:「你特地叫我出來就是為了這個?!」
「如果那個縱火犯縱火的話,搞不好會燒得很厲害。」
「小孩被殺害?」
「十點怎麼樣?」春說。
「5月30日。」另一個女性微笑道。
我看到了仙南大廈的垃圾堆放處,那裡同樣用木頭圍起,一邊豎著塊寫有垃圾回收規則的牌子。我看見那裡散亂地堆放著各種紮好的文件,心中立刻浮起這麼個念頭:如果真要放火,一定就是燒這裏了。因為除了這堆廢紙以外,幾乎再沒有可下手的地方。於是我決定,如果真的有人會放火,那麼我只要監視著這裏就可以了。簡單地說,就是我嫌繞圈巡視太過麻煩而想要投機取巧。
聽到她們的回答,春緩緩地閉上眼睛,輕嘆道:「趕上了……」或許是鬆了一口氣,他激動得幾乎要流出淚來——這些都是演技。
「怎麼辛苦?」
「腳。」他指向鴿子彎曲的足部。
「不。」黑澤的表情有些困惑,「其實我真正的工作是別的職業,而偵探不過是副業而已。」
「你知道嗎?相對於猿人,克羅馬農人,也就是晚期智人,又被稱為『新人』。」春又一次把話題扯遠,「明明在幾萬年前就已經存在的生物,我們卻還是稱為『新人』哦。」
我看了看手錶,十一點還沒到。我無意識地旋開手中的塑料瓶,喝了一口水。
我本來想問店員一些事情,但這裏除了音樂嘈雜以外生意也相當熱鬧,所以我還是放棄了這個念頭。正打算從另一扇自動門出去,卻意外地發現一面有著焦黑色印跡的牆。看起來那裡似乎原本擺放著兩台彈球遊戲機。這裏應該就是縱火現場吧,我想。於是我一邊提防著被店員發現,一邊偷偷地用一次性相機拍下照片。
「不幸啦、疾病啦、工作繁忙啦,總之,誰都認為自己過得比其他人要辛苦。每個人的臉上都這麼寫著。相比之下,那隻鴿子要偉大得多。它從來不認為自己是最痛苦的。」春微笑,「比起我要偉大好幾倍。」
「雖然是我自己的猜測,但是猩猩、象海豹之所以會強|暴同類,一定也有自己的理由。雖然目前還不得而知,但一定有。大概也只有人類才會為了強|暴而強|暴。」
我一時無法回答。
「能夠看到塗鴉的位置?」
熱帶草原上獅子的交配、腹部如儀式般漸漸靠近的鯨魚的交配、還有狗狗之間不慌不忙的交配……每當在電視或者照片上看到類似的情景時,春都會露出幸福的表情。
由於春說的是房產中介起火,所以我一直認定是店鋪被放火。其實我也並不認為乘電梯到五樓以後再放火是個好主意,卻依舊先入為主地這麼認定。
「有那麼長嗎?」
「它們性|交的時候不會為自己找借口、也不會有誤會。而人類的聰明,卻是哪怕在性|交的過程中都要自我欺騙以及誤會。」
「至少她們沒當你是變態。」
這建築看起來應該已經建成了十年以上,在大樓的上方還繪有「CSS」的標誌。雖然今天是休息日,但辦公室內仍有好幾盞燈亮著。
我又一次站到水泥牆前,其實塗鴉並不是很大,具體就跟兩隻手比出的圓差不多大小,一共就這麼三個字母。
我在大樓的四周徘徊了約十分鐘左右,除了觀察以外也想不出可以再做些什麼。於是我再度回到起火點——那間位於角落的房間——的正前方,舉起相機按下了快門。
然後他卻說:「不過,放心。」他點頭,「我不會對任何人說有關委託人的事。嗯,大概就算被拷問,一開始也會忍住的。哪怕是被拔指甲我也打算忍住。我相信這種程度我還是能挺過去的。不過如果要用金榔頭來敲碎我膝蓋,那我還是會招的。」
「我也這麼想。」
我正要走出茶館,卻意外地發現了熟人——是那個偵探,我讓同事高木介紹、並委託他工作的那個男人。
下午一點剛過,我收到了春的電話。
「我很羡慕那些有著匆忙庸擾人生的人,因為我已經不會再擁有了。」
「嗯,是的,我們提供DNA檢查的服務。」
通過看板我確認了「朝日房產中介」是在五樓,於是乘電梯上樓。電梯門才開,便傳來一聲響亮的「歡迎光臨」。大概是才開店,店主正在把立式的看板搬到走廊。
位於南面角落的房間燒損尤為嚴重。雖然牆壁還殘存,但從那已經沒有玻璃的窗框中望進去,可以看見房內像是被塗上了一層黑黑的煤。摺疊椅歪歪斜斜地堆放在一起,像是燒剩下的。雖然現在這裏已經沒有警察拉起的繩子,但我還是放棄了靠近仔細研究的想法。相信這棟大樓一定也裝有煩人而無聊的保安系統。
「甲殼蟲可有四個人呢。」
「是××××。」
難道利用網路就可以把這些事件全解決了?我不由輸入「放火仙台規律」這幾個關鍵字搜索,結果顯而易見,完全沒能搜索到犯人的姓名,只有一大堆完全沒有意義的搜索結果。
這家柏青哥店完全名不副實——招牌裂了一大塊,與「黃金」兩字給人的輝煌感相去甚遠。店內播放著雄赳赳氣昂昂的進行曲。那進行曲的氣勢似乎頗能虜惑人心,店內的客人雖然各自有著心思,卻都神情專註地盯著面前的屏幕。
「一個小偷屢次潛入別人家中得手,於是洋洋得意。但他卻從沒想過自己家也會遭竊。」
「剛才那是什麼?」
「十點碰頭。今天晚上十點在這個停車場,在這寫有『ago』的地方碰頭。」
春的表情雖然沒有什麼變化,但從他的話語中我可以感受到蘊藏著的熱量,為了別火上加油,我只得「呵呵」地傻笑應付。
「雌性動物只在發|情期才會想辦法吸引雄性動物的注意。而人類世界里,女人在日常生活上就離不開男人,總是在想辦法吸引男人的注意,所以就免去了發|情期。」
「冬天嘛。」春回答。
春卻對我的牢騷充耳不聞:「我一直都想試試看。」
CSS那家公司的總部就在仙台,跟春說的一樣,地址在仙台車站的東側出口。我把地址寫在自己的記事本上。然後又用相同的方法,查出了名叫「黃金海岸」的柏青哥店以及「朝日房產中介」的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