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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之鶴 第八章

光之鶴

第八章

「啊……」悟苦笑了一下,「岩上出庭作證。但當法官問她晚上看到犯人了沒有,她矢口否認。」
「就是在這裏,」悟說,「養父發現了我。」
「是的。」
「啊,是的。」悟說。
在圖書館里查到的有關昭和五十一年六月十三日「昭島事件」的資料與法庭認定的事實相同——昭島義明殺了河田家的三個人。圖書館存有從一審開始的所有法庭審理進程報告。吉敷看了一會兒記錄,沒有什麼之前不知道情節。報告並沒有詳細敘述昭島在河田家發生殺人案當晚的所作所為,而是直接加以斷言。據此可以判斷,針對此案普通百姓的誤解已不可動搖。誰也不會去懷疑一個弱女子會殺了三個家人,這一點對昭島非常不利。可以說稻冢地方法院也是為了迎合百姓的看法,才草率地做出了錯誤的判斷。
「是的。」
悟的手指穿過金屬網指向下面。鐵軌之間鋪著碎沙石,沙石中似乎有一個水泥蓋子,被雨淋得顏色發黑,從這裏很容易就能看到。
「啊?」悟不解。
「這可是個重要的證人。」吉敷思索著,嘴上嘟囔道,「啊,還是不行啊,那女的看見義明的時間是在晚上十一點十八分左右嗎?」
「植物是自然長出來的嗎?」吉敷問道。
「風格截然不同啊……」
如今昭島正在監獄等著行刑。而他所愛的女人沒有背叛他,這算是對他極大的安慰了。在世人看來他是個徹徹底底的的殺人犯,遭人唾棄。他絕望的內心就只剩下這一點依賴,這事他失敗的人生中唯一的勝利,對他來說也是最重要的。如今,他得愛人已離開了人世,因此對他來說,絞首架就是天堂的入口,是通往心愛的人所在之處的通道。
天橋的扶手刷著深綠色的油漆,最上面要比吉敷預想的狹窄得多,為安全起見,左右兩側都裝了很高的金屬防護欄。
「她們……是間接地被煤炭謀殺了啊……」吉敷不禁脫口而出。
然而,煤炭業的發達時期並不長。戰敗十年後,也就是昭和三十年代,中東的油田投入生產並取得巨大發展,廉價的石油直接進入日本。一股能源革命浪潮漸漸席捲日本列島。
「所以說,在那個時間段,昭島穿著沒有任何血跡的衣服走在街上,這和法庭認定的案情並沒有矛盾之處。不是說昭島在闖入河田家之前猶豫了很長一段時間嗎?」
「是啊。」
「嗯。」
那個時期,發展得最繁榮,最受推崇的是一處建在九州的煤礦,名為築豐炭田,它的中心地段就是稻冢。為滿足煤礦工人的需要,稻冢建起大大小小的酒館,出現了大劇院和站街妓|女,霓虹燈夜夜閃爍。
「昭島先生很有可能在那個時間遇到了別人,但遇到的人會出來為他作證嗎?況且,即使曾遇見昭島的人肯出來為他作證,也改變不了法庭的判定結果了。」
吉敷想,那已經是二十六年前的事了,殺人案大都會造成這樣的結果。「想重新翻案實在太難了。沒有證據,證人也已經不知九九藏書去向……」
日本的煤炭產業卻在這個時期繼續擴張,增加生產成本。相關部門沒有摸清當時的國際形勢,因此,會與中東國家在能源問題方面對力也是可以理解的。之後問題層出不窮,事態不斷惡化,嚴重到完全無法調和的狀態。煤炭業接連出現大批裁員事件,最終發生了三井三池大暴亂。暴亂導致大量煤炭工人死傷,以築豐炭田為首,許多曾飽受社會讚譽的煤炭區相繼封鎖關閉。日本煤炭業的繁榮時代就此終結。
「在那邊。」悟指著不遠處的建築群,但還是無法判斷哪個是河田家的房子。
吉敷猶豫了一會兒去向,這裏離天橋很近,最終決定先去天橋看看。兩人再次一起走進雨中,各自撐開雨傘,朝天橋走去。
「嗯。」
悟在心裏揣摩著這句話,心想吉敷警官不會士氣大減了吧。
吉敷說著往天橋的另一方走去。下面就是車站的進口。
「是的,假如那時候不給她得話……」
「嗯,因為即使留在稻冢繼續開店,也不會再有顧客上門了吧。」
