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五章

第五章

忽那站在樹林入口,攔住那三名少年,然後大聲喊道:「幾位小朋友,我是鞆署刑偵課的忽那。」
智弘沉默了。
「媽媽桑,燒酒!」店內響起一聲大吼。芳江馬上轉過頭去應付客人。智弘便趁機縮了回去,走上二樓。但就在這時,吧台上又有一個客人大聲跟他搭話了。
掌聲和叫聲頓時萎蔫下來。
有車門的那一側車身頂上刻有鳥居的圖案,還綁了一根注連繩。這輛腐朽的大型轎車,儼然成了一座小小的神社。
「你會幫我嗎?」
他靜靜地躺在房間里,能聽到醉客在樓下的喧嘩。現在他已經習慣了,以前總是因為那些嘈雜聲而睡不著覺。母親芳江也喜歡喝酒,吵鬧起來比別人更厲害。
「哦。」
「為什麼?你別來搗亂啊!」
不一會兒,他們就來到了可以眺望反射陽光的瀨戶內海的高台上。這附近道路狹窄,他們只能一前一後地走,忽那走在了前面。
「對啊,如果想活下去,恐怕真的得打魚。你不喜歡嗎?」
「啊?」
「小智,你回來啦?」
智弘無可奈何地回答:「蛇頸龍。」
忽那說完,沉默地看了一會兒海面,然後又說:「明明身邊有一片這麼美麗的大海,那些白痴的身心卻絲毫沒有受到滌盪。」
說完,他轉身走到小路另一側,進入林間的草叢裡,將另一頭的繩索也都切斷,把所有圓木都放了下來。隨後他又抬頭檢查,看還有沒有遺漏的圓木。
「沒有了。賣麵包,這個沒什麼問題,其實我也很喜歡賣麵包的大叔。只是那個大叔白天是個好人,到晚上卻會喝得酩酊大醉,整個人性情大變,還經常惹麻煩。他酒品太不好了。」
芳江不知在想什麼,邊唱邊爬上了吧台。然後在吧台上邊唱邊跳,又用足尖指著吧台旁的男人們說:「你們幾個聽好了,我要跳下去了哦。你們趕緊閃開點,快閃開,讓出個地方給我跳下去。」
草叢中的人並沒有回應。
「誰知道呢……你不是被勒索了嗎?」
前面又是一片樹林,小路一直延伸到裏面。
「神的孩子下凡來勒索?」
智弘沉默不語。
智弘實在聽不下去了,打算上二樓去,但他又很在意附近的海里發現了蛇頸龍的話題,便停在樓梯中間,傾聽他們的對話。
「嗯。而欺負他人的人,則是世界上最弱的弱者。」
結束之後,他走進林木中,將體重全部壓在一根垂下的繩索上。插滿小樹枝的圓木另一端被拽到枝葉中,看不見了。
吧台上的杯子和酒瓶都被撞碎在了地板上。
「是嗎?那我來幫你吧。」
「算了,別再談姑娘的話題了,咱們來說說智斯吧。要是真有那玩意兒就好了,畢竟這地方最近是越來越冷清了,白白浪費了這麼好的一個港口啊。」
「我就是因為那樣才……」
他們離開岩石地帶,來到一條小路上。二人肩並肩,繼續向上走去。
「嗯,因為那是最後的底線。」智弘說。
「嗯,只有福島。國外也有類似的品種,但鼻孔的位置有些不同。」
「因為那幫白痴,你知道我受了多少苦嗎?都因為那些無聊的渾蛋……」
「嗯,一般來說,恐龍骨架最多只能存下來整體的三分之一。」
「呃,你要去哪兒?」忽那驚訝地問。
「啊,嗯。」他不情不願地應了一聲。
「偷錢,讓對方受重傷,這些都是絕對不能超越的底線。一旦逾越,今後還會發生同樣的事情。」
「現在是有點醉了,但當時沒有。我還以為船要被掀翻了呢,因為那傢伙游到我船底下去了。」
忽那靜靜地等著。但少年似乎還沒有整理好自己的思緒。於是,忽那又說:「你想一個人待會兒嗎?當然可以,那我先走了。」忽那說完,又直起身來。
說完,他又指著地上的大洞說:「這裏面還插了竹籤吧?誰要是掉下去肯定會受重傷。要是你害別人骨折,或者因為重傷走不了路,那可是要坐牢的。無論你有什麼苦衷,把別人搞殘廢了,都不會得到同情的。到時候你可要被關到少管所去了。不僅如此,還要背一輩子的前科。」
