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今晚你就住在我家裡吧，我有老婆和一大群孩子，你不要擔心。我這就去找一艘前往吉薩的航船，明早出發，順利的話，你後天就可以到吉薩啦！」船老大拉著米克爾的手說道，「來，到這邊來！」

看見了小島的全貌，雖然還沒走多遠，可整個小島已經盡入眼底，那裡就是米克爾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

米克爾瞪大了眼睛，穿行於人流中的她，怎麼也想像不出吉薩是什麼模樣。

「那可是遙遠的旅程，你一個姑娘根本去不了。」老人這樣說。

小島向後退去，航船順流而下，不用揚帆就已經行得飛快。

「錢是什麼？」米克爾問。陌生的男人告訴她，只要拿出這個，米克爾就可以得到任何自己喜歡的東西。

晨靄之中，一片白色的船帆正向著碼頭緩緩移來。因為是逆流而上，它的速度不是很快。經過了很長一段時間，航船終於靠近了碼頭。船上拋下一根纜索，老人接住，把它牢牢地綁在了猴麵包樹的樹榦上。

「你一個年輕姑娘這麼走可不行。好吧，我替你找一找。我怎麼也得給你選一個不會打壞主意的傢伙，搭那樣的船。」

他猛然用力抓住米克爾伸出的右手，順勢把她拉上了石岸。

「把纜索鬆開！」船老大毫不理會旁邊情緒緊張的米克爾，若無其事地喊道。看船的老人將纜索拋了上來，緊接著船老大撐起長長的木杆，航船很快駛離了馬蒂歐的碼頭。

「那我怎麼辦呢？」她問。

米克爾感到迷惘了，但她不能讓別人為她擔心，於是就點點頭。說了假話總感到心虛，她把視線移向遠方的風景，輕輕地嘆了口氣。

從此，村裡的男人們開始了對米克爾的求婚競爭，其中兩個人還受了傷。長此以往，就算是米克爾接受了其中某個男人的追求，麻煩也不會順利了結。即使沒有這事，島上的村莊里，年輕女性也不夠。

向上游去的船都揚著船帆，米克爾所乘坐的船隻是向下遊走的，沒有揚帆的必要。

船老大哼著小曲，咣啷一聲九九藏書將木杆扔到船底，轉而操起了船櫓。他一定把米克爾當做經常乘船外出的人了。

「你還是要去嗎？」老人深褐色的皮膚上滿是皺紋，憂心忡忡地問道。

「我要去的可不是普凱。」米克爾回答。

漸漸地，島越來越小，最後變得像一枚河上的浮萍。米克爾霎時感到了恐懼，對她而言，馬蒂歐就是整個世界。從孩提時代開始，她就在此玩耍，游泳爬樹、唱歌跳舞，本以為是寬闊的世界，可現在一看，居然是這麼渺小！

「是駱駝啊。」

「幫忙把這孩子給我帶到普凱去！」看船的老人說。

「啊，我只去過一次，」船老大點著頭，「那還是在年輕的時候，少年時代。」

米克爾的心怦怦地跳動起來，但最後她表示，不能把自己的母親扔在這裏不管，所以她不可能去吉薩。「這樣啊。迪卡一定會感到遺憾的。」信使說完之後，怏怏離去。

成排的石造宮殿前邊，戴著頭巾的女人翩翩起舞，她們的額頭上，手臂上，還有肩膀上，都纏繞著閃閃發光的金環，腳尖向後挑起，腳踝上也有美麗的裝飾。不管是她們的衣著還是她們的容貌都非常美麗，米克爾以前從未見過。她想，這就是都市的模樣吧？

「吉薩？！那可太遠了，在世界的中間，大海的方向。你去那裡做什麼？」

「哎！今天回來得早啊！」看船的男人大聲招呼著，「哎呀哎呀，還帶回一個漂亮姑娘。好！拉住我的手，姑娘！」

「那是什麼？」她問船老大。

米克爾搖了搖頭。

「外面的世界壞人很多，絕對不要相信陌生人啊！」老人叮囑道，「最好能儘早歸來，回到我們和平的小島。」老人輕輕地拍著米克爾的肩膀。

「是啊，總是這樣。這裡是各地船隻集散的港口，感覺稀奇嗎？」

「好啊，今天能有一個幫手？」頭上纏著白布的船老大看到了米克爾，這樣說道，「今天我恰好很著急。」

遠離了生長的故鄉，米克爾立刻感到了孤單。從此就要開始令人不九-九-藏-書安的旅程了，她有點想哭泣，可外面世界里能看到各種各樣的新鮮東西，眼淚也就不知跑到哪裡去了。米克爾已經沉迷其中，她東張西望，眼前的景象讓她目不暇給。