在煤炭生產優先的年代,煤炭業從業者的薪金是其他行業的一倍;家庭每月配給的大米是普通家庭的兩倍半。後來朝鮮戰爭的爆發,又使供給國日本的經濟取得了一次大發展。這個時期全國都在以煤炭業為中心,煤炭業勞動者是國家的棟樑,煤炭稱為「黑色鑽石」,到處都有在歌頌煤礦工人,他們在日本是最受歡迎的勞動者。
「就在那兒,我好像就被放在了那兒。」
如果案件也能隨著時光的流逝而被人淡忘,能像那三座山一樣,不被外界的風風雨雨影響,該有多好……
「這個女人在出庭作證后不久就搬去其他地方了,不清楚現在住在什麼地方。當時作為『昭島事件』的證人而被傳訊出庭的。大多數都搬去了其他地方。小酒館『升角』的老闆和案發當天接待過養父的服務生,都在被法庭傳訊之後很快從這裏消失了。」
「那個女人曾說,案發當日看到了從天橋跑下來奔向河田家的養父。」
「養父說他看得清清楚楚,沒有錯,但岩上小姐態度強硬地否認了。」
「昭島先生怎麼說?」
「那是?」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悟說道:「養父說,每次來天橋看風景,都會感到深深的絕望,真的有種就要死了得感覺,不是今天就是明天,走投無路了。」
「是的,一樣。」悟回答道。
吉敷苦笑了一下,刑事審判中經常出現這種事情,特別是女證人,她們通常不考慮被告立場,首先顧及的是是否會因說了不該說的話而產生負面影響。
「這邊。」悟指著左前方說道。
「是的。」
兩人靠近右側的防護欄向下看去,站台中間有很多條鐵軌,兩側長著茂密的https://read.99csw.com植物,中間矗立著幾根電線杆。
首先要恢復煉鐵和煤炭產業。而建設運輸煤炭的坑道本身就需要大量的鐵,因此增產的煤炭首先要保證鋼鐵產業的需求,生產出來的鋼鐵業同樣優先供應煤炭產業。等這兩項產業的產值超過一定量后,再共同供給其他產業。
吉敷走到靠近煤矸山的一側,站在路邊眺望兩天鐵軌對面連綿在一起的三座山。這麼長時間都沒有人上天橋了。
在稻冢站下車的乘客只有吉敷他們兩個人。兩人從出口來到站前廣場,還下著濛濛細雨。站在站前廣場向遠處望去,一間間店鋪的泥沙牆面被雨淋成了黑灰色。店鋪前面停著幾輛小汽車。這條街算是站前比較寬的一條,可能是下雨的原因,街上的行人寥寥無幾。
「這座天橋架在稻冢站的上面啊。」
悟好像在說別人的事。
「不過她出庭作證是在案件發生的三年之後了,說是忘了也不足為奇,畢竟時間這麼長了。」
「就把你放在那裡了?」
「是的。」
「養父就是覺得危險才報警的。」
從拘留所出來已是傍晚,這個時間回稻冢也辦不了什麼事了,於是吉敷決定去福岡圖書館查查資料。當時的報紙上都登載了有關「昭島事件」的內容,民間也有人研究此案。還有些講述稻冢歷史的書中可能會有一些線索。
「水泥蓋子上?」
「在稻冢和山田之間的往複。」
「這座橋還和當時一樣嗎?」吉敷問道。
那時的礦工被稱為「十字鎬戰士」,是全國勞動者的楷模。但因為挖掘政策有欠斟酌,幾乎不存在戰略方針,沒過多久,國內的煤礦業就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絕望的「戰士」正準備重新站起來時,吉田茂內閣和經濟學家有澤廣巳,聯手推出了劃時代的「傾斜生產方式」計劃。
他長著一張和善的臉,皮膚白凈,給人感覺很陽光。不像是曾經目擊過河田慘案、被沾有三名被害者血跡的布包著,又被扔在車站鐵軌中間的嬰兒。從眼前這個挺拔帥氣的青年身上,完全看不出一點兒殺人案留下的陰影。
「嗯,是的。」悟點點頭。
悟指著右側的鐵路回答道:「不,那邊還有上山田線。」
吉敷點了點頭。「你就是被放在築豐本線和上山田本線之間的吧?」
但是,案子沒有得到公正的判決,無罪的人被關進監獄、等待行刑。不管這個人是否有澄清事實的願望,都不能棄之不顧。
「嗯。確read.99csw.com定是案發當日嗎?」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梅子的「百合根」。這家建在礦山裡的旅館自封山以後就再也沒有人來過,空空的房間派不上任何用場。曾經住著豪宅、輝煌一時的梅子,如今卻只能到久留米打工維持生計。可因年歲已高,無法長時間從事體力勞動,只好先租下車站後面的一間狹小屋子勉強度日。