智弘也站住了:「不知道,這裏也沒有工作。應該會到哪個大城市去……」
「乍一看,其他的道路都走不通了,於是你就確信只有這條路可以走。這就是陷阱啊。」
「沒事啊。」
「可以。」智弘回答。
忽那說。
「喂,大叔,你是說恐龍嗎?在這片瀨戶內海里?」坐在餐桌旁的一位醉客插話。
「那條恐龍的脖子很長,骨頭很多,是吧?大麥茶喝嗎?冰凍的。」忽那問。
話音剛落,周圍立刻爆笑起來。
「住手,小弘。」
「不向他們報仇,我是不會死的。」智弘說。
「那就意味著,你找不到工作,找不到對象,只能幹非法的勾當維持生計。除了當毒販子別無選擇,可只要當了毒販子,你又得坐牢。」
智弘還是難解其意,只能邊哭邊看著忽那。
忽那抬起右手,指了指海面。
「嗯。」
智弘露出了滿意的微笑,重新走回小路,抄起鏟子開始在路中間挖坑。太陽越來越傾斜,穿過樹林的小道漸漸籠罩上了一層陰影。
「總之,學校這種地方,沒必要拼了命也要去。要是你覺得自己必須去死,一定要跟我說。」忽那說。
「那些渾蛋……我怎麼有本事讓他們坐牢。」
聽了忽那的話,智弘沉默了。
夕陽照在那一小片大海和遠處的樹林上,草原則被染成一片金黃。
智弘無言以對。少年的淚水混雜著泥土,流淌在臉頰上。
母親在吧台里搭話,醉客則搖搖晃晃地走進了廁所。
「呃……這個嘛read•99csw.com……」站起來的男人支支吾吾。
「是不是又大又漂亮?」
「好了,走吧。」他用力拽著智弘的手,把他拉了上去。
「小弘,你在生我的氣嗎?應該是吧。畢竟你準備了那麼久,卻讓我搞黃了。」
「啊?在哪兒吃的?!」母親驚訝得瞪大了眼睛。
「稍微想象一下,就覺得這個世界真的很了不起呢。小弘是在福島長大的吧?」
「快停下來,危險啊!」
來到腐朽的大型轎車旁,智弘想也不想就繞了半圈,然後倒在綁著注連繩的那一側車身前的草地上。
「很痛苦嗎?」
「反正沒好事。繼續活下去又能怎樣呢,不過是長大成人——」
這回,輪到少年沒有說話。
芳江依舊躺在客人們的腿上唱著。
「為什麼?」
「很好啊。」
「那是陷阱。」忽那馬上說。
「是吧?我也看到那玩意兒了。還有好幾個漁夫都看到了,那玩意兒真的存在!」第一個說看到黑影的男人再次主張道。
「那他們做的又算什麼,難道就不惡劣嗎?」
忽那一邊走回來一邊說:「你一定不知道那意味著什麼吧?」
「忽那先生根本不明白,所以才會說出那種話。你根本不知道他們到底有多卑劣。」
「熟石灰,是校園裡畫白線的那種東西嗎?」忽那問。
忽那聞言,側過身來,看向海面。海風吹拂著他的頭髮。
「那可不能這麼說。這片海里真的有哦。」客人斬釘截鐵地說。
少年也坐了下來,蜷起身子,抱住膝蓋:「笹井他們往我嘴裏塞熟石灰。」少年喃喃道。
智弘把雙葉龍模型放到書桌上,抬頭看著天花板。他收下模型的時候便想,這玩意兒最好能吊在天花板上,因為他實在找不到地方放。
「他們連滾帶爬地跑了,這下應該會老實一陣子吧。」他笑著說。
「啊,這個。」智弘看到了模型。
「不一定是人。他的家庭,包括父母,都處於一種極度不安定的狀態,自身無法得到信任。這種精神上的壓迫,很可能時時刻刻都壓在他的頭上。」
「啊,是忽那先生。」少年應了一聲,站起身來。
「記住,你要睜大雙眼,仔細觀察周圍,道路絕不只有一條,絕對不是,你面前還有無數條路可以走。」
忽那驚訝地站住,回頭看向少年。少年面露笑容,忽那也笑了。他又走了起來,說道:「我可不會。」
「啊?這樣不好吧,那不是忽那先生的晚飯嗎?」少年說。
少年眼前的水面籠罩上了陰影,他微微側過頭,看到背後站了一個男人。
智弘一邊拽著沉重的圓木,一邊將繩索捆在樹榦上。然後他抬起頭,只見繁茂的枝葉間,竟有許多同樣的圓木隱藏其中。
笑聲再次響起。
「人家決定,從現在開始要讓自己幸福呢。」芳江宣稱。
