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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桃夭李也穠 第六節

第二章 桃夭李也穠

第六節

譚功達搶過話來,再次勸道:「就因為這樣,我才想著調你上來,給我搭把手。」
可一聽他這麼說,譚功達又隱隱覺得有些刺心,不禁抬起頭來,重新把白小虎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
「什麼亂七八糟的!」譚功達笑道,「我跟你說正經事,你就不搭茬,說起這些沒邊的事來,倒是渾身是勁,我哪有心思跟你開玩笑!」
鄉幹部們也都紛紛舉起酒杯:「喝酒喝酒。」
「人家哪有這意思,你不要胡說。」譚功達雖然假作惱怒,可咧開的嘴卻怎麼也合不攏。
「那是什麼花?」
譚功達知道他說的「那一個」指的是誰,心裏悶悶的。
「萬無一失。」高麻子道,「我沒別的本事,可是看人還是有一套的。論長相,她倒是一點也不比白小嫻差,若說聰慧靈秀之氣,更是小嫻不及。要是在舊社會,我就要勸你兩個人一起收了。」說完高麻子哈哈大笑。
白小虎見譚功達走到窗下的臉盆架前,正要洗漱,早已趨到跟前,將一桿擠滿牙膏的牙刷遞到縣長手中,謙卑地笑了笑:「這農村的集市是舊風俗,已延續幾千年,若完全不讓搞,恐怕也不現實。如今的供銷社,生產資料供應嚴重匱乏。別的不說,到了收割的季節,農民要買把鐮刀,都難上加難。我們幾個鄉幹部一商量,決定搞一個社會主義新集市,除了生產資料的交換、日用品的買賣之外,我們還搞了一個毛澤東思想文藝表演隊,在集市上表演,也算是移風易俗,古為今用吧。」
「這並不奇怪,」高麻子解釋說,「五四年春上,鶴壁地委組織我們去花家舍參觀,我見他們那兒漫山遍野都是這玩意兒,就向當地的老農討了些種籽帶回來。當時我也是看著這花惹人憐愛,帶回來種著玩的,沒想到它卻救了一村人的性命。」
「怎麼不認得?」孫長虹道,「她是我的外甥媳婦,住在水庫附近的興隆村。」
「姚佩佩。」
走到院中,豁然開朗。只見檐廊曲折,亭閣處處。只是天色已晚,隱隱綽綽地看不太真切。譚功達笑道:「這個衙門倒是比縣政府還要氣派許多。」
席間頓時安靜下來,鄉幹部們你看著我,我看著你,都不作聲。半晌,一個年紀稍長的老者朗聲道:「我們夏庄鄉如今是白副鄉長在主持工作。孫鄉長身體有病,下不來床,已經在家中躺了好幾個月了。」
一番話,說得譚功達心裏七上八下,滿腔的熔岩鐵水似乎就要噴薄而出。
「這紫雲英難道也可以入葯?」
開始的時候白小虎還緊緊地跟著譚功達,碰到縣長沒見過的東西,他就逐一介紹:連枷、牛軛、空竹、會叫的風箏、鞋楦子……譚功達連連點頭。一見到故鄉的這些物件,譚功達心裏還是覺得挺親切的,可是不一會兒,他們倆就被人群衝散了。譚功達看見高麻子正在一個賣泥人的攤頭前向他招手,就擠了過去。
清澈的溪水淙淙地流淌。成群的江鷗在桑林上空盤旋。不遠的地方,有一個養蜂人頭戴面罩,正在帳篷前擺弄蜂箱。在他身後是大片起伏的坡地,開滿了紫紅色的小花。譚功達一屁股在溪邊的茅草地上坐下,高麻子遞給他一支煙。譚功達因見坡地上大片的紅花,被陽光照得彷彿燒起來一般,便問道:
說起縣上的事,九_九_藏_書譚功達一肚子苦水,不知從哪兒倒起。好端端的一件事,一旦到了自己手上,立刻就成了爛泥一團,怎麼也理不出個頭緒。他剛剛訴了幾句苦,高麻子就不客氣地打斷了他的話:「我替你想想,倒真是夠嗆,別的不說,光就你身邊那幾個精明人,你恐怕就對付不了。白庭禹的手伸得太長;你親自提拔的那一個呢,恐怕也靠不住。」
譚功達忽然想起來,白小嫻的父母第一次登門相親的時候,她母親曾提出讓大兒子出來做官,被譚功達一口拒絕,為此雙方鬧得不歡而散。時隔半年多,白小虎居然已經在夏庄鄉主持工作了!更為嚴重的是,鄉幹部的任免,要由縣常委會決定,這麼大的事,自己怎麼連一點風聲也沒聽到?譚功達轉過身來,瞪著白小虎,道:「你的副鄉長是什麼時候任命的?」