「從家出來就直接到車站了,很方便啊。」
悟率先開口說起「昭島事件」,吉敷轉過頭來。
附近都是低矮陳舊的民房,還有大片的空地。
吉敷縮回視線,看了看周圍,目之所及都是平坦的盆地,不像是會有山的地方。遠處的那三座山就像是為了打造出這個風景而特意堆積出來的似的。「這裏的風景很美,那三座山很有韻味,就像畫出來的……」
悟走到天橋三分之一的地方,停下腳步。
又走了十米左右,就踏上了天橋的台階,石頭台階被雨沖刷得很乾凈。
福岡圖書館里沒有有關稻冢歷史的書籍。但吉敷找到了幾本有關煤礦挖掘的史書,不只有稻冢地區的民間採煤傳說,還有很多九州地區的挖礦故事。吉敷翻看了一下,對當時往往礦區周圍的人的生活有了個大概的了解,這似乎和昭島事件有一絲間接的關係。
「是的。」悟回答道。
「原來是這樣。就放在鐵軌中間啊,要是恰好有列車進站,會有被捲入車下的危險。」
「是的,沒錯。」悟邊說邊點著頭。
這一政策旨在讓國家再次興旺發達,它以日本的能源象徵——煤炭——為中心,用挖掘出來的煤炭重點供應鋼鐵業,再用增產的鋼鐵加強煤炭業。預計日本國內年產煤炭三千萬噸,先將這個數字穩定,再進行逆向推算,從而制訂各個相關產業的目標,最終勾畫出全民寫作的藍圖。
「作案現場河田家呢?」
煤炭這種礦物,是日本文化進步。國富民強的象徵。它和歐洲的先進文化、種子島的新型兵器,以及接下來的明治維新一起,作為新時代的要素席捲九州。並以此為中心,向周圍傳播。煤炭和鐵礦的出現,首先給人們的基本生活帶來了一場翻天覆地的革命,接著從農業延伸至工業和製造業,改變了支撐整個國家的能源結構。近年來甚至發展成國與國之間競相爭奪之物,由此引發的戰爭也不在少數。最早被發掘的是長崎的高島煤礦,之後慢慢向全國擴展。可以說,煤礦業的發展和衰退就能概括九州這塊土地的特徵。
河田家的母親梅子就是生活在那個繁榮年代。她經營的「百合根」旅館生意非常興隆。整治和經濟界的大人物們只要來築豐炭田,就會到店裡住宿、舉辦宴會。「百合根」與大人物的預約甚至排到了好幾年以後。同時,老闆娘梅子的美麗容貌也被他們看中,不知不覺成了當地的名人,是位金錢和權勢兼備的人物。她之所以能看到權勢和金錢,完全仰仗於國家制定的煤炭業保護政策。
悟好像進行了一番深思熟慮,才說:「養父曾對我https://read.99csw.com說過,人一旦絕望,考慮事情就會過於簡單,容易做出極端的事情。」
「還抱著你吧?」
「嗯……」
「嗯。」
「啊,後來那把刀出現在了河田家的廚房。」吉敷說道。
「是的,養父和敏子小姐很喜歡這裏,經常一起來這裏眺望遠處的煤矸山。」
知道了河田家沒落的原因,再想想「昭島事件」,似乎能多少理解河田家的女人們為了錢如此不講道理的原因了。煤炭產業繁榮的終結,以及隨之而來的築豐炭田的沒落,這之間極大的落差使她們對生活產生了恐懼。當時國家非但沒有幫助受中東石油衝擊的人們渡過難關,反而將他們加速推向了懸崖。加上河田家沒有男人,三個女人只得將振興家業的全部希望都放到了梅子身上,從而促成了這樁悲劇。這就是誘發「昭島事件」的根本原因。
第二天早晨,吉敷在K賓館的大堂見到了昭島悟。悟說自己特意請了一天假,要給吉敷當嚮導。兩個人各自撐開一把傘,向久留米車站走去,坐上開往稻冢的築豐本線電車。
「好像是的,植物的種子隨風飛到了這裏。」悟說著,吉敷點著頭。
有中國水墨畫的感覺,輪廓流暢而稜角分明,沒有絲毫腐蝕風化的痕迹。不像是人工造就,和自然形成的山沒有兩樣。原來那裡是沒有山的,因為國家出台了「傾斜式生產方式」的極端保護煤炭業政策,才出現了這三座山。
和東京相比,車內的乘客明顯少了許多,零零散散地坐著。吉敷和昭島悟並排坐在一起,因為身邊沒有其他乘客,兩人繼續聊起了「昭島事件」。吉敷偶爾透過車窗向外望去,被雨打濕的樹葉在微風中搖曳。車廂內瀰漫著秋雨的潮濕氣息,昭島悟雖沒有因為這寒氣而凍得發抖,但那張蒼白的臉上還是始終掛著一副不安的表情。