「所以我覺得,根本沒必要賭上自己的一切去報復那種人。」
「嗯,後來我就明白自己的想法是多麼地愚蠢和沒道理。要是為此犯下刑事案件,那就更加沒有意義了,反而會讓自己受到無法挽回的損失。犯了罪,給自己的人生添上不愉快的一筆,根本不值得,對方根本不值得你那樣做。因為他們就是那種毫無價值的人。」
「真的嗎?」智弘問。
「有不好的船嗎?這裏可是瀨戶內海啊。」
「被誰?」
「小智,下次你把那個忽那先生也叫來吧,我想招待他以示感謝。」
「已經吃過了。」智弘回答。
「嗯。」
「所以才叫『幸福亭』嗎?對了,這附近好像還有個那樣的宗教團體,對吧?」一個人叫道。
「就在雙葉龍旁邊嗎?」
定睛一看,原來那人是忽那,手裡還拿著一把大型登山刀,正一根一根切斷智弘安排好的圓木繩索。
此時,去上廁所的男人再次經過智弘身邊,並大聲說:「喂喂,老公跑了跟還沒老公可是兩回事兒哦。」他邊說邊坐回吧台邊。
「還有仙貝,饅頭也要做一些出來吧。智斯饅頭,智斯仙貝,肯定會火爆的。」另一個男人說。
「欺負我的那個孩子自己說的,而且這事在我們鎮上也很出名。搞不好連那個孩子自己也經常被醉鬼老爸揍,才會從小就對打架這種事那麼上手。因為暴力就是他的日常生活,所以打人對他來說就像一日三餐那麼理所當然。」
剛一開門,醉客們的喧嘩聲就撲面而來。現在時間還早,吧台邊卻早已擠滿了人。智弘的母親是個美人,在嗜酒的漁夫中很受歡迎。
少年掬起一捧潮汐池的海水,吸入口中,漱了漱,然後吐掉。白色的水在池中蔓延開來。
忽那拉起智弘的手,走上樓梯。
智弘手上拿著忽那送他的蛇頸龍模型。左右的鰭已經裝好了,徹底完成。
「南相馬應該就在原子彈爆炸地的旁邊吧?」
「怎麼了,小弘?」男人問。
智弘倒在草叢裡,大聲說:「忽那先生,你遇到過讓你覺得一輩子都不可饒恕的人嗎?」
他抬起頭,看到一個男人正用一把大型匕首切割繩索。砰的一聲,圓木掉落在前方的地面上。
忽那說完,少年又陷入了思考。忽那從靠著的車身上直起身子,然後說:「冷靜點了嗎?小弘,我們回去吧?太陽已經下山了。」
「是嗎?那我們就只選不好的船吧。」
孩子們呆愣在原地,慌忙搖了搖頭。然後,他們緩緩轉過身去,順著原路跑走了。
與忽那分別後,智弘獨自走進樹林里,又走了出去。道路繼續向上,來到山丘上。
「不危險?」
「我總是問自己,為什麼不把那渾蛋叫過來,打斷他兩三根骨頭。為什麼自己膽子這麼小,還為此整夜整夜的睡不著。一天又一天,持續了很長時間。怎麼樣?你應該明白吧?」
「小弘你肚子餓嗎?我這兒還有咖喱哦,要不要吃?我們一起吧。」
「你好好想想吧。不過小弘,這一點你一定要記住,因為都是我的經驗之談。
忽那看了一會兒,這才回到了智弘身邊。
智弘在他背後說:「忽那先生,今天謝謝你了。」
忽那說。
「你還沒吃飯吧?」母親問。
「嗯,可能也一樣。」
「嗯,我還經常跑到爆炸地附近去。九-九-藏-書
忽那又說:「小弘啊,人的一輩子很長,一路上會面臨各種各樣的陷阱。你可千萬不能掉下去了,那樣會白白浪費一輩子的。」
「真的呢……」
智弘緩緩站起來。
「小時候的我,覺得自己一輩子都不會原諒那個渾蛋,現在都不明白當初為什麼那麼想,到底是為什麼呢?我甚至還想跟他同歸於盡呢。那種想法到底是從何而來的?」
「人家就是姑娘啊,又沒有老公。」芳江說。
智弘看向大海。
寬闊的草原一直延伸到遠處,視野里儘是一望無際的草場,其中隱藏著彎彎曲曲的小道。少年分開雜草,一路向前走去。
少年說完,馬上覺得自己的語氣有些粗魯了。
「他不會來的。忽那先生不喝酒。」智弘說。
少年仔細思索著。
「那我報名。」芳江大聲說。
忽那說完,離開智弘,走向那幾個正在爬坡的少年。
「你怎麼知道的?」