高麻子小心地替譚功達撥開紛披的桑枝,沒有理會他剛才的話,只是道:「老虎的身體也不好,身上有舊傷,又有哮喘病,嘴裏的牙齒都讓大夫給拔光了。去年春節我專門到鶴壁去看過他。他的記性也大不如從前了,人也有些頹唐。只要他在位子上待一天,你還可以放心做你的縣長,可俗話說得好,荷盡已無擎雨蓋,他那邊一旦有個三長兩短,以後的情形就不好說了。凡事都要有個長遠考慮。」
「今年春節過後,大概是二月中旬吧。」白小虎臉一紅,嘴裏支吾著。
譚功達道:「鄉政府的房子修好之後,你們仍舊搬回去。這個園子日後建個學校什麼的,倒也合適。」
他們抵達夏庄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譚功達在那伙人的簇擁下繞過一片水塘,走進了一條狹窄的甬道。這條甬道極幽深,兩邊都是磚壘的高牆。到了盡處,忽見一座軒昂的舊式門樓,門前趴著一對石獅子,檐下掛著三隻大燈籠,被風吹得直晃悠。
「這個泥人挺好玩的,你要不要給小嫻買一個?」高麻子道。
譚功達只得站起身來,雙手捧起酒杯,硬是從臉上擠出一絲笑容來,道了聲謝,一飲而盡。那女人見譚功達臉色轉緩,又用胳膊碰了碰他兒子,嘴裏道:「縣長你慢慢喝著,廚房那邊還等著我去燒火呢。」說罷,一陣風似的走了。
這時,一個鄉幹部湊到譚功達耳畔,低聲道:「孫長虹生的是肝病,腹水得厲害,傳染性極強。」
說來也奇怪,那婦人走了以後,不論是白小虎還是別的什麼人,但凡有人向他敬酒,譚功達既不推辭也不答話,端起酒杯就喝,彷彿一心只想把自己灌醉。高麻子知道譚功達心中氣恨交加,積鬱難排,當著眾人的面,又不便勸止,見他一連喝了十二三杯,不免有些替他擔心。只見譚功達目光飄忽,人在椅子上晃晃悠悠,眼看就有點支持不住了。勉強捱了一會兒,譚功達再也撐不住了,一頭栽倒在酒桌上,昏昏睡去。白小虎和高麻子兩人趕緊將他扶起來,帶他到附近的客房休息。剛走到外面,譚功達就對著花壇要嘔吐,嘔了半天又吐不出來,幾個人七手八腳將他扶到房中,安頓他睡下。小嫻的媽媽聽說姑爺醉了,早已替他從廚房端了一杯釅茶來,一伙人忙了半天,直到譚功達在床上發出均勻的鼾聲,這才悄悄離去。
說話https://read.99csw•com間一行人已經來到了一處精緻的房舍前,四周花木蔭翳,古樹參天,旁邊還有一個小巧玲瓏的荷塘。聽白小虎說,這處房子原先是薛舉人賞雨的地方。幾個人剛剛落了座,熱氣騰騰的菜肴就端上來了,白小虎就忙著給譚縣長斟酒。
譚功達聽他話中有話,不禁吃了一驚,朝四下里看了看,雖說不見人影,還是壓低了聲音,問道:「李自成怎樣?朱元璋又怎樣?」
譚功達強捺住心頭的火氣,將杯中的酒幹了,看著滿桌的酒菜,獃獃地發愣。太過分!太過分了!白庭禹你狗日的太過分了。席間,白小虎一連三次舉起酒杯來給縣長敬酒,譚功達只裝看不見,像木雕泥塑一般僵在那兒,不理不睬。白小虎更是滿面通紅,手裡端著那杯酒,喝不下去卻也放不下來,不知如何是好。鄉幹部們也都嚇得大氣不敢出,手足無措。
譚功達「噢」了一聲,看了看高麻子,又瞥了旁邊站著的白小虎一眼:「農村的集市,上面不是專門發了文,不讓搞了嗎?」
經不住高麻子再三攛掇,譚功達問了問價錢,就給小嫻買了一個。高麻子搶先替他付了錢,兩人正要走,譚功達忽然又踅了回去。他在泥人攤上又挑了個一模一樣的買了。
高麻子前面說了這一大段,絮絮叨叨,譚功達聽得似懂非懂,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麼心思。可到了後來,譚功達也忍不住笑了起來:「你這傢伙,原來是變著法兒罵人哪。」
譚功達聽他說話有條有理,看上去人也顯得精神伶俐,辦起事來似乎頗有決斷,比起孫長虹那昏聵糊塗的窩囊廢,的確不知強了多少倍。只是他的頭髮梳成主席像的樣式,有點不倫不類。想到這兒,心中的火氣頓時消了大半。
