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四章 陽光下的紫雲英 第七節

第四章 陽光下的紫雲英

第七節

小韶今天穿了一件新棉衣,布底是白色的,卻印有綠色和暗紅色的花點,脖子上卻圍了一條大紅的圍巾,臉色被風吹得紅彤彤的。看見譚功達下了樓,八斤就開玩笑地對他道:「小韶這孩子,哪裡是為了給我撓痒痒,她分明是對我的駝背感到好奇,忍不住要去摸摸它到底是什麼樣子的。」說完,露出了一口大黃牙。
好不容易挨到會議結束,在公社大院外刺目的陽光下,他向小韶立即提出了這樣一個問題。
「這個死八斤,死駝子!你看看我這隻手。」
「什麼人有資格得到喜報?」
「幹嘛要去調整座位表?」
譚功達回到樓上自己的房間,開了燈,暗暗吃了一驚。在他的桌上,擱著一隻精緻的水果籃,籃子里裝滿了紅通通的國光蘋果,還有一袋炒熟的花生,一小袋水果糖。這大概是公社特地給他準備的新年禮物。籃子旁邊擱著一條牡丹牌香煙。即便在梅城當縣長的時候,譚功達也很少能夠抽到牡丹煙。有一年,錢大鈞不知從哪裡替他搞來了一包牡丹煙過年,他也只是在抽了一整包又哭又辣的「光榮牌」之後,才取出一支「牡丹」染染嘴。僅此一點,就可以看出花家舍的經濟實力和富裕程度。
那張單人床倒是被收拾得非常整齊,一塵不染,只是枕套有點臟,油膩膩的。譚功達抓過水瓶,正要倒水,無意中看見床上的枕邊擱著一本打開的書。他想起八斤一有空閑幾乎是手不釋卷的樣子,不免就有幾分好奇,他將茶杯放下,坐在床頭,抓過書來,細細翻看。
一老一少在門前鬥著嘴,說笑一通。譚功達已經刷完牙,洗了臉。小韶要帶他去參加公社的迎新茶話會,時間定在了上午十點。由於擔心遲到,八斤催促他們趕緊走,「飯就不必吃了,團拜會上自然有點心水果,可以充饑。」
譚功達點點頭。
小韶調皮地做了個鬼臉,笑道:「在你見到郭從年之前,你暫時歸我管。」
「那些帶紅袖章的又是什麼人?」譚功達指了指風雨長廊里坐著的一群人,問道。
一陣咚咚的鑼鼓聲把他的目光吸引到小學的操場上。那兒出現了一堆扭秧歌的人群,鑼鼓喧天,綵帶飛揚。幾個年輕人踩著高蹺,行走在積雪覆蓋的池塘邊。譚功達還真的替他們捏著把汗,擔心他們會從高蹺上摔下來。
「勞動模範,先進生產者,一百歲以上的老人,當然還有烈軍屬。」
「怎麼,你們公社竟然還有駐軍?」譚功達轉過身來問她。
這封信的字跡遒勁有力,有好幾處使用了繁體,似乎是出自一個年長的文書之手。而從信件的末尾的語調來看,又透出一股女性的細緻入微的體貼。他想像著寫信人的容貌(當然不可能是小韶),譚功達的心中漲滿了感激的潮水。他忽然悟到,郭從年常年閉門不出看似古怪的行為,其實是很有遠見的。他感覺到,給他寫信的並不是一個具體的個人,而是他朝https://read.99csw.com思暮想,試圖在梅城建立的人民公社時,淚水差一點奪眶而出。沒有人能真正看得見公社,而公社卻無處不在。他來到花家舍的這段日子,出於某種見不得人的強烈的嫉妒心,也是出於自己在梅城失敗的憤恨,他似乎一心要找出花家舍現有體制中的種種弊端,以自我安慰,可不幸的是,到目前為止,他所有的努力幾乎都失敗了。
譚功達打開門,看見樓下隱隱約約還亮著燈光。駝背八斤似乎還沒有睡。他抓起茶杯,從樓上下來,打算到八斤那兒討點開水來泡茶。
除夕的前一天,到了下午,風向偏東,天空昏黃,忽然下起雪來。大片大片的雪花伴著「嗖嗖」的冷風狂飛亂舞起來。大雪一直下到第二天早上。譚功達從床上醒來,看見艷陽高照,朝北窗戶外的屋檐下已經掛上了一排冰凌,湖底整個都被積雪覆蓋住了。
譚功達跟著小韶從向陽旅社裡出來,踩著「吱吱」直叫的凍雪,朝公社走去。剛剛上了棧橋,小韶忽然裝過身來,伸出一隻手,在陽光下正反面看了看,對譚功達道:
接下來發言的是一位白髮長者。由於他獲得的掌聲超過了兩分鐘之久,再加上他長髯飄飄,氣度不凡,掌聲一停,譚功達趕緊在紙上寫下了這樣幾個字:這個人是不是?