忽那回過頭,對他微微頷首,說:「是嗎,那我們回去吧。」說完便轉過身去。
又是一陣笑聲。
「那剩下的部分就只能靠想象了嗎?」
智弘走過去,站在那輛幾乎完全腐朽,已經被野草埋沒了一大半的美產車旁邊。四扇車門也沒了蹤影,直接能看到車後座。
忽那看著那一小片大海,繼續說道:「不過啊,後來我看到那人穿著沒了型的邋遢西裝,騎著自行車,變成了一臉白痴相的平凡上班族。所以,我就原諒他了。」
「什麼陷阱啊?」少年問。
「有的。我告訴你,其實有很多呢,只是大家都不知道。」智弘說。
於是,智弘便與忽那一起坐在餐桌旁,吃起了咖喱。智弘一邊吃,一邊還死死地盯著那副龍骨模型。
一個冷靜的成年人的聲音傳來。
「你是不是在想,世界上存在著強者和弱者呢?」
「然後怎麼辦?」
智弘在山丘上看到他們,馬上轉身跑進了樹林里。圓木依舊懸在樹林之上,一段被繩索捆在樹榦上。他先將繩結檢查了一番,然後掏出小刀,準備隨時砍斷繩索。
忽那將眯縫著的眼睛轉回來,看向少年。但他不發一言,於是少年又說:「忽那先生,我總覺得,活著一點都不好玩。」
「那我該怎麼辦?」
「不,不是說沒有老公的都能叫姑娘……」剛才的男人說。
「一整天都待在外面嗎?」

02

「是啊。」
「在忽那先生那裡。」
聽完,忽那點了點頭。
「他們真是太差勁了。你沒受傷吧?」忽那問。少年搖頭。
忽那對著那背影喊了一聲,趕緊跟了上去。
「坐下吧,我去泡茶。」
「要是這附近真有那種東西,不就像尼斯湖水怪那樣了?那可是貴重的旅遊資源哦。」別處又有聲音響起。
「該坐牢的是他們。忽那先生你肯定不知道他們對我做了什麼!」少年又帶著哭腔大叫起來。一頓喊叫之後,連表情都扭曲了。
第一段歌詞結束,開始播放間奏,芳江一個一個指著店裡的客人,用儘力氣喊道:「你們,打拍子!」緊接著又大聲唱起第二段。客人們都拍著手應和起來。
忽那聽完,嗤笑一聲。
「我知道了,小弘,你好好想想。就算現在有很多讓你不開心的事情,但也只有這幾年了。等你長大了,必定會完全不同。」
「因為我沒膽子。也因此而痛苦了很久。」忽那淡淡地說。
「忽那先生,你還有工作不是嗎?我還想再走走,一個人想想事情。」
「沒錯,而且那傢伙從小就隱隱約約察覺到了這個事實。」
「嗯。」智弘慢慢點頭道。
「不錯啊,反正那地方最近正愁沒客人呢。」
聽到這裏,坐得最遠的那個男人站起來叫道:「喂,乾脆我們來選智斯小姐吧,好不好?這下就能振興家鄉了。」
「對,就是雙葉龍。只要再把前足的鰭裝上就完工了。」
「小弘!」
「嗯,這個,謝謝你。」智弘輕輕舉起模型道。
「嗯。」
「沒用的。」智弘說。
少年緩緩點頭,說:「然後還揍我肚子。」
「起風了。」
「那傢伙長大以後,會在社會上混不下去?」智弘問。
忽那說著,站了起來。
「要是成了前科犯,就算在酒館不小心抽了點大麻,稍微借用一下別人的自行車,或者把發酒瘋的醉漢打上一拳,只要人家願意,就能讓你受到毫不留情的懲罰。甚至開車超速,哪怕只是稍微超了一些,你也要坐牢。總之,一旦有了前科,之後你輕易就會被扔回牢里去。這樣一來,你大半輩子都要在牢里度過了。除了坐牢、出獄,你體會不到別的生活,就這樣白白老去。這就是所謂的糟蹋人生。」
「退學了,然後呢?」
「你是說復讎嗎?我沒有。」忽那說。
「你知道嗎?這種做法是不行的。人必須擁有一條絕對不能越過的底線,這才是所謂的正經活法。」
「至少不會有毫無理由的暴力了。因為在大人的社會裡,那是犯罪。」
爬上階梯,再走一段,就能看到寫著「幸福亭」的紅燈籠了。
樓下開始了卡拉OK。芳江喝得爛醉,演唱著最擅長的演歌。
少年不發一言,周圍陷入沉默,風聲清晰可聞。那聲音究竟是從哪裡發出來的呢?是從遠方樹林的枝葉間嗎?還是從周圍的草叢中呢?