眼見得譚功達當場就要發作,高麻子趕緊悄悄地拉了拉他的衣袖,端起酒杯:「喝酒喝酒。」
譚功達氣得麵皮紫漲,半天說不出話來。白小虎見孫長虹當面頂撞,弄得縣長下不來台,便笑著安慰譚功達道:「反正他已經是一個快死的人了,縣長犯不著跟他計較。」
那天傍晚,夏庄的幹部來到河堤上,請譚功達去喝酒。譚功達看見白小嫻的家人也夾在其中,就有些不高興,本想推託不去,可一想到白小嫻,他的心又軟了。自從今年正月他與小嫻出了那檔子事,譚功達一直覺得理虧心虛,在日記中大罵自己畜牲。好在白庭禹深明大義,從中斡旋,自己又一連給小嫻寫了六、七封悔過書,才哄得她回心轉意,勉強與他恢復了來往。今見小嫻的哥哥白小虎與未來的丈人、丈母娘都親自來接,若是執意不去,日後在小嫻的情面上也不好交待,想到這兒,便回過頭去看了看高鄉長:「麻子,你也一同去唄。」
白小虎連聲說好。自己在前面帶路,鄉幹部簇擁在後,一行人走到院外,穿過那條陰暗的巷道,魚貫而去。出了巷子,外面就是一大片水塘,岸邊栽種著菖蒲和茭白。池塘中間有一座大墳,墳包上長滿了茂密的蘆葦。集市沿塘而設,一直延伸到祠堂邊的打穀場上,萬頭攢動,場面盛大。數不清的鐵器、竹器、木器和各色農具沿路排開。祠堂邊還搭有一個戲台,宣傳隊的演員們正在表演三句半,引得圍觀的人群不時發出https://read•99csw.com鬨笑。孩子們都爬在樹上,連圍牆上都站滿了人。集市雖然熱鬧,卻絲毫不見紛亂,鄉里組織的民兵佩戴臂章,正在巡邏。
高麻子從地上站了起來,拍拍屁股:「隨便說說,不足為訓。」
白小虎也笑了起來。他見譚功達洗完了臉,趕緊從口袋中掏出一個雅緻的白瓷小瓶,遞給譚功達,譚功達看了看,用手一擋:「雪花膏?我不用這個。」
譚功達因鄉幹部們「鄉長鄉長」地叫個不停,自己四下一望,並不見夏庄鄉鄉長孫長虹的半個人影,心中有些詫異,就隨便問了一句:「你們這兒誰是鄉長?」
在返回普濟的路上,高麻子一個人倒剪著雙手,在麥隴中走得飛快。譚功達常年不走村路,加上昨晚醉了酒,身上有些倦怠漸漸的就有些攆不上他了。走了不到兩華里,早已累得大氣直喘。高麻子已經走到了一條湍急的溪流邊,水上有一座小木橋,他在橋上回過頭來對譚功達說:「功達,我看你真的是變了。成天坐辦公室,走個幾步路,都累成這樣。」
「她三天兩頭到縣上來胡鬧,攪得信訪辦雞飛狗跳,影響極壞。你們既然是親戚關係,見到她好好跟她說說。」
「再說了,天上風雲不測。」高麻子接著道,「一會兒左,一會兒右;有人要學朱元璋,有人要做李自成。你在底下當個芝麻綠豆官,滋味肯定不好受。」
「入葯?」高麻子白了譚功達一眼,「你作為一縣之長,怎麼倒像個武陵中人,不知有漢,無論魏晉?你知道這些年,梅城一縣,餓死多少人?鶴壁一市五縣,又餓死多少人?普濟鄉倒是沒死人,可全靠這紫雲英救的命。我現在想起來都覺得后怕。你可別小看這小花小草,生命力極強。播下種子,雨水一淋,十天半個月就開花了。河邊、田埂上、山坡上,哪兒都能長,刀割一茬,沒幾天又竄桿開花了。這玩意兒,豬能吃,牛能吃,人也能吃,而且味道還不錯呢。我去年腌了兩罈子,還沒吃完呢,待會到了家,讓你嫂子弄一點來下酒如何?」
高麻子在一旁道:「白鄉長昨天見你喝醉了酒,惟恐有個山高水低,放心不下,在你床邊守了一夜,早上四點鐘才走的。」
高麻子將手裡的煙蒂捏了捏,續上一支,道:「這李自成就不用說了,當年後金的大軍逼近北京,大明處於風雨飄搖之中。李闖王倉猝在陝西米脂起兵,在崇禎帝的后脊樑上狠狠紮下一刀。你說他是為什麼,難道是為了救大明嗎?雖說攻下了西安城,他不是立刻就改西安為長安,做起那大順帝來了嗎?再說他手下那一幫人物,腦袋掖在褲腰帶上,出生入死,還不是圖個加官進爵,封妻蔭子?可一旦分封既定,夙願已足,卻偏偏有人要給他來個托洛斯基式的『不斷革命』,你說這夥人受得了嗎?這一流的人物,史不絕書,大多目光短淺,並無明確的政治目標,區區一個書生李岩,又能頂個什麼用!