他覺得這段語錄並非是隨手抄錄的,寫信人經過了精心的挑選,用在給他的賀年信中,顯得特別貼切。接下來,寫信人代表公社,感謝他九個月來遠離家鄉,為花家舍人民公社的建設所付出的辛勞;感謝他為花家舍一千六百多位百姓所帶來的深厚的階級情誼;期待他繼續當好人民的巡視員,對花家舍多多批評指教;為花家舍前無古人的偉大事業繼續貢獻自己的力量。雖說都是一些套話,可是在這個特別的夜晚——尤其是信件是用蘸水的鋼筆寫成的,並非冷冰冰的印刷品,還是讓譚功達感到了一絲溫暖。在這封信件的末尾,出現了這樣一行小字:親愛的巡視員同志,通過與您的朝夕相處,我們發現您常咳嗽,煙抽得很兇。儘管抽煙不算是一種壞習慣,可抽多了畢竟對身體不利,能不能請您少抽一點呢?
廚房和會客廳里漆黑一片,可是八斤的卧室卻亮著燈。燈光透過紙糊的窗格照亮了西窗下的一把掃帚和兩隻糞桶。他遠遠地看到屋裡人影晃動,並且傳來了高聲談笑的聲音。也許他的家人正在陪他一起過年吧。可奇怪的是,當譚功達走到窗下,屋裡的談笑忽然停止了,只有收音機里正在播送的八點鐘的新聞提要:蒙古部長會議主席澤登巴爾訪問中國;《人民日報》發表社論《列寧主義和現代修正主義》……
譚功達看見書頁的兩邊和頁邊的空白處寫滿了密密的批註,那些字跡十分潦草,簡直就像大夫開出的藥方似的,難以辨認。主人不在的時候,隨便翻看人家的東西,read.99csw•com是不太禮貌的行為,更何況八斤隨時都有可能推門進來……想到這兒,譚功達慌亂地合上書,仍按原來的樣子在枕邊放好,隨後就離開了他的卧室,帶上門,上樓去了。
午夜時,譚功達被「嗵嗵」的禮炮聲驚醒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床上,沒有脫鞋,雙腳都被凍僵了。他頭痛欲裂,焦渴難忍,伸手抓過桌上的熱水瓶搖了搖,早已空了。禮花炮彈一朵朵沖向陰晦的天空,把花家舍照得如同白晝。在天空綻放的傘形禮花播撒出紛紛下墜的流星,還能聽到「噼噼啪啪」的爆炸聲。藉著禮花的光亮,他能看見打穀場上孩子們興奮而迷惑的臉。
「那倒從來沒有過。」小韶壓低了聲音,對他說:「不過,誰也不能保證,下一次會議他就不會來。這個人有點孩子似的淘氣,喜歡惡作劇,有時候甚至有點喜怒無常。沒人知道他的腦子裡會突然出現什麼怪念頭。有一回,半夜兩點鐘,他通過秘書召集公社的全體幹部召開緊急會議。可當與會者頂著刺骨的寒風全部到齊之後,他又讓另一個秘書出來傳話,說會議臨時取消。」
「公社不是放假了嗎?怎麼還有人幹活?」譚功達的嗓音有些發顫。他的手碰到了小韶那柔軟光滑的棉襖上,布面涼涼的。同時他也聞到了她身上淡淡的脂粉香。「他們一定是公社的積極分子,對不對?」