「嗯。」
忽那苦笑,然後說:「你還問?小弘,根本不用我說吧,你自己應該很清楚。」
「現在正在進行案件問詢,請你們配合一下。最近我們從鞆中學接到了向學生勒索金錢的報案,這實在是不得了了,必須儘快逮捕歹徒。你們有什麼線索嗎?」
「在學校被欺負了嗎?」男人說著,在旁邊的岩石上坐下。
「就算上了大學……畢業了也可能會被母親介紹去當漁夫吧,因為媽媽店裡總會有很多漁夫來光顧。」
「嗯,再見。」忽那向右轉身,準備沿來路往回走。
回過神來時,二人已經站在了兩條路的分岔口。
然後,他獃獃地看向遠方。遠方迎風搖擺的枝葉間,隱約能看到一點海面。他現在才發現。
「我曾經見過好幾個那樣的人。這種事,你還是九九藏書該聽聽大人的經驗。」
「到海里游泳嗎?」
「真的。我的船停在海面上,底下猛地飄出一個巨大的黑影,就跟剛才那孩子手上拿的模型形狀一樣。真是太大了,絕對不是魚。我們有好幾個人看到了,當時都在一起。」
太陽還沒有完全落下,不遠處的小酒館外也還沒亮起紅燈籠
忽那說著,敲了敲腐朽車身上刻印的鳥居圖案。
二人並肩走在水邊的階梯上,腳下是亮著燈的漁船群,靜靜地停在水面上。
「那幾個,不是住在日東第一教會裡的孩子嗎?」忽那問。
要是在這裏被發現,肯定會被那些醉客抓過去狠狠捉弄一番。
店內陷入暫時的沉默。智弘走上樓梯,回到自己的房間里。
「大海是潔凈的,沒有白痴。」
「現在哪兒有那種姑娘了呀。」芳江不服氣地說,「這麼小的一個鎮子。」
「嗯,就是趕著驢,拉著裝了麵包的玻璃箱子,走到路邊去賣的人。當時轎車很少,所以會有那種東西。」
「那學校呢?」智弘問。
「真的呢,太有性格了。」其他客人也附和道。
「看看那片海吧,小弘。」
「那個水中蛇頸龍化石,好像是一個高中生髮現的吧。」忽那說。
智弘跑出樹林,在草原上奮力狂奔。忽那也全力跟在後面。他們一前一後地跑下了和緩的山坡。
「喂,她還在唱呢。」旁邊的一個男人感嘆道。
「真有,真的。我也看見過。」
「我來教你,在船上。」
「喂,要掉下去了,掉下去了!」
二人緩緩走到店門前,停了下來。
「是啊,那就是智弘水怪了,比世界遺產還厲害!」
聽著混雜著母親尖利嗓音的喧嘩,很不可思議地,智弘竟覺得心境變得澄澈起來。他閉上雙眼,一動不動,覺得有忽那陪在身邊真是太好了。雖然現在還不太明白,但他覺得總有一天事情會像忽那說的那樣。自己雖然沒有父親,但有忽那,實在是太幸運了。他決定,明天要再去向他道謝。
智弘聞言,從草地上站起來,跑了出去。
智弘又說了一句,應該是覺得剛才那些還不夠。
「那你更不該做這種事情了。你應該讓他們去坐牢,而不是把自己送到牢里去。」忽那說。
「忽那先生,那個,我……」
餐桌上擺著蛇頸龍的模型,是輕木材質的簡易模型。
聽到母親的聲音,他只得放棄掙扎,從側面的出入口探出半個腦袋。母親芳江在吧台里,正轉過身來,看著他。
「打人……」
「是嗎?」忽那問。
「我們不是朋友嗎?要是你坐牢了,我就再也見不到你了。那樣一來,我們就要住在不同的地方,走上不同的人生了。」
智弘還是不說話。
少年說,忽那點了點頭。
「福島雙葉龍?」
智弘既不想跟客人打招呼,也不想跟母親說話,只想儘快躲到樓上去。因此,他在外面就脫好了鞋子,靜悄悄地走到樓梯口,但還是被眼尖的母親發現了。
「她肯定很喜歡唱歌吧。」
被他這麼一問,少年沉默了。
「所以啊,那個孩子才會覺得自己比誰都窩囊,而且是每天哦。」
但少年並沒有動彈。
「那會被海上保安廳抓起來的。」
走了好一會兒,他突然聽到背後有個腳步聲在迅速靠近。回頭一看,原來是智弘。他追了上來,在忽那背後停下,然後跟在後面走。走了一會兒,智弘說:「我也要回去了,太晚媽媽會擔心的。」
忽那轉身說:「是嗎?」說完,用平靜的目光看著智弘。
後面餐桌旁的客人趕緊上前攙扶。
於是少年再問:「明白什麼了?」
「嗯。」
「就是被抓到監獄里關起來。你這樣做實在太惡劣了,根本不是小孩子該做的事情。現在可不是越南戰爭時期。」
智弘沉默了一會兒,然後點了點頭:「嗯。」
「其實,一切都源於自己的自卑。小時候對那種心態沒有認識,所以才想不明白。歸根結底就是因為自卑。我隱隱約約覺得,那個欺負我的人走到社會上,一定會比我受賞識,比我受重用,比我獲得的地位要高。因為那傢伙給我的威壓,讓我不知不覺產生了這樣的潛意識。」