卸去貨物的甲板顯得很寬敞，米克爾上了船。船老大落下了船帆。太陽已經完全升起來了，這又將是陽光熾烈的一天。

米克爾以前聽說過「駱駝」這個詞，是一種在陸地上載人旅行的東西。但米克爾頭腦中沒有動物的概念。因為在馬蒂歐，不要說駱駝，就是小貓小狗也沒有。時常看見的，只有枝頭間或屋檐下的鳥兒。

母親緊緊地抱住米克爾，這樣回答她：「你這麼漂亮，一定會有很多男人愛上你。幸福就如同長著翅膀的小鳥，必須要趁它在眼前的時候把它捉住，不然會飛掉的。」

眾多的船隻停靠在防波堤附近，離岸越來越近，米克爾的心臟又開始急促地跳動起來。自己就要踏上馬蒂歐以外的土地了！

米克爾點了點頭。

「那麼普凱距離吉薩還有多遠呢？」米克爾追問。

「但現在不一樣啦！我應該生活在適合自己的地方。人只要一出生，就已經決定了他將在哪裡生活。現在我說的這些你可能還不懂。這就好像看到最漂亮的女子，儘管心裏無限愛慕，但也不能讓她嫁給我這樣的窮鬼，否則對雙方來講都是不幸。美麗的女人，還是遠遠地看一看就行了。

米克爾第一次見到這樣熙熙攘攘的人群，不由得精神恍惚。他們穿行於喧囂的人流中，兩旁都是販賣各種各樣物品的商店。店主們好像在比賽一樣，大聲吆喝著。

河上還有其他逆流而上的船隻，當他們錯船而過的時候，船老大就高聲喊喝，與對方呼應。對面的船隻都揚著白色的風帆。來到河流中央，風越來越強，那些船的船帆鼓滿了風，船一邊刷刷地向上游滑去，一邊嘩嘩作響。

與此相反，河流卻變得如此寬廣。從右岸到左岸是多麼的遙遠啊！僅憑游泳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到達的。

五天以後。「我要離九*九*藏*書開這個島，」米克爾的母親突然說，「我要到陸地上去找個男人結婚。」米克爾不勝驚訝，但這樣的事情在島上時有發生。

「是親戚嗎？」

可事實上，米克爾不但是平生第一次乘船，更是第一次離開小島外出。

看船的老人也過來了，米克爾向他問好。

陽光暴晒著船舷，風兒夾帶著遠方泥土的氣息，吹動著乾燥的風帆，和腳下濕潤的水氣混在了一起。

「你到普凱去做什麼？」船老大勞作之餘，這樣問她。

而河流兩岸又是這樣的綿長，走啊走啊，怎麼也看不到盡頭。岸上的樹木間，時而有不可思議的東西躍入眼帘。

那天晚上，米克爾回到家裡，陷入了深深的思考。自己是留在島上嫁人，還是選擇到吉薩的冒險旅程？

「啊！」米克爾驚叫了一聲，沒想到地面這麼硬，她一下子跪在了地上。站起身後，她迅速地從石岸走向沙地，沙地也同樣堅硬，米克爾的步伐都錯亂了。

「那還不錯，有個親戚的話就好辦了，」船老大說，「都市是可怕的地方，如果沒有熟識信賴的人，你一個姑娘還是不要去的好。」

「我去看熟人。」

船老大笑了起來：「姑娘，這裏還只是農村，根本沒法和吉薩比。」

一天，一個衣著與當年迪卡同樣潔白的陌生男人前來拜訪米克爾。他帶來了迪卡的書信和金錢。

「那裡怎麼樣？」

米克爾把載著迪卡漂來的箱子搬回了家，當成大椅使用。她經常一個人仔細觀賞箱子表面的精彩繪畫。

「我想去吉薩。」米克爾說。

母親接著就乘船離去了，留下了孤苦伶仃的米克爾。

人群散發出從未接觸過的氣味，使米克爾感到窒息。腳下的感覺還是沒有變，只是腳跟似乎開始疼痛起來。

一天，外出打漁的父親沒有回來，據其他船上的漁夫說，父親的小船不幸傾覆了，他被衝到下游去了。但是母親卻對米克爾說，父親是故意逃往陸地去了。母親從此鬱鬱寡歡，愁眉不展。