正在這時,譚功達右側的一個掉光了牙齒的老者突然端起酒杯,顫巍巍地站起來,向他敬酒。譚功達忙不迭地扶了他一把,自己也站了起來,不免與他攀談幾句,互道寒溫。等到他重新坐下,忽然發現小韶已經不見了蹤影。儘管滿桌的人跟著一個個向他敬酒,一位年輕的少婦還不時地往他碗里夾菜,可譚功達心裏仍然不是滋味。在勉強喝了幾杯悶酒之後,雖說年夜飯才剛剛開始,譚功達推說身體不舒服,辭別了眾人,道過了新年祝福,一個人出了食堂,踏著凍雪,往向陽旅社走去。他不知道小韶遇到了什麼不開心的事。她的眉頭皺得那麼緊,眼睛亮閃閃的,似有淚光閃爍。心裏覺得有點放心不下,卻也無可奈何。
「當然不對。」小韶笑道:「他們是黑五類。按照公社的規定,他們在節假日期間必須全體出工,接受社員們的監督改造。」
「哪兒呀,為了慶祝今年的大豐收,公社專門從部隊請來了這批客人,晚上要進行焰火表演。」小韶再次呵呵地笑了起來,「像你這樣東瞅西看,一步一停,我們永遠都到不了公社。」
棧橋上積了一層厚厚的淤雪,讓太陽一曬,又軟又松,踩上去腳底有些打滑。小韶看見譚功達雙腿打晃,跌跌撞撞,就趕緊回過頭來,攙住了他的一支胳膊。這個自然的舉動立即遭來了眾多猜疑和質詢的目光。他看見正在湖底幹活的那一伙人,都不約而同地停下手裡的活,籠著袖子,朝他們張望。
駝背八斤沒有去食堂read.99csw.com吃年夜飯。他養的老母豬恰巧在前天夜裡生出了一窩小豬,說不定此刻他正在照顧那些小豬仔呢!
花家舍的禮炮已經放完了,空氣中還有一股淡淡的硫磺味。漆黑一團的花家舍此刻已經是一片死寂。他似乎聽小韶說過,出於安全考慮和移風易俗的需要,花家舍嚴格禁止私人燃放鞭炮。
「是移風易俗辦公室的。他們正在例行巡查,大概是走得累了,在廊下歇歇腳。」
她說,她早上來通知他開會,看見八斤像頭牛似的,後背頂在牆上蹭痒痒,小韶就開玩笑地的問他是不是背上癢,要不要替他抓抓,「本來是開句玩笑,誰知那臭八斤一撅屁股,真的要我替他抓癢!這駝子,一年到頭也不洗個澡,渾身都是油泥。抓完癢,我的五個手指縫裡都填得滿滿的。回去得找把小刷子,好好刷它一刷。」
小韶一聽,忽然就變了臉,假裝生氣地把手抽出來,在他背上捶了一拳,道:「死八斤!你別得了便宜還賣乖!誰稀罕你背上那瘤子?摸上去就像是個圓圓的禿頭腦袋,滑溜溜的,讓人心裏難受死了,呸!」
這個不經意的舉動立刻在他心裏盪起了一層波瀾。他再次想起了姚佩佩。每次開會,佩佩都要通過寫紙條來與鄰座交談,還不時地會心一笑。譚功達坐在台上,看得一清二楚。每次看到她這麼做,心裏都有一股無名火起。他曾多次嚴厲批評過她,可佩佩依然我行我素,簡直拿她一點辦法也沒有。沒想到,今天他和小韶居然也干起了這種把戲!時間又回去了。沒辦法,真的沒辦法!任何一件事都在暗中指向她。他把紙條拽過來,在下面寫了這樣一句話:正在發言的這個人,會不會就是郭從年?