「說個屁,」孫長虹大嘴一咧,直著脖子嚷道:「腳長在她身上,她愛去哪兒去哪兒,犯不著我來管這雞|巴事。」說完將他那破棉襖掖了掖,轉過身去,徑自走了。
論年齡,高麻子比譚功達還要年長一歲。當年他在普濟讀過幾年私塾,一直在新四軍軍部做文書。皖南事變之https://read.99csw.com後,他的部隊被打散了,就連夜趕到蘇北,找到了譚功達,在他手下做了一名參謀。到了四八年,江南新四軍改編時,他已經是團長了。剛一解放,高麻子要學那曾文正公功成身退,歸隱田園,「百戰歸來再讀書」,地委行署的聶鳳至要調他到縣裡給譚功達做副手,他一口拒絕。回到普濟之後,就與當地的一個農婦結了婚,在小學當代課老師。後來經不住譚功達軟磨硬泡,才答應出來做了個鄉長。
譚功達一愣,急道:「你不要瞎說,不要瞎說,哪有這事?」
「翹搖。」高麻子也找了個地方坐下,回答道:「又叫紫雲英,我們當地人都叫它紅花草。」
「對對對,姚佩佩,」高麻子道,「這個姚佩佩,有點意思!有點意思!我怎麼覺得,這孩子,對你倒是一往情深呢。」
第二天一早,譚功達從床上醒來,見太陽已經升高了。又聽得窗戶外面人聲鼎沸,鑼鼓陣陣,一時不知身在何處。因見高麻子正坐在一邊抽煙,便問道:「麻子,外面怎麼這麼熱鬧?」
譚功達轉過身去,對孫長虹道:「你們鄉,有一個名叫張金芳的,你認不認得?」
譚功達雖然意猶未盡,也只得把手中的煙頭在地上掐滅,站起身來。兩人過了木橋,沿著桑林中的一條羊腸小徑,朝普濟走去。
用過早餐,譚功達忽然來了興緻,對白小虎道:「我這就去見識見識你的新集市,怎麼樣?」
高麻子笑道:「若是買兩個,須是不一樣的才好。」
「可朱元璋就不一樣了,從『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這個口號中,他的志向可見一斑,一旦做了皇帝,河清海晏,只有天在上,更無山與齊。眼光、胸懷又未免過於遠大了些。他要那天下江山,千秋萬代都姓了朱,永不變色。手底下的那二十四員悍將,沒有一個看得順眼。胡惟庸是怎麼死的?李善長又是怎麼死的?洪武帝為何又廢除宰相一職?修竣法,嚴吏治,天下山河都入夢中……哎,我說的這些話,你可聽得懂?