忽那回過頭,一臉驚訝,說:「啊?嗯,沒什麼。」
「福山之類的?」
他掏出一本貌似黑色證件的東西。智弘遠遠地眺望著那個背影。
「最近有很多中學生自殺的案例啊。要是你想死,記得先跟我說一聲。」
忽那沉默地站著。
「要是真有可不得了。這附近肯定會多出很多遊客來。」
少年智弘受驚過度,無法言語。那可是他準備了好多天的武器啊。
忽那放慢腳步,走到他旁邊。然後轉身靠在車身上,氣喘吁吁了好一會兒。慢慢地,他發現了車身上的鳥居刻印,他死死地盯著那個圖案。
「乾脆把前面的伊呂波丸展覽館關掉,開一家智斯展覽館好了。」另外一個坐在吧台的男人說。
「我還看到他們的口袋裡露出了鈔票。你肯定把他們叫到這裏來,說要給他們錢吧。而那些錢是你從媽媽錢包里偷拿的,對吧?」
小路兩旁吊著幾根被繩索捆綁著的圓木,圓木都被吊在高高的樹枝上。正對小路的圓形斷面上有裂縫,其中幾根圓木的裂縫中還插著小樹枝。
「偷盜是不可以的,不管有什麼理由,都不能使之正當化。」
忽那從鳥居圖案上移開視線,靠在車身上沉默不語。草原上的陣陣微風無言地吹拂著他的髮絲。他一動不動,似乎在搜索久遠的記憶。
「忽那先生,你後來把那個討厭的傢伙……怎麼樣了?」少年小聲問。
「智斯可是招徠客人的好噱頭啊。不過那種東西肯定不存在,不可能、不可能!」
忽那說著,從餐桌下拉出椅子,示意智弘坐下九_九_藏_書
「嗯,你應該知道這是什麼吧。」
「有的。」忽那突然小聲說。
就在這個瞬間,智弘的身子猛地被震飛出去,滾倒在濡濕的草地上。
少年攥起拳頭,拭去不甘的淚水。忽那呆立著,目不轉睛地凝視著草叢中的智弘。
但忽那充耳不聞,而是兀自轉身離開。少年智弘對著那個背影叫道:「這是我的戰鬥,跟忽那先生沒關係!」
少年邊聽邊抽泣。
忽那聞言,露出類似苦笑的表情。他拾起旁邊的小石子,扔向大海,然後說:「這可是沒有人能回答的疑難問題啊。」
此時母親芳江馬上接話道:「那我們家就得改名叫智斯酒館了。」
因為母親早就吩咐他不要對客人太冷淡,智弘只得回答:「看過,在國立博物館看過真的化石。」
忽那邊說邊回憶,還抱起了雙臂。
但忽那此時已沉浸在回憶中,沒有一點回應的意思。
少年再次大聲詢問:「要是不把這傢伙殺了,我自己就得死,只能自殺了。我早就想過,報復了那種渾蛋,我也會被逮捕。可是就算被逮捕,就算要被判死刑,我也覺得比現在要好得多。你遇到過這種人嗎?」
忽那對呆坐在地上的智弘說:「小弘,你這樣是不行的,這會讓對方受重傷哦。到時候警察會逮捕你,你可就有前科了。」
「現在你可能還不明白,但總有一天,你會覺得今天這個結局是最好的。總有一天,你會這樣想的。好了,我們回去吧?」
「是嗎?」
「你媽媽應該正準備開店吧?要是你現在跑回去說要吃飯,只會給她添麻煩。還是上去坐坐吧。」
「很久以前,這種東西就在日本的海面上暢遊啊。」
「那只是暴力問題。現在或許是這樣,但等他們長大了,誰強誰弱可就不一定了。那些人將來搞不好會變成又干又瘦的窮老頭子哦。」
智弘馬上問:「怎麼明白的?」
「驢車麵包?」
智弘在車前輕輕合掌,然後轉到車后,打開車尾箱,從裏面拿出鎚子和鐵鏟。緊接著,他拖著鐵鏟離開廢車,走上了小路。
忽那和智弘來到港口旁,沿著小巷子兜兜轉轉,就走到了忽那家門口。忽那在門外的金屬樓梯旁停下,他家只有二樓的兩個房間,一樓都是倉庫。
「嗯,這是白堊紀的恐龍,現在已經沒有了。」智弘說。
他看了看少年智弘。只見他坐在草地上,低頭不語。於是忽那最後又說了一句:「小弘,今天是我的錯,對不起。」
「小弘,上去坐坐吧?我正好有東西想給你。」
「你是不是覺得只能那樣做了?」
客人突然說了句不知所謂的話。智弘只覺得他喝醉了,便說:「怎麼可能見過。這東西現在已經沒有了,是遠古生物啊。」
智弘躺在草叢中,似乎在認真思考。忽那看了他一眼,說:「但事實並非如此,而是完全相反。正因為那傢伙註定不能成為一流的社會人,也正因為他早就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才會肆意欺負身邊的人,來發泄自己鬱悶的情緒。長大成人的我看到那傢伙之後,突然就明白了。」