怎麼不吃了?我保證香蕉里並沒有下毒。
可是到了晚上,在公社食堂的臨時舞台上,譚功達並沒有看到小韶上台表演節目。她獨自一人坐在桌邊,望著滿桌熱氣騰騰的菜肴,顯得悶悶不樂。因譚功達與她的座位之間還隔著三個人,又不便探問,只得朝她擠眉弄眼,想逗她一笑。可小韶理也不理他,裝作沒有看見。
譚功達還想說什麼,可小韶正惦記著晚上的文娛表演,她要去公社文化站參加綵排。於是,兩個人就在大院外匆匆分了手。
是小韶。很快,他就在嘁嘁喳喳的鳥鳴聲中辨出了她的笑聲。譚功達穿好衣服,剛走到樓梯口,就聽見駝背八斤嘴裏哼哼唧唧地說道:「左邊左邊,上邊,再下來一點,還要往下,對了,使勁……」
到了樓下一看,譚功達不由地笑了:原來小韶在替八斤撓癢。他看見八斤雙手扶著牆角,彎著身子,大概是小韶撓著了癢處,舒服得齜牙咧嘴的。
「譚同志,你把茶杯忘在我那兒了。是不是吃年夜飯時多喝了酒?」八斤把他那只有尼龍護套的玻璃杯遞給譚功達,「我自作主張地在你的杯子里放了幾朵金銀花,這東西最能解酒,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https://read.99csw.com味?」
他在桌邊坐了會兒,忽然想起自己剛才上樓時把茶杯忘在八斤的卧室了,就打算下樓去取。他剛剛打開門,就看見駝背八斤正站在門外的黑暗中,向他無聲地微笑。
工地上的一面面紅旗在陽光下顯得格外鮮艷,譚功達看見湖底中有七八個人正在挑土,他記得昨天下午公社就宣布放了假,今天怎麼還會有人在那兒上工呢?花家舍的方向隱隱有鼓聲傳來,不過他聽不太真切。譚功達懶懶地躺在床上,抽著煙,忽然聽得樓下有人叫他。
「那是公社的秧歌隊。就是與你同船來到花家舍的那伙人,他們正在送喜報。」
譚功達使勁地側了側身體,從一個戴鴨舌帽的高個子身邊看過去,果然發現裡邊有一個座位空著。很明顯,這個位置是為一位特別的人預留的,很有可能就是郭從年。因為他的椅子比別人要大許多,帶著寬大的扶手和頸墊,座位前還放著一簇盛開著臘梅的花叢。三隻擴音器的話筒並排放著,每隻話筒上一律矇著紅綢布。這個人並未到場,可他的桌前照例放著白瓷茶杯,鉛筆,和一疊會議材料。郭從年雖然沒有到會,但譚功達卻隱約感覺到他依然在場:座椅和擺設就像一雙無聲的眼睛,正在掃視整個會場,這個並不在場的人物依然在聽取每一個部門的負責人所做的報告。既然郭從年始終作為一個神秘的象徵人物,在指揮著花家舍的一切,這樣的布置顯然另有一番深意。
「那麼,以前有沒有出現過類似的情況,會議開到一半,郭從年突然從門外走了進來……」
他們抵達公社的會議室,遲到了足足十五分鐘。茶話會早就開始了。會議桌是橢圓形的,正襟危坐的與會者裡外圍了三層。小韶拉著他坐在靠門的兩個空位上,桌上滿滿地堆著瓜子、花生、糕點和糖果。小韶知道他沒有吃早飯,剛一坐下,就揪下一隻香蕉,剝了皮,送到他手中。譚功達接過香蕉,正要吃,忽然看見所有的與會者都表情嚴肅,不苟言笑。他們手執同樣的紅鉛筆,在會議材料上寫寫畫畫。譚功達滿臉羞慚地將香蕉放下,也學著他們的樣子,拿起一支鉛筆來,繃著臉,像模像樣地在材料上划起線來。