船老大熟練地在船與船之間的縫隙里九-九-藏-書穿行，「咕咚」一聲，航船靠岸了。

但她只要一閉上眼睛，兩年前迪卡那英俊的相貌就浮現在腦海里。接著村裡男人們的面孔也一一浮現，雖然哪一個都不討厭，但正如最近被人反覆提起的，要讓米克爾從他們中間選擇一人做丈夫，也實在是不可能。如果說有好感，那他們都一樣，但也僅此而已。能讓米克爾一想起來就胸口作痛，甚至想要落淚的，只有迪卡。

米克爾把迪卡的大藍寶石戒指戴到左手的無名指上，又拿了前幾天信使帶來的被稱為「錢」的東西，準備了香蕉和魚乾等食品，穿上了自己最喜歡的衣服，第二天一大早，就來到了碼頭。

「真熱鬧啊！」米克爾問，「這裏總是這樣嗎？」

用幾根圓木簡單搭起的框架，掛上麻布就成了小屋。這樣的屋子有好幾間，似乎是賣東西的商店。店堂里的嘈雜聲，駱駝的嘶鳴聲和往來女人們的談笑聲一直傳到米克爾乘坐的航船上。在馬蒂歐可沒有這樣多的人，所以這也是米克爾第一次看到集市景象，她激動得呼吸都要停止了。

遠方安靜的水面上，白色的鳥兒扇動著翅膀。米克爾感受到了一種從未接觸過的空氣，這和馬蒂歐潮濕的空氣不一樣，而是寬廣的新世界的空氣。自己終於飛到了外面的世界！但接下來她又感到不安：「這樣沒事吧？我以前不曾離開過小島一步。」她曾經深信不疑，自己將永遠在島上生活，直到了卻終生。

但是米克爾去意已決。老人告訴她，那隻能先到普凱，在那裡尋找前往吉薩方向的船隻，但老人又繼續說：「如果你是我的女兒，我絕不會讓你一個人去的。」

米克爾不識字，於是向那陌生男人請教書信的內容。這位從吉薩來的信使說，迪卡很想與米克爾相會，如果米克爾願意到吉薩去，這些錢可以作為旅途的盤纏。

她和岸上的老人相互揮手作別，眼看著小島越來越遠。火辣辣的陽光毫無遮擋地灑在米克爾的頭頂，不知何處傳來鳥鳴，河水強烈的潮氣撲面而來。

「吉九_九_藏_書薩……」老人沉吟著，似乎在追尋遙遠的記憶。

「吉薩，那可是個大都市啊！世上最美麗的地方，但是還有非常非常遠的路程。順著這條河向下游前進，直到快到大海的地方才是吉薩，比普凱遠多了。」

米克爾來到碼頭，向看船的老人打聽下一班航船到來的時間。得知次日清早會有一艘拉著玉米的航船到來，卸貨之後將立即返回下游的母港普凱。

船一接近河岸，女人的歌聲就隨風而至。定睛一望，岸邊的石頭上有一群胖女人蹲在那裡，一邊洗衣，一邊齊聲歌唱。

她知道大家都這麼說。

「謝謝！」米克爾低下了頭。

「那你想去哪裡呢？」

米克爾點了點頭，怯生生地東張西望，「哎，大叔，吉薩比這裏還大嗎？」

陸地上人來人往，大家都戴著白色、黑色或藍色的頭巾，而在馬蒂歐，沒有人在頭上纏布。還有好幾頭高大的駱駝，接近細看，它們高入雲天，令人心驚膽戰。自出生以來，她從未見過人類以外的動物。

「去吉薩搭什麼船你心裡有數嗎？」

「沒問題！過來幫我卸貨。」船老大說道。

「我要去吉薩。」

馬蒂歐的地面總是很柔軟，而這裏的地面卻是硬邦邦的，每走一步，膝蓋都能感受到來自地面的衝擊。米克爾覺得這是陌生的土地拒絕自己的到來，不禁黯然神傷。

兩年的時間很快過去了，米克爾長高了，臉龐也完全變成了大人的模樣，她已經從一個小姑娘成長為一個大姑娘，村裡前來求婚的男人絡繹不絕。

米克爾於是下定決心，一定要到吉薩去。去看看迪卡，然後再回村子，到那時候，無論嫁給誰，米克爾都心甘情願。

「要說那裡是什麼樣嘛，是啊……」船老大突然笑了起來，「那裡在我們這些鄉下人看來，就是人間天堂，是世界的中心，是世上最美妙、最燦爛的地方。地上居然有這樣的樂園，我那時就想，自己要永遠呆在吉薩，哪兒也不去。

在船上整整坐了一天，下午太陽西斜的時候，普凱到了。

「大叔，您去過吉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