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糊幾個小時醒來，已是日上中天一說明天亮以後才睡著的。

寫什麼？怎麼寫？第一章，第一自然段，第一句話，第一個字，一切都是神聖的，似乎是一個生死存亡的問題而令人難以選擇，令人戰戰兢兢。

可是一頁未完，就覺得滿篇都是張牙舞爪。

開始在房間不停地轉圈圈走。走，走，像磨道里的一頭驢。

真想抱頭痛哭一場。你是這樣的無能，竟然連頭都開不了，還準備寫一部多卷體的長篇小說呢！

再一次坐在那片空白面前。強迫自己重新https://read.99csw.com進入陣地。

一九七五年二三月間，一個平平常常的日子，細蒙蒙的雨絲夾著一星半點的雪花，正紛紛淋淋地向大地飄灑著。時令已快到驚蟄，雪當然再不會存留，往往還沒等落地，就已經消失得無蹤無影了。黃土高原嚴寒而漫長的冬天看來就要過去，但那真正溫暖的春天還遠遠地沒有到來。

實際上，它也是真正重要的。它將奠定全書的敘述基調和語音節奏。它將限制你，也將為你鋪展道路。

現在，九九藏書平靜地坐下來。

立刻撕掉重來。

反悔的情緒消失了。想想看，你已經為此而準備了近三年，絕不可能連一個字也不寫就算完結；如果是這樣，那就是一個世界級的笑話。又一天結束了。除過又增加了一堆揉皺的廢紙外，眼前仍然沒有一個字。

三天以後，竟然仍是一片空白。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新換了一副哲學家的面孔。似乎令人震驚。但一頁未完，卻又感到眼看一天已經完結，除過紙簍里撕下的一堆廢紙，仍然是一片空白。

這是真正的九*九*藏*書開頭。

第三天重蹈覆轍。

黑暗中似有一道光亮露出。

晚上躺在孤寂的黑暗中，大睜著眼睛，開始真正懷疑自己是不是能勝任如此巨大的工作。

從高燒似的激烈一直走到滿頭熱汗變為冰涼。

冷靜地想一想，三天的失敗主要在於思想太勇猛，以致一開始就想吼雷打閃。其實，這麼大規模的作品，哪個高手在開頭就大做文章？瞧瞧大師們，他們一開始的敘述是多麼平靜。只有平庸之輩才在開頭就堆滿華麗。記著列夫·托爾斯泰的話，藝術的打擊力量應https://read.99csw.com該放在後面。這應該是一個原則。為什麼中國當代的許多長篇小說都是虎頭蛇尾？道理就在於此。這樣看來，不僅開頭要平靜地進入，就是全書的總布局也應按這個原則來。三部書，應該逐漸起伏，應該一浪高過一浪地前進。

開頭。

為了紀念這不同尋常的三天，將全書開頭的第一自然段重錄於後——

完全可能是自不量力！你是誰？你是一個普通人，一個寫了一點作品的普通作家，怎麼敢妄圖從事這種巨大的事業？許多作家可能是明智的，一篇作品有了影響，九*九*藏*書就乘勢寫些力所能及的作品，以鞏固自己的知名度，這也許才是一種「實事求是」的態度。而你卻幾年來一直執迷不悟，為實現一種少年時的狂想就敢做這件不切實際的事。少年時，你還夢想過當宇航員，到太空去活捉一個「外星人」，難道也可將如此荒唐的想法付諸實施？你不成了當代的堂·吉河德？

一切詩情都盡量調動起來，以便一開始就能創造奇迹，詞彙像雨點般落在紙上。

冷靜在這種時候可以使人起死回生。

於是，順利地開始了。

冰涼的汗水使燃燒的思索冷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