說話間,他們已經從棧橋上下來。長廊上的積雪早已被人掃得乾乾淨淨,有的地方還灑了爐渣。譚功達隱隱聞到空氣中有一股肉香味,同時他也聽到不知從什麼地方傳來的「篤篤篤」的剁砧板的聲音。小韶介紹說,那是公社食堂的廚子正在忙著晚上的年夜飯。按照花家舍的慣例,全體社員晚上要聚在一起包餃子,集體過年,「我剛才專門去了一次食堂,讓管理員廖明輝去調整了座位表,把你調到了我們的桌子上。」
這本書的出版年代想必十分久遠,隨手一翻,書頁就像散了架似的,露出了裡邊的根根絲線。封面和開頭的幾頁都已散失,只是從磨得起了皮的書脊上還能看清《天方夜譚》這幾個字https://read.99csw•com。這個拉里邋遢的駝背老頭,居然對這種書還能讀得津津有味,這本身就有點近乎天方夜譚了。譚功達笑了笑,搖了搖頭。這老頭,真的還挺有意思的。在夾著一枚書籤(那是用紙扇的扇骨做成的)的第368頁,駝背八斤在書中的這樣一句話旁邊劃了一道豎杠:
無論如何,你千萬不能打開那扇門,千萬不能。
正在發言的是一個三四十歲的中年人,風紀扣扣得嚴嚴的,頭髮梳向後腦,上衣的口袋裡別著好幾支鋼筆,中山裝外面還披著一件灰黑色的舊呢子大衣。這人說起話來不急不徐,喜歡重複自己每句話的最後三個字,一看就是個來頭不小的幹部。他正在做工作報告。每當他提高嗓門的時候,台下的聽眾就予以配合,爆發出一陣暴風雨般的掌聲。譚功達正要通過他的發言內容來辨別他的身份,小韶將一頁會議記錄紙悄悄地推給了譚功達。譚功達一看,見上面寫有這樣一句話:
這一次小韶的回答則要詳細得多:也不是。此人名叫甫向高,是中心小學的校長。你朝窗口的方向看,那裡有一個座位是空著的,挨著取暖用的火爐。
隨後,譚功達觀察到了一個令他十分震驚的舉動:穿梭于與會者之間的女服務員(她們穿戴統一的服裝,帶著白手套,掛著統一的服務標識),每隔十幾分鐘就要去那個空位上更換一次茶杯中的茶水。既然郭從年並未出席今天的茶話會,她們為什麼還要給他更換茶水呢?這是不是有點太過分了?譚功達百思不得其解。
駝背八斤的門虛掩著。門縫中泄出的一縷燈光折射在樓梯口的一隻大花貓上。譚功達輕輕地推開門,發現裏面空無一人。第一次進入駝背八斤的卧室,就碰見主人不在,譚功達的心裏有一點忐忑不安。屋子裡凌亂不堪,堆滿了雜物,一張木桌擺在屋子中央,四面都有條凳,滿地都是煙蒂。桌子上擺滿了茶杯,譚功達數了數,一共七個,似乎是來拜年的客人所用的。有幾隻茶杯還冒著熱氣,說明客人剛剛離去不久。駝背八斤這會兒也許是去送客了,也有可能到屋外觀看禮花表演去了。
「那是因為郭從年隨時都會出現。」小韶說,「他到底會不會來,誰也說不準。」
而小韶的回答很快就傳遞到他的手上:不是。
籃子里一包核桃仁的下面,有一個沒有封口的信封,譚功達打開它,發現裏面是一封寫給他本人的新年賀信。在這封信的開頭,照例是一段毛主席語錄:我們都是來自五湖四海,為了一個共同的革命目標,走到一起來了。
小韶的這句話讓他心裏很受用。多麼好的姑娘啊!成天樂呵呵的。似乎還不知道煩惱為何物!她的無憂無慮與村子里那些目光獃滯的社員形成了多麼明顯的對照!他們走到打穀場的附近,譚功達不禁再次停下了腳步。他看見有十幾個解放軍戰士正雙手握拳,拳心向上抵在腰間,沿著打穀場在跑步。鮮艷的帽徽領章在陽光下閃閃發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