「說她沒有看到?」
「啊,那是三座相戀的煤矸山。」悟回到道。
那是築豐炭田遺迹,濛濛細雨中得山上雲霧繚繞。
「嗯……」吉敷思考著這個理論,「是想從絕望中解脫吧……」吉敷說道,繼續向煤矸山望去。雖然這種想法有些不可思議,但能從中理解當時昭島義明的心情。
煤炭,在江戶時代被稱為「燃燒的石頭」,最初被用作木柴的替代品。那時歐美的帆船剛敲響日本緊閉的國門,並強行進入。日本政府開始模仿歐美大國,致力於開發鐵礦和煤礦;研發和生產大炮;在全國範圍內推行殖民地政策;盡最大努力增進國力。米和煤炭,一個是糧食,一個是燃料,稱為國家的命脈。然而日本是一個能源小國,幾乎無法做到自給自足。因此一方面要大力發展煤礦事業,同時,明治初期開始進口原煤。
「是的。」
「刀也是那時候給敏子的?」
「天橋在哪邊?」吉敷問。
「是的,很近。」悟說。
「上山田線是通到哪裡的?」
「沒什麼……這個站只通築豐本線嗎?」
「不好意思,請問昭島先生是怎麼解釋這件事的呢?」
吉敷慢慢抬起頭,看九_九_藏_書到遠處三座形狀秀美、綠幽幽的山。右邊的最高,其次是中間的那座,而最左邊的那座最寬。右側和中間的山離得比較近,左側的那座稍遠,三山連綿成線。
大自然擁有無窮的力量,眼前的美景令人陶醉。吉敷一邊感慨一邊看著身邊的昭島悟,忽然感覺悟就很像一處自然形成的美景。
「不斷往上堆砌石頭,從而形成了山。」悟說道,「由於一開始堆的全是費煤炭,因此整座山都是黑色。之後逐漸生長出植物,才形成了如今這三座綠幽幽的山。」
雨下大了,滴答滴答的敲擊在塑料雨傘上,頻率逐漸加快的聲和風聲摻雜在一起。雨點兒也大了。面前沒有高大的建築物遮擋,只有三座人工堆積而成的山矗立著,經歷了二十多年的風吹雨打,自然長出植被,變成現在的滿山蒼翠——這就是大自然的力量啊!煤矸山、天橋、街道,以及被雨水洗凈的清新空氣,都充滿了大自然的氣息。經過稻冢站的線路有很多條,好像不只有築豐本線和上山田線。部分鐵軌生了銹、被草埋沒。這些鐵軌和煤矸山一起見證了歷史,如今卻都沒有了利用價值。
「是的。」悟又點了點頭。
「嗯。」吉敷點了點頭。
「是的。」
「那是殺人案發生之後了。而法庭判定的作案時間則是四十分鐘之後。」
「說她沒有晚上出門的習慣,每天最晚十點回家,十一點以後肯定都在家了。她幾次重複申明,沒有看到養父。」
吉敷向悟身邊挪近了一點。
「啊,那是一件公寓。」悟回答道。
悟搖了搖頭。「沒有人。」
「嗯。」
「啊,那是最近才建的,案發時沒有。」
「嗯,稻冢的街道一大不如前,變得十分蕭條,況且還是深夜。那個姓岩上的女人,還提供了什麼有價值的線索了嗎?」
「六月十三日那天,養父和敏子小姐在這裏見過面……」
「是的。」昭島悟點著頭回答。
這種國家指導性政策,類似於社會主義國家的做法,但很多社會主義國家並沒有成功,而日本卻在這項政策的指引下取得了顯著的成效,全國都出現了經濟復甦的好兆頭。
「是啊,沒過多長時間,『升角』就關門了……」
隨著時代的變遷,煤礦業漸漸暴露出其更多的不足。這個產業以自然資源為基礎,耗費大量人力物力,不可能永久延續下去。政府自建國以來就在這一產業投入大量物資,不斷調整其產業結構,卻一直陷於被動。那些新興煤炭工廠,不管是自己建成的,還是剛準備建的,都沒有成功。煤炭工人從最光榮的勞動者一下子成了失業者。依靠附近礦山經營的雜貨店、飲食店,狀況也都急轉直下,紛紛倒閉。
「就在這個天橋下面?」
「河田家後邊住著一個叫岩上素子的女人。」
「河田家離這裏很近嗎?」吉敷問道。
「胸前放著一隻紙鶴?」
「煤矸山前面的那個建築……那幢樓房,那是?」吉敷指著那裡問。
聽二十六年前曾被放在那裡的本人介紹情況,吉敷心頭湧起一種奇妙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