「他為什麼會知道……」
吃完飯,二人來到立著長明燈的鞆防波堤。因為忽那要把智弘送到他母親位於防波堤旁的店裡。
然後他又轉向天花板,回想起今天忽那說的那些話。每個人都有一條絕對不能超越的底線——另外,現在看起來很蠻橫的孩子,很有可能會變成弱小的成年人——他想著想著,覺得有些胸悶。不是錯覺,而是真的胸悶。背部也很痛。最近總是這樣,讓他不禁有些恐慌,擔心自己是不是得了肺結核。他以前讀過很多罹患肺結核的作家吐血的故事,因此智弘從小就覺得,肺結核是世界上最恐怖的病症。
「到底是不是?」忽那又問。
忽那催促著沉默的智弘繼續往前走。
「嗯,是一個叫鈴木直的,讀高中時發現的。當時,一副完整的骨架就這麼出現在了岩城市的大久川岸邊,這種事情在世界上都屬罕見。」智弘回答。
此時,智弘終於明白了眼前的事態,撕心裂肺地叫了起來。
「是啊,一般來說,這根本不正常吧?能理所當然地做出那種事情的人,無疑每日都生活在那種環境里。」
「世上還真是充滿諷刺啊。」
「有,我就見過。」吧台邊的客人堅持道。
忽那說完便轉過身去。智弘看了忽那一會兒,這才繞過酒館正面的玻璃門,走進旁邊的小巷子里,打開側門走了進去。那裡是通往二樓的入口。
忽那不知如何回答,只能說:「也對啊。」
智弘走過去,又往裂縫裡插了幾根小樹枝,再用鎚子敲進去。弄好之後,又用小刀將樹枝的尖端削尖。
「是的。」
「喂,你別亂動啊。」吧台旁的一個男人尖叫一聲。
「這是個陷阱,為了引誘你成為犯罪者。」
「喜歡欺負別人的人啊,多數都是因為自己也受到了欺負。」
說完,少年輕嘆一口氣。
「嗯,最近是有點少了。」吧台邊的另一個男人說。
「怎麼可能?我見過兩回,又黑又大的,真的非常大,在海里嘩啦一聲,就遊走了。」最開始說話的那位客人繼續堅持道。
少年並不說話。忽那又靠在了車上。
「喂,智弘君,你見過那玩意兒的真傢伙嗎?」
智弘還是坐在草叢裡一動不動,也不說話。
少年心想,自己之所以喜歡忽那,也是因為他不會讓自己看到窩囊的爛醉模樣。
「哎呀,怎麼總是麻煩人家。」母親說。聽她的聲音,似乎還沒喝太醉。
吧台邊的一個頭髮灰白的客人站起來,搖搖晃晃地朝智弘走去。樓梯另一頭是廁所,醉客只是去廁所,但途中一定會發現他。智弘覺得麻煩死了,但母親正在跟他說話,他又不能轉身就走。果不其然,醉漢大著舌頭,大聲問道:「欸,智弘,那是什麼?你手上那個。」
少年依舊無言以對。
「小弘,你該不會想自殺吧?」忽那頭也不回地問。
「嗯,算是吧。其實我也很想當個恐龍學者,所以經常跑到大久川那裡去找化石,恐龍化石。」智弘說。
忽那再次回過頭來,小聲道:「有那麼嚴重?」智弘沒有回答。
「然後退學。九_九_藏_書那種充斥著白痴的學校,別去就好了。」
「把船攔下來,衝上去,把我們要的都拿走。」
「是嗎?那我請他吃關東煮吧。」
「後來我明白了。」
他拿起扔在房間一角的書包,從裏面抽出教科書,預習了一會兒功課。然後便躺在榻榻米上,盯著牆上的梵·高作品發獃。是杉樹頂上的星空。不知為何,智弘從小就很喜歡這幅畫。同時,他對這位畫家苦難的一生也很有共鳴。
忽那邊笑邊說,智弘難解其意,只得「咦」了一聲。
忽那轉過身,用鞋子踩踏地面,將陷阱破壞掉。然後才說:「難道你願意為那些無聊的渾蛋犧牲掉自己的一生嗎?」
「小弘,莫非是因為遭受欺負,你才會產生這種想法?」忽那打斷他。
「嗯,在南相馬。」
「我們真的要當漁夫嗎?」
「恐龍嗎?」客人馬上反問。

01

「喂,你跟我客氣什麼啊,一個小鬼頭。有人跟我一起吃才更好吃啊。要是不快點兒吃完就變質了,所以幫我吃點兒吧。來吧。」
「是嗎?」
「嗯,大久川。我在博物館見過真的化石。」智弘說。
「我剛看到三個不良少年走上來,那就是你的敵人吧?」
「什麼叫坐牢?」
「啊?」
智弘走到樹林里,林中光線昏暗,此時太陽已經開始西斜。
風吹拂著野草,拂過整片草原。太陽已經落到了遠處的樹林頂上,將草原染成一片金黃。
「原來你一直在聽啊,大叔。唉,果然年紀還是大了點,要是……一個黃花大閨女就好了,頂多隻能到二十四。」男人依舊站著說。