譚功達聽高麻子這麼說,想起昨晚的事來,心裏倒是有些過意不去,便對未來的大舅子笑了笑:「昨晚也不是我不給你面子,只怪白庭禹這個狗娘養的,這麼大的事,他竟然連個口風都不漏給我。」
譚功達道:「這一個,送給姚秘書。她是上海人,沒見過鄉下這些土玩意兒。」高麻子抿嘴一笑,正要說什麼,只見白小虎已經到了跟前,就沒再言語。
高麻子忽然站住了,轉過身來,用奇怪的眼神看著譚功達,半天才說:「我還不是為你好嗎?說一句你不愛聽的話,萬一你在縣裡出了什麼事,我這裏好歹還有你的一個容身之處。普濟是咱們的根據地,大後方不能輕易丟掉。」這話一出口,兩個人都有些傷感,各自想著自己的心事,低著頭出了桑林,一路無話。
高麻子平時就貪杯,一聽說夏庄的人請喝酒,眼睛都有些發直,巴不得也跟了去。聽縣長一吩咐,忙道:「同去同去。」
「她是本地人,從小見慣了這些玩意兒,哪裡會稀罕!」譚功達把小泥人拿在手中,看了看,又放了回去。
「那是那是。」白小虎一面說著,一面從衣兜里掏出個本子來記錄。
吃過中飯,譚功達和高麻子告辭回普濟。白小虎領著一幫人,一直將他們送九_九_藏_書到村頭的大柳樹下,這才握手道別。
孫長虹將脖子一梗,沒再說話。
譚功達臉色變得十分難看,他問道:「孫鄉長得的是什麼病?」
正在這時,小嫻的媽媽也許是聽到了什麼風聲,腰間系著一條圍裙,早已從廚房趕了過來。她笑呵呵地走到譚功達身邊,親自給他倒了一杯酒,勸道:「我們家小虎人老實,又沒見過什麼世面,如今抬舉他做了個副鄉長,也是縣領導和廣大人民群眾,特別是譚縣長的信任。他有些不對的地方,還請譚縣長多多教導。」
「誰不讓你來?」
「那最好。」譚功達道。
一路上,譚功達舊事重提,問高麻子願不願意來縣裡工作:「你可以屈尊先做一年的民政科長,過度一下。來年再進入縣委常委的班子。這不是我一個人的意見,地委的聶書記也多次這麼建議過。」
白小虎一聽,趕緊趨步上前,在譚功達的耳邊介紹說:「區區鄉政府,哪有錢來蓋這麼大個園子,這原是夏庄首富薛舉人的私家園林。當年薛祖彥因組織反清的蜩蛄會,被滿門抄斬,這所房子多少年來一直空著。鄉政府的房子又破又舊,如今正在大修,今年春天才搬到這裏臨時辦公。」
「管她見過沒見過!你給她買了,也是你的一點意思。她見了保准眉開眼笑。」高麻子說。
說完,抖了抖身上的灰土,喜孜孜的搭著譚功達的肩膀,一路往夏庄去了。
高麻子見狀,趕緊低聲對譚功達道:「若是按我們當地的風俗,丈母娘給女婿敬酒,就算是天大的禮數了,這酒你不能不喝。」
「怎麼是瞎說?」高麻子不依不饒,「那天中午你們剛到的時候,在酒桌上,我提起白小嫻,你瞧瞧她那反應!雖然善於掩飾,可在我的眼中,她倒是一覽無餘。」
「誰給你的任命?」譚功達不由得提高了嗓門。
逛完了集市,譚功達就召集鄉村各級幹部開了個會。高麻子雖是外鄉人,也被邀列席。會議開到一半,孫長虹來了。雖說是已經過了清明,可孫長虹還是披著一件破舊棉襖,臉色蠟黃,看來果然病得不輕。散了會,譚功達將孫長虹單獨留下來談話。譚功達問他昨晚怎麼不來,孫長虹兩眼一翻,攏了攏袖子,惡聲惡氣地道:「我倒是眼巴巴的想來給縣長大人接風,可人家不讓啊!」
「不過,最可笑的,這世上還有一類人。本是苦出身,卻不思飲食布帛,反求海市蜃景。又是修大壩,又是挖運河,建沼氣,也做起那天下大同的桃花夢來。」
譚功達喘著氣,罵道:「歇會再走,好不好?幹嘛那麼著急?是你們家的房子失了火還是怎的?」
「放著這麼一個花容月貌的妙人在身邊,整天在一個辦公室同進同出,你敢說你就沒動過半點心思?你若對她沒有一點心思,怎麼會好端端得記得在集市上買個泥人送給她?鬼才相信呢!只怕是妖桃穠李,一時難以取捨吧。功達兄,我們都是徹底的唯物主義者,說說怕什麼呀,我又沒逼著你去娶她。」
高麻子道:「今日是農曆四月十五,正逢夏庄集場,附近十里八鄉的人都來趕集。」
「我以前怎麼從來沒見過?」
快到村頭的時候,高麻子也許覺得氣氛過於壓抑,便拍了拍譚功達的肩,笑道:「你的那個從上海來的秘書,她叫什麼來著?」
「這個,我們就不太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