「哦,是嗎……」少年說完,又說,「為什麼小孩子那樣做不算犯罪呢?」
「你要把錢放回媽媽的錢包里哦。」忽那說。
「所以最後才有了那個名字。世人普遍認為日本不存在大型恐龍,自從發現了這個以後,慢慢地又發現了一些。」
智弘想了想,又點了點頭。
「嗯。」
「小弘,你之前不是說,有段時間經常到發現這種化石的地方去嗎?」
少年待他說完,便轉身離去了。
「不對不對,我不是說那個,我是說它游泳的樣子。」
少年坐在草地上,輕輕點頭。
忽那站住了:「你想幹什麼呢,小弘?」
「那你應該明白吧?」少年得勝一般地說,「犯了罪又怎樣,如果能殺了他們,我被關押也值了。」
「沒有。」智弘回答。
「這裏也有宗教團體嗎?」忽那小聲問道。
「等我長大了,就沒人欺負我了?」少年問。
「反正沒好事。我到底是為了什麼活在這世上的呢,這個叫宇野智弘的人?」
「現在想想,其實我也察覺到了。因為我認識那傢伙的父親,那人是拉驢車賣麵包的。」
忽那點了點頭,沉默了。
「喂,快停下。」其中一個人擔驚受怕地說。
「怎麼了,你別這樣啊。」忽那笑著說,「沒事,現在什麼都別說了。等一年吧,一年之後我再聽。好了,晚安。」
少年並不回答。
「福山會有工作嗎?」
「不喜歡當漁夫,那就當海盜吧。」
忽那繼續安靜地說:「難道你認為,一個朋友應該一言不發地看著你變成那樣嗎?」
忽那再次看向少年。
「那他們也……」
「我才不要幫別人逃避挫折呢。何況那不僅是挫折,而是從人生的舞台上提前退場。根本沒必要那麼猴急,因為人只要乖乖待著,總是會死的。」
忽那搖搖頭,然後說:「這麼想是錯的。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所謂的強者和弱者,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弱點,每個人的弱點也都不一樣。」
然後,忽那便轉過身,離開了廢車。他徑直走到小路上,再走下山坡。
少年不明白他在說什麼,只能沉默著。
「他們說,自己是教會幹部的孩子,是神的孩子。」他又解釋道。
智弘猶豫不決,只是默默地站在原地。
「那麼,我們兩個出海吧。一起造條船。」
鞆的海岸邊,一名少年緊緊地攀附著岩石地帶的潮汐池。不遠處傳來蟬鳴聲。
「我為什麼會來到這個世上,活在這個地方呢?」
「小弘,回去吧,明天見。我到便利店去一趟。」忽那舉起手說。
「少說蠢話了,大叔,你在做夢嗎?那可是遠古生物哦。現在早就死絕了,對吧,智弘君?」餐桌旁的男人說。
「呀!」伴隨著一聲尖叫,芳江滾落在地板上。
「真的嗎?」
「你千萬不能回應對方的要求,那隻會讓事情越來越糟糕。」
「當然痛苦啦,痛苦得覺得自己活不下去了。我甚至覺得,自己能活到現在,說明我真是個無藥可救的膽小鬼。就跟現在的你一樣。人類就是如此懦弱,所以他們才會需要宗教。」

03

第二天下午,三個一看就像小混混的少年走在山坡上。
「弱點不一樣?」
「那你肯定是喝醉了吧,大叔?」又有一位客人說。
「我可不這麼想。」
一個聲音聽起來很年輕的男人說完,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回應道:「什麼?喂,難道醉鬼又多了一個嗎?」
「哇,哇——」有幾個客人沒忍住,連人帶椅子向後翻去。
「遊了。」
話音剛落,周圍就響起一片熱烈的掌聲和歡呼聲。
二人走進忽那的房間,這裏鋪著木地板,中間擺著餐桌。餐桌旁邊的架子上擺著好幾艘漁船、軍艦、客船一類的模型。就是對這些模型感興趣,智弘才開始往忽那家跑的。忽那是一家名叫「忽那造船」的小型造船廠老闆。
「不過嘴唇好像破了一點。」
「不過,那個雙葉龍,應該只有福島有吧?」
「驢車麵包,現在看不到了呢。」
走了一會兒,他看到一輛孤零零的美產轎車。不僅沒了四個輪子,連油漆也斑斑駁駁,露出裏面的灰色鐵板。
「嗯,是的。」智弘氣鼓鼓地說,「是又怎麼樣啊?!」
別的客人也嚷嚷起來。但芳江對他們充耳不聞,而是邊唱邊倒在了吧台客人的大腿上。
「嗯,他們都被社會欺負了。雖然不是馬上,但你很快就會發現的。好了,我們走吧。」